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这天夜晚,已故的冯·弗男爵夫人在我面前出现。她穿一身白衣服,对我说:“您好,顾问先生。”
——施维登博格[29]
在出事的夜晚之后三天,早上九点钟,格尔曼动身去××修道院,在那里要为已故伯爵夫人的遗体举行安魂祈祷。尽管他毫无后悔之意,却不能完全压下良心的谴责,它反复对他说:你是杀害老妇人的凶手!他虽没有多少真诚的信仰,迷信却不少。他相信,死去的伯爵夫人会给他的一生带来灾祸,因此决意去参加她的葬礼,祈求她饶恕他。
教堂里挤满了人。格尔曼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过去。灵柩停放在豪华的灵台上,上面覆盖着天鹅绒棺罩。死者躺在棺材里,双手叠放在胸前,头戴钉花边的帽子,身穿白缎长衣。四周站着家仆:仆人们身穿肩上有纹章缎带的黑袍,手捧蜡烛,儿孙和重孙等亲属都身穿重孝。没有人哭泣,流泪会显得une affectation[30]。伯爵夫人已经是风烛残年,对她的死谁也不会吃惊,她的亲属早已把她看做是老不死。一位年轻的主教致悼词。他用简短动人的话阐说了这个有德行的老太太的安宁的死,多少年来她默默地、非常令人感动地修身养性,迎来了一个基督徒的死亡。“司死亡的天使把这个一心想着行善、等待基督降临的信徒接走了。”演讲人说。仪式结束了,悲伤而又合乎礼节。亲属先上前向遗体告别。随后是许多来宾,他们前来向长期参加他们的无聊玩乐的老太太行礼。他们之后是全体仆人。最后走上前来的是一位年老的贵妇人,死者的同龄人。两个年轻侍女搀扶着她。她已经不能深深下跪,——她吻了吻夫人的冰冷的手,独自洒了几滴老泪。她走后,格尔曼决定走到灵柩跟前。他跪下来,在洒满杉树枝的冰冷的地上伏了好一会。最后他站了起来,脸色跟死者一样苍白,他走上灵台的台阶,又鞠了一躬……这时他觉得死者一只眼眯起,带着嘲笑瞅了他一眼。格尔曼急忙后退,不小心踩空了,咚的一声仰脸摔倒在地上。人们把他扶起来。就在同一时刻,丽莎白·伊凡诺夫娜昏倒了,被扶到教堂门前的台阶上。这个插曲把肃穆的丧礼扰乱了几分钟。来宾中发出一阵低声的议论,一个瘦削的宫中高级侍从官,死者的近亲,凑着他身边的一个英国人的耳朵说,这个年轻人是她的私生子,英国人听了冷冷地回答说:Oh![31]
格尔曼一整天都情绪极为恶劣。他在一家僻静的小饭馆里吃午饭时,一反自己的习惯,喝了好多酒,希望以此压下内心的不安。但是酒力反而使他格外烦躁。他回到家里,衣服也不脱,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了。
他醒来已经是半夜:月光照亮他的房间。他看了看表:两点三刻。睡意消失了,他坐在床上,想起了老伯爵夫人的葬礼。
这时街上有人朝他的窗口张望了一下,立刻走开了。格尔曼一点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打开前室的门。格尔曼以为是他的勤务兵照例喝得醉醺醺的,夜游回来了。但是他听到的是陌生的脚步声:有人在走路,便鞋发出轻轻的声音。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格尔曼以为是自己的老奶娘,正在奇怪她怎么会深更半夜前来。但是白衣妇人就飘然到了他面前,——格尔曼认出了原来是伯爵夫人!
“我来找你不是出于本意,”她用坚定的声音说,“但是我奉命来满足你的请求。三点、七点和爱司可以使你连续赢钱——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在一昼夜之内只能押一张牌。不能多,事后一辈子再也不赌。你把我吓死,我可以饶恕你,条件是你要娶我的养女丽莎白·伊凡诺夫娜……”
说完她悄悄地转过身去,便鞋发出沙沙的声音向门口走去,消失了。格尔曼听见前厅的门砰的一响,又看见有人在窗口朝他望了一望。
格尔曼好半天不能清醒过来。他走到另一个房间里。他的勤务兵睡在地上。格尔曼好不容易把他叫醒。勤务兵照例是喝得酩酊大醉: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个究竟来。前厅的门锁着。格尔曼回到房间里,点起蜡烛,把自己看到的事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