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村岁月

远去的乡村岁月

1972年11月28日中午11点50分,在上海北火车站,列车一声长鸣,站台上腾起一片哭喊声。在父母亲友的泪眼中,列车载着我们这批上海插队知青,隆隆地驶向远方。

那年,我16岁。

车厢里许多知青在哭泣。我告诫自己要坚强,没有掉泪。

列车经南京,跨长江,过蚌埠,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奔驰后,于次日清晨6点多停靠在合肥火车站。知青们在一座剧院里稍事休息,吃了点干粮,由各县来的人员分别点名接收。我们几十个人坐上一辆卡车,又颠簸了3个多小时,于下午1点多到达庐江县泥河镇。

在一座形似祠堂的大屋里,泥河区委书记向我们致欢迎词。他说的当地方言,我们听不大懂。欢迎会结束后,大家围坐在一张张方桌旁吃午饭。菜是用脸盆装的,有大鱼大肉。生产队派来接我们的人也陪着我们一起吃。饭后知青分组,五人一组。分组后,知青们便各奔东西。

老沈是来接我们的生产队长,40多岁,个子不高,脸膛黝黑精瘦,高颧骨,大大的眼珠有点外凸,嗓门也大。他用一根扁担挑起我们五个知青的铺盖。我提着其他行李:父亲用过的一个旧帆布手提箱,里面是一些洗换衣服和日用品,衣服下压着母亲给的20元钱,她嘱咐我这是日后回上海的路费。一个网兜装着脸盆、茶缸。五个年轻人跟在队长身后,走向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安徽省庐江县泥河区天井公社临湖大队丁拐生产队。

从泥河镇到丁拐生产队要走15里路。天井公社是圩区,宽广平整的农田被纵横交错的沟渠分割开,初冬的田里还残留着一排排干枯的稻茬。圩埂外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大河,远处有绵延的群山。我们走在用黄土垒起的圩埂上,经过一座座泥墙草顶的农舍、一个个杂树丛生的村庄。

天已经昏暗下来,远处圩埂的拐弯处,有一座农舍亮起了灯。丁拐生产队到了。

我们走进这座低矮的房子,这里是老沈的家。屋里聚了一些人,屋中间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菜碗。老沈招呼我们坐下吃晚饭。屋里虽然点了油灯,但还是黑乎乎的,我们看不清碗里是什么菜,也看不清周围人的脸。这些来看热闹的邻居,好奇地盯着我们。桌下有条狗钻来钻去,蹭着我的腿。我埋头吃饭,心中忐忑,也不知饭菜的滋味。这是我来村子后的第一顿饭。

饭后,老沈领我们去农户家。因知青点的住房还没有安顿好,下乡的第一晚生产队安排我们五个人分头到农家借宿。天已经全黑了,村里的土路坑坑洼洼的,借着星月的微光,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老沈走进了一户人家。

空荡荡的堂屋里点着油灯。厢房里有张大床,床上坐着好几个人,正在说话,一见我们走进,他们呼啦一下全从床上下来,走了。

屋里只剩下我一人了。我躺到床上,身上忽然刺痒起来,胳膊、腿和腰上一下起了许多红疹块,这大概就是传说的水土不服吧。奔波了两天,已经很疲劳了,我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队长领我们去新盖的知青屋。

临湖大队在天井大圩的最北边,紧挨着黄陂湖,那是一个长满芦苇的很大的湿地湖泊。丁拐生产队就坐落在黄陂湖边。一条大圩埂从湖边向南延伸,埂外是瓦洋河,埂内是大片圩田。圩埂到了丁拐生产队,向西又伸出一条圩埂,与南北走向的圩埂形成丁字形。丁拐村大概因此而得名。沿着圩埂,散布着一座座低矮的农舍。圩埂地势较高,可以避免水涝。我们的知青屋也建在东西向的圩埂边,坐北朝南,处在村子的中央位置。同村民的房子一样,知青屋也是黄土垒墙,稻草盖顶,墙上挖个洞,安上几根木条,蒙上塑料薄膜便是窗户。中间堂屋是做饭、吃饭的地方,屋里有一口大灶、一张吃饭用的方桌、几条长凳、一个碗橱、一个大水缸。后来又添了两张条桌,可供我们看书写字用。堂屋两边各一间厢房,是睡觉的地方。木床宽约1米2,床架上搭了几根木条,床上铺有芦席和稻草,我们将带来的毯子、床单铺在上面,便可安卧了。

插队之居

屋内同屋外一样,都是泥地,冬春很潮湿。村里没通电,一盏油灯将陪伴我们度过漫长的冬夜。

我们这个插队知青小组五个男孩,范海观、彭锦培、姜林根、甘益尧和我。其中范海观是我在上海徐汇中学的同年级校友。他们四人比我大一岁,都是初中毕业生(“文革”期间,上海市取消了高中,初中四年制)。从此,五兄弟同灶吃饭,同屋睡觉,出工干活,患难与共,成了真正的插队兄弟。

五兄弟中,小范个子最高,1米8多的个头,圆脸,身强体壮,力气最大,饭量也大。他性格憨直,干活卖力,有点大哥的范儿。经几年锻炼,他一担可挑200斤。凭出色的劳动表现,他后来当上了生产队副队长,还娶了年长他几岁的妇女队长桂香做老婆。当年的插队知青中,还是有一些女知青嫁当地人的,但男知青娶当地妇女的很少,因为大家都存着日后回城的希望。小范父亲据说有历史问题,新中国成立初期去世了。小范因家庭出身不好,所以不抱回城的打算了。

小范

小彭是插队小组组长,瘦高个儿,接近1米8,大眼睛,宽脑门。他人很机灵,喜欢看书,闲时常捧着一本《春秋穀梁传》读。这本古书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更看不懂了。他的文化程度大概是五人中最高的。他活动能力强,善于交际,力气不小,干活也不错,后来当上了临湖大队团支部书记。

小姜白净脸,中等个儿,细眉弯目,身体也不壮实,力气小,性格有点软弱,多愁善感,爱掉眼泪。

小甘个儿最矮,但长得粗壮,性格直爽,干活也不错,与我很谈得来。两年后他当兵走了,是五人中第一个离开农村的。

我身高1米72,在五人里属中等个儿,这个身高后来再没增长。我在中学时曾练过拳术,虽年龄小,还是有点力气的,干活也不惜力。

第二年,生产队根据劳动能力,给我们知青首次评工分底。小范、小彭各6. 5分,我6分,小姜、小甘各5. 5分,我们基本相当于半个劳力了。到1975年第三次评工分底,小范9.5分,我与小彭、小姜都是8.5分,我们已接近一个整劳力了。

艰苦的插队岁月开始了,对于我们这些十六七岁的上海知青来说,将要面临好几道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