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五　遐举杂记(1)

遐 举 杂 记

沈也庵

 去今廿五年前，余曾作环球之游，计程九万里，为时十阅月，行踪所及都十有八国。其间耳闻目睹不乏谈柄，今虽事过境迁，偶一追忆，犹觉回甘，爰将旧著环游日记删繁去芜，重加辑录，更名“遐举杂记”。

法国人演中国戏

一九一零年冬，巴黎某名士编制中国戏一出，倩某戏院法国伶人扮演。开演之日院中座无隙地，盖皆为“中国戏”三字所号召也。余适旅行抵法京，因往观焉。讵所谓“中国戏”者，服装先已不合，如衣常服而着朝裙，既披蟒袍，复加以旧蟒服改制之马褂，怪状奇形，可发一噱。至其剧旨尤悖情理。大意系一中国官双目俱盲，聘一士人代为著书兼课其子。书成，士人用己名付印。官呼其子验所学，士人即从旁暗教之。官妻则与门客某私通，当官课子时二人在旁眉目传情，官不觉也。既而以书进呈御览，获赐甚丰，又为士人侵吞过半。官因获赐，宴客示庆，酣饮至醉始就寝。醒则双目忽明，起视士人所代著书，初非己名，再阅其子之课程，悉属士人捉刀，隔室潜窥其妻，竟与门客共寝，于是怒极而仆。顷复起立，慷慨悲歌，且作展转思忖状，乃自言“种种烦恼尽由目明而起”，因复自矐其目。未几，妻出，官仍与之握手言笑，夷然若无事者。至是剧终幕闭，余亦随众蜂出。综观此剧登台诸伶表演均颇尽力，惜剧情过于荒谬，并辱及我国国体，有识者断难赞许也。

丹麦人庆岁景况

余由欧陆旅行至丹京哥本哈根时适届西历除夕，汪德来脱罗旅馆中方开跳舞大会，丹京士女暨馆内旅客莅会者达五百馀人，鬓影衣香，歌酣舞浓，殊极一时之盛。午夜，馆主设小食款客，肴核虽简，风味则颇甘洁。内有一簋仿佛吾国蛤蜊，而较为肥壮，壳中兼实龙虾鱼蟹及各种蔬果，入口异常腴美，惜不谂其名称耳。余因连日旅行，舟车屡易，席半已疲极难支，遂先归室就寝。睡中时时为爆竹声惊醒，几疑置身故国，而乡思一动，睡魔为之远飏矣。

美国小学校中之儿童政府

余在纽约遇美人亨德盖尔，谈及美国教育现状，盖尔君自言办有小学校一所，学生二百馀人，均十龄内外之幼童。为养成其自治习惯起见，特令仿照政府组织，投票选举同学一人充大总统，若干人充阁员议员暨法官警吏等职，选出之后即由全体议员议定法律三条，第一条为“不得窃取粉笔到处涂抹”，第二条为“不得任意弃掷废物”，第三条为“上课时不得目顾耳语”，违者处罚不贷。当将此律交大总统公布，并饬各官吏随时注意执行。此后又陆续议定若干规则，而学生纪律果较前时大见整肃。盖此法颇能引起儿童兴趣，且律由己订，自愿切实遵守及互相纠察也。

英国乡间猎会之奇异章程

余旅英时曾至牛津乡间，访同窗老友披司。披君好狩猎，家中附设猎会，远近入会者五十馀人。余以寒假期间往，适逢该会行猎之期，披君邀余加入，欣然从之。该会定章“行猎以犬不以枪”。其犬种类綦夥，有猎兔、猎狐、捕鹿、捕野猪等分别，每犬各习一门，不越俎，亦不失职，盖训练有素也。凡猎获野兔者须将兔归还得兔所在之地主。其最感兴趣者，每遇初入会人第一次获兔时，除赠以兔之一耳外，并以兔血满涂其面，作为入会之纪念。又会中之犬概无常主，其颈际所系铜牌悉镌号数，每次出猎，会员抽签分犬，人得其一，不准更易。而凡获兔之会员即由会中供给午餐，获狐者无之。余抵披司家之次日，即参加行猎一次。是日计到会员三十馀人，得享午餐者不及半数，亦趣事也。

北美惨剧追述

一九一〇年冬，余由伦敦行抵巴黎，邂逅老友仲元采君。君任驻美使馆随员有年，甫于日前来法，作客海外，骤晤知交，私衷快慰，楮墨难宣。晚餐之后偕观白黑两种力士比武电影。仲君告余曰：“今年夏季，北美有号称天下无敌之著名拳术家某白种人，粥技某大都市，颇博好评。突有一黑种人请与对垒，一较胜负，某允之，并先期登报宣传。届时各国观众达万馀人，其中黑人约三百馀。白人心理素轻黑种，咸谓某拳术家必胜，即旁观黑人初亦不意其同胞能获胜利也。未几，二人相继登场，白人魁梧壮健，顾盼俨然，黑人肢体短小，容态萎弱，相形之下，观众莫不失笑。余座旁有白种妇女数人，竟朗言黑人必败无疑。是时中立之公证人宣布每三分钟角斗一次，至胜负分明为止。于是二人开始交绥，初尚相持不下，迨经七八次之剧斗，白人渐形不支，第十次后白人似因头目眩晕而屡欲倾跌，竭力搘拄，幸免陨挫，黑人则进退从容，馀勇可贾。至第十五次白人终于败北，一蹶不复能起，公证人不得已，只可宣告白人斗败。斯际白人观众均现愤不可遏状，惟众黑人兴高采烈，掌声雷动。孰料白人观众蓄意泄忿，正苦无从借口，遂迁怒众黑，群起呵叱，禁止鼓掌，激烈者并高声喝打。至此白人蜂起殴击众黑，白众黑寡，势难抗御，一时狼奔豕突，妇哭儿啼，秩序为之大乱。扰攘经半时许，大队警兵驰至，乃纷纷作鸟兽散。事后检点，白人中仅十馀妇孺略负微伤，且系逃避时误遭践踏所致，黑人方面计陈尸五十馀具，重伤致废者百馀名，其馀百数十人亦无一幸免，不过伤势尚轻耳。是役也政府以行凶者过多碍难一一惩罚，况当场既均逃脱，此际何从逮捕，遂只通令侦缉倡始祸首而已。”仲君言既，犹有馀愤，余亦不禁长吁者再。

土耳其废王之残暴及其末路

一九一一年春，余游土京君士坦丁堡时，尝闻该地绅耆萨丁培谭及土前废王摩哈穆特第五之暴行，殊觉闻所未闻。盖废王秉性残忍，动多猜忌，为政又极专恣，自知不为国人所容，因特豢蓄密探五万人，专事诇察罗织，以屏除异己，密探有所陈述，罔不信从。职是戮人益夥，而暗杀案更频有所闻，此殆被杀者实属无辜，未便肆诸市朝也。废王背驼鼻大而年老，故“驼”、“鼻”、“老”诸字均所深讳，又恶闻“自由”、“平等”一类之新名词，尝命改编字典，削去上述各字，偶有犯者辄杀无赦。自悬此禁，不特密探辈缘以为奸，往往子讦其父，弟揭其兄，即借犯讳二字为口实，废王于此虽明知诬枉，亦必杀父兄而赏子弟，以为不若此无以示儆。民间至父子兄弟不敢相亲，戚友邻里更无论矣。殃民酷政，类此者不一而足，驯至商人贸易不求盈羡，得资足以糊口，无不闭肆拒客。盖即负贩之徒偶博蝇头，苟为密探辈所闻知，则需索断难幸免，略不遂意，祸患随之，杀身破家，莫能预测。是时之土耳其人可谓重足而立，道路以目矣，于是革命党人应运而兴。但因慑于积威，未敢公然集合，乃分为若干小组，每组以一人为首，二人为从，为从之二人又各自为首，而另纠二人为之从，如是递相联系，推及全体，一旦举事，固可资赖群力，万一机谋泄露，刑罚亦止三人，不至株累全党焉。党人以革命端恃武力，故首向海陆军中运动联络，两军官兵激于义愤，咸愿合作。第将校多主易置新君，不欲推翻王政，于是海军先致书于废王，限期召集议会成立宪政，王不得已，许之。惟于所诺诸事阳进阴退，一面更潜削海军主脑之权力，并渐派私人分统海军各舰队，放任士卒嬉游饮博，终岁不予训练，浸至舰中跳板久不移动，竟可种菜其上。废王之意以为莫予毒已，孰料霹雳一声，陆军又起而发难，昌言逐王。为之首者夙为王所宠信之陆军总监也，王惭忿交集，亟思得其人而甘心，乃以重赏诱之来归，其人拒而不受。王有幸臣某自请督率警队驰往掩捕，至则警队反向其人纳降，复遣拱卫宫禁之亲军往，亲军亦降。王处斯际已成独夫，且闻海陆两军拥立之新君摩哈穆特第六行将入宫，势难再容恋栈，遂于午夜微服出奔，旧日妃嫔三百馀人无一相随，盖均畏其残暴而悉作冥冥之飞矣。

埃及古木乃伊之为厉

一九一一年春，余客雅典时识一英人名威司通者，伦敦之贵族也。一日因偕游博物院而谈及埃及之木乃伊，威君当语余异事一则，颇骇听闻。事在普法战争以前，威君之父初任伦敦博物院之董事，就职未久，即奉派赴埃及，监运该院所购古物回英，盖该院曾向埃京购定古物多件，迄未装运，董事会为慎重计，故有是命。威父既至开罗，即积极料理起运事项，但于察视古物之际忽见木乃伊一具，已历三千年之久，其棺木边沿刻有埃及文字，大意谓“人动此棺必死”，威父以为好事者所为，初未措意。迨将此棺装箱以后有一督工之埃及儒士突仆于地，狂呼腹痛，众咸认为染疫，亟送医院救治，未至而卒。其时所有古物业皆摒挡就绪，乃陆续移运登舟，自此航行十馀日尚无他异。洎抵伦敦，即雇工人三十馀名辇运诸物，讵承舁木乃伊之工人八名行至中途遽皆昏仆，间有七孔溢血者，移时尽毙。斯际有政府派来监护之警士十馀人，以古物不宜暴置街衢，而辇夫又仓猝难觅，且未知棺沿刻有预言，即各自动挽负此棺前进，甫及院门，又纷纷倾跌，呼号而死，甚至舁棺入室之院役六七人亦相继病殁，无一幸免。因之伦敦朝野相惊伯有，怯懦之辈或竟不敢再游此院焉。事后复闻埃及工人之曾挽辇此棺登舟者亦均同时暴亡。综计死于此役之人先后竟达五十馀名，举世硕彦莫察其故，斯诚千古罕闻之妖异矣。也庵按，此则情事过于荒谬，当时姑妄听之，今日姑妄述之，初非认为信史也。第三千年前之埃及，文化已兴，或有研求科学者，偶于矿植物中发现一种猛烈毒质，其杀人能力经久不失，而此为厉之木乃伊适即敷有是类毒质，因能殪人如此之夥焉。或有疑余之说者，以为棺沿既已刻字，曷为不明述其故，殊不知古昔学者有所发明时往往好自矜秘，不愿传布，尤以东方诸国为甚。又喜炫神奇之心理实为古今中外所同具，此棺沿文字所以仅示恫喝之意也。

清朝遗失诸玺观后记略

一九一〇年冬，余客巴黎，尝偕法友往游哥规味博物院。友与院中司事者稔，得入内室，遍观我国宫内所失之金石书画及其他古物珍玩。凡所陈列悉属精品，其为数之夥尤令人生目不暇给之感。闻皆法人于庚申庚子两役获之，余初拟逐一笔录，用志国耻，终缘品目过繁，记不胜记，忖度再三，乃仅以清室诸玺之品质及所镌文字载入手册，俾便归告国人。盖诸玺不独品质珍异篆刻精工而已，即在我国近代之政治文化史中亦颇有相当关系也。兹将手册所载摘录于左。

雍正帝所用玉玺一颗：白玉，螭纽，方形，朱文，文曰“雍正御笔之宝”。

乾隆所用者十六颗：（一） 白玉，狮纽，方形，朱文，文曰“乾隆御笔”；（二） 寿山，方形，朱文，文曰“乾隆御笔”；（三） 白玉，狮纽，方形，朱文，文曰“太上皇帝”；（四） 白玉，椭圆形，朱文，文曰“得遂初心”；（五） 白玉，方形，白文，文曰“归政仍训政”；（六） 白玉，螭纽，方形，朱文，文曰“五福堂八征耄念之宝”；（七） 碧玉，螭纽，方形，朱文，文曰“八征耄念之宝”；（八） 青田，圆形，朱文，文曰“御书”；（九） 白玉，螭纽，方形，朱文，文曰“自强不息”；（十） 碧玉，狮纽，方形，朱文，文曰“犹日孜孜”；（十一） 碧玉，螭纽，方形，朱文，文曰“听卑视察”；（十二） 碧玉，双狮纽，方形，朱文，文曰“保合太和”；（十三） 碧玉，方形，朱文，文曰“天恩八旬之宝”；（十四） 白玉，螭纽，长方形，朱文，文曰“八征耄念”；（十五） 景泰蓝，长方形，朱文，文曰“笔墨精良人生一乐”；（十六） 白玉，椭圆形，朱文，文曰“三希堂”。

嘉庆所用者四颗：（一） 白玉，方形，朱文，文曰“嘉庆”；（二） 白玉，上圆，下方，上朱文，下白文，文曰“嘉庆”；（三） 白玉，长方，朱文，文曰“味馀书屋”；（四） 白玉，方形，朱文，文曰“嘉庆御览之宝”。

道光所用者五颗：（一） 白玉，狮纽，方形，白文，文曰“道光御笔”；（二） 白玉，狮纽，方形，白文，文曰“政在养民”；（三） 寿山，狮纽，方形，朱文，文曰“日进无疆”；（四） 寿山，狮纽，方形，朱文，文曰“道光之宝”；（五） 寿山，狮纽，方形，朱文，文曰“道光宸翰”。

历朝沿用者四颗：（一） 碧玉，螭纽，方形，朱文，文曰“四明园”；（二） 碧玉，螭纽，长方形，朱文，文曰“懋勤殿”；（三） 碧玉，螭纽，方形，朱文，文曰“体和殿珍赏”；（四） 水晶，方形，朱文，文曰“披云卧石”。

德皇威廉二世贪嗜小利

余游希腊之客府岛时，颇流连于德皇行宫。宫为奥故皇后伊利沙伯所建，久以轮奂著称。其地近山濒水，复傍茂林，故景色尤极幽丽。迨奥后遇刺崩逝，德皇威廉二世始以重金市有之。先是此宫任人观览，无须纳资，即值奥后居此亦听游者随时出入，后且往往亲作向导，或更款客以茶酒，职是游人益众，佥颂后德不置。洎宫归德皇，立严门禁，限时刻，每一游客收费一佛朗，嗣复增而为二，则谓“将以此数振助岛中贫民”。顾虽有是言，迄未实践。当余莅岛之日，德皇又令加入门费，至每人五佛朗，于是岛民皆愠，以为德皇富有一国，乃贪嗜小利若此，不独济贫之举徒闻口惠，转将岛中固有生机加以摧残。盖德皇威名举世震慑，彼之增设守卫实图敛资，讵意外间不察，谣诼繁兴，驯致游人裹足，而岛中商市暨凡倚恃游客之生计咸日即于凋敝矣。岛民无问男妇一语及此，莫不疾首蹙诅詈德皇焉。

洵贝勒美洲遇刺记略

一九一〇年秋，清政府特派贝勒载洵率其参佐周自齐辈至美国考察海军。十月初旬，考察蒇事，取道北太平洋铁路赴旧金山，俾乘日轮帝阳丸归国。八日晨，抵金山，华侨之迎于车站者綦夥。时有美政府遣卫洵邸之警吏方饬所部严加戒备，忽见人丛中一少年华侨屡欲排众而前，辄复见阻，其人一再攘臂夺路，竟被乘隙突进，将近洵邸之侧，又以右手探囊，如取物状。警吏大疑，趋擒其人，其人踉跄逃避，不幸地狭人稠，如入罗网，终于束手就逮，视其右掌尚坚握手铳弗释，于是解至警署鞫之。当纷扰际，金山诸长吏亟导洵邸离站，入左近逆旅少憩。俄而市长踵至，殷殷致歉慰之忱，且以刺客供词呈阅。词述其人名冯佐治，华籍而美产，已娶妻，生三子，佣于某馒首店有年，现充少年中国会及其他维新党会会员，行刺实出己意，初无教唆之人，亦非独仇洵邸，徒以党中策略首在排满，本人更深恶专制，洵邸既居亲贵之列，不得不伺便刈除，用翦清室羽翼云云。洵邸阅竟，称谢者再，并嘱是狱姑从宽典，市长许诺，遂祖送洵邸登帝阳丸轮。道中警卫森严，遮迾行人，仿佛吾国扈跸景象，殊为美洲建国以来所罕觏。然美人所啧啧称道者转属刺客冯佐治，佥谓“中国有人，中国将兴”，虽夙贯侮蔑华侨之辈亦职是渐敛其迹，不复敢萌故态焉。

薄命女逢薄幸郎

一九一一年三月五日，余方游罗马，所至辄闻人言籍籍，论薄命女逢薄幸郎事。余性嗜奇，亟肆力询究，爰获其颠末如左。

罗马有某伯爵之夫人名菂苈珂娜者，南意西西里人也，琼姿秀色，慧质华年，凡睹其人靡不倾心，而其稿砧漠漠相处，初无琴瑟之好，以故每入爵邸恒闻珂娜太息之声：“噫，伤已。”一日伯爵践某友约，偕珂娜同莅舞会，舞兴方酣，伯爵讆言如圊，一去迄未复返。珂娜内外遍觅不获，信步至廊前，值一壮年军官踞椅阅报，昂首见珂娜，陡起为礼，自通姓名为齐帖诺，殷殷乞订友谊，并谓适睹伯爵携一少妇径入对宇酒家矣，因导珂娜至酒家窗下觇之，良确。珂娜惭愤交并，肢体震颤，几致晕绝。齐帖诺遽捉其臂，拥之于怀，珂娜峻拒之，顾仍被扶掖登车，送归爵邸。自此齐帖诺日近珂娜，而亦浸滋物议，伯爵则沉溺酒色，昼夜不归，齐帖诺伺隙而乘，百计贡媚。珂娜惑于浸润，蔽于巧令，日久不克自持，竟至失身匪人。于是齐帖诺无日不造爵邸，而于珂娜身世知之益稔。珂娜尊人夙为西西里富绅，故珂娜饶于奁资，齐帖诺至是复生狡毒之阴谋，第尚欲诇察珂娜意旨，乃设为诡辞乞贷一千佛朗，珂娜许之。齐帖诺欣慰异常，以为胜算可操，遂将前定秘计一一实施，而不令珂娜预闻其事。某晨，伯爵归邸，入餐室，获一密札于案下，启封读之，则属某伶人致谢珂娜赠金之情书，伯爵大怒，严词呵责珂娜之有外遇，但未明斥其人。珂娜心慑气馁，期期不能自辩。伯爵睹状愈恚，厉声诏之曰：“不及黄泉，毋庸再见。”语讫径出。珂娜大惧，私计系出名门，义难改适，惟有摈绝齐帖诺，或尚可冀覆水之收，独恐齐帖诺不甘见从耳。兴念及此，齐帖诺戎服佩剑昂然而入，珂娜略一踌躇，即邀之同出。行次语以顷事，且告绝。齐帖诺初颇洋洋有得色，迨闻告绝则大愤，既而要索万金方允其请。珂娜复却之，齐帖诺发指眥裂，出剑猛刺珂娜，中胸立仆，宛转而死，齐帖诺愕立移时，亟回其剑自刎。斯际途人警士纷纷奔集，急夺齐帖诺之剑，视其创，创乃弗巨，盖剑锋已挫矣，然亦舁入医院。入后数日，齐帖诺深悔其非，自承诱奸珂娜，并觊其赀，爰窃他人名义伪撰情书以怒伯爵，俾出其妻，而己则坐享巨资拥美人，讵意珂娜竟不相允，转欲绝交，一时忿不可遏，致伤厥生，迄今追溯，噬脐无及，滋愿亟捐微躯以盖前愆，且儆后人也。先是珂娜葬时无一人为之执绋，西西里人尤痛斥其淫贱，洎审此事原委，始皆怜其薄命而谅其遗行，更欲为开追悼会焉。

舍身瀑流之惨闻

北美纳加拉瀑布，古今驰誉之名胜也。余早岁习史地学时已具向往之忱，迨一九一〇年冬渡美，更汲汲谋一寓目为快，爰以十月杪赴勃法罗城。至日雨雪霏霏，泥淖没胫，顾游兴不为少减，遂偕本城商会董事孟耐司君同车诣纳加拉。将至之顷，遥望奔流垂注，仿佛白练帘幕悬诸崖壁。稍近，又若百丈银龙夭矫飞舞。既莅瀑前，则见涧中浪花涌溅，色如湩乳，夕阳斜映，俨然卧虹。斯际景色之瑰丽堪称名下无虚。余侪方共叹赏间，一金发碧睛之妙龄女子姗姗戾止，厥状虽亦观瀑，而心似弗属，徘徊良久，遽而一跃入水，立为湍流冲激以去。岸旁游客约十馀人靡不大惊失色，狂呼乞援。当有警士六七名驾一救生汽艇循流下驶，并以长竿巨钩向波涛中探撩搜觅，纷扰达两小时，迄无所获。游客丛立涧侧，男子群现忿容，诮斥警士之庸劣，妇女则咸惋愕凝伫，不忍舍去。孟耐司语余曰：“曩于美国未建时白人多簇居海滨，纳加拉一隅犹属印第安土人游牧区域。每逢节候，不问男妇老幼、程涂遐迩，毕集是地。诸部族以次迭为宾主，聚众酺宴为欢，酒酣食餍，继以狂歌腻舞。洎众兴浸阑，辄有少女幼妇乘轻舟泝激流，自投瀑下溺毙，谓之舍身。届是岸旁观众罔不鼓掌欢呼，且致贺于舍身者之亲属，以为一人登天，行见拔宅飞升矣。似此陋俗，可哂亦复可悯。直至白人西移，印第安诸部族悉遭驱逐，舍身惨状始不复现于纳加拉。然白人迁居斯土后蹈流自尽之辈亦颇不鲜，即以去岁而论，计凡二百二十九人，今年数虽差稀，而十阅月间已达八十二人，公私文告戒谕煌煌，初未能加以禁遏也。”孟君言既，喟然而叹。余曰：“土人蠢昧，宜不畏死，智如白人，讵竟甘循覆辙，大抵贪嗔痴爱实阶之厉耳。”孟君微颔其首曰：“然。”

(1) 录自《旅游杂志》民国廿四年第六、七、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