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不是企业唯一的目标

福特自传
企业——也就是为我们提供各种物质生活必需品的机构——常常受到两种思潮的威胁,这两种思潮的代表者虽然相互对立,但实际上道理都一样——他们一类是职业金融家,另一类是职业改革家。
这两者都会导致企业的失败——这就是他们的共同之处。他们采用的方法不一样,动机也不一样。但是,如果对他们不加阻止的话,任一种人都将把企业带入死胡同。
对金融家我们不能非难——他们的确非常了解资金管理的各种工作,也知道金钱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对改革家我们也无可指责——他们知道他们所做的事情,也明白他们的理想对社会的影响及其所带来的各种社会机遇。
但是,职业金融家就不同了,他们从事金融活动的目的,只是为了从中赚取利益,而从不考虑人民的福利;职业改革家也是为了满足自我而进行所谓的改革,他们也从不关心人民的福利。这两类人才是对社会的真正威胁。德国就是毁于职业金融家之手;而俄国则被那些职业改革家毁掉了。你可以比较一下,这两类人谁做得更好一些。
这两类人要么通过政治家来控制欧洲,要么直接控制欧洲,他们应该对那里的贫困负主要责任。国际联盟及其附属机构,包括国际法院,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他们没有给人们任何机会。他们强烈反对任何能给人们带来福利的思想。
在国外,人们往往满足于以协议或条约的形式做出让步和达到目标,但是,世界各地的人们将学会摒弃职业政治家和职业金融家的说教,就像我们美国人民对国内这两类人的态度一样。
他们将依照真正的经济原则来采取行动,他们不仅了解在企业和金钱的影响力之间并无任何联系,而且知道以金钱的力量来影响企业的发展是那些金融家所使用的一贯手法。
由于我们通常用金钱来表示那些根本不是金钱的东西,所以在人们看来,那种观点——即关于金钱是企业生存的血液,如果控制了金钱就能够控制企业的观点,乍看起来好像是有根有据,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们不妨来看一看福特公司。
因为会计制度和税收的目的,企业常常会按照一定的模式,在很多方面以美元来显示。这样,福特公司就成了一个数额巨大的企业,而且这些数字常常会被印刷出来,于是绝大部分人就以此为依据,认为我们公司在某个地方藏着那一笔钱。
其实,绝对不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有发电厂、车床、大冶炉、煤矿、铁矿、轧机等等,还有一些用来加工原材料、生产汽车和拖拉机的机械设备。在通常情况下,所有这些设备的价值完全取决于企业的管理水平。谁能说得出一箱工具对于一个正在工作的木匠来说,到底该值多少钱呢?
40座大冶炉、50台压印机、一个传输系统、一堆煤、电梯、卡车、高楼以及铁、木料和砂石——这只不过是在某个地方发现的物质而已。但是这些东西从来不用物质来表示,而总是用美元表示出来,实际上它们并不等于美元——它们只是大冶炉、机器、卡车、电梯、高楼和其他的物质而已。
这些东西对企业很重要,比数额巨大的美元都重要,或者难以用金钱表达出来。
不妨这样来说,如果你把一座建筑物用美元装满,绝对不如在里面装满机器和一些有技术的员工那样有用,因为这些才具有生产能力。
在税单上,所有这些生产设备都用美元表示出来,而且政府将以此为依据,向企业征收一定数额的美元。不止一个企业依据这种用美元计算的资产而被迫交纳高额税款,直至最后破产。
以上所说的只是这种以美元来思考问题所产生的恶劣影响之一。
我们必须学会将金融和企业区别开来。我们是一个拥有许多大企业的国家,但是,正如前所述,大企业控制不了任何东西,它们受到公众需求的制约。令人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几个人能将企业和金融截然区分开来。
在过去此起彼伏的工人运动中,雇主总是被叫作资本家。但是,问题在于雇主并不是资本家,他们只是受资本家控制的人。在那时,大部分企业都是依靠借贷资金经营,从而使资本家对企业具有超乎寻常的控制权。企业家处在对立情绪中的劳工群体和贪婪的资本家两者的夹缝中间,做任何事情都很困难:
有人想多获得利息和股红,有人想少干活多拿钱,这使得企业家根本没有机会为社会大众提供服务,而且,企业家总是要背负其他人加在资本家头上的各种罪名。
但是,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企业家不会像金融家那样降低企业的服务水平,而且他们已经从金融的枷锁中解放出来。当金融发挥正常功能、为企业服务的时候,那么,金融活动便被认为是为人类提供服务的工具之一。
25年之前,我们听到很多有关大企业的说法,其实那时候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企业,当时,我们所具有的只是对金钱的最原始垄断。仅仅拥有金钱并不是企业,也创造不出大企业。金融巨头们预料到了工业时代的到来,于是便大量投入资金,通过这种手段来达到控制企业的目的。一段时期,这个国家都受到他们的盘剥。
职业金融家一般都不是好的企业家,投机分子创造不出价值,但是,在当时,金钱是万能的,金钱可以控制一切思想,势力猖獗。
我们不妨回忆一下25年前的情况:
现在称得上大企业的企业在那时尚不存在,当时也不存在巨额资金——金钱现在并没有控制大企业,我们也能看出,我们并不是在金钱的超级控制之下。
几个世纪以来,一些用心不良的家族集团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了全世界,尤其是欧洲的黄金,他们经常利用金钱的魔力来决定欧洲地区的战争或和平。他们的能力并不在于他们手中的黄金,因为黄金本身并没有什么力量,他们的力量恰恰在于他们引导了人们对黄金的认识。
黄金本身无法役使人们,真正使人们沦为金钱奴隶的,是人们对黄金的痴迷和看法。金钱的影响力确实存在——但不是金钱对人的控制,而是职业金融家对金钱的控制,这种情况曾经被视为金钱对人的控制。但是现在随着工业的发展,金钱正逐渐地回归到它应有的位置,就像车轮上的轴,而不是车轮本身。
现在,没有任何一个金融托拉斯控制美国的工人或创造者们——那些用他们的双手和智慧为社会提供创造性服务的人们。
我并不是说金钱和利润对于企业无足轻重。
企业的运转必须以一定的利润为基础,否则就会走向灭亡。但是,如果有人企图将利润作为企业经营的唯一目标,而不注重为社会公众服务,那么,企业肯定不能生存下去,因为它没有继续生存的源泉。
虽然企业以利润为目标是明确而务实的,但这样做事实上并不客观,也不正确。因为就像我所解释的,这样只会把增加产品的销售价格、降低工人薪水作为目标,结果就会导致市场的不断萎缩,直到最后全部衰竭。这正是许多国外企业面临困境的主要原因。
国外的大企业主要控制在职业金融家的手中,在管理企业当中,那些实际操作企业运转的人并没有什么发言权。谁也不能期望工人去买他所生产的产品,改革家也借机捉弄工人们,说工人们的前途就是要争取提高工资、缩短工时,他们(改革家)想要的正是职业金融家们想要的——不费金钱就可以获得的东西——这样,金融家和改革家就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同一条道路,共同加入对企业的围剿。
这正是国外大谈对外出口贸易的必要性的原因所在。因为他们没有推行高工资、低销售价格政策,国内市场没有得到开发,工人们只是几种少数生活必需品的消费者。
但是,本来可以不这样的。通过我们设立在世界各地的工厂,我们已经让人们看到,情况本来可以不这样的——正如下文所显示的。
我相信,在美国国内福特公司的工人所拥有的汽车数量,比全世界其他地方所拥有的福特汽车的总和还要多。出现这种情况并非偶然,也不是因为美国具有异常丰富的自然资源。几乎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能发电:大不列颠(英国)有充足的煤炭和水力资源;欧洲大陆的国家有的有煤炭资源,有的有水力资源,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如果将金融家建立的隔阂打破,这些国家也不缺乏原材料。

福特汽车公司
但是,现在原材料已经不再如以前那么重要了,我们时刻都在研究如何更经济地使用原材料。今天,我们使用钢铁已经不再用“吨”来计算了,而是根据钢铁的力度,这是我们最重要的进步之一,而且我们学会了对原材料进行循环利用。
欧洲国家认为企业没有出口便不能运转的原因是,职业金融家和职业改革家分别从上下两个方向榨干了人们的购买力,他们将本国人民榨干以后,又想剥削其他国家人民,于是企业被迫转向国外市场。
国家之间也可以有健康的贸易往来。竞争不应该是怀有恶意的——这样的竞争只会导致战争。在建立国内市场以后(全世界各地都能做到这一点),出口贸易将会成为国家与国家之间相互补充的自然而健康的贸易往来。现在世界市场上的竞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国内人民的剥削造成的。
显然,将金钱的影响力和企业混为一谈,等于把两件事说成一件事,或者将两种互不相关的因素强行结合到一起。企业不可能既为社会公众服务,同时又发挥金钱的影响力。事实上,与其说金钱的力量可以为企业服务,倒不如说它更容易导致企业的毁灭。有情况表明,上述情况正处于良性发展之中。
企业以它的资产作抵押所换来的资金是死的,当企业的经营必须受到“死的资金”的制约时,企业的主要目标就成为替资金所有者挣钱,而将对公众的服务下降到了次要地位。如果企业产品的质量延迟了客户还款,产品的质量就得打折扣;如果企业的全面服务影响到还款,这种服务就得取消。这种资金不是在为企业服务,相反,它想让企业为资金效劳。
对于企业中的资金来说,如果不管企业盈亏,都要从中分取红利的话,那么这样的资金就不是活钱。它不是属于忠诚为企业服务的一部分,它是企业的一种负担,企业越早摆脱它越好。死钱不是一个工作伙伴,而是一种沉重的负荷。
活钱才是企业运转的一部分,它和企业同生死、共命运,和企业共同承担可能出现的损失。企业可以依赖它的每一分钱,这绝对不是企业的债务。
企业中的活钱在企业中的使用,总是和资金投入者的积极努力分不开的。死钱只是一个吸血鬼。
“用户至上”的原则早已经在美国深入人心,它将传播到全世界,并将改变我们这个世界的面貌。
人们从战争中首先应该吸取的教训并不是战争本身,而是战争的破坏性,即战后无法恢复到战前的状态的那种破坏性。如果不能使他们理解战争确实是一场更加严重的灾难,那么他们就仅仅会把战争淡化为一次事故或一次错误。
旧的方法已经失灵,过去的智慧现在看来很愚蠢,以前的动机已经失效。如果说放弃错误的方法,转而接受新生事物是一种进步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说世界确实已经进步了。
经验证明,旧方法已经失去效用。世界的进步并不是因为我们越过了某个明确的界限,而是因为一种对待事物的态度。错误不会在瞬间全部消失,真正正确的东西才刚刚显露。
有些人知道这样一个道理:企业是金钱以外的东西,而金钱只是一种商品,并不是什么力量。
任何企业,一旦开始利用金融活动筹集资金,就意味着它快不行了。有时候企业为了发展,从利润中提取一部分作为扩张资金以外,还有必要通过其他途径得到一些资金。当然,有时候企业也需要紧急资金的帮助,这与单纯的为资金而融资不同——企业通过金融来赚钱,而不是通过服务来赚钱。
一般来说,企业的经营风险不是在它需要资金的时候来临,而是它成功经营到了非融资不可的时候,这时企业必须为发行股票和债券奠定基础。公众容易上当受骗,容易被人占便宜。
例如,加拿大福特公司的股票上市后,每股的市场价为485美元,可是一些剥削者却将这种股票全部买进,然后他们再按照1:2的数字发行所谓的“银行股”,每只银行股的发行价为30美元。也就是说,他们将每股485美元买进来的股票以每股1000美元卖出去。奇怪的是,公众却心甘情愿地用两美元的价格购买本来可以用一美元就能买到的东西,而且毫不知情。这个例子很好地说明了一个成功的企业是如何沦为金融工具的。
因此,当一个企业开始走向成功的时候,真正的考验就在眼前。金钱的魔力总在暗示人们,不用去生产,只需靠发行股票就可以获得利润,向真正的价值里掺水赚钱很容易。人们误认为这就是企业,所以很容易受到诱惑。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企业,而是一种慢性自杀。你可以找到一个以前曾依靠金钱维持下来,而且现在仍然在运转的大企业——每个大企业都是先缓慢启动,然后因为它满足了人们的某种需求而得到发展;但是当它一旦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以后,一些金融家便开始注意上它,打它的算盘了。当企业受到金融家的关注的时候,它应该自主发展,而不能依赖金融的外在力量。
企业必须克服的另一个障碍就是债务。
现在,债务成了一种产业,诱导人们借债也是一种行业。如何充分发挥债务的优势,几乎成了一门哲学。
很多人面对债务的压力时,会振奋起来,这可能没有错。但若是这样的话,他们就不是自由人了,也没有自由的工作动机,只有还债这一动机存在——还债的工作动机其实是一种奴隶性的动机。
当企业债台高筑时,企业的忠诚便被人为地割裂开来。那些职业金融家们想整垮一个企业或加强自己的资金安全系数时,总是会使出借债的方法。
企业借债后,就相当于要服侍两个主人,一个是社会公众,另一个是金融投机分子。这时候,企业不得不牺牲一方利润去满足另一方,那么公众就会受到伤害,因为背负债务后,企业无法自由选择自己的忠诚对象。
一些企业现在已经通过内部资金积累摆脱了金融家的控制。如果企业将利润拱手送给那些现在和将来都不参与经营的人,也就等于把企业置于一个错误的基石上。
现在,人们已经把这样一些原则——企业必须全心全意为公众服务;企业的利润首先要作为服务工具归企业使用,然后再分给那些为企业发展呕心沥血的人——视为商业教条的一部分内容。
但是,企业和金融家们都没有能力去强迫公众买这或买那。金融家们对企业的所作所为带来了遍地的灾难,如果像有些危言耸听者所说的——金融家威力无比,那么,欧美大陆将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农民们。
企业对用户或公众的服务可以进行控制,而且将来也能够进行控制。
金钱无法控制小麦、煤炭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它生产不出这些东西来。现在世界上开掘的煤矿数量是实际需求量的两倍。不久以前,小麦在市场上还像毒品一样稀少,可是现在在美国,金钱既控制不了煤炭,也控制不了农场和农场主们。按照传统的观念和思维,金钱将会使煤炭成为稀缺物,但是我们现在却用之不尽;金钱也会使小麦供不应求,但是,全世界现在粮食充足富余。
可能你需要出去多次才能买到一辆汽车,但是买一吨煤就不用费这么大的精力。根据人们的不同需求,煤炭的实际供给要大于汽车的实际供给。这不是金钱控制的问题,而是一个很好的商业规则和方法。

福特展示T型车
真正的商业规范是:人们一直在追求财富对自己的青睐,并且寻求为那些始终都有信誉的人服务——这就是公众。如果企业的生产成本有所降低的话,就让它流向公众;如果企业的利润有所增加的话,就让公众享受到产品的低价格销售;如果产品的质量有所提高的话,就让它精益求精,因为当产品还很粗劣时,公众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而拒绝购买你的产品。
这是良好的商业规范,应该始终坚持下去。因为在商场中,没有什么能比提供良好服务更能与公众建立良好关系的了。这种关系比金钱的影响更安全、更持久和更有力。
人们抵制金钱影响的最佳办法,就是建立一个健全而充满活力的、为社会大众提供优质服务的商业系统。
对那些搞欺诈经营的企业要多加曝光,但这并不是说商业欺诈行为越来越频繁,而是因为它越来越不合乎时代潮流,越来越不受人们欢迎。
在美国历史上,商业欺诈的萌生就像早期的不道德竞争一样,是因为缺乏机会。任何时候欺诈行为都没有存在的理由,但是在某一时期人们至少可以理解它。不过,现在欺诈行为却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因为只有当机会稀缺的时候,才是欺诈盛行的时候,而现在欺诈已经过时,诚实的机会却无限之多。
工业企业为人们提供服务和创造利润并不矛盾,不像有些人所想象的那样。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适用合理的经济原则不但不会减损财富,反而会增加财富。
如果我们都以“索取”作为自己奉行的原则,那么全世界就要穷困得多,因为我们没有遵守商业服务的规则。
在一般情况下,建筑工人们总想建筑房屋,面包师们总想烤制面包,制造商们总想制造产品,铁路总想运输货物,工人们总想有班上,商人们总想销售商品,家庭主妇们总惦记着要购买东西。那么,为什么这一切有时候会突然中断呢?
就是因为当这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的时候,有人宣称:
“现在是彻底改变观念的时候了。人们开始想要我们所卖的东西,因此现在是提高价格的大好机会。他们如此强烈地想买,那就得多掏钱。”
这样做是邪恶的,就像用钱去发动或资助战争一样。但是,有时候是出于无知,有一部分企业不了解经济繁荣的基本法则,这就使得那些与之相反的商业习俗趁机而起,致使人们认为商业中最聪明的办法便是尽可能从别人那里获取。
幸运的是,现在许多人都知道贪婪地获取无异于扼杀企业——分文必取、斤斤计较不是企业行为。当所有人都明白利润应该是挣来的,而不是攫取来的时候,我们就不必再担心金钱的影响或其他的什么影响了。
那样,我们就可以使繁荣长久,人人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