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期的“虎患”“虎灾”
秦汉时期的“虎患”“虎灾”
秦二世三年(前207),刘邦军已经进入武关,秦王朝危在旦夕。《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记载了秦二世的一场恶梦,“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因为白虎啮杀乘车系驾的马,秦二世“心不乐”,询问“占梦”者,得到的解释是“泾水为祟”。秦二世于是前往刘邦进军的相反方向,来到泾水旁的望夷宫,准备祠祀泾水之神,沉四白马。赵高指使阎乐发动宫廷政变,秦二世自杀。秦始皇继承者走向人生的终点,竟然是由于猛虎为害的梦像。
秦汉时期的自然环境和生态条件和现今有所不同。植被和野生动物的分布也有今人不易理解的形势。当时人有“江淮之有猛兽,犹北土之有鸡豚也”的说法(《后汉书》卷四一《宋均传》)。关于孙权事迹,《三国志》卷五二《吴书·张昭传》所谓“虎常突前攀持马鞍”,《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所谓“马为虎所伤”,也反映由于当地经济开发落后于中原地区,华南虎分布的数量曾经十分惊人。虎对人类生产和生活的危害,成为值得注意的历史现象。《后汉书》卷四一《宋均传》说到九江郡情形,“郡多虎暴,数为民患,常募设槛穽而犹多伤害。”《资治通鉴》卷四五“汉明帝永平七年”称之为“虎患”。《三国志》卷一一《魏书·邴原传》裴松之注引《原别传》说:“辽东多虎,(邴)原之邑落独无虎患。”人们又称这种危害为“虎灾”(《后汉书》卷七九上《儒林传上·刘昆》)。
大致在东汉时期,“虎患”“虎灾”相当严重。当时的画像遗存于是多有表现虎的画面。据《续汉书·五行志一》刘昭注补引《袁山松书》说:“光和三年正月,虎见平乐观,又见宪陵上,啮卫士。”平乐观在洛阳城西近郊。邓骘率军击羌,汉安帝曾经“车驾幸平乐观饯送”(《后汉书》卷一六《邓骘传》)。《后汉书》卷三六《张玄传》说,平日高级官僚西行,“贵人公卿以下当出祖道于平乐观。”《后汉书》卷六九《何进传》还记载,汉灵帝时,大将军何进曾“讲武于平乐观下”。可知这里曾经是洛阳车马会聚、人声喧腾的重要社交中心之一。宪陵是汉顺帝陵,据《帝王世纪》,距离洛阳不过十五里。汉灵帝光和三年(180)正月,距顺帝入葬不过三十五年,推想仍当维护精心,禁卫严密。《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和《战国策·魏策二》可以看到“市有虎”的说法,然而只见于游士论辩之辞,用以说明无稽流言的危害,汉人王充《论衡·累害》称之为“市虎之讹”。而东汉时“虎患”“虎灾”竟确实危及京都附近宫苑重地和皇家陵区,显然是惊人的历史现象。《论衡·遭虎》曾经说到“虎时入邑,行于民间”的情形,《论衡·解除》又可见所谓“虎狼入都”事。看来平乐观和宪陵发现猛虎,可能并不是孤立的现象。
汉光武帝建武年间,刘昆任弘农郡太守。《后汉书》卷七九上《儒林传上·刘昆》记载:“先是崤、黾驿道多虎灾,行旅不通。(刘)昆为政三年,仁化大行,虎皆负子度河。”宋均任九江太守,推行善政,传说“虎相与东游度江”。虎“度河”“度江”的奇闻与地方行政长官行“德政”有关的说法,显然不可取信。事实上,“虎患”“虎灾”的发生,是与自然灾异有关的。《淮南子·泰族》与《修务》说,虎生存于“高山深林”“茂草”之中。《后汉书》卷三八《法雄传》说,“(南阳)郡滨带江沔,又有云梦薮泽,永初中,多虎狼之暴。”也说到“虎狼之暴”与环境的关系。《论衡·遭虎》也写道,“山林草泽,虎所生出也。”时人已有“大虎一头三日食一鹿,一虎一岁百二十鹿”的估算(《三国志》卷二四《魏书·高柔传》裴松之注引《魏名臣奏》载柔上疏),可知在天灾导致山林植被枯坏,多种草食动物生存条件急骤恶化因而数量剧减的情况下,虎作为以捕食动物为生的猛兽,因食物严重缺乏,往往不得不作索食迁移,其主要活动地域可能发生变化。而生存环境的改变,又可以导致性情的变易,如自我抑制反射能力的变化,可以轻易激发兴奋并迅即转而侵略性攻击等。天灾引起的人类社会的变化,也可以导致虎的生存方式的转变。《论衡·遭虎》所谓“城且空也,草虫入邑”,就大致反映了这种情形。
刘昆故事所谓“虎灾”,很可能与《后汉书》卷一下《光武帝纪下》所记载建武五年(29)“水旱蝗虫为灾”有一定联系。法雄故事所谓“永初中,多虎狼之暴”,也可能与当时严重的自然灾害有关。《后汉书》卷五《安帝纪》记载,延平元年(106)乃至永初元年(107)至六年(112),连年大灾。法雄所在南阳,明确列为重灾区之首。而光和三年(180)“虎见平乐观,又见宪陵上”事,也很可能与前此数年的连续灾荒有因果关系。
秦汉时期,“虎患”“虎灾”往往直接造成对交通运输的严重危害。最典型的史例,当然是刘昆故事所见“崤、黾驿道多虎灾,行旅不通”事。曹操《苦寒行》诗:“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也形容“虎豹夹路”威胁下交通之艰险。行旅“遭虎狼毒虫犯人”情形,也见于《抱朴子·登涉》。河南南阳市郊出土汉画像石有车骑出行画面,前列突遇猛虎,仓促张弓迎射。南阳七孔桥汉墓出土画像石,刻画两乘轺车,前后共有七排导骑驺从。最后两名驺骑返身弯弓回射一追扑的猛虎。前车所乘尊者及多名随从仍回顾惊视。
《淮南子·时则》说:仲冬之月,“虎始交”。《淮南子·地形》又说,虎“七月而生”。都说明人们已经注意并且逐渐地初步了解了虎的习性。西汉酷吏严厉整治违法者的设置,称“虎穴”(《汉书》卷九〇《酷吏传·尹赏》)。可知人们对“虎穴”的畏惧。樊晔任天水太守,“政严猛”,凉州民间流传歌谣:“宁见乳虎穴,不入冀府寺。”李贤注:“乳,产也。猛兽产乳护其子,则搏噬过常,故以喻也。”(《后汉书》卷七七《酷吏传·樊晔》)也是同样的例证。《后汉书》卷四七《班超传》可见“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壮语,又《三国志》卷五四《吴书·吕蒙传》所谓“不探虎穴,安得虎子?”则都突出表现出当时人们与“虎患”“虎灾”抗争的智与勇。传说当时有“御虎”“禁虎”之术,又可见“斗虎”技艺表演。汉代画像中多见击虎、射虎、刺虎的画面,也体现出面对“虎患”“虎灾”较为积极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