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绘画的特征

第一章 意大利绘画的特征

我们现在研究的是一个辉煌的时代,公认为意大利最了不起的创造,包括15世纪的最后二十五年和16世纪最初的三四十年。在这个小小的范围之内,像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了一批成就卓越的艺术家: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安德烈·德尔·萨托、弗拉·巴托洛梅奥、乔尔乔内、提香、塞巴斯蒂亚诺·德·皮翁博、科雷乔。这个范围界限分明;往后退一步,艺术尚未成熟;向前进一步,艺术已经败坏;往后去是作风还粗糙、干枯或僵硬的探路人,如保罗·乌切洛、安东尼奥·波拉约洛、弗拉·菲利普·利比、德门尼克·威涅齐亚诺、多梅尼哥·基尔兰达约、安德烈·德尔·韦罗基奥、安德烈亚·曼特尼亚、佩鲁吉诺、卡尔帕乔、乔凡尼·贝利尼;往前去是作风过火的门徒或才力不足的复兴者,如朱利奥·罗马诺、罗素·菲伦蒂诺、普里马蒂乔、帕尔米贾尼诺、小帕尔马、卡拉齐三兄弟和他们的一派。以前艺术还在抽芽;往后艺术已经凋谢;开花的时节在两者之间,大约有五十年。——固然,早一个时期有一个差不多火候成熟的画家马萨乔;但他是深思默想的人,做了一次天才的表现,是一个孤独的发明家,眼光突然超越了他的时代,也是一个无人赏识、没有后继的先驱者,生前孤独、贫穷,死后墓碑上连铭文都没有;他的伟大直要半世纪以后才有人了解。固然,后一时期还有一个兴旺而健全的画派,但那是在威尼斯,因为那个得天独厚的城邦比别的城邦衰落较晚,意大利其余的地方由于异族的统治与压迫、社会的腐化,已经人心堕落、气质败坏,威尼斯却还保持长时期的独立、强大与宽容。——这个美满的创造时期可以比作一个山坡上的葡萄园:高处,葡萄尚未成熟;底下,葡萄太熟了。下面,泥土太潮;上面,气候太冷;这是原因,也是规律;纵有例外,也微不足道,并且是可以解释的。也许在低下的地段能碰到一株单独的葡萄藤,因为树液优良,不管环境如何也能结成几串甜美的葡萄。但这株葡萄藤是孤独的,不会繁殖,只能算作变格;因为活跃的力在积聚与交叉的时候,总不免在规律的正常过程中羼入一些特殊现象。或许上面的地段也有偏僻的一角,葡萄藤长得很好;但那个地方必定具备适当的条件:泥土的性质,小山的屏障,水源的供应,使植物能找到别处所没有的养料或者保护。所以规律并不动摇,我们的结论只能说,那儿具备优良的葡萄藤所必需的土壤与气候。同样,产生优秀绘画的规律仍然完整,决定这种绘画的时代精神与风俗概况是可以探索的。

安东尼奥·波拉约洛和所有人文主义画家一样,不同于中世纪经院艺术,不是宣扬神秘的教义,而是赞颂人间的美姿和情感。他偏爱表现人体丰富的动态,尤其是肢体激烈的动感。在他的时代,波拉约洛是最早熟知解剖知识、精确描绘人体的画家。为了使人物生动逼真,据说他为此还亲自解剖过尸体。

年轻女子侧面像 安东尼奥·波拉约洛 36.2cm×52.5cm 1465年

托拜厄斯和天使 安东尼奥·波拉约洛 187cm×118cm 1460年

首先需要对意大利画派下一个定义;按照通常的说法称之为完美的、古典的,我们并没指出特征,只是定了等级。但它既然有它的等级,当然有它的特征,就是说有它的领域,有它不会超越的范围。——意大利画派对风景是瞧不起的,或者是不重视的;静物的生命要等以后法兰德斯的画家来表达。意大利画家采用的题材是人;田野、树木、工场,对他只是附属品;据瓦萨里的记载,意大利派公认的领袖米开朗基罗说过,那些东西应当让才具较差的人作为消遣与补偿,因为艺术真正的对象是人体。晚期的意大利画家固然也画风景,但那是最后一批的威尼斯派,尤其是卡拉齐三兄弟,在古典绘画趋于衰落的时候。而且他们的风景不过是一种装饰,一座以建筑为主的别庄,一所阿尔弥特的花园[1],一个牧歌式的华丽的舞台场面,替神话中的谈情说爱与贵族的行乐作一种高雅而适当的陪衬:画的树木是抽象的,说不出什么种类;山脉布置得非常悦目,神庙、废墟、宫殿,都按照理想的线条安排;自然界丧失了它原有的独立性和独特的本能,完全服从人的支配,为他点缀宴会,扩展屋子的视野。——另一方面,他们让法兰德斯画家去模仿现实生活,描绘当时的人穿着普通服装,在日常起居和真实的家具中间过日子的情形,描绘他吃饭、散步、上菜市、上市政厅、坐小酒店,像肉眼看到的那样,或是贵族,或是布尔乔亚,或是农民,连同他的性格、职业、身份的无数突出的特点。意大利画家排斥这些琐碎的东西,认为鄙俗。他们的艺术越成熟,越避免描头画角式的正确与形似。正当辉煌的时代开始的时候,他们在画面上不再放进肖像;但弗拉·菲利普·利比、波拉约洛、安德烈·德·卡斯塔格诺、韦罗基奥、乔凡尼·贝利尼、多梅尼哥·基尔兰达约,连马萨乔在内,一切前期的画家都在壁画上放进同时代的人的形象。从粗具规模的艺术到发展定局的艺术所迈进的一大步,便是发明完美的形体,只有在理想中找到而非肉眼所能看见的形体。——在这个界限之内,意大利古典绘画还有一个限制。在它作为中心的理想人物身上,固然能分辨出精神与肉体,但一望而知精神并不居于主要地位。这个古典画派既没有神秘气息,也没有激动的情绪,也不以心灵为主体。——从乔托与西蒙·马丁尼到贝多·安琪利谷为止,文艺复兴前期那一派优美而尚未成熟的艺术,最关心虚无缥缈与崇高的世界、出神入定的无邪的灵魂、神学的或教会的定律。古典绘画可不表现这些,它已经走出基督教与僧侣的时期,进入世俗的与异教的时期。——古典绘画决不强调暴烈或痛苦的景象,以免引起怜悯和恐怖,像德拉克洛瓦的《列埃日主教的被刺》,亚历山大-加布里·德康的《死亡》或《桑勃族的战败》,阿里·谢弗的《哭泣的人》。它也不表现深刻、极端、复杂的感情,像德拉克洛瓦的《哈姆雷特》或《塔索》。它不追求微妙或强烈的效果;那是下一时代,艺术的衰落已经很显著的时候的现象,例如博洛尼亚画派[2]中的妩媚与出神的玛德莱娜,娇嫩而若有所思的圣母,慷慨壮烈的殉道者。悲怆沉痛的艺术专门刺激兴奋而病态的感觉,当然为讲究平衡的古典艺术所不容。它决不为了关切精神生活而牺牲肉体生活,并不把人当作受着器官之累的高等生物。只有一个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定在时代之前,发明一切近代观念和近代知识,他是个包罗万象、精湛无比的天才,永不满足的孤独的探险家,他的预见超过他的时代,有时竟和我们的时代会合。但是对于别的艺术家,往往连达·芬奇在内,形式便是目的,不是手段;形式并不附属于面貌、表情、手势、环境、行动;他们的作品以形象为主,不重诗意,不重文学气息。切利尼说过:“绘画艺术的要点在于好好画出一个裸体的男人和女人。”当时的画家几乎都学过金银细工和雕塑;他们的手都摸过隆起的肌肉、弯曲的线条、骨头的接榫;他们所要表现给人看的,首先是天然的人体,就是健康、活泼、强壮的人体,角力竞技的本领,动物的禀赋,无不具备。并且这也是理想的人体,近于希腊典型:各部分比例的均匀与发展的平衡,经过挑选而描绘下来的姿势的美妙,衣褶与周围的人体布置的恰当,形成一个和谐的总体;整个作品给人的肉体世界的印象,和古代的奥林波斯一样,是一个神明的或英雄的肉体世界,至少是一个卓越与完美的肉体世界。——这是意大利古典艺术家特有的发明。固然,别的艺术家更善于表现别的题材,或是田野生活,或是现实生活,或是内心的悲剧与秘密,或是道德教训,或是哲学观念,或是历史上的事实。弗拉·安吉利科、阿尔布雷特·丢勒、伦勃朗、加布里埃尔·梅曲、派勒斯·波特、威廉·荷加斯、德拉克洛瓦、亚历山大-加布里·德康的作品,包括更多的教训、教育、心理现象、日常生活的恬静、活跃的梦想、玄妙的哲理和内心的激动。意大利文艺复兴期的画家却创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种族,一批庄严健美、生活高尚的人体,令人想到更豪迈、更强壮、更安静、更活跃,总之是更完全的人类。就是这个种族,加上希腊雕塑家创造的儿女,在别的国家,在法国、西班牙、法兰德斯,产生出一批理想的形体,仿佛向自然界指出它应该怎样造人而没有造出来。

哀悼基督 安德烈亚·曼特尼亚 66cm×81cm 1475—1478年

圣塞巴斯蒂安殉难 安德烈亚·曼特尼亚 255cm×140cm 1480年

曼特尼亚潜心研究透视学,他的《哀悼基督》正是这一成就的绘画典范。画中,曼特尼亚从基督的脚向头部透视,以突显其对透视深度的追求。现在看,尽管基督的头在远处有一定的透视问题,左边哀泣的两个人头也存在比较明显的透视关系的缺陷,整个画面也不太符合透视缩减的精准比例,却难掩画家真诚的探索精神。

耶稣受洗 安德烈·德尔·韦罗基奥 180cm×152cm 1470—1475年

耶稣受洗(局部)

耶稣受洗(局部)

韦罗基奥从学习金银工艺转而学习绘画。他不仅吸收了吉贝尔蒂和多纳泰罗的艺术精华,而且培养了许多优秀美术人才,达·芬奇即是其中之一。韦罗基奥的绘画作品传世很少,最有名的是与达·芬奇合作的《基督受洗》,画面中两个主要人物的描绘均出自韦罗基奥之手。

圣家庭与幼年施洗者圣约翰 帕尔米贾尼诺 222cm×147cm

少女蒂利 帕尔米贾尼诺 67cm×51cm

圣匝加利亚堂的圣母像 帕尔米贾尼诺 75.5cm×60cm

帕尔米贾尼诺早期的画风主要受柯雷乔影响,表现为纤细优美。但到罗马后,他被拉斐尔打动,线条变得柔和,也更富诗意。但与拉斐尔不同,帕尔米贾尼诺更希望创作出比前代大师更有趣、更非凡的作品,他因此尝试着画了一些变形的画作,如《长颈圣母》《镜里的自画像》等。

裸女照镜 乔凡尼·贝利尼 62cm×79cm 1515年

忘形状态的圣弗朗西斯 乔凡尼·贝利尼 137cm×120cm 1480—1485年

《裸女照镜》中女子抬手照镜的姿态和随意搭在身体上的长巾,使人体既袒露又含蓄。画家运用丰富的色彩和细腻的笔触,塑造了饱含生命力的柔软肌体,画中的人体曲线与背景坚硬的直线分割并形成强烈对比,不仅突显了人体的质感与柔美,而且造成刚柔相济的视觉效果。(左)

乔凡尼·贝利尼是第一位用画布作画的威尼斯画家。他使用蛋彩画法,将朴素的宗教感情和温暖的人性深度融合。《忘形状态的圣弗朗西斯》作为一幅祭坛画,乔凡尼·贝利尼以情景交融的宗教典故描绘圣弗朗西斯,从而开创了文艺复兴时代祭坛画趋时入世的新格局。(右)

奥西尼·波提奇下葬 西蒙·马丁尼 22cm×15cm 1335—1344年

基督被解下十字架 西蒙·马丁尼 24.5cm×15.5cm 1335—1337年

天使报喜(局部) 西蒙·马丁尼 1333年

马丁尼对艺术,特别对哥特式艺术风格的发展有着里程碑式的贡献。他的作品往往有着优美的线条、装饰性强烈的细节和珠宝般明丽的色彩。

【注释】

[1]意大利诗人塔索(Tasso,1544—1595年)在史诗《耶路撒冷的解放》中,说到有一个美貌绝世的女子阿尔弥特爱上骑士勒诺,不愿意他参加十字军。留他在一所神奇的花园内,使他乐而忘返,今人以“阿尔弥特的花园”一语影射神仙洞府般的安乐窝或温柔乡。

[2]16世纪末,意大利艺术中心自佛罗伦萨移至博洛尼亚。博洛尼亚画派或以模仿米开朗基罗为能,或以兼采各家之长(即兼学米开朗基罗、拉斐尔、科雷乔、提香等)的折衷主义为标榜;代表画家有丹尼斯·卡尔维特、卡拉齐三兄弟、多梅尼基诺、纪多·雷尼、圭尔奇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