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关漫道
中央红军突然向东二渡赤水,将敌人杀了个措手不及,但是处境依旧不容乐观:南面,黔军正向桐梓和娄山关方向增援,国民党中央军吴奇伟部第五十九、第九十三师正从贵阳地区向遵义开进;北面,国民党中央军上官云相部已从重庆南下,进至綦江松坎一带,再加上驻守在那里的川军,中央红军很可能会处于敌人的南北夹击之中。
蒋介石判断,中央红军必然向北“逃窜”,要么向西北方向北渡长江去与红四方面军会合,要么向东北方向去与红二、红六军团会合。这两条路红军必选其一。但是,中革军委发布的命令却是:向南,冲过娄山关,再占遵义。
毛泽东号召红军官兵一鼓作气,消灭王家烈和周浑元的主力,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他来到担任主攻的十二团、十三团,对官兵们说:“敌人就像五个手指,咱们要一个一个把他们割掉。怎么割这些指头呢?现在的关键是一面‘牵牛’,一面‘宰猪’。‘牵牛’就是派一支规模不大的部队往北,装成红军的主力,用打了就跑的办法去与川军兜圈子,给敌人造成中央红军主力还要北渡长江的错觉。同时,红军主力大军南下去打遵义,大刀阔斧地去‘宰’黔军这头‘肥猪’。”官兵们都被毛泽东诙谐的话逗乐了。
遵义、桐梓两县交界处,有一处扼守川黔交通要道的重要关口——娄山关。它雄踞大娄山脉的最高峰,是遵义通往川南、黔北的大门。周围千峰万仞,峭壁绝立,若斧似戟,直刺苍穹。川黔公路从中蜿蜒盘桓而过。
敌我双方两个命令几乎是同时下达:国民党军是向北推进,红军是向南进攻。两军尘土飞扬相向而来,相遇之处正是遵义北面的雄关天堑——娄山关。
2月25日,彭德怀命令十三团直扑娄山关。娄山关,海拔一千四百四十米,险峻异常,关口西侧是主峰,陡峭不可攀登;东侧山峰俨如巨锥,名叫点金山,是控制关口的制高点。指挥员一声令下,十三团在细雨中瞬间消失在了关口下的沉沉雾气中。他们决定由三营先把左侧的一个高地拿下来,然后由一营主攻制高点点金山。三营刚开始攻击,就遭到了黔军第六团杨国舟营的火力拦截。
黔军居高临下,用机枪封锁了通向关口的公路,给进攻的红军造成严重杀伤。三营派出了一个连,潜入黔军阵地的侧翼,发起突袭。黔军两面遭袭,最终无法支持,开始向点金山撤退。三营占领了左侧高地,为攻击点金山建立了一个有利的出击点。随后,一营的进攻开始了。在点金山上阻击的是黔军第十团,他们凭借着险峻的地形和构筑好的坚固工事拼命抵抗,同时也得到了身后黔军火炮的火力支援。一营分为两个梯队向山顶轮番冲击,但是都以失败告终,最终与黔军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眼看天就要黑了,团长彭雪枫焦急万分,他对连长们说:“如果最重要的制高点点金山拿不下来,中央红军全面突破娄山关就等于一句空话,咱们十三团决不能给第三军团、给军团长丢脸。”
承担突击任务的红军官兵血脉偾张,再次向点金山发起攻击。他们冒着黔军的弹雨在陡峭的山崖上往上攀登,不断有战士中弹坠落。前锋三名战士叼着匕首,背着手榴弹,沿着绝壁的缝隙一点点地向山顶靠近,在他们翻上山顶的那个瞬间,黔军向他们蜂拥而来,三名战士背对绝壁投出了一排手榴弹。随着黔军发出的惨叫声,红军向山顶的最后冲锋开始了。前沿的黔军被迫向后退却,但是很快整整一个营的黔军又反扑上来。
这时候,红军支援部队也翻上了山顶,两个营的火力向黔军开始了猛烈的射击,黔军最终被赶下了山顶。
点金山主峰被红军占领了。点金山的后面就是娄山关关口。黔军发现侧翼出现了迂回的红军之后,最终从关口阵地全部撤退到了南面的阻击阵地上。
娄山关关口的夜晚冷雨霏霏。僵持在阵地的十三团官兵们神情严峻,他们知道,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
此时,彭德怀把十二团政委钟赤兵叫到指挥部,亲自给他下达任务:“务必于2月26日拂晓前赶到娄山关口,接替第十三团,中路正面突破,拿下娄山关南坡!拿不下,唯你是问!”
钟赤兵立正回答:“请军团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午夜,北风刺骨,钟赤兵和团长谢嵩率红十二团顶风冒雨连夜奔袭20公里,于26日拂晓时分赶到娄山关下南溪口。这时,敌军又一次反扑过来。半山腰的一些阵地已经丢失,形势异常紧急。钟赤兵与团政治处主任苏振华率第一营和侦察排担任先锋,最先冲向娄山关关口。雨雾浓云铺天盖地,十步之外难看清物体。指战员们奋不顾身,冒死冲锋。于清晨6时许,控制了点金山。军阀王家烈听说点金山失守,恼羞成怒,再次组织兵力反扑。
上午8时许,峡谷中的浓雾渐散,王家烈的“双枪兵”(黔军多吸食鸦片,故携“双枪”——步枪和烟枪)过足烟瘾之后,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如潮水般从娄山关下十步一弯、八步一拐的公路号叫着扑上来。
十二团官兵居高临下,全力迎战。他们甩出多束手榴弹,并架起机枪猛烈扫射,打得敌人连滚带爬,龟缩到了公路两侧的壕沟里。
上午10时起,黔军发动了更大规模的进攻,军官全部在后用手枪督战,前面黑压压的士兵向娄山关关口蜂拥而来。在此紧急关头,彭德怀、杨尚昆命令十二团协助十三团从正面向娄山关以南之敌实施冲击。团长谢嵩、政治委员钟赤兵立即带领部队冲入敌阵,展开激烈的白刃格斗。
谢嵩想起了彭德怀的话:“现在,王家烈到了遵义,薛岳、周浑元和吴奇伟已北渡乌江,必须迅速夺取娄山关,不然中央红军就被合围了。”出征前,毛泽东下达的“宰掉黔军这头‘肥猪’”的命令还犹在耳畔。
见备用的弹药已不多了,谢嵩一声呐喊:“上刺刀!跟我上!”说完便与钟赤兵同时跃出战壕,带领战士们如同猛虎般冲入敌群,挥动马刀、枪刺,横劈竖砍,将敌人打得丢盔弃甲,四散逃走。
这是中国工农红军战史上惊心动魄的一幕:军号声在瞬间嘹亮地响起,整个娄山关群峰间缭绕着不绝于耳的军号音,红军士兵跟在向前冲去的干部们的身后,端着刺刀或举着马刀呐喊着冲出了掩体,英勇无畏的身躯向着黔军潮水般地推了过去。黔军的冲锋队形霎时混乱起来,开始顺着公路向深谷中撤退。
战斗过程中,一颗子弹击中钟赤兵的腿部,他的身子猛地一晃摔倒在地上,右小腿被子弹穿透,腿骨已经断了,一连包了十多层布,鲜血还是照样往外浸。钟赤兵拖着伤腿,坚持指挥,直到流血过多昏了过去。
这时,谢嵩领着一队人马冲了上来,他看到身负重伤,躺在路边草地上的钟赤兵,心急如焚,命令二营教导员谢振华立即组织人员无论如何要把钟政委抬下战场,自己强忍着悲痛和怒火转身向敌人冲去。战士们紧随其后,举枪高喊着“为钟政委报仇”的口号,与敌人厮杀在一起。
谢嵩和接替钟赤兵的团政治处主任苏振华指挥红十二团连续打退了敌人的多次反扑。此时,红十团、红十一团和红一军团主力已迂回到敌人后方,向板桥和黑神庙的敌军发起攻击,使进攻娄山关的黔军乱了阵脚,纷纷向后溃逃。红三军团和红一军团乘胜向遵义方向跟踪追击。
钟赤兵苏醒过来后,躺在担架上的他看到娄山关仍在我军手中,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后,钟赤兵被送到野战医院。医生发现,他的右小腿腿骨几乎成了碎片,肯定保不住了,必须进行截肢。当时的手术条件极其简陋,没有医疗器械,也没有麻药,工具只是一把老百姓砍柴用的刀和一条断成半截的木匠锯。手术时,木匠锯上下拉动的响声刺耳得能穿透人心。钟赤兵忍着剧痛躺在手术台上,紧紧闭着眼睛,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身上往下淌,但他始终一声不哼。手术中,他几次昏死过去,又几次苏醒过来。
望着与自己同生共死的老搭档遭受痛苦,谢嵩这位见惯了枪林弹雨、残肢乱飞场面,对伤痛早就习以为常的铁血汉子,也忍不住背转身去悄悄落泪。他和钟赤兵在中央苏区就是配合默契、远近闻名的军政主官。1934年8月1日,极少数被授予红星奖章的团长、团政委名单里,他和钟赤兵都赫然在列。在长期的战斗生涯中,他们二人早已情同手足,钟政委身负重伤危及生命,自然令谢嵩哽咽难过。所幸的是,钟赤兵以顽强的毅力经历了三次截肢手术后,独腿走完了长征路,后来还参加了解放战争,成为开国中将。
夺取娄山关的胜利,因毛泽东一首《忆秦娥·娄山关》而闻名遐迩: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这首诗词让我们对在这次战斗中英勇作战的红军指战员,特别是牺牲的烈士们以及光荣负伤的英雄们肃然起敬,其中就包括谢嵩率领的担负正面主攻任务的十二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