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中东之行

拜登中东之行

王锁劳

一、 拜登总统延迟的中东之行

一般来讲,美国总统上任后会首先访问加拿大或者墨西哥这样的周边国家,然后在任期第一年,具体说是在前几个月就要访问中东。拜登上任之后首次国外之行是在2021年6月11日到13日,当时他参加了在英国以及在布鲁塞尔召开的一些大的活动,比如参加了在英国举办的G7峰会,以及在布鲁塞尔举行的北约峰会。也就是说,拜登既没有首先访问周边国家,而且他的中东之行也大大延迟了。从这个角度来讲,他稍微打破了美国最近几任总统的惯例。

尽管拜登没有第一时间去中东访问,但是他在美国本土接见了来自中东的领导人。第一位就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阿布扎比酋长国的王储,最近由于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去世了,他也就成了阿联酋总统,在他哥哥去世之前这些年他一直代表阿联酋在国际舞台上非常活跃。此后,拜登在2021年7月会见了约旦国王阿卜杜拉,可以看出约旦国王也是美国的传统盟友,几乎每一任美国总统在位的时候都会邀请约旦国王来访问。此外,拜登在2021年8月会见了以色列总理贝内特。应当说,尽管拜登没有第一时间到中东访问,但他与中东保持了密切的接触。

梳理美国历任总统的中东之行路线选择问题,可以看出,尼克松总统在位时期访问了一些中东国家,不过那个时候美国在中东非常重要的盟友除了以色列还有伊朗,所以尼克松总统去了伊朗访问。卡特应当说是深度卷入中东的总统,他1978年在以色列和埃及之间斡旋举行了第一次“戴维营会谈”,达成了《戴维营协议》,使埃及和以色列在1979年建交。卡特总统在任期内总共出访了31个国家,其中出访中东6次,包括伊朗1次、埃及3次、以色列1次、沙特1次,伊朗是卡特总统首先出访的中东国家。到了里根总统时期,他在8年任期内总共出访其他国家48次,首次出访是前往加拿大,但是他并没有出访中东。老布什总统在4年任期内出访60次,其中出访中东国家4次,包括沙特2次、埃及1次、土耳其1次。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美国在1991年组成了多国部队,打垮了伊拉克总统萨达姆,解放了科威特。而美国出兵是以沙特作为基地,这两次访问沙特可以说极大地拉近了美国与沙特的关系,但是后来也由此引发了本·拉登集团对美国的憎恨。此后克林顿总统在8年任期内出访其他国家133次,中东国家16次,包括以色列4次、巴勒斯坦1次、沙特1次、埃及4次。可以看得出来在那时埃及在美国人看来是非常重要的伙伴和盟友。克林顿任期内在白宫主持了《奥斯陆协议》的签署,那时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中东和平进程的开展非常有成效,达到了一系列的协议,后来克林顿主持了第二次会谈,但是很遗憾最后中东和平进程之后再次陷入僵局。到了小布什总统时期,他在8年总统任期内出访其他国家140次,其中出访中东国家19次,包括以色列2次、巴勒斯坦1次、沙特2次、埃及3次、伊拉克4次。小布什被认为发动了伊拉克战争,而伊拉克也成为美国重要的包袱,直到现在伊拉克国家安全、政府稳定、人民社会生活都存在很大的问题。奥巴马总统8年任期出访其他国家120次,其中出访中东国家11次,包括以色列2次、巴勒斯坦1次、沙特4次、埃及1次。与其他总统不太一样的是,尽管奥巴马首次出访的国家也是加拿大,但是他第一个访问的中东国家是土耳其,不过很快就访问了埃及。奥巴马任内很重要的任务是与伊斯兰世界和解,他在埃及发表了重要的演讲,同时从伊拉克撤军,但撤军也产生了一个很大的副作用,那就是“伊斯兰国”的崛起。奥巴马在任内4次访问沙特,凸显了沙特对美国的重要性。特朗普任总统后,完全颠覆了美国历届总统首脑外交的习惯。他的第一站出访不是加拿大、墨西哥、英国等,而是中东,具体说就是沙特,接着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当然由于疫情的原因,可能还有其他原因,特朗普的中东访问就只有这一次。现在拜登所访问的国家可以说与特朗普完全一致,只不过顺序有些不同。考虑到拜登总统很可能不能连任,这次中东之行非常重要。

拜登总统中东之行延迟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可能与疫情有关。拜登总统第一次出访是在2021年的6月,而之前的总统一般会在2月上任之初就访问加拿大或者墨西哥,因此疫情肯定是重要的原因。第二可能和拜登的个人经历有关。拜登本人对中东特别熟悉,他在奥巴马政府任内做副总统,曾多次访问中东,当然也包括这次所访问的三个国家,和相关领导人都有过会面。第三可能和特朗普留下来的遗产有关。特朗普是个特立独行的总统,他颠覆了美国的中东政策,中东国家对特朗普的看法也各不相同,一些国家对特朗普是非常赞赏的。而拜登的很多政策与特朗普不一样,但是考虑到中东的现实又不能完全不一样。因此,拜登在任的一年多也在琢磨中东之行想达到什么目的、能达到什么目的、能不能被中东国家接受,这也是延迟很重要的原因。

二、 拜登总统的以色列之行

7月12日,以色列著名的报纸《耶路撒冷邮报》发表了一篇专栏文章,题目叫作《不能指望拜登对以色列的访问取得进展》(“Don't expect Biden's visit to Israel to ‘make progress’⁃opinion”)。根据《耶路撒冷邮报》透漏的消息,拜登到以色列会访问几个地方,第一个要访问以色列著名的国家犹太大屠杀纪念馆(Yad Vashem),这对犹太民族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缅怀犹太历史的地方;此外,拜登还会访问位于东耶路撒冷橄榄山上的奥古斯塔维多利亚医院,这个医院是当年英军修建的,规模非常大,关键是它位于东耶路撒冷,拜登现在到这个地方访问,似乎是在宣誓他的立场,也似乎在暗示某些东西。

拜登访问以色列面临一个难题,那就是6月30日以色列议会通过决议,解散了现在的议会。按照以色列领导人达成的协议,在贝内特担任总理18个月以后副总理兼外长拉皮德会继任总理的位置。然而现在议会提前解散了,以色列将于2022年10月1日举行新一届议会大选,谁能当选总理还是未知数。现在是以色列看守政府时期,拉皮德是看守政府总理,许多人分析看守政府不可能在许多重大的问题上做出决策。因为在以色列,议会可以说作用非常大,重大的决策要通过议会的投票。拜登此行就要和拉皮德、贝内特以及前总理内塔尼亚胡会面。

对于此次以色列之行,很多人的态度并不乐观,拜登想要推翻特朗普做出的几个历史性的决策恐怕并非易事。比如特朗普在2017年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这颠覆了美国几十年的政治习惯。早在克林顿担任总统时期,美国国会通过一项决议要求克林顿政府将驻以使馆从特拉维夫迁往耶路撒冷。克林顿为了推动巴以和谈,先后多次使用总统特权推迟执行这一法案。从那以后历任总统基本上都会继续推迟执行,特朗普刚上任的时候也推迟了,但是到了2017年底就尊重了国会的决议,将大使馆迁到了耶路撒冷。在以色列建国70周年的时候,特朗普派他的女儿伊万卡去耶路撒冷主持了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在耶路撒冷的开幕仪式。驻耶路撒冷大使馆是在原来美国驻耶路撒冷总领馆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不是永久地址,美国将找一个新的地址再建永久办公场所。但是美国以前驻耶路撒冷总领馆不仅服务于以色列人,也服务于巴勒斯坦人,可以说是美国与巴勒斯坦人联络的非常正式的官方渠道,但是由于特朗普把美国驻耶路撒冷总领馆变成了大使馆,巴勒斯坦与美国的官方联系变得非常困难,甚至也影响了许多耶路撒冷老百姓。2021年以色列总理访问白宫的时候,曾经与拜登谈到过这些问题,拜登当时打算重新开放美国驻耶路撒冷总领馆,但是他的想法刚刚披露不久就遭到以色列政府的强烈抨击。贝内特和拉皮德都不认同拜登的想法。拜登不太可能推翻特朗普定下的政策,重新把美国驻耶路撒冷大使馆迁回特拉维夫,因为这违反了国会的决议。重新开放在耶路撒冷的总领馆长远未必不可行,但是在短期之内难度比较大。

至于其他方面,有消息称看守政府内阁这一次不准备在拜登访问期间宣布修建新的定居点。在奥巴马总统访以色列期间,内塔尼亚胡总理给他当头一棒,宣布美国准备在东耶路撒冷和约旦河西岸修建新的定居点;2010年拜登副总统对以色列谈判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而这次以色列看守政府不准备宣布修建新的定居点,因为国际公认定居点所在的约旦河西岸和东耶路撒冷属于巴勒斯坦,以色列修建定居点的行为被联合国安理会等许多国际机构谴责。在国际社会看来,如果以色列宣布在东耶路撒冷和约旦河西岸修建新的定居点,意味着以色列政府不想与巴勒斯坦和谈。

三、 拜登总统的巴勒斯坦之行

拜登这次会访问圣城伯利恒,这与特朗普上次访问巴勒斯坦的目的地高度吻合。拜登将在伯利恒会见巴勒斯坦总统马哈茂德·阿巴斯。实际上,拜登在2016年访问拉马拉时会见了阿巴斯,虽然当时也谈了很多问题,但是由于当时奥巴马政府即将下台,而且内塔尼亚胡总理非常强硬,所以当时的访问并不成功,没有达成什么重要协议。

这一次拜登见阿巴斯仍然会面临特朗普留下的遗产和难题。特朗普本人非常亲以色列,但他也就巴以和谈、中东和平推出了自己的方案。2020年1月,在与埃及、约旦、阿联酋、沙特等国家磋商之后,特朗普和他的女婿库什纳主持制定了“世纪协议”。这个协议的基本思路就是用经济手段来解决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之间的分歧,确保以色列在约旦河西岸的定居点,同时用经济方式补偿巴勒斯坦人。但是,如果以色列完全拥有约旦河西岸的主权,巴勒斯坦国基本上就不可能再建立了,因此这个世纪协议遭到巴勒斯坦人坚决反对。特朗普到最后与巴勒斯坦政府基本上是决裂了,特朗普关闭了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在华盛顿特区的办公室,停止向联合国近东巴勒斯坦难民救济和工程处捐款。无论如何,历届美国总统都不承认巴勒斯坦国,因此公开不会讲巴勒斯坦,而是说约旦河西岸。美国的观点是巴勒斯坦必须与以色列达成协议,得到以色列的承认以后,才能正式建国。

对于巴以问题,美国此前所采取的措施是两国解决方案。这个方案是小布什政府公开提出来的,也得到了国际世界的认可,具体来说就是美国支持未来建立一个巴勒斯坦国,这个巴勒斯坦国与以色列和平共处。但是多年过去,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的谈判没有取得多大的进展,基本上还是维持克林顿时期所达成的几个协议。而特朗普政府后期更是非常偏向以色列,在很大程度上基本忽略了两国解决方案。消息称,拜登这次访问会重申美国的两国解决方案。拜登能公开认可两国解决方案意味着他与特朗普后期的政策有了区别。

事实上,拜登上任之后的确做了一些对巴勒斯坦有利事情,扭转了特朗普的政策。比如他在上任仅仅6天以后,在2021年1月26日就宣布恢复美国对近东救济工程处的捐款;同时拜登与国会合作,恢复了对巴勒斯坦人每年约5亿美元的支持。美国之所以在巴勒斯坦问题上有很大的发言权,一个很重要的抓手就是美国向巴勒斯坦人提供巨额援助。当然美国对以色列的援助更大,几十年来维持每年30亿美元的援助。虽然拜登曾经表露出想重新开放美国驻耶路撒冷总领馆的想法,但是后来在以色列政府强烈反对下拜登政府基本上已经把这个问题搁置了。这次拜登去很可能不会提美国重开耶路撒冷总领馆的想法。目前看来,拜登去巴勒斯坦访问不会有过多实质性的决定,因为拜登政府本身就是弱势政府,而且他在巴勒斯坦停留时间非常短,当然不排除有其他较小的成果,比如说增加援助或者增加其他的小恩小惠。

四、 拜登总统的沙特之行

拜登总统中东之行的最后一站是沙特阿拉伯。到达沙特之后,拜登总统会去吉达访问,并参加在吉达召开的海合会6+3峰会。海合会6国分别是沙特、巴林、科威特、阿曼、卡塔尔、阿联酋,这些国家都是比较富裕的石油国家,此外峰会还将邀请伊拉克、埃及以及约旦的领导人。拜登这次将直接从以色列飞往沙特,这在美国总统中是史无前例的。这意味沙特与以色列关系的改善,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特朗普在任期内积极推动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集体建交,签署了《亚伯拉罕协议》,阿联酋、巴林、摩洛哥都完成了同以色列建交,苏丹军政府也与美国关系正常化。美国也希望沙特公开宣布与以色列建交,但是让沙特做出这个举动非常难。沙特是伊斯兰世界的圣地,每年有200多万穆斯林去沙特朝觐,在当今世界上尽管有不少伊斯兰国家已经默认了以色列的存在,以及它在国际上以及在中东的地位,但是仍然有很多伊斯兰国家并没有与以色列建立外交关系,比如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等。近期沙特与以色列建交的可能性比较小,但是这并不妨碍沙特与以色列的秘密合作,其中可能也包括军事方面的合作,拜登直接从以色列飞往沙特就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奥巴马总统时期,内阁与沙特政府的关系非常密切,但是双方关系也一度出现紧张。奥巴马本人曾两次访问沙特,但是他在位时候的一些做法让沙特、以色列都感到不满。2015年,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和德国,与伊朗共同签署了“伊核协议”。协议达成以后,奥巴马邀请海合会六国领导人去美国访问当面向他们说明此事,这引起了以沙特为首的几个海湾国家的不满。他们认为伊朗是海湾地区主要的威胁,奥巴马并不尊重他们的意见,没有把他们作为真正的盟友放在眼里,以色列内塔尼亚胡政府当时也有同样想法。

特朗普上台以后,反其道而行之,公开宣布美国退出“伊核协议”。一直到现在这个协议还没有恢复,但其他几个国家都在坚持,包括伊朗也在坚持。特朗普上台以后第一站访问的就是沙特,他会见了沙特国王,同时还在沙特召开了美国与伊斯兰国家会议。会议的重要议题就是打击恐怖主义、打击“伊斯兰国”。在这次会上特朗普赞成沙特和阿联酋等国的意见,认为卡塔尔支持恐怖主义活动。2017年,沙特、阿联酋等国就与卡塔尔断交了。这次访问使得特朗普与沙特家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2018年3月,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访问美国,与特朗普签署了1100亿美元的军售大单。沙特从2015年开启了军事干预也门的行动,打击胡塞武装,因此沙特需要军火,而美国是中东这些盟国主要的军火供应者,这是美国维系与中东海湾国家战略关系、政府关系、安全关系主要的抓手。

与特朗普政府不同,拜登政府对沙特颇有微词。2018年10月,沙特记者卡舒吉在沙特驻伊斯坦布尔总领馆被残忍杀害,这件事情不仅引起了土耳其的愤怒,而且引起了国际社会包括美国(主要是国会以及民主党)的强烈愤慨。但是特朗普表现中规中矩,并没有公开谴责沙特国王或者沙特王储,虽然事后调查很多线索指向了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本人,但是特朗普并没有对沙特王储和沙特国王采取激烈的行动,反倒是国会采取了行动。在大选期间,拜登指责特朗普与沙特家族关系密切,同时也猛烈抨击了沙特,称沙特是一个“贱民”国家。但是沙特毕竟是美国在中东的重要盟友,所以此番言论在拜登当选总统后仍然作为一个难题留到了今天。在拜登当选两天内,沙特政府几经犹豫但最终还是向拜登发去了贺电。

尽管拜登政府同沙特之间存在一些矛盾,但是拜登也不得不承认沙特的重要性。拜登表示,这次访问沙特的一个很重要的目标是重新定位与沙特的关系。拜登十分清楚自己在上台之前多次对沙特领导人的谴责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因此想通过这次访问恢复与沙特领导人的关系。尽管美国国内对拜登访问沙特有不少的抨击与批评,但是到中东访问绕过沙特恐怕会使沙特与美国关系更冷。因此,出于美国战略利益的考虑,拜登还是勉为其难地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拜登这次访问沙特有几个重要的话题:也门问题、伊核问题、石油价格问题、中东国家同俄罗斯和中国的关系问题。

拜登认为也门造成了世界上最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之一。拜登上台以后任命了美国中东也门特使,在美国特使以及在联合国斡旋下也门实现了停火,到现在已经持续4个月了,目前各方都在努力使其进一步延长,但这个问题依然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也门冲突跟过去常规战争有所不同,胡塞武装现在使用无人机攻击沙特和阿联酋境内的输油管道以及油田,对两国的石油出口以及石油设施造成了很大的威胁,使用无人机的成本非常小,但是造成的危害特别大。可是反过来,沙特、阿联酋在美国先进武器的加持之下,从2015年到现在7年中也没能将胡塞武装消灭掉。不仅如此,也门哈迪政府已经垮台了,现在的也门政府是由联合国支持的新政府。可以说沙特对也门军事干预遥遥无期,这对沙特来讲既是经济负担,也是安全问题。

在伊核问题上,拜登政府和特朗普政府之间存在分歧。拜登和奥巴马都认为“伊核协议”对于遏制伊朗开发核武器是有效的,因为“伊核协议”是美国通过部分解除对伊朗的制裁换取伊朗暂停铀浓缩活动;但是在特朗普和以色列看来则相反,因为这个协议只有15年,伊朗可以利用这15年充分提升技术水平,被解除制裁以后伊朗的核技术水平会更高,到那时要想控制、遏制它开发核武器已经不可能了。此外,“伊核协议”被认为有一个重要的缺陷,那就是没有对伊朗的弹道导弹项目进行制裁。在这一点上伊朗政府态度非常明确,坚决反对。事实上,美国和欧洲一直在努力促成“伊核协议”达成。美国前不久在卡塔尔多哈同伊朗关于“伊核协议”进行了会谈,虽然克服了一些障碍,但是美国指责伊朗不停地增加新的项目,总之没有达成最终协议。前不久欧盟负责安全和外交事务的代表博雷利去伊朗访问,也在推动“伊核协议”的达成。这次拜登访问沙特,“伊核协议”也是一个重要的主题。然而消息称,这个问题不可能在拜登访问沙特期间得到解决。为了使中东一些国家联合起来应对伊朗的安全威胁,美国正在试图建立一个地区联盟。2022年3月,美国联合以色列、埃及、约旦、沙特、阿联酋等国家筹建一个地区军事联盟,类似中东版北约。拜登这次访问中东很重要的议题是促进中东地区的一体化,一旦“伊核协议”达成了,这个地区联盟的作用就是防范伊朗的安全威胁。

拜登还试图说服沙特及其他欧佩克产油国增产,从而稳定世界石油市场。但是消息称,沙特等国对于这个要求是犹豫的,或者是不太赞成的。生产更多的原油有可能使价格下降,但是油价大幅度下降并不符合产油国的利益。

五、 中东之行的相关问题

拜登曾公开提到要防范俄罗斯和中国,这次访问也是在试图疏远中东国家与俄罗斯和中国的关系,但这一点现在看来有些困难。首先,中东国家和俄罗斯是重要的合作伙伴。以沙特为首的中东国家没有在俄乌冲突中公开谴责俄罗斯,因为俄罗斯是世界上排名前几位的重要产油国和石油输出国,它处在“欧佩克+”的位置,可以说俄罗斯是欧佩克重要的战略盟友。同时,俄罗斯、乌克兰都是世界小麦出口大国,而中东很多国家粮食不能自给,包括沙特等国都需要进口大量的小麦。因此中东国家对于谴责和制裁俄罗斯没有太大的动力。其次,中国这些年通过“一带一路”倡议,与中东国家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近些年来,中国大力推动与中东欧佩克国家的关系。中国还与海合会六国进行自贸区谈判,这些年与海合会战略对话进行得非常深入。同时,中国领导人与沙特、阿联酋、埃及等不少中东国家领导人联系密切,指望这些国家公开在美国与中国之间选边站队有一定的难度。

关于拜登此次中东之行是否和美国试图在全球范围之内与中国和俄罗斯对抗有关,我认为要把俄罗斯与中国适当做出切割,俄罗斯和中国在中东既有共同利益又并不完全一致,要分开来看。在能源方面,中国属于能源进口国,从中东进口大量的石油和天然气;而俄罗斯是向外出口原油和天然气的国家。在这个问题上,俄罗斯与中东能源出口国利益是高度一致的,而中国与许多能源进口国在很多问题上是一致的。在政治方面,中国与俄罗斯在中东的利益既有一致也有不同。比如说,这些年中国与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高度一致,两国前后联手8次否决了联合国安理会提出的针对叙利亚的决议;同时中俄两国在中东都反对人为地通过外来干预来制造政权更迭,两国都认为“阿拉伯之春”造成的负面影响更大,都希望保持中东地区的稳定。但是中国与俄罗斯在同中东国家关系上又是不一样的。中国与中东所有的国家都建交了而且关系比较密切,而俄罗斯与许多中东国家关系比较紧张。拜登这次出访中东毫无疑问会拉拢一些中东国家制裁或者反对俄罗斯,同时也会针对中国试图分化瓦解一些中东国家。在拜登政府看来,俄罗斯和中国是能够挑战美国在中东地区强权地位的主要国家,这也是为什么拜登把俄罗斯和中国放在一起来说。

关于近20多年来巴以和平进程没有取得太大进展的原因,我认为这个问题十分复杂,不仅仅是民族矛盾和地缘矛盾,同时也有宗教矛盾以及难民问题。美国历任总统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努力,但是效果都不是非常明显。克林顿在2000年召集的第二次戴维营会谈最终卡在了圣殿山的问题上。巴勒斯坦人希望能够明确为巴勒斯坦对圣殿山的主权,然而以色列1980年《耶路撒冷法》认定耶路撒冷是以色列不可分割的首都,包括老城、圣殿山,因此完全不能够接受巴勒斯坦的提议。小布什政府在这个问题上基本没有多大的推进,但是他在2003年推出了路线图,希望巴以能够就地位进行认真谈判,包括耶路撒冷问题、圣殿山问题、两国边界问题、难民回归问题以及定居点的问题,但是都没有解决。除了圣殿山问题,难民问题也是非常大的阻碍。当时几百万巴勒斯坦难民要求回归,联合国194号决议也是支持的,但当以色列巴拉克政府在戴维营会谈提出允许大概10万巴勒斯坦人回归,希望通过经济补偿的方式让周边阿拉伯国家就地安置其他难民,但事实上这是很难达成的。奥巴马总统在2009年6月去开罗访问,公开要求内塔尼亚胡停止修建新的定居点,迫使内塔尼亚胡暂停了修建、翻修、扩容定居点活动。到目前为止,拜登的努力还没有到奥巴马的程度,也没有超过小布什和特朗普,其所展现出来的推动巴以和谈的意愿和能力是连续前几任总统以来是最弱的。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巴以问题是全方位的问题,美国在其中做出了很大的努力,所以不能简单地指责美国。此外,巴以和谈进展缓慢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巴以之间缺乏诚意和信任。以色列方面领导人认为巴勒斯坦没有和谈的伙伴;而巴勒斯坦政府指责以色列方面拒绝停止修建定居点,没有和谈的诚意。可以说双方基本上没有什么和谈,甚至把双方领导人放在谈判桌前都很难。

这些年以色列与不少阿拉伯国家建交,目前高举巴勒斯坦问题旗帜的中东国家是伊朗、土耳其,这两个国家在许多重大的国际场合表示对巴勒斯坦人的同情。值得注意的是,沙特与以色列建交难度很大。作为伊斯兰世界的盟主,沙特顾虑比较多。沙特政府需要考虑与以色列建交之后会不会疏远其他伊斯兰国家,包括许多与以色列没有外交关系的阿拉伯国家。尽管现在沙特政府当政的王储比较年轻,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不会这么激进,沙特即使在私下与以色列政治关系、军事关系很密切,但是公开场合不会那么激进,不会与以色列建交。

土耳其在中东是比较高调的,尤其是在当前埃尔多安所领导的正发党时期,用区域国别研究院昝涛教授的话来讲就是“明显的东向政策”。20世纪90年代的土耳其在中东问题上没有那么高调,它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对各方面都比较温和,但是自埃尔多安2002年上台以来发生了一个转变。埃尔多安的性格非常高调,他非常善于利用中东议题,喜欢直接就国际问题发表评论,而且也会采取一些实际行动。比如说在2017年特朗普宣布美国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以后,土耳其利用伊斯兰合作组织轮值主席国的身份呼吁伊斯兰国家去伊斯坦布尔开会,声称东耶路撒冷是巴勒斯坦的首都,公开反对特朗普的立场。

土耳其与中东国家的关系比较复杂,有一些盟友但也和一些阿拉伯国家之间存在问题。土耳其在中东一个很重要的盟友就是卡塔尔。在军事方面,2017年沙特、阿联酋、埃及等国与卡塔尔断交的时候,土耳其非常高调地公开宣布坚决反对他国入侵卡塔尔,土耳其会派部队维护卡塔尔安全;在经济方面,卡塔尔埃米尔访问土耳其时承诺提供高额的经济援助,帮助土耳其稳定货币。当然他也得罪了不少中东国家,特别是在卡舒吉被暗杀之后,沙特与土耳其的关系非常紧张,但是今年埃尔多安对沙特进行了访问,两国关系表面上恢复了正常化。但是想要真正恢复关系非常难,因为很多阿拉伯国家比较排斥土耳其,不喜欢土耳其领导人的外交方式。除此之外,土耳其还和美国、俄罗斯有着非常复杂的关系。总之土耳其在中东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关于 “伊核问题”,我们有必要对其历史进行梳理。在前国王巴列维时代,伊朗和美国是盟友,美国并不忌讳帮助伊朗开发核设施;但是1979年伊斯兰革命以后,美国就开始警惕伊朗发展核设施了。伊朗前驻华大使来北京大学访问曾说:“这其实跟核设施本身没有关系,而是政治问题。”1979年,伊朗建立了伊斯兰政府,伊斯兰政府从一开始就敌视以色列,并称以色列是实体(entity),不愿意承认以色列是个国家。2003年,美国推翻萨达姆政权,同时领导多国部队占领阿富汗,在这种情况下,当时伊朗被迫签署了《巴黎协议》,同意国际原子能机构对伊朗进行核查。但是到2005年前总统艾哈迈迪·内贾德上台以后,伊朗开始恢复铀浓缩活动,到了2010年伊朗宣布已经能生产出60%的浓缩铀。那几年联合国连续通过了决议对伊朗进行制裁,美国从2010年开始对伊朗实施单边制裁,同时也制裁与伊朗进行贸易的国家。制裁以后,以色列方面认为单纯制裁没有用,伊朗的核活动越来越多,于是就鼓动奥巴马政府想办法对伊朗展开外科手术式的打击,通过袭击的方式炸毁伊朗的核设施。奥巴马政府对此表示反对,试图通过其他手段迫使伊朗自己来放弃核活动。2013年,温和派总统鲁哈尼上台,美国和鲁哈尼政府谈判,最终在2015年7月达成“伊核协议”,此后伊朗自愿把核活动维持在极低的水平。

事实上美国和伊朗都有意愿恢复“伊核协议”。美国不愿意为了以色列与伊朗打仗,一旦以色列和伊朗发生军事冲突,必然会把美国牵扯进去。但特朗普上台之后美国就退出了“伊核协议”,现在拜登政府在这一点上想保持中间立场,恢复“伊核协议”。但想要完全恢复有难度,这会遭到国会共和党猛烈的抨击,美国国内亲以色列或者亲保守势力也会认为拜登政府完全站在伊朗立场说话。所以现在看来,如果没有附加条件,让拜登政府恢复“伊核协议”有难度。同时,拜登又不愿意完全保持现状。拜登政府之所以要和伊朗和谈,是因为伊朗现在核活动又逐渐恢复了,最近的新闻显示伊朗已经宣布又能够生产出60%的浓缩铀了。根据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报告,伊朗现在的核活动的确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拜登政府不继续推进“伊核协议”,很可能伊朗就会退出“伊核协议”。现在伊朗之所以没有退出,很大程度上跟周边国家有关,中国、俄罗斯、欧盟都劝说伊朗不要退出,而且为了解决伊朗的困难,这些国家专门设计了一些国际支付系统避开了SWIFT系统。从伊朗自身的角度来讲,伊朗国内面临极大的经济压力,新政府上台时有一些承诺,展现了一些灵活性,与最高领袖的姿态还是有些差异的。这也是伊朗政体的特点,总统与最高领袖之间存在一些张力和区别。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有意愿恢复“伊核协议”,但在实际操作上仍然困难重重。这不仅是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事,也不仅仅是伊朗和美国之间的事,还涉及其他地区、其他国家,这是一个地区问题。所以这一次拜登去沙特访问基本上不会很快达成“伊核协议”,他的主要目的也不在此。因为拜登十分清楚这不是一次访问就能够解决的问题。要恢复“伊核协议”,拜登首先要满足盟国的诉求。对以色列来讲,它一直担心伊朗拥有核武器,尽管伊朗政府说开发核设施、铀浓缩并不是必然生产核武器,但是这很难说服以色列政府和民众;除此之外,拜登还需要说服沙特等其他国家。从我的个人观察来看,海湾很多国家担心伊朗的核电站出现核辐射,污染海洋水资源,中东很多海湾国家水资源缺乏,需要净化波斯湾的海水来饮用。因此对伊朗的担心,不仅来自以色列,同时还来自海湾这些国家。

关于石油产量,以沙特为首的海湾国家对于石油增产的动力并不强。从2015年以来,能源价格大幅下降,2014年下半年到2015年国际石油原油价格一度低至二三十美元一桶,这对当时的海湾国家造成了巨大的打击。现在,美国成了世界头号石油出口国,基本上保持每天1000万桶的出口规模。而沙特的产量为每天900万—1200万桶,如果把所有石油设施全恢复,沙特最高产量可以达到1300万桶每天。然而沙特自身能源消耗比较多,大概在每天300多万桶,因此出口规模大概在六七百万桶的规模。阿联酋的产量比较少,大概是300多万桶。如果伊朗恢复了石油出口,每天能给国际市场带来100—150万桶出口规模。此外,欧佩克有十几个国家,除了沙特、伊拉克、科威特、阿联酋,还有委内瑞拉、伊朗、尼日利亚、利比亚和阿尔及利亚等,这些国家意见并不一致。沙特固然是其中的老大,但也不能决定所有事情,欧佩克毕竟是个国际性的原油垄断组织,有石油配额制。现在单方面施压沙特、阿联酋、科威特几个国家,也许能释放部分的产能,它们可能象征性地配合一下,但是让它们的生产达到极高的点可能对他们并没有好处。生产大量的石油意味着以较低的价格出售。因此,这些国家宁愿保持一定的产量,但是维持较高的价格同时保护石油资源。因此,这个问题并不容易解决。但是考虑到美国的压力,也不排除沙特政府在其他问题上选择性地和美国合作,在这个问题上做出象征性地配合。

此外,不能忽略传统化石能源的重要性。在俄乌冲突之前,我们把新能源看得很高,很多国家,包括新能源车生产商都纷纷把碳排放罪魁祸首锁定为煤炭、石油、天然气等化石能源,然而俄乌冲突的发生让我们重新反思这个问题。现在德国很有可能在进口俄罗斯石油、天然气受挫的情况下重新燃煤,因为它把核电站关了。因此,在能源这个问题上全世界都有点冒进了,俄乌冲突给世界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手里握有石油、天然气、煤炭这样基础能源的国家就是强势国家,能够抵御世界各种风浪。目前看来,中东这些国家之所以在美国人看来又进一步重要了,就是大家发现传统化石能源不仅没有过时,反而是国际政治舞台上非常有力的筹码。如果沙特等国能够增产石油、降低油价,那么对于石油进口国的中国来说自然是好事。

作者简介:王锁劳,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副院长,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