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注后记

校注后记

一、作者生平考证及成书

朱震亨,字彦修,婺州(今浙江省金华)乌伤(今义乌市)人,因居丹溪而被尊称为“丹溪翁”和“丹溪先生”。生于元代至元十八年(1282),卒于元至正十八年(1358),享年78岁。朱丹溪是元代著名医家,通儒精医,著有《格致余论》《局方发挥》《本草衍义补遗》等。丹溪倡言“王道医学”,提出“相火论”“阳有余阴不足论”等,临床上主张滋阴降火,善用滋阴降火药,故后世称其学为“滋阴派”。丹溪是典型的大器晚成者。30岁为救治母病,自学医学,除研读《素问》等经典外,主要修习当时盛行的《局方》之学;36岁赴东阳从许谦攻儒学,这不仅是丹溪道德修养的转折,也是其思想方法的进步,为其援理入医、阐述医学理论的思想基础;泰定乙丑夏往武林,其后师从罗知悌,乃得“学医之要”;47岁学成归故里,以精湛的医技,开拓了新局面,被誉为“集医之大成者”。丹溪乃一代大师,被传颂千秋。

《本草衍义补遗》(以下简称《补遗》)是朱丹溪对寇宗奭《本草衍义》(以下简称《衍义》)的补遗和阐发,是其研究中药的代表作。有关该书的书名,明·宋濂《故丹溪先生朱公石表辞》及戴良《丹溪翁传》中均有记载。所以认定其为丹溪自撰之作是没有问题的。而原书正文中多处由分隔号“○”“●”“img”隔开,被分成两个部分,且后一部分多引用前人资料,或对丹溪药论予以评述,如“菊花”条中有“丹溪所言苦者勿用”,“薏苡仁”条中有“丹溪先生详矣”等语,这说明该书中有部分内容并非丹溪所撰。明·王鏊《姑苏志》谓丹溪弟子赵良仁编有《丹溪药要》,明·郑沂书写戴思恭《行状》及曹昌所撰《墓志铭》均记载,丹溪弟子戴原礼有《本草摘抄》一书传世,而明·叶盛(1420—1474)撰的《菉竹堂书目》载有丹溪《本草摘抄》一卷,与上戴原礼书名相同,故这部分内容疑为丹溪门人所补。所以可知,《补遗》作者应该为朱丹溪,其后经过门人修订增补。且根据丹溪论药是以阴阳五行属性来阐述药理的特点,书中前一部分“凡一百五十三种”大多记载药物的阴阳五行属性,而后一部分“新增补四十三种”则无此内容,其中的药物品种也不是对《衍义》的增补,因此可考虑为门人增补的内容。

丹溪撰写《补遗》的原因亦未曾有人分析过。《衍义》为北宋末年寇宗奭所编,该书虽说是对《嘉祐本草》的修订,其实并非唐慎微《证类本草》那样,是在前人本草的基础上加入新补充的资料,即后一部书包含前一部书,而是依据医学理论,并结合寇氏自己的实际经验,对具体药物进行药理方面的解释,重点阐发了药物基原、药材质量、炮炙制剂、用药方法,开创了药性理论研究之先河,在本草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对金元时期药物研究影响巨大,故后世对其书有较高的评价。明代医家李时珍赞其为“援引辨证,发明良多”(《本草纲目》)。清人杨守敬评价为“本草之学,自此一变”(《日本访书志》)。在丹溪之前已有刘完素、张元素、李东垣等人对药性理论的探讨。如刘完素在《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本草论》中论述了常用药物的性味归经;张元素的《珍珠囊》建立了药物气味阴阳厚薄、升降浮沉补泻、六气十二经及引经体系;李东垣的《用药心法》在此基础上又创立了药物气味厚薄归类的“药类法象”,为临床医生用药指南。朱丹溪之师罗知悌虽为刘完素的再传弟子,又旁通张、李二说,但丹溪却没有像王好古的《汤液本草》那样,补充发挥李东垣的“药类法象”,而是针对寇宗奭的《衍义》进行了“补遗”。这主要原因是朱丹溪深研理学,因此,他在论药时非常注意探求药物的阴阳五行属性,并据此来解释药物的命名义理、性味归经及功效主治,这与寇宗奭在《衍义》中以阴阳五行来归类和阐解药性的观点相吻合,而与刘完素、张元素、李东垣等较多地着眼于药物气味厚薄阴阳、升降浮沉归经的做法完全不同。此外,丹溪重视临床,主张以研究医经医理来结合医疗实践,而《衍义》能密切联系临床实际,阐发药理、药性,故为丹溪所推崇。这就是丹溪选择《衍义》作为研究对象的主要原因。

有关《补遗》的成书年代无考,一般都附于丹溪卒年(1358)之后的著作中。

二、版本情况

《本草衍义补遗》无单刻本,据《丹溪心法附余》凡例云:“丹溪《本草衍义补遗》虽另成一书,然陕板、蜀板、闽板《丹溪心法》咸载之。程用光重订《丹溪心法》,而徽板乃削去之,反不美。今仍取载书首,使人得见丹溪用药之旨也。”(《丹溪心法附余·凡例》)故其书最早应可见于陕板、蜀板、闽板的《丹溪心法》。从目前的版本调研情况来看,本书现存最早的版本见于明代杨珣所辑的《丹溪心法类集》,明正德三年(1508)卢翊刻本,即上文所指陕本《丹溪心法》的重刻本。其后见于为明代方广所辑的《丹溪心法附余》,明嘉靖十五年丙申(1536)姚文清、陈讲刻本之中。

杨珣所辑的《丹溪心法类集》目前仅见明正德三年(1508)卢翊刻本一种。方广《丹溪心法附余》流传广泛,版本众多,据《中国医籍考》《中国医籍通考》《中国中医古籍总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子部》《三百种医籍录》等所载信息,本书传世版本有明嘉靖十五年丙申(1536)姚文清、陈讲刻本,明嘉靖十九年庚子(1540)刻本,明嘉靖大业堂刻本,明隆庆六年壬申(1572)施笃臣刻本,明万历二十八年庚子(1600)沈九畴刻本,明万历天启金陵唐鲤耀刻本,明崇祯八年乙亥(1635)彭堣刻本,明步月楼刻本,明书林四知馆杨君临刻本,日本宽文十一年辛亥(1671)喜左卫门刻本,清乾隆十六年辛未(1751)大兴堂刻本,清光绪二十五年己亥(1899)古越徐氏石印本,清光绪二十九年癸卯(1903)杭州衢樽书局石印本,清大文堂刻本,清书林德让堂刻本,清福建多文堂刻本,清尚俭堂刻本,清慎修堂刻本,清福建宝章堂刻本,1912年上海文瑞楼石印本,1920年浙江绍兴墨润堂石印本,1924年泸江海左书局石印本等二十余种。

三、主要学术特点及贡献

《补遗》全书不分卷,共一册,其体例亦与《衍义》相仿,类似笔记形式,内容繁简不等,有的详细论述药理及药材鉴别,如其论石膏谓:“尝观药命名,固有不可晓者,中间亦多有意义,学者不可不察。如以色而名者,大黄、红花、白前、青黛、乌梅之类是也;以气而名者,木香、沉香、檀香、麝香、南香之类是也;以质而名者,厚朴、干姜、茯苓、生地黄之类是也;以味而名者,甘草、苦参、龙胆草、淡竹叶、苦酒之类是也;以能而名者,百合、当归、升麻、防风、硝石之类是也。石膏,火煅细研,醋调封丹炉,其固密甚于石脂,苟非有膏,焉能为用?此兼质为能而得名,正与石脂同意。阎孝忠妄以方解石为石膏。况石膏甘辛,本阳明经药。阳明主肌肉。其甘也,能缓脾益气,止渴去火;其辛也,能解肌出汗,上行至头。又入手太阴、手少阳。彼方解石止有体重质坚性寒而已,求其所谓石膏,而可谓三经之主者焉在哉?医欲责效,不可难乎?又云:软石膏可研为末,醋研,丸如绿豆大,以泻胃火、痰火、食积,殊验。生钱塘者,如棋子,白澈,最佳。彭城者亦好。又有一种玉火石,医人常用之,云味甘微辛温,治伤寒,发汗,止头痛、目昏眩,功与石膏等,故附之。”(《本草衍义补遗》)先从石膏的色泽、气味、质地来分析其命名及功能,再提出其与方解石的鉴别依据。而某些药物仅以数十字言,一笔带过。如乌桕木“解蛇毒”,郁李仁“阴中之阳,破血润燥”等,仅言数字。由此可见,《补遗》可能是丹溪阅读《衍义》时的读书笔记,也有可能是丹溪讲授中药的备课笔记。

有关《补遗》收载的药物及新增补数目,目前说法不一,尚志均等编著《历代中药文献精华》认为载药153种,后新增补43种,共196种。也有人认为,载药153种,后新增补33种,共189种[刘玉玮.《本草衍义补遗》对本草学的贡献.天津中医学院学报.1993,(1):35-36]。我们在点校该书的过程中,经与《衍义》仔细核对,确定前一部分药物条目153种,但其中“蜜”与前之“石蜜”“糖”内容重复,又“防风、黄芪”一条应为二味药物,“灯笼草”一条中有“佛耳”,故实际载药为154种;后一部分原书题“新增补四十三种”,实际药物条目42种,但其中“熟地黄”一条中收载“生地黄”,故实际载药43种,两者相加,共197种。有关本书“新增补”的品种,经笔者考证,其所录新增补的43种药物中,《衍义》已收载的有:当归、细辛、天麻、赤箭、柴胡、旋覆花、泽泻、熟地黄(在“地黄”条中)、草豆蔻(在“豆蔻”条中)、茴香(作“香子”)、连翘、甘遂、天门冬、桑白皮(在“桑螵蛸”条中)、青皮、桃仁(作“桃核仁”)、生姜、赤石脂、款冬花、麻黄、郁李仁、豉、瞿麦、牡蛎等共24种,后一部分实际新增补仅19种药物,而前一部分药物中《衍义》没有收载的有:灯心、竹沥、羚羊角、面、缩砂、黄芩、天南星、锁阳、水萍浮芹、马鞭草、灯笼草、佛耳、山楂子、漏芦、姜黄、御米壳、乌桕木、卤碱、缫丝汤、麻沸汤、潦水、败龟版、蛤粉、人中白、人中黄等共25种,两者相加,实际新增补药物为44种。此外,《补遗》中药物名称与《衍义》不同,而实际药物基原一致的有:荪(兰荪)、松(松黄)、皂角刺(皂荚)、凌霄花(紫葳草)、香附子(莎草)、蜀椒(秦椒)6种;药物基原虽一致,但扩大了药用部位的有:苋(苋实)、犬(犬胆)、鸡(丹雄鸡)3种;将《衍义》数种药物合并为一种的有:硝(朴硝、芒硝、硝石、英硝)、蛤蟆(蛤蟆、蛙)2种。

丹溪在《补遗》中补遗的内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增加品种:增加了《衍义》没有收载的药物品种如防己、升麻、藁本、苏木、前胡、知母、贝母、玄胡、大戟、麦门冬、牡丹皮、槟榔、玄参、芦根、广荗、京三棱、草龙胆、车前子、灯心、竹沥、羚羊角、面、缩砂、黄芩、天南星、锁阳、水萍浮芹、马鞭草、灯笼草、佛耳、山楂子、漏芦、姜黄、御米壳、乌桕木、卤碱、缫丝汤、麻沸汤、潦水、败龟版、蛤粉、人中白、人中黄等44种。

2.扩大部位:如《衍义》中“苋”仅用苋实,《补遗》扩大为全株;“犬”仅用犬胆,《补遗》又增加了犬肉;鸡仅用“丹雄鸡”,《补遗》不拘雌雄。

3.补充药性:《补遗》针对《衍义》中部分药物没有以阴阳五行来阐解药性的遗漏或疏忽进行了补充。如山药,《衍义》仅有释名、炮制方法和宜忌,而《补遗》则补充了其药性为“属土,而有金与水、火,补阳气,生者能消肿硬。经曰:虚之所在,邪必凑之而不去。其病为实,非肿硬之谓乎?故补其则留滞,自不容不行”。

4.发掘功能:《衍义》中有许多药只言辨药物产地或药形、色味,而未言功能。而《补遗》则进行了大量地增补。如决明子,《衍义》云:“苗高四五尺,春亦为蔬,秋深结角,其子生角中,如羊肾。今湖南北人家圃所种甚多,或在村野成段种。《蜀本图经》言:叶似苜蓿而阔大,甚为尤当。”仅言药形、产地,而《补遗》则论述云:“能解蛇毒。贴脑止鼻洪,作枕胜黑豆,治头痛,明目也。”

5.拓宽主治:丹溪重视用药实践,并广引其他医学文献,努力拓宽《衍义》中的药物主治范围,如诃子,《衍义》谓:“气虚人亦宜缓缓煨熟,少服。此物虽涩肠而又泄气,盖其味苦涩。”《补遗》论述为:“此物虽涩肠,又泄气,盖其味苦涩。又其子未熟时风飘堕者,谓之随风子,尤珍贵,小者益佳。治痰嗽,咽喉不利,含三数枚,殊胜。又云:治肺气因火伤极,遂郁遏胀满,盖其味酸苦,有收敛降火之功也。”

6.纠正舛误:《补遗》还对《衍义》中的一些舛误进行了纠正,并提出独到的见解。如肉苁蓉,《本草图经》称其“皮如松子有鳞”,《衍义》沿袭认为“于义为允”。丹溪见过肉苁蓉的真形,谓“何曾有鳞甲者?”又如“《衍义》以柚为橘,有无穷之患”;饴糖“属土,成于火,大发湿中之热。《衍义》云动脾风,是言其末而遗其本也”。

7.重视炮制:炮制的目的除使药物适应临床需求外,还能消除或减低药物的毒性,保证用药的安全和有效。丹溪在这方面比较重视。在《补遗》中常根据自己的临床经验,提出一些毒性药物的炮制方法。如论及附子,言“每以童便煮而浸之,以杀其毒,且可助下行之力,入盐尤捷”。

8.强调禁忌:丹溪针对《衍义》在用药禁忌方面缺略的情况,特别强调药物使用的注意事项。如浆水“宜作粥,薄暮啜之,解烦去睡,调理脏腑。妇人怀妊,不可食之。”人参“与藜芦相反,若服一两参,入芦一钱,其一两参虚费矣,戒之!”葶苈“属火属木,性急,善逐水,病人稍涉虚者,宜远之。且杀人甚捷,何必久服而后致虚也”。

李时珍曾评论《补遗》时说:“此书盖因寇氏《衍义》之义而推衍之,近二百种,多所发明。但兰草之为兰花,胡粉之为锡粉,未免泥于旧说。而以诸药分属五行,失之牵强耳!”(《本草纲目》)指出了该书在药物辨识上尚存在不足之处。此外,由于丹溪对药物的阴阳五行属性没有进行理论上的阐述,因此在临床也就缺乏实用价值。但应该肯定的是,《补遗》虽收药不足二百味,文字不及万余,内容简短,但却凝结着丹溪依据自己精通理学和临床实践所得的经验,为后世研究本草提供了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