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启示
技术和知识,尽管深刻改变了人类的大部分疫病经历,但就本质上看,仍然没有也从来不会,把人类从它自始至终所处的生态龛(作为不可见的微寄生关系和一些人依赖另一些人的巨寄生关系的中介)中解脱出来。可以肯定,过去用简单的二分法,将人类社会划分为食物生产者和被供养者的认识,已经被深刻地改变了。这种改变,不仅源于农业科学的长足发展,更源于粮食的生产者如今也从其他人那里接受服务和产品供应。尽管如此,如何调整生产者和消费者关系的古老问题,将继续以更为复杂的形式存在着,即便在我们这个机械化和官僚化的时代,亦复如此。毫无疑问,迄今还没有出现长期而稳定的模式,能够保证世界防止局部的(如果不是全球性的)毁灭性的巨寄生扩张。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都导致了区域性的毁灭;战争仍有可能像过去那样,再一次把饥饿和死亡强加给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口。
我们还应看到,人口的飞跃性增长实际上意味着,目前食物供应和人类需求之间的余裕将迅速消失,留下应对危机的储备亦将越来越少。一旦危机发生,厕身于现代社会商品流和服务流复杂过程的所有人,不论是医生或管理者,还是农民或其他什么人,他们的能力都对维持目前人口的生存水平至关重要。
根据过去几个世纪的人类记录,没有人敢肯定地说,始料未及的转折将不会出现。或许到那时,出生率可能与死亡率持平,人口和资源间的相对平衡也可能实现。但就目前和不久的将来而言,人类显然仍处于这个星球上最大规模和最不寻常的生态动荡之中。因此,在不久的将来,正如在不久的过去那样,从目前微寄生和巨寄生的动态平衡当中,可被预期的不是稳定,而是一系列激烈的变化和突发的震荡。
假如我们能像了解过去那样,努力地预测未来,那么,对传染病的影响就绝不能置之不理。技能、知识和组织都会改变,但人类面对疫病的脆弱,则是不可改变的。先于初民就业已存在的传染病,将会与人类始终同在,并一如既往,仍将是影响人类历史的基本参数和决定因素之一。
【注释】
[1]实际上,禁海令在郑和下西洋以后时断时续地推行着,其变化往往与当时特定的政治局势相关。但禁海令并未一直坚持,而且中国向南洋的移民也一直没有停止。
[2]关于人痘术的发明,清代广泛流传的说法是,11世纪时,峨眉山人曾为北宋太平宰相王旦之子接种,不过经过范行准的细密考证,基本可以确定种痘始于明隆庆年间,即16世纪中叶。(参阅范行准《中国预防医学思想史》,第113~116页)不过在医史学界仍有不少著作相信种痘在11世纪就已出现,比如马伯英说:“看来11世纪前后四川及河南一带已有种人痘法实行,比较可信。”不过其所根据的只是范已经注意到的两则清代的文献,殊难有说服力。(《中国医学文化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810~811页)
[3]至少在中国,晚明人痘接种术的发明应该可以被视为中国医学发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事实上,清代出现的不少有关接种的书籍是以专业的医籍的面目出现的,更多的论述则夹杂在各种医书之中。到清代,逐渐形成了“痘师”这样一种职业,他们即使不能完全等同于医生,至少也与医学密切相关。至于在19世纪之前人痘接种术对中国人口增长的影响,则仍是一个有待证明的假设。根据译者最近对江南地区的种痘的研究,接种的出现与普及虽对清代江南人口的增长自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贡献率,特别是人痘的贡献率应该比较低。(参阅余新忠:《清代江南的种痘事业》,《清史研究》,2003年第2期)
[4]尽管在中国的文献中,霍乱是一个古老的名词,早在《黄帝内经》中即有记载;而且也可能所谓的真霍乱(即Cholera)在19世纪之前真的在中国某些地区个别出现过。但并不能就此说,这场世界性的霍乱之灾在嘉庆晚年首次波及中国时,它没有被视为一种新的疫病。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一个存在争议的问题,在这场瘟疫发生后,有相当多的医家和文献认为这是一种新出现的疾病。而现代研究一般认为,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之前,中国所谓的霍乱是指多发于夏秋二季的急性胃肠炎或细菌性食物中毒。现代医学所指的由霍乱弧菌引起的烈性传染病,系嘉庆二十五年或稍早从印度经海路传入。(参阅余新忠:《嘉道之际江南大疫的前前后后——基于近世社会变迁的考察》,《清史研究》,2001年第2期)
[5]中国的这次霍乱,最早于嘉庆末年(1820年)出现在东部沿海地区,翌年迅速向内地传播,疫情达到高潮。之后渐趋平缓,大约在道光四年(1824年)逐渐告一段落。不过霍乱弧菌从此便留在了中国,并于此后的19世纪和20世纪前半叶不时暴发流行。(参阅余新忠:《嘉道之际江南大疫的前前后后——基于近世社会变迁的考察》,《清史研究》,2001年第2期;李玉尚:《霍乱流行在中国(1817—1821)》,《历史地理》第17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程恺礼:《霍乱在中国(1820—1930):传染病国际化的一面》,见刘翠溶、尹懋可主编:《积渐所至:中国环境史论文集》,台湾“中研院”经济研究所,1995年;李永宸、赖文:《霍乱在岭南的流行及其与旱灾的关系(1820—1911年)》,《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00年第3期。)
[6]应为4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