会与戏,物价和消费
乡村的日常消费,几乎都发生在每个村子皆有的超市,超市规模大的上百平方米,再小些的几十个平方米,至于小到半间房的那种,一般也就是卖些日常生活必需品,小孩子的零食,质量比较粗劣,价格当然低廉。
对生活品质要求稍高一些的,可去县城购物。平原地区交通方便,有汽车的,二十分钟怼到县城,开上那种看起来很快乐的小电动车,忽忽悠悠地走,半个小时也能到。大超市里,货品与大城市无异。名牌服装店、专卖店、首饰店林立街头。乡村女人对首饰还是最爱金货。那些家庭条件好些的女人,脖子上都有一条粗粗的金链子。小洁下地干活在家做饭,都戴着分量不轻的金项链金戒指。
秋收后至天冷之间,会挨会,戏连戏,各庄排下来,每天总有会可赶。
会的全称是庙会,最早为酬谢神灵。早些时候,村村有庙,各庄有神。后来破“四旧”,庙扒了,神拆了,但会保留了下来。每个村庄每年两个传统会,我们大周村是农历三月二十一和六月二十九。曾有一段时间,六月二十九因天气太热,赶会唱戏,待客摆桌,对于大家都是折磨,休会了几年,近几年又慢慢恢复。大的村庄,除了传统庙会,还有庚会,也叫干会,不唱戏不酬神,只是用于贸易,比如王曲、刘孟、杜曲,除了传统庙会外,还有每旬三个干会,王曲是一、四、七有会,也就是说,每个月有九场会。
那几天遇到北边双楼周有会,连唱十场大戏,听说请的是本省北部的一个市级剧团,戏台和演员都比较专业。
唱戏一般都是十场,少的有四场、七场,都是晚上开唱。十场戏的,提前三天来到,搭台埋锅,晚上头场戏,随后,连唱三天,上午、下午、晚上各一场,最后一天是正会。各路商家对每个村庄的会期自然是了如指掌,常年赶会贸易。
会上的东西,惊人的便宜。衣服很少有上百元的,全在几十块钱,并且还能搞价。
吃食类,包子油馍胡辣汤米花糕炒花生,是传统保留项目,这些年与时俱进,乡村会上引进了糖炒栗子、电动加热小火腿肠。我看到我村的村主任秋凤和丈夫在经营一个水煎包的摊点,秋凤脖子上挂了条沉甸甸的从盛夏到深秋一直坚守着的金项链,拿一条油腻腻的抹布擦盘子,准备给顾客铲包子。我向一位卖糖炒栗子的妇女走去,小洁拉住了我,小声说,这妇女俺娘家庄上的,做过手术,身上挂着粪袋,知道的人都不接近她。我问,那病应该不轻,不在家休息,还出来挣钱?小洁说,男人整天打她,不自己挣没钱花。过几天刘孟的会上,我们又见到那位妇女,或许人们大都不知,她臃肿的腰间,绑着一个不便于谈论和涉及的东西,如果知道的话,生意定是做不成了。这女人的唯一指望,就是她的一个电动三轮车,一套简单工具,和出出进进、由生变熟的板栗,最终变成有限的钞票,装回腰间,与那个不该出现的装备为伍。
小洁给我买了两个炊帚。老人说,都是自己绑的,质量很好。他还有很多锅排、小筐,全都由高粱秆制成。如今乡村这样的手艺人越来越少了,出于对手艺的尊重,也得买两个。
快到中午,赶会的人们多了起来,路边一溜排开二十五个小方桌的麻将,开业了一多半,男女主人走来走去,招呼顾客入座。每桌两元钱,管玩半天,也就是说,上午两元,下午两元,那么如果人全部坐满,麻将摊每天收入一百元。
戏台上唱着戏,专心坐在台下观看的,没几个人。人们悠闲地赶会、采买,戏台成了背景,倒好像是唱戏的人,在看着脚下这些芸芸众生,走来走去,买卖交易。白天不需灯光照射,戏台就没有那么神秘好看,白天的戏也都不是好戏,随便唱两下应付过去。夜里观众多,气氛足,才唱好戏。
夜戏七点开唱,我们早早吃了晚饭,大国开车把小洁、大妮我们仨送去。其实只有一公里左右,依我的想法是走去的,权当饭后散步。但小洁腿不好,走路太累,也耽误时间。
中老年人早早坐在戏台下,已经没有太好的地方,我们选了右前方。灯光明亮,伴奏先行,第一出戏的室内桌椅已经到位。戏台很是先进,再没有我童年记忆中的村子里到处凑来的各家木什,而是一套钢铁器材,可伸缩折叠,装台拆卸不再是麻烦事。电子大布景,随着剧情变换画面,花儿开放,蝶儿翻飞,骤雨突至,都是转眼就来。上方横幅电子屏幕滚动着赞助者名字:王某某喜得重孙,点戏三场;王某某喜得孙子,点戏三场;王某某的孙女王某某考上重点大学,点戏三场;某某市百花曲剧团向您问好,联系电话……。我好生奇怪,不是双楼周吗?怎么都是姓王的?
大幕合上,是为了马上开场的拉开。打鼓闹台,紧急热闹的鼓点催促人们快来啊快来啊,好戏马上开场。猩红大幕柔软下垂,被深秋的风吹得大幅度摆动,好似幕后已经有万千景致,十分令人期待。
鼓点骤停,舒缓的乐曲响起,台侧那个拉弦子的男人闭着眼睛,身躯随着手臂轻轻摆动,先期为自己陶醉了。大幕反复蠕动几下,吸纳够了目光,终于拉开了,红装绿裹、浓妆艳抹的女演员一个亮相,台下叫好。演出剧目是传统老戏《张安休妻》。故事很简单:一位叫张安的秀才进京赶考,作别母亲和妻子,嘱咐妻子在家孝敬老母,妻子请他放心去吧,一定把婆婆侍奉好。两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蜜语甜言,依依作别。那女人一转身啊哈一声,露出恶色,给婆婆布置任务,做这做那,让老人伺候自己,不给吃饭,非打即骂,充分展示戏剧手法,一时丑态百出。戏曲的特点当然是要人物性格鲜明,但这出戏编得实在有些过分,脱离了时代背景,也不知哪朝哪代,只沿着我奶奶曾经讲的那些“瞎话儿”里“从前有个坏媳妇”的简单逻辑一路狂奔,将儿媳的丑陋可恶推向不堪的境地,完全没有人物之所以如此的合理的背景交代,为了戏剧而戏剧,为了冲突而冲突,为了误会而误会,情节趋于低俗甚至恶搞,反正要将所有的恶与坏集于媳妇一身,将所有的忍耐及善良赠予婆婆,不论情节怎样不合理,逻辑多么讲不通。或许千百年来,乡间的舞台就是这样用非黑即白、非好即坏、大善大恶的扁平人物形象,浇筑着中国人的善恶理念,诠释着毫无回旋余地的直白因果报应。不论怎么,坐在台下的观众,脚踩着细土碎麦秸,仰着头张嘴瞪眼十分入戏,有人开始咒骂儿媳妇,儿媳在台上跳脚追打婆婆,打一下,台下骂一声,咒她去死。至于婆婆,懦弱到令人气愤的地步。最后的剧情,当然是儿子高中状元,衣锦还乡,恶媳罪行败露,儿子怒而休妻,儿媳下跪求饶,婆婆为儿媳说情,宽容战胜了仇恨,稳定压倒了一切,恶人忏悔之后,夫妻和好如初,婆媳再次融洽。你当然不能追究,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儿媳做这一切,又是何苦,岂不是吃饱了撑的,最后可怜巴巴跪在地上,乞求不休之恩。当然,如果我们这样追究下去,所有的戏就没法儿编了,没法儿演了。
在很多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中,戏台上有引人入胜的好戏,台下也有层出不穷的人间喜剧。痴男怨女们借着看戏,在黑暗中上演诸多故事。但我揣度,此时的乡间夜戏里,这样的故事可能基本绝迹。首先,荷尔蒙旺盛的青壮年都不在家,他们在千百里外的城市战斗与生活,发生着新的诸多感情纠葛,也将那些人生剧目转移到新的战场。人口流动,使人们的情感半径大大拉长,天南海北的打工者,会在陌生的城市里相遇,在工厂、网吧、出租房、菜市场、街道边演绎故事与恩怨。就是留在乡村的青壮年男女,私会的手段、时间与场合也多,手机微信及时交流,精准定位,不再需要借助看戏来做那些惊心动魄的勾当。乡村的开阔与安静,人口稀少的家庭,处处可以成其好事。县城里的酒店宾馆,一个挨一个。交通方便,有车的话——不管是汽车还是电动车,二三十分钟蹿到县城,分分钟开房。无论怎么说,人们再也不必把戏场当成表达情感的主要场所或唯一渠道了,这也算是一种文明与进步吧。所以戏台下,观众更加纯粹,被明亮灯光照耀着的中老年人的脸庞,一律专注地仰着,随着剧情起伏变换着步调统一的表情。
最后一场戏是《父子状元》,昨晚那个恶媳妇,今天演了女主角的嫂子,一个善良泼辣诙谐可爱的女人,从头到尾输送仁爱,还负责逗观众笑,仿佛是一个改邪归正的人,于是更加可爱,连那徐娘半老,为了保持苗条身材而干瘦的面庞上明显的皱纹笑起来也是楚楚动人。在得知小姑子未婚先孕之后,她先是批评后是揶揄地说:“咦,你可真中用,不用出门子就生下个胖小子。”她帮助隐瞒,照顾产妇,陪着女主角一路夜行,抱着孩子找到婆家,而未曾谋面的婆婆见到儿子的证物后,也宽容地接纳了母子二人。后面故事就是老套而又满足了所有人的趋善心理。儿子长到十六岁,进京赶考,路遇当年因病误了考期而无颜还乡只好一年年考下去的亲生父亲,他乡遇老乡,拜为兄弟,二人一同进入考场,双双上榜,一起回家,可想是怎样的闹剧与美好的误会。但是如此瞎编的故事,竟然感动了我们,只因人性的光辉,在一出类似于闹剧里得到提升和演变,我们对爱情、忠诚、功名等一切平凡而伟大操守的渴望与寄寓,都得到了满足,可以说,一出戏,浓缩了我们所有的梦想。戏里的爱情,总是坚贞不移,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戏里的书生,总是一考就中,好像中状元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因是最后一晚最后一场,剧情简单,基本没有什么情节,也不要太费脑子,过多浪费观众感情,只是插科打诨,趋于闹剧,演员也着急收场,不认真演了,用乡下人的话说,开始喘了(开玩笑,恶搞打闹),大段唱词少了,只是动作戏、搞笑戏,翻跟头打滚挠痒痒。引起观众明显不满的是三号女主角,儿子赶考路上住店遇到的店家女儿,两人一见钟情,店主夫妻看出这小公子是个好材料,夫妻齐上阵,帮女儿一起抓牢小伙子,先做成熟饭再说。我们对故事没意见,有意见的是,店家女儿太丑了!不,是演员太丑了,一张扁平瓦当脸,一张合不拢的大嘴,一口大龅牙,她一出场,观众吓了一跳,发出一阵不满的欷歔。一个人,你长得丑没有错,可你不该当演员;当演员也行,你不该演一个能让马上就要中状元的翩翩公子一见钟情的少女。那么浓烈的妆容,如此美妙的服装,都不能将你的长相纠正到中等,你本身条件该有多差,而这样的人,当初怎么选上的演员、上的戏校,戏曲不是审美的艺术吗?怎能对相貌不把关呢?怎么让一位超级丑女演一个美丽少女?而且饰演翩翩公子的,是一个圆脸可爱的女子,这样一对人儿,在台上演绎公子小姐的爱情,真真是太恶搞了,难道这也是这出闹剧的一个亮点?真是莫名其妙啊,真有欺诈之嫌啊,真真对不起观众啊。就连最纯朴厚道的观众,也都觉得受到了冒犯,人们开始交头接耳,都在说着同一个问题,咦,咋这么丑哩?台上那位美丽的丑女,可能也知道自己的丑陋,这让她很不自然,放不开手脚,硬胳膊硬腿,表情也是僵硬,每唱完一句赶快闭嘴,只想用嘴唇盖住大龅牙。视觉是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她多年来,已经被自己的貌丑死死捆绑住,她已经屈服了,变成一个呆板僵硬的躯体。一个女子,长得丑已经是不小的悲剧,再去唱戏当演员,让人们观赏你的丑,品评你的丑,强化你的丑,质问你的丑,这就是件更为残忍的事情。难道她是专门找来的临时演员,就为了造成反差?可她分明是有些基本功的。她成为这个美好欢乐夜晚的不和谐音符,她伤害了观众纯洁的心灵,她破坏了我们看戏的大好心情,她每次退场钻进后台门的背影都那么匆忙,腰肢不展,她也不奢望得到人们的理解与同情。
没有戏的演员,已经脱去戏服,穿上现代服装,在幕布后边收拾道具,搬这搬那,据说今晚要拆卸舞台,装车离开。台上坚持到最后的几个人分明心不在焉,表情都走了心意,那个摔倒在地的店家升级为状元岳父者,按剧情本不该笑的,却躺地上张大了嘴,不知自家在乐个什么。几个人都恨不得赶快唱完结束,对白节奏明显快了起来,有了打闹的意味,下面的观众也有起身搬凳子离去的,好像早于别人撤离半分钟就是胜利,一股浮躁慌乱的气息活跃在舞台上下,台侧台后走来走去抬箱子绕电线收拾行装的人,脸上的妆容就显得浓烈而突兀,有点后现代的感觉。
最后一句唱腔结束,台下竟然一哄而散,没有人鼓掌感谢,我拉住小洁和大妮不让走,站起身向着舞台鼓掌,直拍得手疼。
按照惯例还有赠送的几段清唱。于是团里几位主要青年演员带着戏里妆容,穿着自己的服装,从合上了的大幕里钻出来,那位刚才演儿子状元的年轻姑娘,圆圆的脸儿粉嘟嘟,甜得能流出汁儿来,刚才那身状元服装,穿她身上实在是长了,她每走一步,先要用手提起衣服,否则会踩住下摆,摔一跤也有可能的。此刻,脸还是刚才的浓妆,头发尚且盘着,红绸裤还没脱下,外套自己的呢子大衣,脚穿一双旅游鞋。可能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不时露出清纯而略有自嘲的笑。夜风很大很冷,吹得幕布大幅度舞动,时而将她包裹起来,把她甜美的声音撕成碎片抛向夜空,似乎要带着她飞走,她用手拨开幕布,有点调皮地探出头,将脸儿露出,面带微笑把这一段唱完。那个曾让剧中的“他”含情脉脉、张开热情怀抱的丑女,当然没有再露脸。
这种城里正式剧团的戏,在乡村大地上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虽然字幕上时见错别字:我为层(未曾)开言泪流满面;忘不了闲(贤)的妻情谊(义)绵绵;该(隔)着墙老道官就能看见;盼之(只)盼张安儿早回家们(门)……真是错得五花八门。我头天晚上杀戏后到后台问那位收拾了包包准备回住处的演员,你们没有人校对一下字幕吗?他羞涩地笑笑说,回去给领导反映反映,争取改过来。
离开了城里的固定剧场,要在大自然的风雨中历练,在田野上奔走演出,定有些意外与小小故障,这些都可以理解。在他们古装戏服的里面,胸前或腰间,绑缚着小方盒的扩音器,将声音送向远处。偶尔它们也会失灵,女主角花枝招展,绣带飘飘,移莲步从幕后出来,轻启朱唇,声音却传不出去。并不惊慌,她都是有着丰富舞台经验的人,边唱边轻轻拍打胸口,想让那个小家伙开始工作,却不管用。她面不改色,仍然入戏状态,边唱边向侧台移去,脸儿当然还对着观众,幕布后早有一个人,递给她一个小方盒,她以剧中人兰花指造型接过,现代设备在手,继续抒发古典情怀,演绎着对公子的思恋,微转身,背对观众,将新的小方盒别在戏服的前襟里。
我私下想,毕竟是市级剧团,有现代化的舞台及先进的设备,十几号人的队伍,连唱十台大戏,这村子至少不得拿出十来万。可一问价格,大出意外,十场戏唱下来,共一万二。自带设备,开车往返几百里地,自管吃饭,村里只是给提供住处。天啊,这也太廉价了吧,这么多人,忙下来基本不落多少钱啊,尤其那几位光彩照人的女主角,一看就是正规科班出身,青年演员,骨干力量,这一趟能落一两千吗?小洁说,这都不错了,比闲着强,有的给的还少哩。这样一说,戏台上所有的小瑕疵,错别字,不高雅,甚至接近“三俗”的擦边球,还有那个奇丑的女子,也都能理解和接受了。不用说,他们对戏曲事业是无比热爱的,从头到尾,对观众也都是真诚的,唱念做打,那么卖力和投入。而这段赠送的清唱一完,他们立即拆下舞台,装车走人,赶在天亮之前到家。或许在路上,或许回家后,很快,每个人,分到此行的劳务费,几百元,上千元,热乎乎拿到手中,然后期盼他们高悬于舞台前额上的联系人电话会再次响起。
在双楼周的会上,小洁给大国买了一件毛衣,当然没有毛的成分,看起来像是棉与化纤,但是织得细腻紧致,花纹做工样式都挺好,一番还价后,六十元拿下。
我在刘孟会上,买了一双带绒的长筒连裤袜,腿上是厚的,脚上是薄的,衔接处不落痕迹,解决了冬天穿厚长筒袜时脚在鞋子里撑得难受的问题。质量真是不错,在城市买怎么也得四五十元,到大商场里,价更高,我曾听一位女作家说,她买过一双五百八十元的长筒袜,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在这里我却二十元买下,这让我深感意外。
小洁说,你们买贵东西习惯了,回来见到啥都觉得便宜,其实它们也就只值这些,大城市消费高,商场里租位贵,一厘一厘加上去,可不就高档了。
当然,会上的便宜东西成本都很低廉,来路也是可疑。杂牌子化妆品、护肤品之类,花花绿绿放了一片,要价十元一瓶。至于成堆成排成批摆放悬挂的床上用品,几件套们,全部都是化纤产品,那些号称全棉的,能有一半棉的成分,就很不错了。于是形成一个怪现状,在乡村却买不到全棉产品。仿佛有一个专门的渠道,将一切粗劣、仿制、替代品、山寨货,源源不断地运往乡镇,因为这里的人们,只求价底,不奢望质量多高,好像你想要多低的价格,都能满足你,那么只能在成本上,无尽地压缩。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和大妮躺在她家沙发上闲聊,电视里正在播放一种鞋的广告,明星做代言人,看起来质量很好,适合中老年人穿着,七十九元一双。我说,这么便宜,我给你买一双吧,干活穿。大妮惊讶地说,呀嗨!七十九还便宜?你看我这双鞋,七块钱,会上买来的,穿了两个夏天了。说着从门口拿来一只网眼编织的运动鞋。我问,七块一双,利润在哪儿呢?
大妮说,那不知,反正会上都这么卖。你那件三百八的花衬衣,在咱会上,也就是四五十块钱。
我注意到,村里中老年妇女的鞋,大都是十元左右买来的。她们在一起比的是,看谁买得便宜,买得划算。我却总在想,商家的利润空间在哪里?
天冷了,我临回西安,想给大妮和小洁买双好一些的鞋或者全棉内衣。让大妮给厂里请了半天假,刚好涛和大国,还有那位姓尹的,大周铁三角,要到东边另一个镇去看塑料大棚,上午姓尹的开车,挤进六个人,把我们三个捎到金佰汇放下,他三人走了。
在一楼的皮鞋区,转来转去,两人表示不能接受几百元穿双鞋,我说,那就买全棉内衣吧,到内衣那里看看。小洁说,里面穿的,不必这么讲究。二楼似乎是各种品牌的衣服,但一细看,质量不怎么样。问题都是小年轻穿的那种,样子奇奇怪怪的。小洁说,再往楼上,那里有成片的大众品牌。三楼上果然是的,大卖场里,一家一家的店,开放式经营。问了几家价,都挺实惠,货比几家,试来试去,轮番砍价,竟然只花了七百多给她俩一人买了一件“呢子”外套,当然不可能有含毛成分,不知是什么新式替代面料,但看起来厚厚实实,做工也挺好,样式大方得体。
我明白了,二人的心思是,想要一个大方实惠的东西,这下过年的新衣服都有了。前几天我穿了一件优衣库的羽绒背心,给小洁说,这个质量挺好,也便宜,一百九十九元,咱县上有优衣库吗?我去给你买一件,在家穿。小洁对一百九十九元买个没袖子的衣服很是不解。刚好县上也没有优衣库,只好作罢。我在裤子区域那里,一百二十元买了条黑色窄腿里面带绒的裤子,近几年女士们都穿这种,冬天一条在身,外裤毛裤秋裤都解决了的那种。问题是样子和质量看起来都很好,上身试,除了略长需裁裤边外,哪儿哪儿都合适,而商场里免费裁边,你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买下来。当然这条裤子回到西安洗了两水后,裤腰那里开线,露出里面的宽版松紧带,自己动手缝了两回。我试裤子的时候,小洁说,你们有胯能撑起来,我穿啥裤子都是松松垮垮的。我一看她,果然,上身胖滚滚的,前后胸都是厚肉,屁股那里却干瘦,下面两条小细腿。原来人与人的长相和身材都有如此大的差别,我是上身没肉,下面两条粗腿,和小洁上下身正好相反,个头也都偏矮。而大妮身高标准,四肢匀称。三个女人试衣服过程中把身材的优缺点展露一番。
小洁又给大国买了条裤子,一百四十元。因大妮在场,我没有提出给这条裤子付钱,小洁从裤兜里掏钱自己付款。
我一直问一个问题,卖这么便宜,他们挣钱吗?小洁说,放你的心吧,不挣钱不会卖给你。
在食品区又买了些吃的,小洁打电话,三个男人刚好也往回走。我们提着大包小包,在商场门口等着车来接。六个人挤到车里,我提出请大家吃饭。前几天,在县政府对面一条街上,去过一家火锅店很不错。涛说知道那家,价高,宰人,颍松路上一家火锅店,也很不错。于是开到颍松路,找到那家看起来确实挺不错的火锅店,点了丰盛的肉和菜,最后烩面坯是赠送的,六个人都吃到饱胀,结账二百六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