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1日上午,我们统计了此次战役的损失——272团的上校、我所在的第5营的少校以及第18连的上尉无法履行职责,但还算幸运的是,上述三名军官只是受伤而已。第6营的营长承担起团长的职责。第5营的四个上尉里,有两人负伤、一人牺牲,还有一人安然无恙,他接替了营长的职务。由此一来,他们原本负责的四个连队,现在均由中尉们接管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获得了上尉军衔,我们的中尉最早获得了晋升。

中午11点,我们再次出发。行军路线的方向与之前相比,向右偏移了一些。我们穿过战地一隅。在那里,一队队士兵正在聚拢剩余的伤员——其中既有法军也有德军,同时也在埋葬死者。许多死者仍躺在他们精疲力竭之后倒下的地方。他们的肌肉蜷缩起来,好似在做最后的挣扎。那些亡于大战的生命不会懂得永恒安息的含义。尸体的恶臭令人反胃。土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残骸:武器、装备和尸块。我看到一条断裂的腿,孤零零地躺在与其躯体相去甚远的地方,恐怖之中竟带有几分荒谬。我们快速地通过了这个地方,最终把悲凉的景象留在了身后。

尽管这次行军路途并不远,但我们却感到十分艰难。我们迈动着像灌了铅的双腿,在香槟区幽暗的谷地中前行,但是心情还不错。我们紧追不舍。竹篮里装满了德军遗弃的备用弹药;我们途经的堑壕全都空空如也;很多马车和自行车的轱辘也被拆卸、丢弃在一旁,道路上的深深辙痕影响了我们前行的速度。一切迹象都表明,就算敌军没有溃败,他们也在撤退。我们在布拉西(Blacy)村的村口休息时,一些炮弹落在了邻近的山坡上,敌军再次用炮火引起我们的注意。后来,我们在附近的一个农场里过夜。全营士兵被安排住在一个谷仓中,这使我们不得不挤在一起,所有士兵都只能占据尽量少的空间。德军前夜同样居于此地。因为我们在散发着苦艾酒气息的干草堆下,发现了一些半空的酒瓶。

没过多久,我们就睡着了,疲软的四肢陷在臭烘烘的干草堆里。9月12日凌晨4点15分,我们披星戴月地开始了新一天的痛苦行军。事实上,我们正全力追赶德军。他们在路边取火用的木柴堆仍然温热。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我们搜寻了整个德军营地,并且出于消遣的目的,翻出了大量琐碎的东西。我记得我们在某处找到了一把小提琴,然后开怀大笑起来。那天上午,在美丽、湛蓝的天空下,我们穿越了马恩河河谷。在看过香槟区那种悲凉、荒僻的高原景致后,我们更乐意见到此处的白色岩石和林荫小路。道路旁的杨树沿着路堤伸向远方。但就在这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我们却在路旁的壕沟中发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骑兵和他同样沾满鲜血的战马。在马恩河右岸,我们再次回到了高原上,那宽广且起伏不定的大地,覆盖着与众不同的青草,还点缀着稀疏的林木。这些林木的存在打破了高原自身单调、绵长的视界。沿着白垩土道路,全旅士兵排成一列长队前行。阴霾的天空正在酝酿一场风暴。我们又热又渴。在一次长时间的休整中,我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尽管如此艰难,我对那一天仍怀有愉快的记忆。因为我们在追击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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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恩河战役期间在林间休息的法军

在一个交叉路口,我们遇见了一小群农民,他们是刚被德军释放的人质。天哪!这些可怜之人对此得感到多么快乐啊!后来到了晚上,我们离开主路,以战斗队形穿过左侧的田野。我们继续保持队形,直至抵达索姆耶夫尔(Somme-Yèvre)村。我们长官认为一支德国的骑兵部队仍然占据着索姆耶夫尔村。天空开始下雨,厚重的泥浆包裹住我们的靴子。士兵们喃喃抱怨。毋庸置疑,一场战斗能将他们的坏心情一扫而光,然而天不遂人愿。在行进到村镇郊区时,我们就获知了德军撤离的消息。显然,在下午2点前后,德军就离开了索姆耶夫尔村。我们不得不在黑暗中寻找临时住所。我们被分到一处废弃的房屋中居住,德军曾在我们之前占据过这里。像往常那样,我们能够辨认出他们的残留物。不过,我们排的士兵不必像其他战友那样,清理敌人的粪便。但是,在我们安顿下来以前,却不得不将德军拉扯出来堆满房间的亚麻织物重新塞回壁橱。我们需要食物,所以我们杀死了一些绵羊。每排士兵都分得了一只。出于某些说不清的缘由,我们4排士兵最终吃了两只绵羊。借由几盏灯具散发出来的微弱光亮,我们的厨师在餐桌上挥刀剔羊,这血腥的场面是我们野蛮盛宴的开场。然而,我饥饿的肠胃却似乎欣然接受这样的残暴场面。

接下来的一天,我们大部分时间里都待在索姆耶夫尔村。我阅读了一本名为《异端裁判所之奥秘》的庸俗小说,那本书是我在某个角落里找到的。各种部队接连不断地穿过村镇。某位骑兵上校向我们的士兵索要了一块面包。4点左右,我们团也开始行动了。我们在路边发现了德军的尸体。这次行军一直持续到了夜晚。我深感疲惫,而且双脚也很酸痛。士兵们已然筋疲力尽。我缓慢而沉重地前行,弯腰弓背,总之很不舒服,我只希望休憩时间能够尽快到来。这时,一匹逃逸的战马荒谬可笑地触发了全员警戒。所有人都以为是枪骑兵来了。我们的士兵全都迅速逃离道路。指挥我们排的少尉被推入壕沟之中,而我自己也被半拖半抬进了路边的田野里。由于事发太过突然,所有人都被这股不可抗力牵动着。我不得不拼尽全力聚集自己的士兵,并且命令他们装好刺刀。我与其让他们躲避这连我都不敢相信的危险,还不如让他们重建信心,并防止他们漫无目的的射击伤害到彼此。最终,停止射击的命令结束了开火。对于这个不幸的事件,我们之后也不愿再去回忆。午夜,我们抵达了埃利斯(Elise)村,并在该地就寝。

在接下来的三天(9月14日、15日及16日)里,我始终感到迷惘彷徨和郁郁寡欢。我们徘徊在圣默努尔德(Ste-Menehould)附近,始终没有走远。大多时候,我们驻扎在野外,守卫着火炮炮台或是仅仅等待着命令。我们很晚才会返回营地。通常而言,在一个谷仓中,只有一小截蜡烛被用于照明,因此我们不得不摸索着上床睡觉。天气十分恶劣,并且阴雨连绵。在长时间的休整中,我们用林木枝条笨拙地搭建起一些避雨棚。但是由于缺乏经验,我们搭的这些避雨棚只能带来微不足道的庇护。湿气浸透了我们的衣物。那条道路曾被四度踩踏过——第一次是在我们撤退的过程中,第二次是在德国佬进军的过程中,第三次是在德国佬撤退的过程中,第四次是在我们前突部队追击德国佬的过程中。但是除了更加泥泞之外,它似乎没有别的变化。我疲惫不堪,还有一点发烧。胜利的热情已经逐渐消退。我们不再前进。耳畔萦绕着炮火的轰鸣,它们常常响彻云天。我们原地不动,花费数个小时倾听枪炮声,我们对自身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并且也希望不要知道。

9月16日上午,阴雨连绵,我们在一个山洞里守卫着炮台。下午3点左右,全团士兵接到命令,前去支援驻守奥齐森林防线的法军。那片森林,鲜有参天大树,只有稀疏的灌木丛。它们覆盖着分流了埃纳河(Aisne)与图尔布河(Tourbe)的陆地的最高处,恰恰位于两条河流交汇点的南部。圣默努尔德与武济耶(Vouziers)之间的铁路穿过了那片森林,我们沿着铁轨前行。由于我的粗心大意,我遗忘了一些细节,但清楚记得在这次行军的最后,德军的枪炮瞄准了我们。我的脑海仍能浮现大家沿着路基疯狂奔逃,且因炮弹爆炸的巨响而踉跄跌倒的景象。然而,德军射击的准头很差,我们无一伤亡。

我对于初次驻守奥齐森林的回忆主要是气象方面的。我们连队被安排驻扎在森林中部的法军阵地,邻近一个平交道口。炮弹重重地砸下来,敌军试图将火力集中在铁路沿线。17日,我们十分惊讶地看到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防线前。他似乎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手舞足蹈地表达着自己莫大的喜悦。他是为我们运送补给品的马车夫。但一枚迫击炮炮弹几乎从他正上方落下,炸死了六名正在进食的士兵。这个惊慌失措的可怜人抛开自己的马匹和货车,逃走了。幸好,陪伴他的军需官沉着冷静,并留下来看守我们的面包。否则,与我们一起戍守森林的殖民地军团,将毫无疑问地将我们洗劫一空。

我们中间也没有人遭受重创。尽管我们清楚炮弹的存在,但是我们仅能思考雨水的问题。阴云不知疲倦地向下倾泻着雨水,滂沱大雨反复冲击着低矮的灌木。黏土层将雨水存蓄于地表。溪流在我们的堑壕里汇聚,林间道路成了泥浆的湖泊,路边的壕沟则奔流翻腾着浅黄色的洪水。只要大雨稍稍停歇,我们便立即生火,烘烤大衣和靴子,并试图弄干它们。夜晚十分寒冷。我们告别了美丽的八月,告别了那些躺在星空下睡觉的怡人夜晚。秋天已经到来,同时带给我们初次霜冻的痛苦体验。我们用林木枝条笨拙地搭建了避雨棚,其凹凸不平和千疮百孔的棚顶,完全无法抵挡雨水的入侵。我记得自己被彻底冻醒的悲惨经历。也记得17日与18日之间的特殊夜晚,凭借我们超凡的运气,天空竟然完全放晴了。我与自己负责指挥的一班士兵监守轨道。天空异乎寻常的晴朗,北风徐徐吹拂。我不想穿着已被当日雨水浸透的大衣,于是将它平铺于地面。仅仅穿着夹克衫的我,又因为害怕着凉,而不敢躺在地上。我整晚都站着,感觉就像赤身裸体的自己被置于冰冷的浴缸中一样。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天气更为冷峭,与之相伴的湿气也更具穿透力。时至今日,我发觉自己仍难理解,我们为何会在奥齐森林经受如此之多的苦难?但是,有一个原因显而易见,那就是我们太过缺乏经验。在那时,我们营养不良,且补给品供应总是不尽如人意。但最重要的是,我们仍然穿着出发时的军服,没有毛衣、毯子或雨衣,我们装备差得就像突然被丢进北方霜降时节的南方人那样。

至9月20日晚,328团接替了我们的戍守任务。于是,我们能在拉讷维尔奥蓬(La Neuville-au-Pont)过夜了。我在自己当天的日记中读到:“住在谷仓里,是多么奢侈的享受!”

拉讷维尔奥蓬在9月21日至10月1日之间始终是我们的营地。因此,如下所述,我们经常返回那里。拉讷维尔是一个规模较大的市镇。在第二军团驻守阿尔贡(Argonne)期间,他们始终将自己的参谋部设立于此。拉讷维尔被埃纳河一分为二。城镇主体坐落于埃纳河右岸的陡坡上。与此同时,火车站则位于河岸左侧,建在一条林荫大道的尽头。我们经常出没那里。大道还延伸出一条极为陡峭、光滑且两侧长满蓬松灌木的小径,直抵河岸。只要我们获得洗澡的机会,我们就会从那儿通过。有几次在河中,我顺流而下。河中排布着一些木桩,河水有时极浅,有时却能没过边岸,而这取决于上游水闸的开关情况。

教堂位于主广场中央。它十分古老,基础构造可以追溯至典型的哥特式建筑时期。它的设计十分简单,没有耳堂。中殿被冠以两个朴实无华的尖顶,尖顶则被牢固竖立在两条廊道上。结实的飞扶壁给沉重的屋顶提供了外部支持。显然,当地的石匠舍弃了轻质建材,同时选择了更难建造的飞扶壁结构。肃穆、稳健或许还稍带几分臃肿,但那就是一个乡村教堂应该有的模样啊!此外,它还具有一些高贵的气质:其哥特式落落大方的西门、北门和南门,是文艺复兴时期建成的。这三扇门,华丽却又不过分张扬,它们因自身的精致和活力而充满魅力。我无法不带着情感去回忆拉讷维尔教堂。我从前线回来时,曾不止一次地前往此处参加悼念活动,这些活动都是为272团刚刚牺牲的将士们举行的。我的脑海仍能浮现当时的画面:朴素的教堂中殿、雪白色的拱顶、笨重的木质板凳、成排拥挤就座的士兵。我还记得自己近旁那些严肃的面孔,疲惫且透有一丝困倦,因为仪式的举行时间是在早晨,而大家则彻夜行军,刚从前线返回,急需休息。我始终相信记住那些死去的兄弟,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我不明白这些宗教仪式对我意味着什么。

在9月21日至10月1日之间,我们开展了很多行动,但大多数都没有完成。我们通常睡在拉讷维尔奥蓬。只有两晚例外——9月24日和25日,我们睡在靠近前线的穆利内(Moulinet)农场中。我们奉命挖掘储备堑壕,在火线后方驻守支援阵地,并且为将领们看守观察哨。偶尔,我们也会在拉讷维尔本地承担杂务。我们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明天会去做些什么。因为往往在夜半时分,我们才能接到指令。并且我们也永远无法在下午得知,当晚会住在哪里。我们总是很早出发、很晚收工,并且每次都是在天黑以后。我们不得不花很长时间等待晚餐,然后躺进干草堆里睡觉。这着实是一段令人身心俱疲,却又感觉毫无意义的经历。我们分别在9月23日和26日获得了休息的机会。我在自己23号的日记中写道:“待在营房的休息日。”那天,在拉讷维尔奥蓬:“阳光、除去厚厚泥浆的衣物(我们离开奥齐森林后,还未能有机会除去身上的污渍)、信件和一只兔子,都是沉闷枯燥中的乐趣。”

除了这些正式的休息日外,我们经常无所事事。我既读不到书籍,也读不到报纸;直至很久以后,拉讷维尔才开始售卖报纸。除却信件上的内容,我对其他战区正在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这种茫然无知的状态令我既烦闷,又担忧。但任何人不该由此推断,那些不断重复和几近空虚的日子留给我的只是糟糕的回忆。其实,我的心情取决于天气状况,随初秋气象的变化而改变,但通常情况下较为平静;取决于信件,收信时欢欣鼓舞,等信时焦躁不安;取决于肉体和精神对同一事物做出的神秘莫测的反应;还取决于过往时段留给我的印象:不知不觉且怡然自得地度过,还是缓慢煎熬且苦痛万分地度过。我记得一些愉悦的野外休憩时光。那时,青草和灌木已经开始变黄。阳光也已经不够温暖,背阴处略觉寒冷。我们燃起营火,风将烟雾吹送到我们周围。风中林木的气味十分怡人。然而,除了这段时光本质上的单调外,我们也并非总能免于危险。其间,我们有两次不幸的经历。

9月24日,全连士兵分头行动。先由一排士兵戍守后方的堑壕。我与另一排士兵,终日驻扎在小树林里,此地距我们宿营的穆利内农场极近。当日天气晴朗,躺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伸展四肢,着实惬意。夜晚,当我们返回农场与全连士兵汇聚一处时,才得知一枚炮弹在另一排士兵即将离开堑壕之际,砸落过来,造成三人死亡:事实上,两人当场死亡,一人重伤。我们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幸存下来,但他也因伤势过重,当晚死亡。三人之中有我们的军士长,他两日前刚获晋升。夜幕降临后,我们在附近树林的边缘地带埋葬了他们。一些人在烛光的照耀下挖掘坟墓。我们排的士兵则站在一旁致哀。当遗体被下放到墓中时,营长念诵着数句祷告词。他告诉我们,这些刚刚被埋葬的战士,死得光荣,而相似的结局正在等待着我们所有人。

29日下午,我们迎着充足的阳光,在山脊上挖掘堑壕。一架敌机飞来,并在我们上空盘旋。一架飞机为何如此重要?因为通过一副精准的双筒望远镜,德军就能监视我们在其防线前开凿的堑壕工事。由于此处地理位置的特殊性,我们本应只在夜晚进行挖掘工作。很快,在下午3点过后,一枚巨型炮弹在我们前方约150米的地方爆炸,随即产生了一大团黑色烟雾。几分钟后,第二枚炮弹呼啸而来。它直接砸向我们刚刚修好的一处堑壕,里面还有一些慌忙躲藏的士兵。在中尉的命令下,我们排的士兵井然有序地撤向山脊后方。与此同时,连队的其他士兵纷纷逃入右侧的森林。炮弹持续砸向我们刚刚逃离的地方,但时间间隔逐渐变长。那边仍留有我们的战友,是死是伤,我们不得而知。一位伤员前来与我们会合,但仍有一些士兵下落不明。

我与中尉就谁该回去查看情况的问题,争执不休。最后,他赢了,显然我有服从他命令的职责。然而,我对命令的服从程度没有达到本应达到的地步。在陪同我们排的士兵抵达山脚后,我便返回了灾难现场。中尉发现了两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士兵。他认为两人都已阵亡,便呼喊营队医官:“此处有两人牺牲!”但其中一人立刻起身喊道:“我没死!”他只是受伤了,虽然伤得十分严重。不幸的是,另一个人确实牺牲了——他是来自加来海峡(Pas-de-Calais)的矿工,同时也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中尉和我下山与我们排的士兵会合。一些工具和装备还留在我们尚未完工的堑壕旁。我们不得不派一些士兵取回它们。炮弹更为密集地砸落过来。敌军炮火的覆盖范围不断扩大,现已波及山脚下的道路,而我们正在那里避难。因此,我们被迫逃到小树林里躲避炮火。我们与连队走散,而想与他们重新取得联系又十分困难。但最终我们成功了,我们根据上尉的指令,得以找到大部队。忍受着令人烦闷的深沉暮色,在艰难的长途跋涉后,我们与全团士兵会合。272团仍由9月11日接替了上校的那名军官指挥。我不愿再回想起他,因为感到非常痛苦——当年11月,他于拉格鲁里(La Gruerie)带队冲锋时负伤,随后光荣牺牲。但不会有任何一个了解他的人,因我说他神志不清而感到震惊。尤其在那晚,他的行为愚蠢至极。他指控我们丢掉了阵地,并于道路右侧,当着全排士兵的面,公开指责我们的中尉。他品行不佳,令士兵们十分恼怒。这真是悲伤之日的悲伤结局。

在10月1日——学生开学的第一天——我们返回了奥齐森林。我们在一个晴朗的月夜步入林中,再次作为后备兵员。直至4日晚,我们在森林东侧的边缘地带,住进了一些狭小却防水的洞穴。我们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前三日。然而,当羊毛内衣首次下发的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我们不得不在冬季继续战斗。

10月5日和6日,我们在拉讷维尔度过。我们排的半数士兵都被派去戍守通往公墓的道路,7日清晨,他们被民兵组织替代。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这些老同志距离前线如此之近。我们在一次短促的行军后,抵达了弗洛伦特(Florent),并在那里待到11日。我对这次经历印象极佳。弗洛伦特是一个颇具魅力的地方,那里的参天大树,枝叶已变红泛黄,遮蔽着教堂前的空场。村落四周的草地长满了苹果树。果园外的森林比北部更为茂盛。一个狭长的溪谷位于村落南部,谷中清泉灌入丛林底部的草甸中。每日清晨,我们都在那里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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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战之初,法军士兵穿着艳丽的旧式军服(蓝衣红裤)

在弗洛伦特,我们总是在夜间行动。白天,我们要么在谷仓中睡觉,要么忙于处理数以千计的营地琐事中的一两件,要么在村庄里慵懒地踱步。我在房屋中看到了由阿尔贡木料制成的充满田园气息的精致家具。夜晚,我们动身前往北部地区,穿越丛林,在一条通向拉普拉卡德尔(La Placardelle)的道路上,沿路旁空地的边缘地带挖掘堑壕。士兵们在工程士官的指挥下工作。作为一个步兵中士,我几乎无事可做,但我并不因此感到无聊。我沿路漫步,不时停歇。我或与一些战士闲聊,或发呆幻想,或与丛林和旷野之中闪烁的暗淡荧光嬉戏。我享受夜晚的平和与寂静,虽然这份平静时常会被左边的爆炸声或遥远的射击声打破。尽管如此,尽管不时有这些战斗的声响,眼下的一切总归是平静且充满乡土气息的。这令人回想起大战爆发之初,我们在默兹河畔度过的那晚。这种日子无法持续太久。11日夜晚,我们起身前往拉格鲁里森林地带的法军堑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