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枣
1961年,自然灾害导致食物匮乏。家里五个孩子个个面黄肌瘦,小学二年级的我总觉得肚子饿。爸爸和妈妈为了让我们吃得饱一点,总是把他们碗中不多的食物分给我们几个吃,结果自己营养不良得了水肿病。
学校给水肿的老师发了营养品——糠圆,这是一种不知用什么物质做成的咖啡色的东西。每次妈妈把糠圆拿回来,饥肠辘辘的我们,五双眼睛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它就是我们想吃的美味佳肴。我和弟弟特别心急,不停地喊叫:“我要吃!我要吃!”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哪里知道爸妈的腿都肿了,尤其是妈妈的双腿肿得发亮,小腿一按就是一个很深的小窝。不懂事的我们本能地感觉自己饿,要吃。妈妈不忍心吃这些“营养品”,把糠圆全部分给我们几个吃。
糠圆甜滋滋的,每次我分得的一小块总是舍不得一下子吃完,一点点地慢慢吃。可是大弟吃东西狼吞虎咽,很快吃完后就找我要。这时我就会把没吃完的全部塞进口中,一下子全吃光。
有一天,妈妈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个大南瓜,在家里煮了一大锅,煮好后分给我们一人一碗。那又甜又面的南瓜很好吃,我几大口很快就吃完一碗,要妈妈给我再添一碗。她说:“不行,你爸爸还没有吃,剩下的明天吃。”
我说:“妈妈,今天我还想再吃一碗,明天我就不吃了。”妈妈还是不同意,我就在旁边看着他们吃,一直到他们吃完才罢休。
后来听大人们说,天旱引起自然灾害,农村尤为难过。我们虽在城里有国家配给的粮食,但仍然感觉在过苦日子。
那段时日,只要听说哪里有吃的,人们就会眼前一亮。哥说他发现一个地方长有好吃的野果,我一下子来了劲。下午放学后,他领我到学校院墙外的小路边,那里确实长着许多野生的刺泡儿。那深红而发亮的小果酸中带甜,吃起来特别爽口,每一次我们都要吃很多,临走时还要摘一些带回去吃。由于经常都有人采,近处的刺泡儿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我和哥绕着学校院墙外走了一圈,发现成熟的刺泡儿几乎被摘光了,枝头上只挂着一些小小的、青青的还没成熟的小果。正感扫兴之时,我忽然发现小路靠悬崖边长着很多红色的刺泡儿,顿时喜上眉梢。可当我伸手去摘时,却怎么也够不着。哥找了根树枝,趴在地上用劲去钩,但刺泡儿却不听使唤,摇头晃脑地总钩不住,弄得他的手都发软了。
见此情形,我说:“算了,那东西肯定熟得太透,不好吃,我们回去吧!”哥仍不死心,从地上爬起来,左顾右盼一阵,对我大叫一声:“有了,你在这里不要动,看我的!”我正在疑惑,他已跑到悬崖的一个平缓缺口,前胸紧贴崖壁,双手平伸抓住长在其上的藤蔓,朝着有红果的方向爬行。突然,他左脚踩空,身体一晃差点滑下去,好在他两手抓得牢,这才稳住了身体。我惊出一身冷汗,朝他大喊:“不要过去了,我们不吃那些刺泡儿!”哥却不听劝阻,一意孤行继续前进,终于摘回几大枝红果。不过他也为此付出惨痛代价,额头和手臂留下数道长长的血印——红果枝上的刺可不是好惹的。接下来,我和哥尽情享用香甜的美食,味道虽好却仍有些后怕,想到稍有不慎就会摔伤,我们都说下次再不去那个地方了。
星期天,哥常带我和大弟到山洞沟去捉螃蟹。每次听说这事,我就想起蒸煮螃蟹的香味和那个好玩的地方,兴奋不已。从学校关塘后面的路下去,穿过一个老城门洞,一直朝沟边走,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达山洞沟。那里有被流水冲刷得千姿百态的石头,有许多花纹各异的鹅卵石,在那大大小小的石头下面还藏着许多螃蟹。
脱下鞋子,趟着浅浅的溪水,我们开始捉螃蟹。我和弟弟搬小石头,只能捉住一些瓶盖大的小螃蟹。而哥哥搬大石头,常能捉到瓶底大的大螃蟹。每捉到一只螃蟹,我们都会发出惊喜的呼叫“又捉到了”。当然,偶尔也会听到“哎哟”的叫声,那一定是谁被螃蟹夹住了。我们把捉来的螃蟹装在事先准备好的小筐里,休息时就把它们放在平坦的地上,用小树枝逗它们玩。一贯横行霸道的螃蟹在我们的挑逗下,不知所措,左冲右突也无法逃脱。我们却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在清澈的溪水中还可以捡河蚌。山洞沟里活的小河蚌很多,它们毫无反抗之力,唾手可得。大河蚌少见,但蚌壳不少,我喜欢这些漂亮的蚌壳。每次到山洞沟玩,我们都是满载而归。捡回的蚌壳可玩耍,捉到的螃蟹则将成为我们的盘中美餐。
爸妈不在家,正是我们逍遥自在的好时候。我们七手八脚地把螃蟹倒在盆里,大刀阔斧地搅洗几下,捞起来放进锅里就开煮。伴着“咕噜咕噜”的水响,诱人的香气弥漫了屋子。当锅盖揭开后,热气尚未散尽,顾不得烫手,我们就争先恐后地抢在手里。煮熟的螃蟹变成红色,没有了先前的张牙舞爪,任由我等宰割。剥去上层的硬壳,清除露出的内脏,我们便大快朵颐起来。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工夫就全吃完了。
灾荒之年,饥不择食。在学校老师食堂那边,有一大块红薯地,对我们来说是不小的诱惑。红薯成熟的季节,尽管常想偷挖解馋,但无奈总有员工把守,我们不敢下手。只能等到学校收获过后,我和哥哥才去掏地里残留的“宝贝”。虽然常常只能掏到一些红薯根,但运气好时也会掏到整个的红薯。这时我们会大喜过望,越掏越有劲。
带着一身泥土、满身疲惫,我们把掏来的红薯根和红薯拿回家。这些宝贝可不像鲜活的螃蟹那么好洗。得把它们抹去泥土,一遍遍地清洗,才能下锅。吃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感觉红薯的味道是那样香甜,刚才还咕咕叫的肚子一会儿就变得鼓鼓的了。
灾荒年常挨饿,小小年纪的我们,不光到处找吃的,还偷吃的。
胆大的哥哥带我去偷柚子。学校图书室外有两棵高大的酸柚子树。晚上,哥哥就爬到树上去摘,我在附近放哨。如果没有人路过,就叫他把摘下的柚子往下面丢,由我拾起来藏好。速战速决,一次只摘三个,哥哥就从树上下来。他抱两个,我抱一个,悄悄地带回家。
那种柚子汁水很多,但酸酸的,并不好吃,所以少有人问津。不过有时渴了、饿了吃一点,总比没有吃的好。偷柚子的事,家里只有我和哥哥知道,对此我俩守口如瓶,一直隐瞒着。我们也给弟弟吃,但说是买来的,否则他藏不住话让爸妈知道那就惨了,不仅要受皮肉之苦,而且肯定不准我们再去干这种事,那不是断了我们食物的一大来源吗?
说到偷吃的,其实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偷枣子。
在读完二年级后,暑假的一天下午,我跟着哥哥等一伙男孩子在长寿中学(以下简称“长中”)东门口乘凉。东门口是与长中后门紧邻的一个老城门洞,那儿风很大,特别凉快,是我们夏天经常去耍的地方。大家一边乘凉,一边吹牛。有人说道:“林庄那边枣树上的枣子好像全熟了,我们要不要悄悄去摘点来吃?”大家不约而同地说:“要得!”说干就干,我们五六个胆大包天的娃儿径直向那里奔去。
烈日当空,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我们汗流浃背、口渴难耐,可一想到又红又甜的枣子,顿时又口舌生津、兴致勃勃,真是“思枣”止渴!我们马不停蹄住前赶,约莫走了半小时,远远就看到前面几棵果实累累的枣子树。
哥哥是这群娃儿的头,他安排一个人放哨,我负责在树下捡,其他的几个人上树摘枣子。他们爬上树后先是不停地摇动树枝,一些熟透了的枣子就往下掉;然后,他们又不停地摘了枣子住下丢。我在树下把枣子捡起来,装在裤包里,不一会两个裤包都装满了。上衣穿的短褂子,没有包,怎么装?我灵机一动,居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用外裤扎住短褂,这样,短褂里腰部以上一整圈儿都可以装枣子啦。
我迅速捡起枣子,从脖子处往短褂里塞,没多大工夫,枣子就装了我腰间一大圈。正在我捡得起劲时,放哨的小伙伴突然叫起来:“快!快!有人过来了!”我们吓得赶快跑,耳旁传来吼叫声:“捉到起!那几个偷枣子的娃儿!”大家吓得魂飞魄散,树上的赶快跳下来和树下的一起拼命地跑,生怕被捉到。
我由于腰间装满了枣子跑不快,但“逃命”要紧。我一边跑,一边把短褂从裤子中拉出来。这样边拉边跑、边跑边拉,腰间的枣子“啪嗒啪嗒”直往地上掉。我最终没被捉住,可是跑回来一看,腰间的枣子一个也没有了。好在裤包里还有几个,惊恐过后,一帮小伙伴分食了枣子,不过发誓再也不干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