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在忙于对心理性无能进行医学-心理学研究，然而在这篇论文的标题中却找不到任何这么做的正当理由。不过，为了达到我们真正的主题，我们显然需要这个导论。

我们把心理性无能归结为温情潮流与（感官）肉欲潮流在［84］爱情生活中的不合拍，并且用强大的童年期固着以及后来在乱伦限制介入的同时在现实中出现的挫折，来解释这种发展受阻本身。有一种意见首先就跳出来反对这套学说：这套学说为我们提供了很多东西，为我们解释了为什么某些人会患上心理性无能，却似乎让其他人何以能够避免心理性无能成了我们的一个谜。由于得承认所有被明确纳入考虑的因素——强大的童年期固着，乱伦限制以及青春期之后发展过程中的挫折——几乎在所有文明人那里都存在，因此就有理由预期心理性无能是一种普遍的文明疾病而非个体性的病症。

如果人们指明引发疾病的量的因素，指明一种可识别的患病后果是否会出现所取决于的因素各自所占份额的多少，那么就很容易避免上述这种推论。不过，尽管我想承认这种回应是正确的，却无意于由此拒绝上述推论本身。相反，我想要提出的主张是：心理性无能比人们所以为的要广泛得多，在某种程度上这种表现确实刻画了文明人爱情生活的特征。

如果人们更加宽泛地理解“心理性无能”这个概念，而不再只把它局限在意图寻找快感且生殖器安然无恙的情况下性交行为的失败，那么人们称之为“心理性冷感者”（Psychanästhetiker）的男人——他们的［性］行为从未失败，不过却没有获得什么特别的快感——首先就会加入进来。对这类情况的精神分析研究，发现了我们在［85］严格意义上的心理性无能那里发现的同一种致病因素，但一开始并没有找到一种关于症状差异的解释。从性冷感的男人那里得出了与无数性冷淡的（frigiden）女人之间的一种类比，这种类比的正当性很容易得到说明，而要描述和理解这些女人的［性］爱表现，实际上再也没有比拿它和更加显著的男性心理性无能相提并论更好的［做法］了。[6]

然而，如果我们不是通过扩展“心理性无能”这个概念，而是按照其症状学上的层次差异来进行考察，那么我们就无法拒绝下面这种洞见：身处我们当今文明世界中的男性，其［性］爱表现总体上都带有心理性无能的形态。温情的潮流与（感官）肉欲的潮流只在极少数有教养的人那里彼此融合，男性几乎总是在其性活动中出于对女性的尊重而受到束缚，而只有在面对一个降格了的性对象时才会展现出充分的性能力，这再次是由于下面这种形势使然：不敢在其所尊重的女性身上去满足的倒错成分进入到了其性目的中。只有无所顾忌地沉浸于他不敢在例如有教养的女伴身上去寻找的那种满足中时，他才保证能获得一种充分的性享受。由此一来，就引发了他对于一种降格了的性对象的需要。在伦理上身份卑微的女人，他无需对她有审美上的顾虑，因为她不了解他其他的生活关系，也无法对他做出评价。他最爱把他的性能力奉献给这种女人，尽管他的温情完全属于［另］一位更高贵的女人。把一位［86］出身低微的女人选作长期情人甚至妻子，这种经常在身处社会最高层的男人那里观察到的倾向，也许同样不外乎对降格了的性对象有需求的结果，而完全满足的可能性在心理上就和这种对象联系在一起。

在真正的心理性无能那里起作用的强大的幼儿期固着和青年时期的现实挫折，我并不讳言这两个因素同样该为有教养的男人在爱情生活中的这种如此常见的表现负责。下面这点听起来既非显而易见，此外还自相矛盾，不过还是必须要说：谁在爱情生活中确实变得自由并因而也变得幸福，谁就必然克服了对于女人的尊重，必然熟悉与母亲或姐妹乱伦的想象（Vorstellung）。谁要让自己在这方面要求上接受一种严格的自我检查，谁就会判定性行为在根本上是某种让人降格的东西，而不仅仅只是玷污和糟蹋了身体。他肯定不愿意承认的这种评判，它的起源只能在他青年期的某段时间去寻找，那时候他的（感官）肉欲潮流已经发展壮大，它在陌生对象那里的满足却几乎和在乱伦对象那里的满足一样遭到禁止。

在我们的文明世界中，女性受到其教育的一种相似的后续作用的影响，此外还受到她们对于男性表现的反作用的影响。对她们而言，如果男性在面对她们时没有发挥出全部的性能力，她们当然同样会不顺心，就如［男性］当初［对于女性］的高度迷恋在［其］得手之后就被［他对于女性的］轻视所取代时一样。在女性那里很少会观察到让性对象降格的需要，这肯定和下面这点有关：即她通常不会做与男人对性的过度拔高相似的事情。不过，对于性欲的长期遏制以及［87］感官肉欲在幻想中的滞留对她而言产生了另一重大后果。她今后再也剪不断感官肉欲活动与禁忌（Verbot）之间的联结，而当这种活动对她而言最终被允许的时候，她就会表现出心理性无能，也就是性冷淡。由此一来，在许多女性那里就产生了这样一种努力，亦即要在合法的关系中再将秘密保守一段时间。在另一些女性那里，只要“禁忌”这项条件在一段秘密的爱情关系中被重建起来，那么［她们］就可以正常感受到［性］能力，对丈夫不忠的她们就得以对情夫保持第二层意义上的忠诚。

我认为，应该把女性爱情生活中的禁忌这项条件和男人让性对象降格的需要相提并论。二者都是文明教化所要求的大大延长性成熟与性活动之间间距的结果。二者都试图消除心理性无能这种因温情活动与感官肉欲活动不合拍所致的结果。如果说同一种原因在女性和男性那里导致了如此不同的结果，那么这很可能要归结为两性表现中的其他差异。有教养的女性待字闺中期间不习惯去违犯性活动的禁忌，并由此获得了禁忌与性欲之间的紧密联结。男性则大多都在让对象降格的条件下打破了这一禁忌，并就此把这个条件带到了其后来的爱情生活中。

面对当今文明世界对性生活进行改革的种种方兴未艾的努力，回想起下面这一点并非多余，即精神分析研究和其他任何研究一样很少带有倾向性。通过从明显的东西追溯到隐蔽的东西，除了［由此发现的］各种关系之外，它无意于发现其他任何东西。因此，如果改革利用其调查而让［88］有利的东西取代有害的东西，那么它在精神分析研究看来就是正当的。不过，后者却无法预见其他体制是否必然会造成其他的、有可能是更严重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