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过年
我们下乡时距春节已经很近了,第一个年我们就打算在农村过。县里和区里的知青办听说后,派人来村里看望我们,给予鼓励。
年关前,队里抽干了两口水塘,捞出塘里的鱼,分给各家各户,我们也分到了5斤鱼。大队还送我们10斤肉。除夕那天,我们去村代销店打了2斤散装的山芋酒,用热水瓶装回来。我们烧的鱼装了一大脸盆。除夕夜,草屋里,油灯下,五兄弟喝酒吃肉,想起远离家乡和父母,这日子不知何时到头,几位插兄不禁号啕大哭。小范喝得烂醉,吐了一地。我虽没掉泪,心中也不免悲凉。
第二天一早,妇女队长来敲门,将一大篮子油炸的糯米圆子倒在桌上的脸盆里,说是村里各家送的,她还帮我们腌了一缸萝卜做下饭菜,使我们感受到了农民的热情、善良,也让我们愁苦的心得到了些安慰。
春节期间,大队安排我们参加文艺宣传队,我们排了两个节目。我编了一个对口词,题目就叫《扎根农村干革命》。另一个节目是小合唱。我们从正月初二开始登台表演,晚上轮流到各队演出。在耀眼的汽灯下,土台之上,五兄弟粉墨登场,引吭高歌。我们虽然是第一次登台,演出水平很低,内容也很空洞,但因当时农村文化生活极为贫乏,就是过年图个热闹,所以节目还是很受农民欢迎的,观众也实在不少。正月里宣传队共演了七场。这个年也算过得充实。
第二年3月,盛传庐江要发生地震。这时插队已有半年了,我和小姜、小甘一来为了躲避地震,二来实在想家,就结伴回上海了,在上海待了一个月。因没有履行请假手续,此事受到县、区知青办的批评。
1974年的春节,我们三人为弥补过失,就决定还是留在农村过年。小范、小彭则回上海过年去了。
那年春节,大队送给我们三人8斤肉、2斤酒。生产队给我们6斤黄豆做豆腐,还分给我们十几斤鱼。这个年过得还是蛮丰盛的,我们的心情也不像第一次过春节那么愁苦。
年前两天,我搭乘队里的小船去了趟庐江县城。这是我下乡后第一次来县城。在城里,我进澡堂洗了个澡,去照相馆照了张相,还看了场电影,晚上就睡在铺着稻草的小船上。次日,受庐江县回乡知青江守成的邀请,我去了他所在的移湖公社五七林场。小江是派驻到我们生产队的县路线教育宣传队成员,同我们上海知青相处得很融洽。我同他成了好朋友。中午我同小江及林场的两位场长把酒言欢,甚是快乐。
正月初一清晨,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雪连下了两天,村庄、田地、远山,白茫茫连成了一片,天地一色,十分壮观。
节后几天,我随社员去运树苗,捡回两根柳枝,把它们栽到了我们知青屋前。这是一种生命力顽强的树,随插随活。我希望自己也能同柳树一样,在农村的沃土里尽快成长。

屋前手栽的柳树
后来的每个春节,我们都是回上海过的。
回家过年,是最让我们兴奋和向往的事。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大家就莫名兴奋起来。晚上睡在床上,我们就在想给家里带些什么,到家后吃什么、玩什么。
每次回上海过年,我们都要尽可能地带些农产品回去,如生产队分的花生、黄豆、芝麻,甚至还有当年新产的大米。新米特别香,烧出来的饭油光光的,粒粒分明,城里人是很难吃到的。有时我们还会带上一两只自己养的鸡。这些用根扁担挑上,少说也有四五十斤。这些东西在上海可是稀罕货。当时上海物资紧张,过年发年货票,凭票才能买年货,如鱼票、肉票、花生票,一家发几张票,一张票只能买斤把年货。所以我们带回去的农产品极受欢迎。
回家的路很长。从丁拐生产队到上海,天没亮我们就出门了,先步行15里路到泥河镇,等时间不固定的班车,车到才给买票,有时班车是带篷的卡车。爬上卡车,坐一个多小时到庐江县城,再从县城坐3个多小时的车到合肥,这时往往天快黑了。赶到合肥火车站买好第二天早上去上海的火车票,就要找地方歇息了。旅馆不舍得住,我们常常是蜷缩在火车站候车室的长凳上挨过一晚,也在汽车站的水泥地上睡过,有一次还睡过车站附近浴室的躺椅。浴室晚上打烊了,供浴客睡的躺椅空出来,就卖票给旅客住宿,5角钱一晚。
当时合肥到上海每天只有一班火车,票价12元,早晨7点10分发车。火车轰隆隆一路奔驰,望着车窗外掠过的原野山川,我的心早已飞回了家。车行12个多小时,晚上7点半到达上海。
走出上海北站,街上已灯火通明。坐上公共汽车,窗外是熟悉的马路和建筑物,心里充满了快乐,我终于回来了。
第一次回家过年,我敲开家门,外婆开的门,她看到一个人挑着担子,黑黝黝的脸庞、长长的头发,诧异地问我:“侬寻啥人?”原来她认不出我了。我说:“外婆,我是东明啊!”外婆这才认出了我,不禁抹起了眼泪,屋里的父母和姐妹、弟弟都笑了。
回到家,大家都惊奇我胃口特大,特能吃,吃什么都香。每次一大家人吃完饭,只要有残羹剩饭,都由我来“打扫”,吃个精光。
回沪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走亲访友,中学时代几个要好的同学倪胜东、陈继光、周民都会来我家相聚,畅叙别后生活。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看演出、参观展览会。我的乡村朋友江守成1975年春节也来到了上海,那年元旦,我曾与小姜到他所在的移湖林场过节。小江在我家住了两天。我陪他逛了外滩、南京路,我们畅叙友情,十分愉快。
团聚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过年在家一个月,就又要返乡了。同组的插队兄弟每次都是来去同行的。我们提前几天去静安寺附近的火车售票处买票。那时下放知青多,而车次少,节后的火车票十分紧张,每次买票我都是天没亮就去排队。买票的人很多,大家都去得很早。排队买票的队伍拐过了街角,有好几十米长,我往往要排两三个小时才能买到去合肥的车票。
从上海到合肥的火车早晨6点发车,晚上6点10分到合肥。我们在合肥汽车站的水泥地上铺席而卧,挨过一夜。第二天早上坐上班车,4个小时到庐江县城,再坐1个多小时的车到泥河镇。从镇上到生产队还有15里路,我们得负担步行。返乡路上,我们还是一根扁担挑两头。前后两个大旅行袋,里面装的是一些吃食和乡亲们托买的衣服、布料、胶鞋以及香烟之类的物品。那时的上海货很受乡亲们欢迎。每次回沪,乡亲们都会托我们带一批上海产的日用品。一担少说也有七八十斤重,走上七八里路我们就口干舌燥、气喘吁吁了。到公社排灌站讨一碗水喝完,再接着赶路。夜幕降临,月亮早早升起来了。几个插兄在月光下挑着担,奔走在杂草丛生的圩堤和田埂上。掌灯时分,我们又回到了丁拐生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