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顺康雍朝
(一)性情天子顺治
入关后,清统治者对戏曲的爱好也由关外延伸到了北京。朝臣上疏要求给年幼的小皇帝福临延请名师,被居心叵测的摄政王多尔衮借故拖延。直到顺治七年多尔衮行猎时猝死于古北口外后,少年天子才得以认真读书。政务之余,福临以极大的毅力苦学汉文典籍,书法绘画均有较深造诣,他也同样钟情于戏曲。

明刻本《鸣凤记》

明代朱墨刻本《西厢记》
演剧在清初即纳入朝廷仪典。顺治十一年,先农坛行耕耤礼,有教坊司承应杂剧。《大清会典事例》(卷五百二十四)载,顺治八年奉旨,停止教坊司妇女入宫承应,更用内监四十八名。实际上女优在清宫演戏并未停止,不仅顺治朝一直有之,直至康熙三十四年,苏州织造李煦还曾选送演唱弋腔的女孩子进宫。乾隆御制诗中曾说“雍正其数更减十之七,乾隆无一女乐,逮今四十年”。(《上阳白发人愍怨旷也》)女优在清宫中存在了八十余年。
传奇《鸣凤》动宸颜
尽管记载有限,但仍可看出入关后第一代清帝已表现出对观赏戏剧表演的兴趣。崇祯四年进士,入清又任工部右侍郎的程正揆诗文书画兼善,他在《青溪遗稿·孟冬词二十首》中有三首记述了顺治年间宫中演戏事:
名花妃子供金笺,一曲清平被管弦;
弟子梨园多入选,不知谁是李龟年。
乐部名姝四十声,浅斟低唱合箫筝;
夜来新有承恩者,不敢回头看爱卿。
传奇《鸣凤》动宸颜,发指分宜父子奸;
重译二十四大罪,特呼内院说椒山。
顺治十四年程正揆缘事革职。此时皇帝年方二旬,大约宫中选进了若干男女优伶,梨园管弦,笙歌不断,甚至出现了宠幸女优等传闻,致使舆论哗然,无怪明代旧臣言辞间多有讽喻之意。


康熙南巡图·观戏
福临颇具浪漫气质,民间关于其爱情传闻甚多。看《鸣凤记》传奇而动情之事,经程正揆的记载而流传。《鸣凤记》演明嘉靖年间,内阁首辅夏言及兵部主事杨继盛等以死相拼,与朝廷奸党严嵩父子等争斗,惨遭陷害的故事,剧中颂扬了忠臣良将之刚烈,情节很是感人。福临看后,为忠臣不畏权奸,壮烈为国献身的精神而感动,随即传人解说这段史实。《鸣凤记》剧本文辞深奥,情节较为纷杂。不久后,中书舍人吴绮奉敕改《鸣凤记》为《忠愍记》,后吴绮升职,皇帝特意将杨继盛曾担任的武选司员外郎一职授予了他。另有丁耀亢奉旨重写《鸣凤记》成《蚺蛇胆》。两剧本完成后,仅作案头欣赏或曾见诸戏台,不得而知。据档案记载,后世清宫演出仍为原《鸣凤记》选折,如《吃茶》、《夏驿》、《写本》等。奉旨编写剧本,以供内廷戏剧演出,显然始于顺治朝。
金(圣叹)评西厢御笔批
顺治帝对元明以后的戏剧文学作品及有关评论也颇有兴趣。他曾阅读文学批评家金圣叹评点《西厢记》,批道:“议论颇有遐思,未免太生穿凿,想是才高而见僻。”虽然不尽赞成其观点,却并没有以皇帝的身份对金圣叹横加指责,足见福临对历来争议众多的《西厢记》并没有排斥,对金圣叹高度评价《西厢记》,将其推崇为“第六才子书”也基本认同。金圣叹曾因此而感念不已,写下了“何人窗下无佳作,几个曾经御笔评”的诗句。
盛赞尤侗“真才子”
顺治十五年,文学家、戏曲家尤侗根据楚辞《天问》、《卜居》、《九歌》、《招魂》等篇写成了屈原遭谗被放逐故事的杂剧《读离骚》,有人将其献入清宫。顺治读得津津有味,十分欣赏尤侗的才华,称其为“真才子”,后传旨命教坊司排练演出。尤侗的自著年谱记有“顺治十五年,年四十一岁,有以予《读离骚》乐府献者,上益读而善之,令教坊内人,播之管弦,为宫中雅乐”。民间新流行的戏文,也会进入宫廷,得到皇帝首肯后,可以交付宫廷伶工,在内廷戏台演出。清初无演剧档案存留,而后的档案上也未见有演出《读离骚》的记载,杂剧创作在清初尚付诸演出,而后逐渐成为案头文体,在戏台上几近绝迹。
(二)“第一人”康熙
康熙时期,清王朝步入盛世,百业俱兴,国库日见充裕,平定三藩之后,内廷更具备了提高文化生活需求的条件,于是宫中戏曲活动频繁,管理戏曲演出的机构应运而生。
皇帝上台抛钱 真象真虎登场
平定三藩之后,一次重要的演出,记入了董含的《莼乡赘笔》:
二十二年癸亥,上以海宇荡平,宜与臣民共为宴乐,特发帑金一千两,在后宰门驾高台,命梨园演《目连》传奇,用活虎、活象、真马。先是江宁、苏、浙三处织造各献蟒袍、玉带、珠凤冠、鱼鳞甲,具以黄金、白金为之。上登台抛钱,施五城穷民。彩灯花爆,昼夜不绝。
朝廷出资千两银钱,举办了规模空前的目连戏演出。江南三织造专门为此制作了戏装、切末,康熙帝还上台抛钱布施贫民,通宵张灯结彩,点放烟花爆竹。与民同乐的庆祝演出活动场面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目连救母故事源于西晋《佛说盂兰盆经》及唐代敦煌《大目犍连冥间救母变文》。演傅相之妻刘青提(刘四娘)不敬神灵,破戒杀牲,触怒上苍,被打入阴曹地府,受尽酷刑。其子傅罗卜孝心笃诚,不惧艰险前往西天恳求佛祖超度,并下地狱救母,游遍十殿,百折不回,佛祖念其孝义,准其皈依佛门,改名为大目犍连。最终感动神明,救母脱离地狱,团圆超升。目连戏在清代甚为流行,其内容符合朝廷寓教于乐的初衷,选择宣扬因果报应、劝善惩恶的佛教故事,即是以传统道德教化臣民。在后宰门的演出规模庞大,将老虎、大象等动物带上舞台更是声势空前,使戏剧效果达到高潮。
南巡看戏 亲切和悦
康熙帝一生曾多次出巡,外出不仅使他了解了民情吏治,便于兴利除弊,也使他看到了各地民间戏曲演出。二十三年南巡,玄烨曾在时任苏州织造祁国臣官衙看戏。清人姚廷遴在《历年记》中详细描述了皇帝看戏的经过:
康熙帝唤祁国臣道:“祁和尚,我到你家用饭罢。”即起身,与祁国臣出行宫,上马南去。到了织造衙门,进内至堂上,自将座椅移在东面,向西而坐。祁国臣叩头禀道:“请皇爷坐正了。”康熙帝道:“正是这等坐,你不知道,这是你的衙署,若我南面坐了,你后日不便坐了。”祁妻出来朝拜,拜毕,即抬出饭菜来。康熙帝道:“不必用你的,叫朕的随从来煮。这里有唱戏的么?”祁国臣道:“有。”立即传三班进去。领班向皇上叩头毕,即呈戏目,随后康熙帝亲自点戏。领班向随从问道:“不知宫内体式如何?求老爷指点。”随从道:“凡拜要对皇爷拜,转场时不要将背对皇爷。”康熙帝道:“竟照你民间做就是了。”随演《前访》、《后访》、《借茶》等二十出,已是半夜时分,康熙帝就在织造衙门安歇了。这一日随驾官员都到了,就住在织造衙门的周围。第二日康熙帝早起,就问道:“虎丘在哪里?”祁国臣道:“在阊门外。”康熙帝道:“就到虎丘去。”祁国臣道:“皇爷用了饭去。”于是开场演戏,中午后,方才出门上马到虎丘去。

清代戏曲泥塑
四十四年第五次南巡,两个多月时间,康熙帝看戏达27次。三月初九日行宫中演戏十一出,系择选程乡绅家小戏子六名,因“演唱甚好,上大悦”。苏州织造李煦和江宁织造曹寅均数次进宴演戏,还曾在“行宫内传清客演串杂剧”。于“塘栖一带,有孩童装扮故事,抬阁十六座,又有彩亭四座内清吹奏乐演戏”。有时因天雨未做戏,便命女乐清唱(参看[清]佚名《圣祖五幸江南全录》)。
康熙帝与高士奇看戏
看戏也被清帝作为与朝廷重臣交往的手段。康熙四十二年,高士奇外任之前,被召入渊鉴斋,在欣赏音乐,探讨音律之后,特赐“内中女优令尔一观”(全段参看(清)高士奇《蓬山密记》。看戏间,还与高士奇屡次交流,开场先演弋腔戏《一门五福》,康熙帝介绍道,汉人遇吉庆事都演这出戏。接着演昆腔戏《琵琶上寿》,康熙帝对高士奇说你是年老之人,不妨观看,不必回避。再演弋腔《罗卜行路》和《罗卜描母容》(按:均为目连救母故事),康熙帝称赞这个女子唱这出戏甚得奥妙,让她隔帘清唱,真如九天鸾鹤,声调超群。演昆腔戏《三溪》时,大约感觉主演艺人技艺一般,康熙帝谦称这名艺人是内廷教师,你在外见得多,莫笑话。弋调《琵琶盘夫》演唱时,康熙帝指着蔡邕说,这就是刚才隔帘清唱的艺人。最后演出昆腔《金印封赠》,康熙帝评论这出文词做法皆无可取,只取今日吉兆而已。高士奇认真地将皇帝的金口玉言全部记入了日记当中。
第一位清帝戏评家
康熙帝对戏曲颇有研究,藏于懋勤殿的“清圣祖谕旨”称:
魏珠传旨,尔等向之所司者,昆弋丝竹,各有职掌,岂可一日少闲,况食厚赐,家给人足,非常天恩,无以可报。昆山腔,当勉声依咏,律和声察,板眼明出,调分南北,宫商不相混乱,丝竹与曲律相合为一家,手足与举止睛转而成自然,可称梨园之美何如也。又弋阳佳传,其来久矣,自唐霓裳失传之后,惟元人百种世所共喜。渐至有明,有院本北调不下数十种,今皆废弃不问,只剩弋阳腔而已。近来弋阳亦被外边俗曲乱道,所存十中无一二矣。独大内因旧教习,口传心授,故未失真。尔等益加温习,朝夕诵读,细察平上去入,因字而得腔,因腔而得理(故宫博物院掌故部编《掌故丛编》)。
评论具有较高的品位,对宫廷演剧具有切实的指导意义。谕旨反映出玄烨看戏比其他清帝更为理性,对昆山腔和弋阳腔表演特色和悠久传统的分析十分中肯,民间直至乾隆时期,仍把弋阳腔当做花部戏曲(指雅部昆曲之外的地方戏曲),而康熙帝率先接纳了由南方传来的弋阳腔,还给予其与昆腔相并列的地位,足见其并不排斥民间新兴曲种。
康熙三十二年十二月,内府包衣(皇家奴仆)出身的苏州织造李煦上奏道:
今寻得几个女孩子,要教一班戏送进,以博皇上一笑。切想昆腔颇多,正要寻个弋腔好教习,学成送去,无奈遍处求访,总再没有好的。今蒙皇恩特着叶国桢前来教导,此等事都是力量作不来的,如此高厚洪恩,真谒顶踵未足尽犬马报答之心。今叶国桢已于本月十六日到苏,理合奏闻,并叩谢皇上大恩。容俟稍有成绪,自当不时奏达。谨奏。


康熙三十二年李煦送进女子戏班奏折及朱批(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李煦的妹丈即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他们均系内府包衣出身。织造一职品级并不高,却是皇家心腹。如若不是深知帝王所好,懂得宫内并非绝对禁止女优唱戏,李煦绝不会贸然送一班女子弋腔戏进京。康熙朱批:知道了。李煦的儿子“性奢华,好串戏,延名师以教习梨园”,他家演出《长生殿》传奇,仅衣装费就花费数万,以致亏空若干万。当地民众认同李煦的品德,却也叹惜其子的不成器([清]宋如林等修《苏州府志》)。曹寅不仅自养家班,还著有剧作。
成立演戏机构南府和景山
管理演戏事宜的衙署南府和景山建于康熙朝。康熙二十五年六月满文档案有“糊南府(音译)所用戏台架子(音译)及戏子架子(音译)六,……”同一题本中还有“准郎中兼云麾使苏博来文,教宫戏处(音译)用定粉二匣子,……”“宫戏”通常指木偶戏、傀儡戏,一度曾在内廷经常表演。三十四年六月十九日李孝生等为宫廷用项开支银两的本中有“本月给景山授艺教习王国川、王世元、金有成、张文灿、唐国俊五人钱粮银各四两,另给周嘉银二两,共带去银十二两(参看关嘉禄《清代内阁散佚满文档案选编》)。康熙中期建立并完善了管理演戏的机构南府和景山,均以所在地点为名,将其纳入宫廷正规文化活动范畴,为后世内廷演剧制定了初步的规范。
改编剧本
随着内廷戏增多,康熙帝也像顺治帝一样降旨改编剧本,在内廷演出。懋勤殿谕旨提到了《西游记》的修改:“《西游记》原有两三本,甚是俗气。近日海清,觅人收拾,已有八本,皆系各旧本内套的曲子,也不甚好。尔都改去,共成十本,赶九月内全进呈。”几个月编写完成十本《西游记》,可能比较仓促,重编后的《西游记》演出效果不得而知。日后清宫一再演出的《西游记》,是乾隆年间张照主持重新改编成连台本戏的《升平宝筏》。
康熙朝也编写了一些节庆曲本,到了乾隆年间加以修改和订正。乾隆五十五年乾隆帝八旬万寿前夕,内阁奉上谕,其中提到了有关喜庆剧目“原系皇考恭祝皇祖万寿旧本”,即雍正帝当皇子时,曾为其父康熙帝恭贺万寿而编写曲本。康熙朝已有喜庆戏在内廷演出,编演的新戏当远远不止一个《西游记》,其中也包括了由皇子们出面为其创编的万寿戏。

昆剧《长生殿·密誓》中的唐明皇、杨贵妃及牛郞、织女
《桃花扇》与《长生殿》事件
康熙三十八年(1699),京城文人中传阅着孔子第六十四代孙孔尚任新写成的一部传奇作品──《桃花扇》,一时间大有“洛阳纸贵”之势,这一信息也传递给了深居宫苑的天子。孔尚任在《桃花扇本末》中写道:
《桃花扇》本成,王公荐绅,莫不借钞,时有纸贵之誉。己卯秋夕,内侍索《桃花扇》甚急,予之缮本莫知流传何所,乃于张平州中丞家,觅得一本,午夜进之直邸,遂入内府。

洪昇手迹
康熙帝如此急于看到《桃花扇》剧本,看后却未见有过评介。迄今为止,跨越二百年的戏曲档案和史料中未曾出现过清代宫廷演出《桃花扇》或者其中部分折子、选场的记载。第二年春,时任户部员外郎的孔尚任因一件疑案被罢了官。关于他突然被免职一事,从官方到民间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但是有很大可能与《桃花扇》的轰动效应有关系。“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的《桃花扇》曲本中多处有明显反满倾向,作者虽掩饰了对南下清兵暴行的强烈反抗情绪,却仍保留有“开国元勋留狗尾,换朝元老缩龟头”一类词句,相对开明的康熙帝也不会无动于衷,将孔尚任罢官,抑或已算对孔圣人后裔很客气了。
九十余载后的道光元年,恩赏日记档上提到了《桃花扇》剧本:“五月十七日,内殿总管孙得禄交下《劝善金科》总本一套,计二十一本。《桃花扇》二本。俱无套。”此后,仍然没有见到《桃花扇》中折子片断在内廷戏台上出现。

康熙万寿图上的戏曲演出
同时期的传奇名著《长生殿》却得到了康熙帝的赞赏,《郎潜纪闻·长生殿》载,洪昇的《长生殿》写成后,交给授内聚班演出。康熙帝看后大加赞赏,赏给优人白金二十两。于是王公贵族、阁部大臣,凡有宴会,必演此剧。内聚班优人为此给洪昇开筵做寿,演出《长生殿》,罗致了京城众多的名流出席。某给谏(官名,即六科给事中)因没有受到邀请,便上奏称他们在孝懿皇太后忌辰设宴乐,为大不敬,请按律治罪。“上览其奏,命下刑部狱,凡士大夫及诸生除名者几五十人。”以至时人诗云:“可怜一出《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洪昇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被革去国子监学生籍,离京返乡,潦倒终生。
但是毕竟问题性质有根本的不同,清廷对演唐明皇、杨贵妃爱情故事的《长生殿》一剧本身并无反感,只是因为某一给谏上奏称其在忌辰唱戏而从重处置了一批知识分子。直至清末,《长生殿》传奇中《定情》、《疑谶》、《絮阁》等折在内廷长演不衰。而《桃花扇》中《拒媒》、《却奁》、《骂筵》等折词曲俱佳,内廷却从不上演,历朝清帝一概采取了抵制的态度。拒绝《桃花扇》显然不是偶然现象,针对其明显的政治倾向,清廷未必没有查觉,却也未加追究。

清宫藏戏曲人物画·女儿国

清宫藏戏曲人物画·通天河
康熙六旬万寿五十二年(1713)三月十八日,“自驰道以至宫城,为辇路经由之处,龙棚经棚共计五十余所,咏歌击壤,夹道纷陈,灯幄彩幢,连宵匝布”。(参看[清]马齐等辑《万寿盛典初集》卷四十)从西郊畅春园到紫禁城神武门几十里路上,结彩张灯,杂陈百戏。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康熙万寿图》由当时任职兵部右侍郎的宋骏业、任户部侍郎的王原祁以及冷枚、邹文玉等著名画家根据当时的盛况绘制。康熙帝在看过了王原祁交上的稿本后,称赞“万寿图画得甚好,无有更改处”。卷上绘有四十多座戏台,除了有些歌舞表演外,其中能够辨认的有《白兔记》、《西厢记》、《金貂记》、《安天会》(《西游记》中孙悟空闹天宫故事)、《浣纱记》、《单刀会》、《邯郸梦》、《玉簪记》、《单刀会》、《西厢记》等剧的选场,剧目多为流传下来的元明传奇、杂剧的优秀之作。三百年前流行的这些传奇剧目,有些至今仍常常出现在戏曲舞台之上。万寿图中的演戏场面绘制精细,是戏曲表演难得的珍贵史料,尽管没有见到过康熙年间内廷演剧档案,也可以知道以上均为当年流行剧目。
康熙朝内廷上演宫戏,即傀儡戏,或称木偶戏。傀儡戏俗称托吼,即明代之“过锦”,清曰宫戏,是因为以娱太后宫眷,其演唱技艺皆由内监供役,故亦称宫戏(章乃炜、王蔼人《清宫述闻》)。马戛尔尼在避暑山庄也曾观赏宫戏演出。
(三) 严谨多变的雍正
雍正帝胤禛同样酷好看戏,他在位十三年,处于康乾盛世之间,起到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为乾隆前期清王朝的鼎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乾隆时期奢侈挥霍,进行大规模的戏曲表演活动创造了必要的条件。雍正帝对宫廷演戏事十分重视,第一座三层大戏楼圆明园同乐园清音阁就建于雍正四年。
雍正六年四月初八释迦牟尼诞辰日(浴佛节),曾在圆明园永宁寺演戏一天,雍正帝下令以后每年以此为例。内务府档案一份没有朝年的奏折载:
总管内务府谨奏,为奏闻事。查得雍正六年四月初二日奉旨,四月初八日永宁寺佛前供品均照前例供献,令南府学生演戏一日,著每年以此为例。钦此。
乾隆四年三月十三日奉旨,今年四月初八日著南府学生在弘仁寺演戏一日,嗣后每年演戏之处著内务府大臣等仍行奏闻。钦此钦遵。在案。本年四月初八日,永宁寺、弘仁寺照例各献戏一日可也。谨此奏闻。
乾隆时期演戏也要参照雍正朝的规制,其后又有“查得永宁寺、弘仁寺每年四月初八日献戏一日,如遇皇上在圆明园,永宁寺系南府学生承应,弘仁寺系怡亲王之戏承应。皇上在宫内,弘仁寺系南府学生承应,永宁寺系怡亲王之戏承应”。至道光年间才明令废止了元旦、浴佛等节日在各寺庙献戏敬神。
雍正帝为人严谨,小事也很留意。尽管前期演剧档案遭损,但仅从戏衣制作中,也可看到他对戏曲演出之事十分经心。雍正元年,造办处的活计档上记有:
七月十四日七品首领萨木哈来说,太监高宝等交来八件八仙绣衣:
大红色,汉钟离绣衣一件;明黄色,吕洞宾绣衣一件;
紫色,蓝采和绣衣一件;月白色,张果老绣衣一件;
石青色,韩湘子绣衣一件;黑青色,铁拐李绣衣一件;
绿色,何仙姑绣衣一件;银红色,曹国舅绣衣一件。”

清代戏曲泥塑
同月二十九日有“太监施良栋传旨,韩湘子青色绣衣另换做香色,铁拐李青色绣衣换成石青色。俱照此花样、尺寸往细致里绣做八件,其衣上绣花要往好里改绣,先画一身样呈览,准时再做”。在交上绣好的戏衣十余日后,雍正帝把八仙绣衣的颜色作了调整,对于上面的绣花也有要求,传旨交造办处重做。

清吴友如图《绣襦记·教歌》
雍正七年十月,也有“交下法衣一件、红道衣一件,传旨交苏州织造照样做法衣十件、缎道衣五十件”的记载(以上均见于善浦《紫禁城·雍正帝的爱好》)。保存至今的清宫戏衣十分精致考究,大约源于清帝很看重演剧服饰的制作。尤其清前期,内务府造办处的活计不能尽如人意,戏装常常要送到南方,由江南织造挑选手艺精巧的绣工,遵照规定的面料和式样制作后,再呈送进京。
嘉庆年间礼亲王昭梿所著《啸亭杂录·杖杀优伶》一节称雍正帝“万几之暇,罕御声色”,偶然观看杂剧《绣襦记》中《打子》一折,演唐朝常州刺史郑儋因儿子郑元和迷恋妓女李亚仙而沦落到长安街头唱挽歌,气极痛打儿子的故事。因艺人演唱、表演俱佳,雍正帝很高兴,赏予食品。其间演郑儋的伶工不经意问起不知现今常州刺史是谁,雍正帝立即勃然大怒:“你本是优伶贱辈,怎么敢大胆问起官员?这种风气实不可助长。”伶工顷刻间被打死在棍棒之下。其性格之喜怒无常由此可见一斑。看戏一事从一个侧面反映各朝清帝的不同性格。作为清太祖努尔哈赤次子代善后裔,昭梿的记述当有依据。
如同前朝一样,雍正朝仍然源源不断有江南伶人入选宫廷。道光初年大量裁退外学由江南入选宫廷的民间艺人,传旨命令他们返回原籍时,就有人称已经四代人进京,故里无人,请求不再返乡,留在京城自谋生路。现存有被裁南方伶工所写的呈文:
具呈人李招官,今奉旨着回原籍,念李招官自祖父李品由雍正六年进京当差,至今九十余年,苏州实无亲故可投,今情愿在京别寻营运糊口,不愿回籍,仰求大人恩准。具呈是实。
具呈人王长生,今奉旨着回原籍,念王长生自祖父王良官由雍正十一年进京当差,至今四辈,坟墓俱在京中,苏州并无亲故可投。今情愿在京别寻营运,不愿回籍。仰求大人恩准。具呈是实。
这些艺人世代相传在宫廷唱戏,一旦被裁退,原籍苏州实已无亲可投。只得在京设法另谋生路。裁退的伶人多数留在京城民间戏班继续从艺,客观上促进了宫廷内外戏曲表演的交流。
对于地方官员家养戏班看戏,雍正深知其害,予以严厉限制。雍正二年谕:
外官畜养优伶,殊非好事,朕深知其弊,非倚仗势力,扰害平民,则送与属员乡绅,多方讨赏,甚至借此交往,夤缘生事。二三十人,一年所费,不止数千金。府道以上有司官员,事务繁多,日日皆当办理,何暇及此。家有优伶,即非好官。(《大清会典事例》卷一百三十三)。
并传谕官员对家有优伶者,指名密折奏闻。虽养一二人,亦断不可徇隐。私自养班者,如果被发现或被揭发,要将地方主管官员照徇隐不察之例,从重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