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财主失窃后的第一天,曙光才从东边射出来的时候,有许多人向财主的屋内先后的走了进去。他们,都是财主的本村人,和财主很要好。他们痛恨盗贼,他们都代财主可惜,他们没有吃过早饭仅仅的洗了脸便从财主的屋前屋后走了出来。他们这次去并不是想去吃财主的早饭,他们没有这希望,他们是,去“慰问”财主——仅仅的慰问一下。

“昨晚受惊了,阿哥。”

“没有什么。”财主泰然的回答说。

“这真真想不到!——我们昨夜以为是那里起了火,起来一看,四面没有火光,过一会锣也不敲了,我们猜想火没有穿屋,当时救灭了,我们就睡了。……”

“哦,哦!……”财主笑着说。

“我们也是这样想!”别一个人插入说。

“我们倒疑是抢劫,只是想不到是你的家里……”又一个人说。

“是哪,铜锣多敲几下,我们也许听清楚了。……”又一个人说。

“真是,——只敲一会儿我们又都是矇矇眬眬的。”又一个人说。

“如果听出是你家里敲乱锣,我们早就拿着扁担,门闩来了。”又一个人说。

“哦,哦!哈哈!”财主笑着说,表示感谢的样子。

“这还会不来!王家桥的男子又多!”又一个人说。

“我们也来的!”又是一个。

“自然,我们不会看着的!”又是一个。

“一二十个强盗也抵不住我们许多人!”又是一个。

“只是夜深了,未免太对不住大家!——哦,昨夜也够惊扰你们了,害得你们睡不熟,现在又要你们走过来,真真对不起!”财主对大家道谢说。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大家都齐声的回答。

“昨夜到底有几个强盗?”一个人问。

“一个。不是强盗,是贼!”

“呀,还是贼吗?偷去什么?”

“偷去八只皮箱。”

“是谁的?新娘子的?”

“不是。是老房的,我的先妻的。”

“贵重不贵重?”

“还好,只值一二百元。”

“是怎样走进来的,请你详细讲给我们听听。”

“好的,”于是财主便开始叙述昨夜的事情了。“半夜里,我正睡得很熟的时候,我的妻子把我推醒了。他轻轻的说要我仔细听。于是我听见后房有脚步声,移箱子声。我怕,我不知道是贼,我总以为是强盗。我们两人听了许久不敢作声,过了半点钟,我听见没有撬门声,知道并不想到我的房里来,也不见有灯光,才猜到是贼,于是听到贼拿东西出去时,我们立刻翻起身来,拿了床底下的铜锣,狠命地敲,一面紧紧的推着房门。这样,屋内的人都起来了,贼也走了。贼是用竹竿爬进来的,这竹竿还在院子内。大约他进了墙,便把东边的门开开,又把园内的篱笆门开开,留好了出路。他起初是想偷新娘子的东西。他在新房的窗子旁的板壁上挠了一个大大的洞,但是因为里面钉着洋铁,他没有法子想,到我的后房来了。凑巧巷堂门没有关,于是他走到后房门口,把门撬了开来。……”

这时来了几个人,告诉他离开五六百步远的一个墓地中,遗弃着几只空箱子。小碶头来了十几个警察和一个所长。于是这些慰问的人都退了出来。财主作揖打躬的比以前还客气,直送他们到大门外。慰问的客越来越多了。除了王家桥外,远处也有许多人来。

下午,在人客繁杂间,来了一个新闻记者,这个新闻记者是宁波S报的特约通讯员,他在小碶头的一个小学校当教员。财主照前的详细讲给他听。

“那么,先生对于本村人,就是说对于王家桥人,满意不满意,他们昨夜听见锣声不来援助你?”新闻记者听了财主的详细的叙述以后,问。

“没有什么不满意。他们虽然没有来援助我,但是他们现在并不来破坏我。失窃是小事。”财主回答说。

“唔,唔!”新闻记者说,“现今,外地有一班讲共产主义者都说富翁的钱都是从穷人手中剥夺去的,他们都主张抢回富翁的钱,他们说这是真理,先生,你听见过吗?”

“哦哦!这,我没有听见过。”

“现在有些人很不满意你们本村人坐视不助,但照鄙人推测,恐怕他们都是和共产党有联络的。鄙人到此不久,不识此地人情,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这绝对没有的事情?”财主决然的回答说。

“有些人又以为本村人对于有钱可借有势可靠的财主尚不肯帮助,对于无钱无势的人家一定要更进一步而至于欺侮了。——但不知他们对于一般无钱无势的人怎么样?先生系本地人必所深识,请勿厌啰嗦,给我一个最后的回答。”

“唔,唔,本村人许是不至于罢!”财主想了一会,微笑的回答说。于是新闻记者便兴辞的退了出来。

慰问的客踏穿了财主的门限,直至三日五日后,尚有不少的人在财主的屋中进出。听说一礼拜后,财主吃了一斤十全大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