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五侯
太学生刘陶等又上书给汉桓帝,说:“天下不安,内外扰乱,上天愤怒,小民吃苦。皇上打算安定天下,就得起用忠良。朱穆、李膺为人正直,办事能干,是中兴的助手、国家的柱石。皇上应当召他们还朝,辅助皇室。”
那李膺是颍川襄城人,跟朱穆同样出名。他曾经做过青州刺史,一般贪官污吏一听说他来,都扔了官印逃了。他也做过渔阳太守和蜀郡太守。最后他还担任了乌桓校尉,率先抵抗过鲜卑。东北那边总算靠他安定下来,想不到这么一个大臣还给朝廷免了职。李膺回去,到了纶氏县(今河南登封一带),就在那儿教授门生,在他门下求学的经常有一千多人。太学生刘陶一向钦佩李膺,因此,把他跟朱穆一同推荐上去。汉桓帝哪儿肯听,他只知道吃、喝、玩、乐,“天下不安,内外扰乱”,他可不管。反正这几年来,造反是造不起来的。陈留人李坚自称为“皇帝”,长平人陈景自称为“皇帝子”,南顿人管伯自称为“真人”,扶风人裴优(裴péi)也自称为“皇帝”。因为姓刘的皇帝都太没出息,人心并不思汉,这些姓李的、姓陈的、姓管的、姓裴的都可以做皇帝了。只是这些人兵力不强,又是临时凑合,各郡县发兵镇压,先后都给消灭了。泰山、琅琊一带的公孙举和东郭窦也起来反抗官府,杀了几个官员,可是那也还算不了什么。
国内尽管不能造反,东北的鲜卑打进来,那可了不得。这几年来,鲜卑越来越强大。北边挡住了丁零,东边打退了夫余,西边打败了乌孙,原来属于匈奴的从东到西一万四千多里地方都给鲜卑占了。公元156年(永寿二年),鲜卑进攻云中,屠杀居民,抢掠牲口。警报一个接着一个地传到京师,连汉桓帝也着急起来。他想起李膺曾经打过鲜卑,在鲜卑人当中很有威望,再说上两年太学生刘陶也推荐过他,一时又派不出别的人去,就任命李膺为度辽将军,叫他去抵抗鲜卑。说起来也真怪,鲜卑一听到李膺来了,就要求讲和,把他们所抢掠去的男女和牲口送还,自动地退了回去。李膺也不愿意打仗,只是加强边防,不让鲜卑进来就是了。
鲜卑那一边刚刚安定,泰山和琅琊可又吃紧起来。公孙举等带领着三万多人经常在青州、兖州、徐州一带反抗官兵。嬴县(今山东莱芜一带)是个重要的地方,官兵和反抗官兵的“盗贼”经常在那边进进出出,弄得老百姓叫苦连天。尚书推荐颍川人韩韶去做赢县的县长。青州、兖州一带的人都知道韩韶是个正派人。他一上任,嬴县立刻安定下来。所谓“盗贼”实际上都是朴实的农民,他们彼此约定不再去抢劫嬴县,逃难的一万多户老百姓就都回来了。可是他们回到家里,什么都没有,眼看都得饿死。韩韶吩咐管粮仓的官员把公家的粮食全都拿出来救济难民。那个管粮仓的愁眉苦脸地说:“这可不行!没有太守的命令,谁担得起这个罪名?”韩韶说:“我担得起。能够救活这么多人,我就是掉了脑袋也心甘情愿。”太守知道老百姓都向着韩韶,也没把他办罪。
韩韶不管怎么爱护老百姓,也只能够顾到一个县,别的地方还是乱糟糟的。司徒严颂推荐议郎段颎(jiǒng)为中郎将发兵去征讨公孙举和东郭窦。段颎是个出名的刽子手,三万多起义的农民给他屠杀了一万多。东郭窦和公孙举都先后给他杀了,其余的人只好逃散,暂时躲开。
国内、国外的反抗都给压下去,大将军梁冀就更加神气。梁皇后有了这么一个掌握大权的哥哥,那种骄横劲儿也不用提了。她因为自己没有儿子,最恨别人生孩子。因此,宫人有了喜,没有一个不给她害死的。汉桓帝越看她越讨厌,干脆不上她那儿去。每到晚上,梁皇后气得胸脯一鼓一鼓像拉风箱似的。她胸脯里装不下这么多的别扭,到了儿,气出病来,咽了气。
她一死,贵人梁猛出了头。那梁猛原来姓邓,父亲邓香早死,母亲宣氏再嫁给孙寿的舅舅梁纪。孙寿见她长得挺美,把她收为自己的女儿,送她到宫里,后来封为贵人。大家都以为她是梁冀的女儿,都叫她梁贵人。梁冀恐怕梁贵人的母亲泄露秘密,就派刺客去刺杀她。不料那个刺客被人逮住,审问下来,才知道是大将军梁冀派去的。梁贵人知道了底细,把梁冀派人去暗杀她母亲的事告诉了汉桓帝。汉桓帝正宠着梁贵人,就把梁冀当作仇人。梁冀曾经杀害过不少大臣,作威作福,小看皇上。现在他竟敢得罪梁贵人,汉桓帝火儿更大了。他气得肚子发胀,闷闷不乐地上厕所去了。小黄门唐衡随身跟着他。汉桓帝一瞧没有别人,就问小黄门:“宫中上下,谁跟梁家有怨?”小黄门低声地说:“中常侍单超(单shàn)、小黄门左悺(quǎn),还有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yuàn),他们都……”汉桓帝没等他说完,就摆摆手,说:“我知道了。”
汉桓帝挺秘密地跟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等商量定当,发动羽林军一千多人,突然围住梁冀的住宅,收了大将军的印。梁冀慌里慌张,直发抖,两眼一黑,什么也瞧不见了。赶到他清醒过来,知道活不了啦,只好跟着他老婆孙寿一块儿喝了毒药自杀。梁家、孙家和他们的亲戚全都完蛋。有的处了死刑,有的废为平民。大官、小官去了三百多人,朝廷上差不多空了。老百姓欢天喜地的,不用提多高兴了。梁冀的家产充公,一共值三十多万万。汉桓帝有了这笔款子,下了一道诏书,减去天下租税一半,所有梁家的花园、园林等一律开放,让给穷人耕种。国内的紧张局面暂时又缓和了一下。
论功行赏,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五个宦官同一天里都封为侯,就是所谓宦官“五侯”。尚书令以下有功劳的七个人,也都先后封了侯。单超对汉桓帝说:“小黄门刘普、赵忠等同心协力地消灭了奸臣,也有功劳。”汉桓帝慷慨得很,就又封刘普、赵忠等八个内侍为乡侯。打这儿起,东汉的政权又从外戚手里转到宦官手里了。
汉桓帝还以为梁贵人是梁冀的女儿。赶到事情弄明白了,才知道她原来姓邓,就立邓贵人为皇后。立了皇后,再拜三公九卿。东汉朝廷一下子好像有点儿新气象。大伙儿都盼望着汉室中兴。
要打算中兴,就得搜罗人才。尚书令陈蕃推荐了五个名士,就是南昌人徐穉(zhì)、广戚人姜肱(gōng)、平陵人韦著、汝南人袁闳(hóng)、阳翟人李昙(tán)。汉桓帝分别派人去迎接他们。这五个读书人,学问好、品格高、名望大,可是脾气也很怪。他们宁可一面教书、一面耕种,就是不愿意给昏君当奴才。他们好像都约定了似的,一个也没来。汉桓帝本来并不是真心实意地要搜罗人才,不来就拉倒。只是陈蕃觉得有点别扭,怎么连老朋友徐穉也不来看他一看呢?
原来陈蕃和徐穉很有交情。以前陈蕃做豫章太守的时候,曾经请徐穉出来做事。徐穉只跟他做个朋友,可是不愿意做官。陈蕃也有个怪脾气。他不喜欢应酬,不招待宾客,只有对徐穉是个例外。他每回请徐穉过来,老是谈到半夜三更。因此,特地给徐穉准备了一张卧榻,跟他一块儿过夜。徐穉一走,陈蕃就把那张卧榻挂起来,直到徐穉再来,才放下来。他这么尊重徐穉,这会儿又特地推荐他,可是他不来,难怪做老朋友的觉得别扭。
陈蕃还不灰心,他又请汉桓帝派使者去聘请安阳名士魏桓。魏桓也像徐穉等人一样,不愿意动身。朋友们都劝他,说:“就是到京师里去走一趟也好嘛。”魏桓对他们说:“读书人出去做官,总得辅助皇上,教导人民,才对得起国家。现在后宫多到几千人,请问能减少吗?专供玩儿的马多到一万匹,请问能减少吗?皇上左右的那一批宦官,请问去得了吗?”他们叹了一口气,说:“这恐怕办不到。”魏桓说:“对呀!那么你们劝我去,你们要我的命,是怎么着?要是我活着出去,死了回来,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大伙儿这才没有话说。
魏桓、徐穉等人不入朝为官,汉桓帝也不稀罕他们。他有一大批封了侯的宦官就满够了。中常侍侯览并没参与那一次除灭梁家的事,他给汉桓帝献了五千匹绢,汉桓帝也封他为侯,还把他跟单超等人一块儿列入功臣里面。这些宦官的骄横劲儿压倒所有的大臣。白马令(白马,地名,今河南滑县一带)李云冒冒失失地上了一个奏章,批评汉桓帝不该滥封宦官。他说:“这么多的宦官,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劳,就封了一万户以上,这样干,在西北边塞上的将士们恐怕要人心离散了。”他还说:“皇帝是治理天下的。现在乱给爵位,宠用小人,贿赂公行,不理朝政。难道不要治理天下了吗?”
汉桓帝看了,眼珠子向上直翻,立刻下个命令,把李云下了监狱,叫中常侍管霸严刑拷打。大臣杜众立刻上书,愿意和白马令李云一同死。汉桓帝更加火儿了,把杜众也下了监狱。陈蕃等几个大臣联名上书,替李云和杜众求情。汉桓帝要让他们瞧瞧到底治理天下的是谁,就把陈蕃等人革了职,吩咐小黄门传出命令把李云、杜众处了死刑。你说他宠用宦官,他觉得还没宠用够呐。当时就把中常侍单超拜为车骑将军,叫他掌握兵权。宦官的势力这么大,听都没听说过吧!
宦官单超做车骑将军没多久,死了。其余的四个侯——徐璜、具瑗、左悺、唐衡没有个头儿压在上面,更加无法无天了。他们大兴土木,盖造大厦。他们虽然都是失去生殖能力的男子,但不娶媳妇儿总觉得不像个样儿。他们就搜罗了许多美人儿,把她们打扮成宫里的妃子似的,日日夜夜伺候他们。他们因为不能生男育女,就收了一些族里的子弟或者不是同姓的人作为义子。这义子也能够继承爵位和俸禄,就有不少没皮没脸的人巴不得叫宦官做爸爸。
这四个大宦官有的是义子、兄弟和侄儿,他们都做了大官。当时的河东太守、济阴太守、陈留太守、河内太守等都是这几个大宦官的兄弟或者侄儿。至于做县令的,那就更多得没法数了。这些无才无德的大官、小官只知道贪污、勒索,压根儿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老百姓受了冤屈,也没有地方可以告发。
徐璜的兄弟徐盛做了河内太守,侄儿徐宣做了下邳令。别说是做太守的可以作威作福,就是做个小小的县令,也可以无法无天地欺压良民。下邳令徐宣只要瞧见一个美貌的女子,不管是谁家的,就非送给他不可。以前的汝南太守李嵩,家在下邳。他的女儿给徐宣看上了。那时候,李嵩已经死了,娘儿俩住在家里。徐宣派人去说亲,要李家的小姑娘做他的姨太太。李家不答应,徐宣就派几个公人把她抢了来。小姑娘一死儿不依,徐宣火儿了,叫人把她绑在柱子上,毒打了一顿,再问她依不依。李姑娘骂他是畜生。徐宣露着牙齿笑了。他拿出一张弓,拣了十几支箭,一边喝酒,一边把她当作箭靶子,就这么喝一口,射一箭,把个小姑娘活活地射死,他还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李家向当地的太守鸣冤告状,太守害怕徐宣,也不调查,也不追问,只是把这件案子拖下去。刚巧有个东海相黄浮,是个不怕死的硬汉,因为下邳是属东海管的,李家告在他那儿。黄浮就派使者传徐宣到东海来,当面审问他。徐宣仗着他叔叔徐璜的势力,把嘴角使劲地往下一拉,露出犬牙,显着狗咬人的样子,说:“你敢把我怎么样?”黄浮吩咐底下人剥去徐宣的衣帽,把他反绑了。徐宣嚷着说:“你反了吗?你不怕死吗?你们真敢碰我?”黄浮大喝一声,说:“推出去砍了!”徐宣这才打着哆嗦,跪在地上喊“饶命”。东海的官员也都慌了,拦住他,说:“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您要杀了徐宣,祸事不小。”黄浮说:“我今天把这个贼子宰了,明天我死,我也甘心!”说着,他亲自监斩,砍了徐宣,全城的人没有一个不说痛快的。
黄浮做事,痛快固然痛快,可是徐璜怎么能放过他呢?他一定要替他侄儿报仇,他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对汉桓帝说:“黄浮受了李嵩家的贿赂,害死我的侄儿。请皇上给我做主。”汉桓帝的耳朵是专为听宦官的话长着的,他就把东海相黄浮革职论罪。
汉桓帝又听了宦官的话,出卖爵位和官职。这是因为连年的灾荒和疫病使朝廷减少了收入,再加上为了抵抗西羌和匈奴又花了不少军费,弄得库房又空了。泰山的农民又起来反抗官兵,杀了当地的都尉。这一次的起义尽管又被血腥的统治硬压下去,朝廷可伤了元气。公元161年(延熹四年),东方发生了地震,连岱山(就是泰山)和尤崃山(就是徂徕山,在今山东泰安一带)都裂开了。种种天灾、人祸引起了天下不安,朝廷就得找个人来承担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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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当道
成语“豺狼当道”最早出自汉代班固《汉书·孙宝传》。本指豺狼横在路中间(当道:横在路中间)。梁冀成为大将军后,与其弟和宦官勾结,狼狈为奸,无恶不作,天下人对其恨之入骨。光禄大夫张纲想主持正义弹劾梁冀,却碰了一鼻子灰,他大发感叹:“朝廷也是豺狼当道。”后用来比喻暴虐奸邪的人掌握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