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同一律

一、同一律的内容与要求

同一律的基本内容是:在同一思维过程中，任何一个思想都必须保持其自身的同一性，不能任意改变。

同一律的公式可以表达为:“A是A”，即“A→A”。

公式中的“A”表示任何一个概念或者命题，即在同一思维过程中，每一概念、每一命题都必须是确定的，都必须与自身保持同一。根据同一律的基本内容，我们可以将同一律的基本要求归结为以下两点:

一是概念必须保持其自身的同一性。也就是在同一思维过程，我们表达思想所使用的概念，必须保持其确定的内涵和外延。一个概念，原来指称什么对象就要一直指称这一对象，而不能随意变更。对于同一对象必须使用一个概念，对于不同对象必须使用不同的概念。这样，运用概念和判断进行推理的时候，才能保证思想内容的确定性，否则就会发生思维混乱。例如:“鲁迅先生的著作不是一两天就能读完的，《狂人日记》是鲁迅先生的作品，所以，《狂人日记》不是一两天就可以读完的”。分析这一例子，可以发现出现了两次“鲁迅先生的作品”，但前者是在集合意义上来使用的，指鲁迅先生所有的著作，而后者在是在非集合意义上来使用的，特指某一篇作品，语词形式完全相同表达的却是不同的概念。把这样的两个概念放到一个思维进程中当做一个概念使用，从而导致了结论的错误。

二是命题必须保持其自身的同一性。在同一思维过程中，不仅要保持概念内涵和外延的确定性，还必须保持命题的确定性。即一个命题肯定什么就肯定什么，否定什么就否定什么。同样，一个判断如果是真的，那么它就是真的；如果是假的，那它就是假的，不能随意变更，否则也会发生思维混乱。例如，“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这个命题的内容是确定的，我们运用它进行推理、论证的时候，必须保持其同一性，而不能时而认为它是这样的内容，时而又认为它是那样的内容；也不能一会儿说它是真的，一会儿又说是假的。前面二难推理学习中所举例子中，普罗达哥拉斯最终陷入两难的境地。究其原因，就在于为了使自己在诉讼中处于有利地位，随意变更判定胜败的标准，即是说没有保持判定胜败标准的同一性。

二、违反同一律的逻辑错误

违反同一律的要求所犯的逻辑错误包括:混淆概念或偷换概念；转移论题或偷换论题。

（一）混淆概念或偷换概念

在概念使用过程中违反同一律要求的逻辑错误主要是混淆概念与偷换概念。所谓混淆概念是指在同一思维过程中，无意识违反同一律的要求，把不同的概念当成一个概念来使用所犯的逻辑错误。这种逻辑错误主要是由于思想模糊、认识不清或缺乏逻辑素养，不善于准确使用概念来表达思想而造成的。例如:

一对青年去民政局登记结婚，书记员在查看了有关资料后说:“你们是近亲，不能结婚。”女青年争辩道:“我们两家相距两百多里，怎么是近亲呢？”

此例中书记员所说的“近亲”这一概念的内涵是指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女青年却将其理解为“两家距离近就是近亲”，混淆了概念。出现这一错误的原因是女青年对“近亲”这一概念没有充分的认识。

如果说混淆概念是由于无意识违反同一律而发生的逻辑错误，那么，偷换概念则是故意违反同一律的要求，有意用另一概念取代原来在某种意义上使用的概念。

例如:某报载小品文一则，讽刺一些人“向钱看”的错误价值观。

小伙子:“您老是要这要那，不怕人家说你是高价姑娘吗？”姑娘:“怕什么？斐多菲都说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价钱低了行吗？”

这位姑娘在回答过程中故意偷换了概念。小伙子口中“高价姑娘”的“价”，是“价格”的“价”，带有贬义色彩，用这样一个概念来指称那些用金钱来衡量爱情的人。而裴多菲诗中“爱情价更高”的“价”是“价值”的“价”，它赞美真正的爱情比生命还要宝贵。因此，同一个语词表达的是不同的概念，根本不是在一个意义上来使用的，但小品文中的姑娘却故意将它们混同起来，用前者偷换后者，这是明显违反同一律要求的逻辑错误。

从对混淆概念和偷换概念的分析可以看出: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无意与故意，混淆概念是无意，偷换概念是故意；二者的共同之处在于都是违反了同一律对于概念确定性、同一性的要求，没有在同一思维过程中保证概念内涵和外延的同一。从表现形式上看，混淆概念和偷换概念有以下两种:

1.同语换义，造成混淆概念或偷换概念

例如:

（1）据《吕氏春秋·离谓》记载:齐国有个侍奉人的人，所侍奉的人遇难他却不去殉死。这个人在路上遇见熟人，熟人说:“你果真不殉死吗？”这个人回答说:“是的，凡是侍奉人都是为了谋利。殉死不利，所以不殉死。”熟人说:“你这样还可以见人吗？”这个人振振有词道:“你以为殉死以后倒可以见人吗？”

（2）我们可以将古希腊著名诡辩家欧布利德“头上有角”的诡辩整理为一个三段论的形式:

凡是你没失去的东西就是你具有的东西

角是你没失去的东西

所以，角是你具有的东西

（3）19世纪中叶，达尔文根据他的进化论得出“人是由猿类进化而来的”结论。这一论断动摇了基督教“上帝创造人”的教义，受到教会势力的猛烈攻击。1860年，在英国牛津大学就人类是不是由猿类进化而来的问题进行了一场著名的辩论。辩论的一方是达尔文的学生赫胥黎，另一方是大主教威尔勃福斯。辩论会上，教会方面拿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根据，却一再批驳“人是由猴子变的”，威尔勃福斯还进而对赫胥黎进行人身攻击:“请问赫胥黎教授的猴子资格是从祖父那里得到的呢，还是从祖母那里得到的呢？”

（4）当有人说欧谛德谟克说谎时，他狡辩说:“谁说谎谁就是在说不存在的东西，而不存在的东西是无法说的，所以没有人说谎。”

分析:

例（1）“见人”的语词虽然字面上相同，但是表达的意思却是不同的。熟人说的“见人”指的是“无颜见人”，而此人的“见人”则是字面意义上的“看见人”。

例（2）中作为中项的“你没失去的东西”在大小前提中表达的概念是不同的，在大前提中指“原来有也没有失去的东西”，而在小前提中则是指“原来没有的东西”，既然“原来没有”当然也就谈不上失去。

例（3）威尔勃福斯故意将“人类是由猿类进化而来的”曲解为“人都是由猴子变的”，然后加以批驳。这里运用的就是偷换概念的诡辩手法。达尔文所说的“人”是一个集合概念，指人类整体而言，而天主教徒所说的人则是指具体之人，两者不是在一个意义上来使用的。

例（4）欧谛德谟克的诡辩中两次使用“不存在的东西”这个概念，第一次使用时是指不符合事实的话，第二次使用时是指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事物，实际上是用同一个语词表达两个根本不同的概念，他也是在偷换概念。

2.异词换义，造成混淆概念或偷换概念

苏格拉底领了一个青年到智者欧底姆斯那里去请教。这个智者为了显示自己的本领，给了这个青年一个下马威。他劈头就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你学习的是已经知道的东西还是不知道的东西？这个青年当然回答说，学习的是不知道的东西。于是这个智者开始了一连串的追问:

“你认识字母么？”

“我认识。”

“所有的字母都认识吗？”

“是的。”

“而教师教你的时候，不正是教你认识字母吗？”

“是的。”

“如果你认识字母，那么他教你的不就是你已经知道的东西吗？”

“是的。”

“那么，或者你并不在学，只是那些不识字母的人在学吧！”

“不，我也在学。”

“那么，如果你认识字母，就是学你已经知道的东西了。”(www.daowen.com)

“是的。”

“那么，你最初的回答就不对了。”

这个青年彻底被智者欧底姆斯征服了了，于是承认自己的失败，心甘情愿拜欧底姆斯为师。

典故中故弄玄虚的智者欧底姆斯使用是异词换义的方式，因为“学习的东西”是“不知道的东西”，而不是“已经知道的字母”。

（二）转移论题或偷换论题

在同一思维过程中如果所使用的命题内容不一致，或者中途改变论述的中心或对象就会违反同一律的要求，发生逻辑错误。转移论题是指无意识违反同一律的要求，使议论离开论题所犯的逻辑错误。而偷换论题则是故意违反同一律的要求，用某一论题暗中代替另一论题而犯的逻辑错误。容易犯此类错误的情况有以下三种:

1.文不对题

《席勒和歌德的友情》一文写道:席勒和歌德，并称“德国文坛双璧”。他们在魏玛的友情更是千古流芳。席勒的诗才逊于歌德，但是席勒的剧才则胜于歌德--在舞台艺术方面有较高造诣，对德国的戏剧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不过，他们在道德方面却有分别，席勒努力求进的生活，气质高尚的道德，以及追求崇高理想的精神，成为德国青年的模范。

《席勒和歌德的友情》一文是典型的文不对题，即通常我们所谓的文章“跑题”了。根据题目，文章应对席勒与歌德的友情进行详细地介绍，但通篇除了“他们在魏玛的友情更是千古流芳”一句外，并没有围绕这一问题进行展开描述，反而把视线聚焦在两人各自的特点之上，明显文不对题。

2.答非所问

明代哲学家王阳明曾提出“心外无物”、“心外无理”，一切都是“心”派生出来的。他说:“我的灵明，便是天地万物的主宰……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他的学生问他“天地鬼神万物，千古见在，何以没了我的灵明，便俱无了？”王阳明回答说:“今看死的人，他这些精灵游散了，他的天地万物尚在何处？”

我们姑且撇开“鬼神”二字，学生的质疑是有道理的。在“天地鬼神万物，千古见在”与“我的灵明，便是天地万物的主宰”之间存在矛盾。为了避开此矛盾，王阳明并没有回答学生所提出的客观存在的天地万物为什么会因为“没了我的灵明，便俱无了”这一问题，回答的却是人死了，“他的天地万物”也就不存在了。“他的天地万物”与学生所问的“天地万物”显然不是一个问题，犯了以答非所问方式转移论题的错误。

3.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一般指在问题之外又生出新的“应该”或“可能”问题，现多比喻故意设置障碍，使问题难以顺利解决。

一位乘客下了电车，售票员说:“请出示一下车票”，这位乘客边走边掏，售票员发觉此人可能未买车票，有逃票的嫌疑，便叫住他，车上乘客也纷纷指责他的行为失当。这位乘客脸一板，说到:“嚷嚷什么，公共场合你们怎么这么大声，还有没有一点文明意识。”

此例中的乘客面对错误不反省，反而指责别人没有文明意识，是典型的以节外生枝方式来转移论题。

三、同一律的作用

同一律的作用就在于保证思维具有确定性，只有遵守同一律，才能准确地表达和论证思想，人们也才能进行思想交流。否则，概念含混不清，偷换概念或转移论题，那就必然会使思维不合逻辑，遵守同一律的逻辑要求乃是正确思维的必要条件。

一是有助于人们正确认识事物。人们在认识事物的过程中，总是离不开概念、判断、推理等思维形式，概念、判断、推理构成人们的基本知识和知识体系并进而形成科学的理论体系。如果我们不能在确定、同一的意义上使用概念和判断，就无法形成对于事物的正确认识。

二是有助于人们正确地交流思想。《墨经》中指出“通意后对”，即在论辩中，必须先明白对方的意思再回答，否则便是应对失旨，使人不明所以。原因就是客观世界的多样性造成了语言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使得一个语词或语句经常具有多重含义。同一律要求人们思想具有同一性正是有效地进行思想交流的基础。

三是有助于人们揭露谬误和诡辩。通过混淆偷换概念或者东拉西扯、偷梁换柱等方式制造谬误和诡辩非常普遍，因此，要想揭露和驳斥谬误及诡辩，就需要掌握同一律的知识，来辨识逻辑陷阱是如何构设的。

我们可以用同一律分析逻辑学史上著名的“旅行者的诡辩”:

有一个旅行者经过长途跋涉，又渴又饥，步履艰难地走进了一家酒店。

“老板，请问夹肉面包多少钱一份？”

“五先令一份，先生！”

“请给我拿两份”老板给了旅行者两份夹肉面包，

旅行者又问:“请问，黑啤酒多少钱一瓶？”

“十先令一瓶，先生！”

“现在我感到渴的比饿厉害，我想用两份夹肉面包换一瓶黑啤酒可以吗？老板”

“当然可以”老板爽快的说。

老板收起了面包，拿来一瓶黑啤酒，旅行者一饮而尽，嘴巴一擦，然后背起背包就要离开。

老板急忙叫住他，客气的说:“先生……”

旅行者打断了老板的话，不耐烦的说:“难道非要我在这里住下？”

“不，先生，您还没有付啤酒钱呢？”

“我不是用夹肉面包换的吗？”

“可是面包您也没付啊，先生！”

“我没有吃你的面包，为什么要我付面包的钱啊？”

“是啊，他没有吃我的面包。”老板想，一时竟找不出对方的差错，听任旅行者扬长而去。

旅行者先是偷换概念，把“没有付钱的夹肉面包”偷换为“已付钱的夹肉面包”。接着转移论题，把话题从“没付钱”转移为“没吃”，从而达到赖账不付的目的。

四、正确理解和运用同一律

从西方形式逻辑传入中国那时起，对同一律就存在着很多不同的理解和认识。甚至是对其作出形而上学的解释，贬低同一律的科学价值。直到金岳霖时代才开始对同一律有了比较全面而正确的认识。他在《逻辑》一书中关于同一律的论述纠正了前一时期对同一律的误解，确定了同一律对保证思维同一性的重要作用，但他并不否定思想的发展变化，认为任何思想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客观事物的发展和人们认识的深化，思想本身也会发展变化，对此，同一律只是强调思想发展过程中的相对确定性。为正确理解和运用同一律，必须注意以下几个问题:

一是不能把同一律看成形而上学的世界观。从西方形式逻辑传入中国那时起，对于同一律就存在着很多不同的理解和认识。有的著作把同一律理解为反映事物变化中的不变性，例如王振瑄的《伦理学》（1925）中认为:“吾人之思考作用，不过就一切变化中的不变性，乃于一定思考之对象上，将其某种本质固执之，而承认其无变。”但像这种把事物的确定性和不变性混淆的提法，正是逻辑常常被误解为形而上学的理论根源之一。同一律只是客观事物在某一时间质和量的确定性在人的思维中的反映。它是思维的规律，仅适用于思维领域，思维规律讲的“同一”，并不是哲学世界观，并不认为客观事物是绝对不变，永远不变的。

二是要掌握同一律的适用范围。同一律中的同一是有严格限定范围的，即三个同一--同一事物、同一方面、同一时间。同一时间，是指思想对象处于相对稳定的阶段，思想的自身是同一的，超出了同一时间，对象发生了变化，反映了对象的思维自然也随之发生变化。如:我们对某人做出这样一个判断“某人是讲师”，过了若干年，我们又对此人做出了“某人是教授的判断”这就并不违反同一律。从不同方面反映同一事物，形成不同的概念或命题，也不违反同一律。如:鲁迅先生在《纪念刘和珍君》一文中说:“刘和珍君不是我的学生。她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学生，是为中国而死的中国青年。”对同一对象，文中做了两个不同的判断，“刘和珍君是我的学生”，“刘和珍君不是我的学生”。但这同样不违反同一律，因为前者是从鲁迅给刘和珍上过课这个角度做得判断，后者是从精神境界角度进行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