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生入玉门关
班超联络了莎车、龟兹以后,只有焉耆王反对汉朝,他就在公元94年(永元六年),征发了西域八国的兵马,打败焉耆,杀了焉耆王,替前西域都护陈睦报了仇。他让焉耆人另外立个焉耆王,自己留在那儿安抚当地的人民。打这儿起,西域五十多国都跟汉朝和好。汉和帝封班超为定远侯。
定远侯班超联络西域以后,听说西方还有个大国叫大秦(就是罗马帝国),文化很高。他就派他的助手甘英为使者带着随行人员和礼物去联络(公元97年)。甘英到了条支(古国名,在叙利亚一带),受到当地人的欢迎。那条支国是个半岛,都城造在山上,周围四十多里,西面是大海(就是地中海),海水环绕着南边和东北边,只有西北角跟大陆相连。那地方气候潮湿,又热,陆地上老有狮子、犀牛等野兽出来,旅行很不方便。甘英打算坐船去。有个安息(古伊朗国)的船夫劝告他,说:“我看你还是别去了。海大得很,行船得冒极大的风险。碰巧了,顺风顺水,也得三个月工夫,风向不凑巧的话,两年也到不了。我们到大秦去,在船上总得准备着三年粮食。在海里日子多了,船里的人老想着家,巴不得早点上岸。害了病,或者碰到了风浪,死的人可就不少。你们东方人怎么受得了哇?”
甘英谢过了那个安息人,就回到班超那边来了。刚巧安息国的使者到了。使者带着狮子和条支的大鸟作为礼物去送给汉天子。班超就派他在西域生的儿子班勇陪着安息国的使者上洛阳去。他趁着这个机会上书给汉和帝要求回来。班超在西域三十年,他已经七十岁了。他说:“我死在西域也无所谓,只怕以后的人因为我不得回国,也许不敢再出来。我不希望回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这会儿我派儿子陪着安息国的使者来献礼物,我能够在活着的时候,让他看见父母之邦,我真够造化的了。”可是汉和帝没给他回信。
班超的妹妹曹大家也上书苦苦地央告汉和帝让她哥哥回来。汉和帝这才下了一道诏书,召班超还朝,另外派中郎将任尚为西域都护去接替他。
班超办过了移交,准备回国。任尚问他,说:“您在西域三十多年,远远近近的人都钦佩您。我初到这儿,责任重,才学浅,请您指教。”班超叹了一口气,说:“我老了,眼花、耳聋,走道要拄拐棍,还能说什么呢?”任尚说:“就谈谈您的经历吧。”班超说:“到塞外的士兵本来不是孝子顺孙,他们大多因为犯了罪才送到这儿来的;西域人又不懂得中原的文教,他们的风俗、习惯跟咱们不一样。你对付这两种人就得有耐心。我知道你的脾气,就跟你说实话吧:性子不能急躁,待人不可太严。清水里没有大鱼。上头太精明,底下的人就会怨恨。最要紧的是抓住重大的关节,别人有什么小过错,不妨宽容点。”
班超走了以后,任尚对他亲信的人说:“我还道班超有什么奇妙的计策,想不到他说的全是平平常常的那一套。”后来任尚就因为没把班超“平平常常的那一套”当作金玉良言,他在西域失了人心,弄得一败涂地。
公元102年(汉和帝十四年)八月,班超到了洛阳,九月里就死了,死的时候已经七十一了。班超为了保护汉朝的边界,千辛万苦地坚持了三十多年,死了以后,也没加封。那个宦官郑众反倒加封为剿乡侯。从西汉到东汉,宦官封侯的,郑众是第一个。有些大臣认为这是汉和帝失策的地方。可是他年纪轻轻就能够利用郑众消灭窦宪一党,自己执掌朝廷大权,还能够联络世族名流,虚心听取大臣们的意见,减轻捐税,救济穷人,总算是汉朝的一个开明皇帝了。公元103年(永元十五年),他下了一道诏书,禁止进贡,连岭南的生龙眼、鲜荔枝,他也不想吃。
原来以前曾经规定由岭南进贡新鲜的龙眼和荔枝。从岭南到洛阳多远哪,新鲜的水果又容易坏。因此,为了运送这些东西,十里设一个站,五里造一个亭。每一个亭有瞭望的人,每一个站有人骑着快马候在那儿,但等前一匹马跑到,马上接过龙眼和荔枝来,飞快地往前跑,一直到了下一站,再由别的人接过去,就这么日夜不停地互相传送。为了这件事,临武县(今湖南临武一带)的长官唐羌上书给汉和帝。他说:
我听说在上的没有把美味作为道德的,在下的也没有因为进贡好吃的东西而立大功的,南方七郡为了贡献生龙眼和鲜荔枝,吃尽苦头。南方天气热、太阳毒,传送的人沿路还老碰到毒虫、猛兽。每运送一次,总得死一些人。死了的人不能还阳,没死的人还可挽救。吃了这两种东西,未必能够延年益寿;可是为了进贡这些东西,已经叫人活不下去了。请皇上开恩开恩。
汉和帝看了唐羌的奏章,对大臣们说:“早先我只知道远方进贡这些土产主要是为了祭祀宗庙。要是有人因此丧了性命,这难道是朝廷爱护人民的本意吗?从此以后,不但生龙眼和鲜荔枝不必进贡,就是别的山珍海味也不许献上来。”他又吩咐太官(管皇帝伙食的官)不得再接受各地献上来的任何食品。
可惜这位比较开明的东汉皇帝才活了二十七年就死了。皇后邓氏(太傅邓禹的孙女)自己没有儿子,可是她知道后宫生的有两个儿子寄养在民间。一个年龄大些,据说长年有病,可以不要;一个是婴儿,才满一百天,正合适。她就把那个婴儿立为太子。第二年正月,太子即位,就是汉殇帝,尊邓皇后为皇太后。邓太后临朝,自己还挺年轻,不便跟大臣们老在一起。跟谁去商量大事呢?谁能够老到宫里去见皇太后呢?她认为最合适的是自己的哥哥邓骘(zhì)了。这情况跟窦太后临朝,重用她哥哥窦宪完全一样。邓骘做了车骑将军。就在这一年八月里,虚岁才两岁的汉殇帝死了。邓太后和邓骘一商量,就立清河王刘庆的儿子为太子,太子即位,就是汉安帝。汉安帝也不过十三岁,邓太后继续临朝。
要说哇,邓太后本人着实有一手的。她看到窦宪一家怎么败亡,不敢专用本家的人,而且一再吩咐地方官对邓家子弟和亲戚朋友有过错的一概从严惩办。她还叫邓骘推荐当时的知名之士,像杨震等人到朝廷里来办事。她一向提倡节俭,减轻捐税,自己还跟着曹大家研究经学。她还学习天文和数学。白天办事,晚上看书,生活很有规律。可是凭她一个人怎么用功读书也没法管理天下大事。国内连年发生水灾,老百姓穷得没有饭吃,连京师里都发生了饿死人的惨事。国外各部族纷纷叛变,老向边疆进攻,有的部族甚至于打到内郡来了。邓太后有多大的能耐处理这些事情呢?
那个接替班超为西域都护的任尚,把班超临别的劝告当作平淡无奇的废话,只知道压制西域人民,以致失了民心。西域各国一个接着一个地起来反对汉朝。末了,他们联合起来向任尚进攻。任尚上书求救,汉朝就派北地人梁慬(qín)为西域副校尉,率领着河西的羌人赶去救援。梁慬尽管能干,打了几阵胜仗,可是人家不服,单靠武力哪儿行呢?再说,路又远,交通不便,一个报告传到洛阳,就得好几个月工夫。朝廷上一般大臣都认为西域各国反复无常,没法治;征伐一次,朝廷耗费粮饷,士兵老在那边屯田,连年辛苦,谁能不想家;既然害多利少,不如干脆取消都护,撤兵回来。邓太后听从了这些大臣的意见。这么着,定远侯班超一生的心血全算白费了。从汉武帝以来,联络西域、抵抗匈奴的根本大计也吹了。
汉朝放弃了西域,不用说西域又落在匈奴手里,连西羌也造反了。公元108年(永初二年),车骑将军邓骘派任尚为征西校尉去攻打西羌。任尚跟西羌人打了一仗,伤亡了不少人马。征西校尉抱着脑袋往东逃了回来。人家可不肯放松,一直往东进攻赵、魏等地,又往南进了益州,杀了汉中太守。这时候,梁慬驻扎在金城,听到西羌侵犯汉中,赶紧带领着军队往南去对付他们,连着打了几个胜仗,总算暂时把西羌打退了。
过了一些时候,西羌和匈奴不断地在西北边杀害汉朝的地方官和人民,抢劫财物,还老打到内郡来。汉朝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在魏、赵、常山、中山这些重要的地方修建了六百多个碉堡,分段防守。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这四个郡首当其冲。镇守这四个郡的官员们大多是内地人,不愿意老在外边跟西羌纠缠,就纷纷上书,要求朝廷叫老百姓搬到别的地方去。那时候,连年发生水、旱、蝗虫、冰雹、地震等灾害,各地农民起来反抗官府。这儿失败了,那儿又起来。朝廷弄得没有办法,更管不到边缘地区了。公元111年(永初五年),诏书下来,叫陇西的人民一概搬到襄武去,安定的人民一概搬到美阳去,北地的人民一概搬到池阳去,上郡的人民一概搬到衙前县去。朝廷上的大臣们认为只要老百姓搬了家,把这些没有人居住的土地一扔,官长和将士就可以回家了。可是老百姓爱惜自己的土地和自己的家,谁也不愿意离开。官长们就吩咐士兵割麦子、拆房屋,又把营垒毁了,积聚的东西烧了,逼得老百姓没法留在那儿。他们只好走,有的逃散了,有的沿路死了。那些老的、小的、有病的受罪更惨。四个郡的老百姓还没搬到新的地方,已经死了一大半人。死了就算了,那些没死的什么都没有,还得活受罪啊。
汉朝丢了西域以后,吃了西羌的大亏。十多年来,年年调兵遣将,把国库都弄空了,士兵死伤的数也数不清楚。正在这时候,国内农民又纷纷起义。汉朝还亏得大将军邓骘(公元108年,邓骘由车骑将军升为大将军)、校尉梁慬、武都太守虞诩(xǔ)、度辽将军邓遵(邓太后的叔伯兄弟)和别的将士们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把西羌和农民反抗的火焰暂时压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北匈奴还威胁着西域各国帮助它来侵犯汉朝的边界。敦煌太守曹宗上书,请朝廷再派官员去安抚西域。邓太后派索班为敦煌长史带着一千多人驻扎在伊吾(今新疆哈密一带)。车师前王和鄯善王又都跟汉朝交好了。
公元120年(汉安帝即位第十三年),车师后王和北匈奴联合起来围攻伊吾,杀了索班,轰走了车师前王,占领了天山北道。南道上的鄯善因此吃紧了。鄯善王向敦煌太守曹宗求救。曹宗上书请朝廷出兵去打匈奴,一来替索班报仇,二来趁着这个机会再通西域。邓太后召集了大臣们商议这件大事。大伙儿认为西羌刚安定下来,国家元气还没恢复,不如退守玉门关,免得再动刀兵。邓太后一听到“退守玉门关”,就想起了那个“但愿生入玉门关”的班超来了。她要问问班超的儿子班勇,看他有什么主意。
班勇在朝堂上对邓太后说:“从前孝武皇帝为了抵抗匈奴,通了西域,历来有见识的人都认为这是斩断匈奴的右臂。光武中兴,没来得及顾到外边的事。匈奴就奴役了西域各国,一再侵犯中国,打到敦煌。河西一带的郡县连白天也关着城门。孝明皇帝考虑再三,才吩咐臣父出使西域。臣父宣扬了天子的威德,结交了西域各国,匈奴退了出去,边境才得安定。后来因为西羌作乱,又和西域断绝了。匈奴趁着机会,又向西域各国征收捐税,勒索牲口,还强迫他们帮着他向中国进攻。鄯善、车师他们都怨恨着匈奴,愿意归向汉朝,但是无路可通。以前西域也常发生叛变,全都因为汉人对待他们不够恰当。我们不能帮助他们,反倒虐待他们,这就难怪人家不服。现在敦煌太守曹宗只知道要求出兵报仇,不知道如何去结交西域,这是不适当的。要想用武力在塞外立功,绝无成功之理。何况现在府库不充实,出了兵,后难为继,打了败仗,反倒显出朝廷没有力量。以前曾经规定在敦煌郡驻扎三百名营兵。现在应当先恢复这个制度,在敦煌设置西域副校尉,再派西域长史带领五百人驻扎在鄯善西边,拦住焉耆、龟兹那一头。这样南边给鄯善、于阗壮了胆,北边挡住匈奴,东边接近敦煌。先守住这些邻近的地方,然后慢慢地跟人家打交道。联络了西域,才能够打退匈奴。”
当时就有个大臣反问,说:“在敦煌设置一个副校尉,在鄯善设置一个长史,凭着几百个人能顶什么事呢?”班勇说:“从前博望侯张骞和早几年家父平定西域,都没用过大批的人马。他们不准汉军侵犯别人,只是设法帮助当地的人民。人心所向,匈奴就不敢下来。”
另外一个大臣起来反驳,说:“朝廷放弃西域是因为西域对中国没有好处,我们去结交他们,反倒多费财帛。再说,车师已经投降了匈奴,鄯善也不一定靠得住。请问班将军能够保证匈奴不来侵犯边界吗?”班勇回答说:“朝廷设置郡国,各地都有官长,为的是安国保民。请问您能够保证各地没有盗贼吗?至于您说多费财帛,这是因为您没从远处看。我们把西域让给匈奴,匈奴能够感激我们,不再来侵犯吗?我们去联络西域,斩断匈奴的右臂,就是为了保护国家的生命、财产。再说,西域各国并不向我们要求什么,不过使节往来,彼此送些礼物罢了。要是匈奴跟西域联合起来,进攻并州、凉州,那时候,国家花费的军饷一千倍、一万倍还不止呐。”
这几个大臣给班勇说得抬不起头来。别的大臣都点着头。邓太后认为班勇的话对,就完全采用了他的办法。邓太后能够听从班勇的话足见她是有见识的。她还把太常(管理宗庙礼仪的大官)杨震升为司徒,这也是一个很有见识的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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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生入玉门关
班超70岁的时候,上书给汉和帝,说,“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可是,汉和帝没有给他回信。后来,班超的妹妹班昭苦苦上书央求汉和帝让她哥哥回来,汉和帝才终于同意班超回朝。至于“酒泉郡”和“玉门关”,在东汉人的心目中,酒泉郡已经属于非常内地的地方了,只要过了玉门关,就是汉人聚居区,也就是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