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论:均衡的体系
文艺复兴早期形成了这样一种理论,该理论认为,一件艺术品是否完美的标志在于,在不破坏整体美和含义的前提下,连最微小的细节也不可以被修改。该原则在15世纪中叶就得到正式认可,或许这就是意大利艺术向古典理想发展的最重要的动力。其代表人物是伟大的利昂·巴蒂斯塔·阿尔贝蒂(Leon Battista Alberti)。
下面是选自他的《建筑十书》[42]中的一段经典论述:
我认为美是所有组成部分的和谐统一。无论它以什么样的主题出现,这些组成部分都按照一定的比例和关联组合在一起,即什么也不能增加、减少或改变,除非想把它弄糟。其特征是高贵和神圣……[43]
在这方面,阿尔贝蒂是位预言家,因为他的观念在半个世纪后被拉斐尔和布拉曼特实践了。如果我们要问这种效果是如何在建筑中实现的,那么答案就是:几乎完全依靠比例的和谐,无论是整体还是部分的比例都必须依据潜在的统一。没有一个部件是偶然为之的,其中的一个必然是从另一个里面生长出来的,就好像是惟一的可能(或是天生的)。这种相互间的关联就是所谓的有机,至于其奥秘,则在于艺术作品就像是自然物这样一个事实,在局部中重现整体的形象。让我们看一个具体的例子,比如总理公署的顶层(图9)。顶部小窗户的比例与主窗的比例一样,而主窗的比例又是对它所在的那个开间的比例的重复。也就是说,整个规划区域已经按照相同的比率规定好了,只是被颠倒了而已(b:h=H:B),为的是使对角线间的交角成直角。这决定了两侧开间的比例,两侧的开间又与三楼的整个形状相呼应——当然,不包括基座和檐口。令人惊讶的是,这种全面的和谐无处不在,即便是最微小的细节也不能回避这一基本比率,但这最终还是受到黄金分割的制约(绝非专横)。我们认为黄金分割是最“完美”的体验,让人感觉最为舒适,因而也是最为自然的。

图9 总理公署的对称体系
我们的术语“均衡”也就是阿尔贝蒂所说的“完美”。[44]他为该词下的定义不十分确切。但是,在第六卷书中也表示了同样的观点。完美是所有最主要观念的构成因素,即“和谐”。这些术语的含义基本相同,阿尔贝蒂交替使用意指“完全的和谐”。有时还将优美的正立面比作没有一个音符可以修改的“音乐”,此时他指的只是不能变更的事物,或者说是对形式的结构限定。[45]
这些术语必然与巴洛克风格背道而驰。巴洛克的目的不是要再现完美的状态,而是暗示一个未完成的过程和趋于圆满的运动。这就是形式关系变松的原因。通过不完美的比例,巴洛克艺术大胆地将和谐转变为不和谐。只要作品还有一点审美意味,那么,其比例就当然不会被这样的不和谐彻底统治。但是和谐的比例关系越来越少,越来越不明显。布拉曼特风格中单纯的和谐突然间被一种更加牵强的关系和不自然的过渡所取代,如果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和熏陶,人们很容易丧失对形式的感知力。巴洛克特别注重重叠壁柱和模糊的轮廓等部件的意义,简而言之,取消了所有明确分离开来的元素。在贾科莫·德拉·波尔塔设计的耶稣会堂的正立面上,正门呈长方形,加上弓形山墙、壁柱、基座和柱顶盘,其比例与立面正中央部分(主山墙所覆盖的区域,不包括下层壁柱列的基座)的比例完全一致,但这一比例被插入带壁柱的弓形山墙的另一个山墙和半柱所掩盖。圆柱大大削弱了壁柱的职权,以具有两种柱式的更重要的姿态自居。此类主题多次重复出现在正立面上。新型音乐作曲中也有许多相似之处,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重要的不是使我们对和谐关系的感知复杂化,而是创造有意为之的不和谐。巴洛克大张旗鼓地炫耀那些与其所在的空间不成比例的狭长壁龛和窗户,以及仿佛比所要装饰的墙面还要大的图画[46]——它们被从其他地方拿来嫁接到与其大小不成比例的面积上。这种手法的美学魅力在于对不和谐的分解。越往上不和谐的因素就越微弱,进而使得所有的关系都和谐融洽。这些关系在对比洛伦佐图书馆的内景与外景、走廊与书库(插图1和插图2),以及法尔内塞宫的走廊和庭院(图10和插图17)的过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建筑已经变得更具戏剧性,艺术作品也不再是由一系列独立的美的或自足的部分建构而成。部分只有通过整体才能获得价值和意义,或者一个完美的结局。文艺复兴艺术追求完美,“自然的事物是很难实现的”。巴洛克的效果则依赖于形体不明确的激发性特征。阿尔贝蒂的“和谐”是具有自然精神的创造者和所有最伟大的艺术家们的最后一搏。[47]人类的艺术仅仅是要努力成为自然物内聚性的一部分,进而成为整个宇宙和谐的一部分,这种观点在阿尔贝蒂的著作中有大量激昂的论述。

图10 法尔内塞宫:能看见庭院的门廊
至此,我们已经大致勾勒出文艺复兴艺术精神的核心,以及向巴洛克风格转变的确切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