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对外战略中的欧盟
第二章 俄罗斯对外战略中的欧盟
20世纪90年代初,俄罗斯作为前苏联的继承国登上国际舞台。之后,随着国内外形势的不断变化和对国际格局认识的不断深入,俄罗斯数次调整其外交政策。俄罗斯外交政策的调整反映了俄罗斯在外交上追求的目标和方向在不断变化。在俄罗斯外交的调整过程中,欧盟的地位日渐突出,并成为继独联体之后俄罗斯外交的最主要方向。其中俄罗斯的考虑是,一方面,欧盟是冷战后地区一体化发展最快和最成功的区域组织,在世界大国的国际战略中一直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另一方面,与俄罗斯与欧盟在地缘、政治、经济和安全等领域传统的和现实的相互依赖有着直接的联系。 2000年普京执政以来,欧盟在俄罗斯外交中的地位更加得到加强,积极参与欧洲一体化和多边合作的进程、争取融入欧洲大家庭成为俄罗斯外交活动的战略目标之一。
第一节 冷战后国际形势的新变化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东欧剧变和前苏联解体使国际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些变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结束了二战以来以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为标志的集团对立局面,欧洲的雅尔塔体系被打破,两极对抗的格局最终消亡。其后,“一超多强”的世界格局逐步形成。在新格局里,美国依靠其在世界政治、经济、军事和科技等方面的种种优势,一直企图维持和加强其在国际格局中的霸权地位,防止任何可能与之竞争的大国出现。但是美国追求单极世界的梦想在国际社会中受到了以欧盟、日本、中国和俄罗斯四大力量的强烈制约,这成为了世界朝着多极化发展的强大动力。
第二,欧洲的地缘政治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的安全结构重新构建。表现在:①两德的统一,前苏联十五个加盟共和国变成独立的国家,捷克斯洛伐克一分为二,南斯拉夫分裂成五个国家,这使得欧洲的原有边界大幅变动。②前苏联的解体从根本上改变了欧洲的地缘战略格局。一方面,失去前苏联这一对手后,北约成了欧洲乃至全球最强大的军事集团;另一方面,中东欧出现“安全真空”。为了填补这种“安全真空”,东欧国家做出了种种努力来编织新的安全网,并确定了加入北约和欧盟,回归欧洲的基本国策。③欧洲的大国关系,尤其是俄、法、英、德之间的关系发生变化,这些国家为了维护本国利益,依据自身的实力,在变化了的国际格局中寻找自己的地位,在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中寻找自己的伙伴。④欧洲格局的变化使欧洲的安全结构发生变化。在新的安全结构中,北约、欧盟、西欧联盟和欧安会成为主要支柱,而独联体则由于结构松散难以发挥重要的作用。
第三,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集团化加速发展。经济全球化主要是指生产要素以空前的速度和规模在全球范围内流动,以寻求最佳配置。经济全球化像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它使各国之间的经济关系日益紧密,使世界市场进一步扩大,有利于世界经济的增长,但另一方面它加剧了全球经济竞争,还对国家主权构成前所未有的威胁。与经济全球化同步发展的另一趋势是世界经济的区域集团化。区域经济集团化是二战后的产物,到冷战结束前后有较大发展,其中以欧洲共同体、北美自由贸易区和亚太经合组织为主要代表。区域经济集团的建立和发展促进了集团内部各成员国经济的发展和相互合作,有利于推动地区经济向一体化方向发展,但同时也加剧了集团之间的相互竞争和对市场的争夺。
第四,国际安全形势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随着两极体制的瓦解,大规模军事对抗的可能性降低,和平与裁军进程以良好的发展势头向前发展。尽管如此,国际安全形势不容乐观。一方面,两极体制的瓦解使过去在冷战框架掩盖下的各种矛盾以冲突的形势凸现出来,表现为地区冲突较之冷战期间爆发频繁。另一方面,安全威胁多样化,安全环境日趋复杂。其中除因边境领土、资源、民族和宗教等因素导致的地区冲突以外,国际恐怖主义、跨国犯罪等问题也日益严重,并威胁着国际社会的安全。国际安全环境的深刻变化导致各国安全观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国家安全的范围逐渐扩大,维护安全的手段明显增多,其中经济安全和合作安全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
第五,大国关系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冷战结束后,大国关系经过几年的调整后,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发展的时期。其中一个突出的现象是大国之间纷纷建立伙伴关系,其特点是不结盟、不针对第三方、以长远利益为重及面向21世纪。伙伴关系反映了大国之间为追求共同利益相互合作与协调的加强,代表了世纪之交国际政治发展的新潮流,是推动世界多极化进程的积极因素。但与此同时,冷战时期形成的某些军事同盟根据不断变化的国际战略环境调整其战略目标,继续以冷战思维考量国际关系,在外交政策和军事战略中设定对手,这无疑对国际新秩序的建立构成了严重阻碍。
冷战的结束极大地改变了世界形势和国际格局,对国际关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冷战后,面对着新时期出现的新情况和新问题,各个国家都在改变冷战时期形成的外交思维,调整本国的外交政策。作为前苏联继承国的俄罗斯,不仅往日帝国的辉煌已不复存在,而且还陷入了其历史上最严峻的民族危机之中。为了顺应国际关系的发展变化,并尽快地摆脱困境,恢复大国地位,独立以来俄罗斯先后对其外交政策进行了三次较大幅度的调整,即叶利钦时期的“亲西方外交”、“多极化外交”和普京时期的“务实”外交。在这三个不同的历史时期,俄罗斯对欧共体/欧盟的政策也相应发生了变化。
第二节 “亲西方外交”时期的对欧政策
“亲西方外交”时期始于1991年底,中止于1995年底科济列夫外长下台。这一时期俄罗斯外交的主要目标是争取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政治和经济援助,其政策带有明显的向西方一边倒的性质。尽管1992年底俄罗斯政府对其外交进行调整,开始实行东西方兼顾的“双头鹰”外交政策,但是俄罗斯外交以西方为重的“亲西方”实质并没有改变,而且一直延续到1995年底科济列夫下台。
独立之初,俄罗斯外交思维混乱,取向摇摆不定,这与俄罗斯缺乏对国际形势和俄罗斯国家利益的全面客观认识有着直接的关系,这一时期与西方建立伙伴和盟友关系一直是俄罗斯外交政策核心内容。正如俄罗斯总统叶利钦1992年10月初在俄罗斯最高苏维埃所说:“俄罗斯没有别的选择,它必须与西方和东方的发达民主国家建立长期的伙伴关系甚至盟友关系。”西方国家在俄罗斯外交中的重要地位在俄罗斯1993年4月出台的《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构想》中得到了全面的阐述,其中,俄罗斯将其外交的具体方向依次排序:第一位是独联体,俄罗斯强调“在俄罗斯的周围建立睦邻地带”;其次就是与西方国家的关系,俄罗斯认为,在遵循共同的民主价值观基础上同西方国家建立伙伴关系和盟友关系具有重要意义,它能使俄罗斯和谐地加入国际民主社会及世界经济体系,参与包括全球和地区稳定和安全问题在内的世界政治和经济发展进程的调节系统,保证俄罗斯经济改革获得政治、财政和技术支持。在西方国家中,欧盟(及其成员国)排在美国之后,位居第三,成为俄罗斯外交的最优先方向之一。
这一时期俄罗斯对西欧政策的出发点是:经济上,希望通过扩大与西欧的经贸交流,为深陷危机的经济注入活力,最终摆脱经济危机;政治上,争取西欧对俄罗斯民主改革进程的支持,尝试与西欧建立全新的多边和双边外交关系;安全上,反对欧盟排斥俄罗斯、单独操控欧洲事务的企图,强调俄欧共同参与才能保障和维护欧洲的安全。以此为目标,俄罗斯开始构建与西欧的新型伙伴关系。
1994年6月签署的《伙伴关系与合作协定》是俄罗斯落实对欧盟政策最主要的成果。协定中,欧盟承认俄罗斯是“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国家”,双方互相给予最惠国待遇,并依据世贸组织的相关原则互相开放市场,取消进口配额,欧盟支持俄罗斯加入世贸组织,同意与俄罗斯谈判加入欧洲自由贸易区的有关事宜。该协定在法律上规定了俄欧经济地位的平等,打破了几十年来西欧对俄罗斯的贸易限制、经济封锁和政策歧视,为俄罗斯与欧盟开展全面的政治、经济合作奠定了法律基础。该协定既反映了俄罗斯融入欧洲、加入欧洲经济一体化进程的良好愿望,也体现了欧盟愿意尽一切可能对俄罗斯民主制度建设和市场经济改革给予支持的基本态度,协定的签署意味着俄罗斯与西欧彻底结束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敌对状态,双方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历史阶段。
应该注意到,这一时期俄罗斯外交中尚缺乏成型的对欧战略。俄罗斯的对欧政策在很大程度上与对整个西方的政策一致,这是与包括美国、日本等国家的政策并行不悖的。例如,在欧洲安全问题上俄罗斯对美和对欧政策的立场基本上接近。前苏联解体初期,尽管西欧也在扩大成员国、组建独立的欧洲军事力量(欧洲军团和快速反应部队)以及完善共同防务领导体系等方面做出了较大的努力,但是西欧国家依然视北约为“欧洲安全与防务的中心”,是最可靠的安全纽带,希望借助美国的力量,维系大西洋两岸的安全合作,应付欧洲格局转换时期面临的新挑战。西欧的战略意图遭到了俄罗斯的坚决反对。俄罗斯认为,在填补中东欧“战略真空”时任何将俄罗斯排斥在外的机制都将使这一地区出现不稳定,并威胁到俄罗斯的安全。为此,俄罗斯与美国和欧盟在北约东扩、修改《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等问题上进行了长时间的较量。
总的来看,1991~1995年间,由于俄罗斯国内问题多,经济实力弱,外交回旋余地小,这使俄罗斯在与欧盟建立新型关系时,借重欧盟的力量摆脱经济困境,维护俄罗斯在欧洲大陆、尤其是中东欧的战略利益,尽快恢复俄罗斯地缘政治经济影响力的战略考虑较多,这也就决定了俄罗斯在俄欧双边关系中只能处于相对弱势的被动位置。
第三节 20世纪90年代下半期俄罗斯的对欧政策
1996年1月9日,普里马科夫出任俄罗斯外交部长。上台伊始,普里马科夫就对其前任科济列夫的“亲西方外交”进行了调整,并提出了“多极化外交”构想。普里马科夫的“多极化外交”思想可以概括为:以世界多极化趋势为客观依据,以保持和加强俄罗斯作为世界独立一极的大国地位和作用为中心,以确立平等伙伴关系及其游戏规则为手段,奉行积极的全方位对外政策,最终实现俄罗斯的安全、地缘政治和经济利益。
这一时期,俄罗斯欧洲外交战略的目标是,以1990年通过的“新欧洲宪章”作为欧洲国家走向21世纪的安全合作的政治法律基础,构建一个“不把俄罗斯排除在外”的没有分界线的统一的“大欧洲”,形成有效的欧洲安全保障机制,并以此化解北约东扩的影响,维护俄罗斯在欧洲安全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大欧洲”的设想是俄罗斯这一时期对欧战略的核心思想,这里的“大欧洲”指的是延伸至乌拉尔的欧洲,是一个全新的欧洲政治的领域,它不是政治集团,不是同盟政治,而是为了在“大欧洲”内部建立真正的联系,建立人际交往。其实质是向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表明,欧洲是欧洲人的欧洲,欧洲国家(包括俄罗斯)应该为欧洲安全承担责任。
在“大欧洲”思想的指导下,俄罗斯开展了积极的欧洲外交。俄罗斯考虑到,与西欧大国之间建立紧密的合作,既能解决俄罗斯发展国民经济急需的资金与技术,还能有效地制止美国主宰欧洲事务的战略企图,使俄罗斯在欧洲事务中发挥应有的作用。为了遏制美国和北约对俄罗斯的挤压和孤立,俄罗斯采取了较为灵活的对欧外交策略,例如在一些涉及地缘经济利益的问题上,俄罗斯很巧妙地将其转化为全欧洲统一的安全和战略利益。1997年,法国道达尔石油公司联合俄罗斯、马来西亚的石油公司与伊朗签署了一项价值20亿美元的合同,这被视为是对前一年美国出台的《达马托法》的公然挑战。对此,法国总理若斯潘曾公开批评美国说,“美国的法律只能在美国执行,不能拿到法国来执行”,欧盟也公开表态支持道达尔公司。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也不失时机地表示,“俄罗斯绝不能从已签署的协定后退一步”。除法国外,德国是俄罗斯欧洲外交的另一个主要对象国。出于双方国家利益的需要,俄德两国都极为重视发展与对方的关系。德国政治家似乎都深谙“欧洲政治的秘密在于德国一定要与俄罗斯保持友谊”这一传统政治哲学,1997年在莫斯科,德国总理科尔明确表示:“德国反对在欧洲出现新的东西分界线,主张与俄进行安全合作,因为没有俄罗斯的参与,欧洲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和平。”对俄罗斯来说,德国是俄罗斯传统的和主要的贸易和投资伙伴,开展欧洲外交离不开与德国的合作。
这一阶段,俄罗斯不仅与法国和德国建立了双边首脑对话机制,而且促成了俄、法、德三国首脑定期会晤制度(每年一次)。根据1997年10月在斯特拉斯堡欧洲委员会首脑会议上三国元首达成的协议,第一次三国首脑会议于1998年3月26日在俄罗斯叶卡捷琳堡举行,后因日程难以协调改在莫斯科郊外的博尔疗养院。
莫斯科三国首脑会晤是俄罗斯开展“多极化外交”以来取得的最重要成果之一。这是自前苏联解体以来俄、法、德三个欧洲大国首脑之间的首次会晤,其间讨论了国际格局的变化、建立“大欧洲”的构想、北约东扩与俄罗斯的关系、制订欧洲宪章以及中东、科索沃、亚美尼亚等共同关心的问题。尽管这次会晤的时间很短暂(不到一天的时间),而且没有签署任何书面文件,但是正如叶利钦所说:这个“‘不系领带的外交’为安全、为信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会晤中,叶利钦向法国总统希拉克和德国总理科尔详细描绘了梦幻似的“大欧洲”的全景,法、德均表示支持建立包括俄罗斯的“大欧洲”的欧洲新秩序构想。科尔表示:“法国和德国对欧洲联盟的政策负有特殊责任,希望尽一切努力不要让任何人、即不要让世界或者莫斯科产生一种印象,似乎欧洲所发生的情况正在导致俄罗斯的孤立。”希拉克则认为,“三国首脑的会晤有着‘十分重要的象征性意义,在未来的多极世界中,俄罗斯与欧盟将是最接近的两极,因此对欧盟而言,与俄罗斯建立、保持和发展建设性的关系极为重要”。
俄、法、德莫斯科首脑会晤是在北约东扩的脚步不断逼近俄罗斯西部边境、美国向中东欧渗透日益加剧的背景下举行的,因此对俄罗斯而言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一方面,俄、法、德三国首脑定期会晤机制的建立有利于俄罗斯对欧洲事务的参与,有利于加强俄与美国和北约在欧洲抗衡的地位。另一方面,通过与欧洲大国的协调与合作,利用欧美矛盾,抵御美国对欧洲事务的干预,尽量弱化北约东扩给俄罗斯带来的威胁,重振俄罗斯的国际地位。
第四节 普京时期的对欧政策
1999年12月31日叶利钦总统宣布辞职,普京出任俄罗斯代总统。2000年3月,普京在大选中获胜,俄罗斯进入了普京执政时期。普京上台之后,为了摆脱因科索沃危机和车臣战争而陷入僵局的俄罗斯与西方关系,对外交政策迅速做出调整。一方面,他继承了普里马科夫的世界多极化外交理念,继续奉行全方位、独立自主的对外政策;另一方面,普京强调俄罗斯外交的“务实、经济效益、国家利益至上”原则,其外交也因此被称为“务实外交”。
在普京的“务实外交”中,对欧盟政策是最重要的内容之一。普京认为,“欧洲目前正处于剧烈变化中,一些大的欧洲组织和地区论坛的作用正在发生变化。从这个角度看,进一步协调与欧盟的伙伴关系的重要性无疑在增大。同欧洲实行一体化的方针成了我们对外政策的关键方向之一”。
普京时期,俄罗斯对欧政策的基本特点是以融入欧洲为目标,积极发展与欧盟的政治经济关系。欧盟东扩后,尤其是随着近几年欧盟内部形势的变化和俄罗斯整体实力的上升,俄罗斯的对欧政策也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表现得更加理性和务实。
一、普京的“融入欧洲”战略
普京的“融入欧洲”战略是在普京上台后逐渐形成的,它既是20世纪90年代“大欧洲”思想的延续,也是经过90年代剧烈的政治社会动荡和经济激进改革后,俄罗斯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治经济利益所作出的现实选择,其最终目标就是实现与欧洲的一体化,建立共同的经济、安全、文化空间。
俄罗斯的欧洲属性是普京“融入欧洲”思想的基本出发点。在普京的眼中,俄罗斯虽然地跨欧亚大陆,但是“从文明的角度看,俄罗斯是一个拥有欧洲文明的国家”。欧洲不仅是现代文明的代表,也是俄罗斯文明的源头,俄历史上四次与欧洲的“融合”无一例外地推动了俄罗斯文明的进步。从历史上看,自18世纪初彼得大帝将国家发展的视野面向欧洲开始,俄罗斯一直把“脱亚入欧”作为一项基本国策,俄罗斯人同欧洲人逐步形成了一种天然的感情,俄罗斯甚至将欧洲看作是一种“历史上传统的灵感来源”。俄罗斯的欧洲部分也一直是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地区。从地缘政治上看,欧洲的安全与稳定、经济一体化的发展进程对俄罗斯经济的改革与发展、国家未来的走向都有着十分直接和重要的影响。普京执政以来,多次强调俄罗斯的欧洲属性并将与欧洲的关系摆在仅次于独联体的最重要的位置。这其中不排除普京本人所固有的“欧洲情结”的因素,但同时也包含了俄罗斯主流社会视欧洲为先进、文明、进步的楷模,俄罗斯只有重返欧洲才能实现民族复兴的现实考虑。
而对于强调经济外交的普京而言,欧盟的重要价值也是毋庸置疑的。普京早在担任俄罗斯代总统前就曾指出:“俄罗斯要积极地参与欧洲大陆的经济合作,其主要手段目前首先是加入欧洲联合的进程。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既在下一个10年,俄罗斯同欧洲更加紧密协作的问题会被提上日程。因为同欧盟国家的贸易联系可以保障俄罗斯近70%的外贸顺差,它们也是俄罗斯主要的贷款者和投资者。”在2000年7月出台的《俄罗斯外交政策构想》中普京又进一步指出:“俄罗斯将欧盟看作自己最重要的政治经济伙伴,并将致力于与它发展紧密的、巩固的和长期的合作,不管局势有何变化。”俄罗斯积极发展与欧盟及其成员国之间的关系主要为了达到以下经济目的:首先,最大限度地获得欧盟的资金、技术和市场,为本国的经济复苏找到外部动力;其次,利用欧盟国家的经验,实现制度改造,建立现代经济体制和运行规则,使俄罗斯的经济逐步纳入欧洲市场和世界经济体系,为将来建立统一的经济空间创造良好的基础。
此外,普京还希望通过加强与欧洲的战略合作确保俄罗斯的欧洲大国地位。前苏联的解体使俄罗斯的地缘战略空间急剧收缩,俄罗斯的版图几乎缩小到十月革命前的水平。俄罗斯面临的地缘政治困境使其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下降,“俄罗斯已经从一个超级大国变成一个第三世界的仍具有重大核潜力的地区大国”。事实证明,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追求与美国平等伙伴地位的努力实际上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美国不会与俄罗斯分享全球的权力”。随着俄罗斯外交逐步从理想回归现实,俄罗斯的许多有识之士逐渐接受这一事实,并开始寻求俄罗斯在国际社会中的重新定位。他们认为,俄罗斯当务之急是要确保在与自己国家利益直接相关的地区发挥主导性的作用,这个地区首先就是欧洲。近几年来,普京多次强调俄罗斯的欧洲身份,积极参与欧洲多边合作,就是要结束近一个世纪来游离于欧洲之外的状况,在参与建设大欧洲过程中树立自己可靠的和建设性的伙伴形象。通过建立欧洲安全新体系来巩固俄罗斯的安全和加强其欧洲大国地位,防止西方大国在处理与俄罗斯利益密切相关的欧洲安全事务时把俄罗斯排除在外,防止在欧洲出现新的分界线。在此过程中,俄罗斯还可以利用西欧在地区一体化和构建地区安全结构等方面与美国争夺主导权的倾向,分化美欧,实现本地区力量的均衡。
在“融入欧洲”的过程中,俄罗斯的战略要求是:扩大俄罗斯与欧盟政治对话的规模并提高其效能;开展相互贸易与投资;发展财政领域的合作;在欧盟扩大时保障俄罗斯的利益;发展全欧合作结构;发展俄罗斯与科技领域的合作;扩大跨地区的交通联系;使经济立法和技术标准相互接近。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全面加强与欧盟的战略协作,将俄欧伙伴关系上升到一个新的水平。普京执政以后,俄罗斯进一步深化和发展了与欧盟的《伙伴关系与合作协定》,俄欧双方在政治、经济、能源、欧洲安全和文化教育等领域的合作全面展开,各层次和各领域的对话磋商机制逐步建立并不断完善,双方政治互信进一步增强。2005年5月10日,在俄欧莫斯科首脑峰会上通过了关于建立俄欧四个统一空间“路线图”的一揽子文件,俄欧伙伴关系得到全面提升。
第二,加快市场经济改革,加大与欧盟经济合作力度,提升俄罗斯经济实力,使俄罗斯的经济逐步与世界经济接轨。从经济角度看,欧盟对于俄罗斯的吸引力在于欧盟是地区经济一体化最具代表性的成功模式及其巨大的经济、科技和投资潜力。现阶段俄罗斯“融入欧洲”的关键就在于能否实现与欧洲的经济一体化。正如2002年4月普京在俄联邦会议上发表的国情咨文中所说:“我们将继续积极地开展对欧盟的工作,以便与之形成统一的经济空间。”为此,俄罗斯通过建立“欧洲统一经济空间”和开展“能源对话”等途径,不断强化与欧盟的经济依存关系。此外,为了使俄罗斯的经济活动符合市场经济规范和经济全球化的要求,俄罗斯政府加大了经济改革力度。俄罗斯的努力得到了欧盟的认可,俄罗斯不仅于2002年5月被欧盟正式承认为市场经济国家,而且得到了欧盟对俄罗斯入世的支持。俄欧经过长达6年的马拉松式谈判,最终双方于2005年5月21日在莫斯科签署了关于支持俄罗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议定书。
第三,在安全领域与欧盟开展密切合作,建立共同的欧洲安全体系。面对北约东扩咄咄逼人的势头,普京上台后通过对话、参与、合作等多种方式开展积极务实的对欧安全政策。2000年10月的俄欧巴黎首脑峰会上双方决心在欧洲的政治与安全问题上展开密切的对话与合作,这被视为双方在安全领域开始合作的起点。次年的布鲁塞尔峰会又提出建立欧盟政治安全委员会与俄罗斯驻欧盟大使每月会晤机制、建立欧盟外交与安全事务代表与俄罗斯外长定期会晤机制。此后,俄欧安全领域的对话逐步扩展到欧洲独立防务、反恐、朝鲜半岛局势、印巴冲突、巴尔干地区维和与中东局势等近乎所有国际热点问题。与此同时,俄罗斯还积极开展与法、德、英、意等国的合作,俄罗斯一方面希望借此减少和最终消除欧洲国家对俄的不信任,另一方面构筑一个包含俄罗斯在内的欧洲安全新体系,并以此减轻北约东扩对俄罗斯安全空间的挤压和化解对俄罗斯国家安全的威胁。2003年3月在美国抛开联合国对伊拉克动武的问题上,俄罗斯与法国和德国首次以一个声音说话,明确反对美国的单边主义行动,这也被看作是俄欧在安全领域合作的重要尝试。
第四,积极开展对欧多边和双边外交。在对欧外交中,俄罗斯希望改变之前基本局限于双边关系的渠道单一的外交模式,而以一种更加积极的态度加入到欧洲事务当中,增进在涉及俄罗斯国家利益的重大国际问题和地区问题上的交流与合作。为此,俄罗斯继续积极保持和发展与法国、德国和英国等欧洲大国的外交关系,同时开始注意发展除欧盟和北约以外的如欧洲委员会和欧安组织等国际组织的关系。实践证明,近年来俄罗斯务实的对欧外交为俄欧政治、安全、经济、能源等领域的交流与合作提供了广阔的合作平台和有力的外交保障,真正实现了普京提出的外交为振兴国家经济服务,为顺利实施国内改革和经济建设创造良好的外部条件的战略目标。
俄罗斯的“融入欧洲”战略为21世纪初俄欧关系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俄欧伙伴关系不断迈上新台阶,双方的政治互信大幅提升,经贸合作关系发展十分顺利,尤其是在能源领域的合作被视为国际能源合作的典范。目前,俄罗斯与西欧在冷战期间积累的不信任、猜疑和防范思想大为减轻,欧盟成为了俄罗斯最大的贸易伙伴和投资伙伴,俄欧巨额能源贸易成为俄罗斯经济复兴强大的动力,俄罗斯初步实现了摆脱国家发展困境的战略目标。
二、普京“融入欧洲”战略面临的挑战
普京的“融入欧洲”战略推动了俄罗斯和欧盟在政治、经济和安全等领域的交流与合作,为双方之间建立统一的经济空间奠定了基础。然而,随着欧盟东扩、俄罗斯经济形势的逐步好转和以普京为核心的俄罗斯权力体系的形成,俄罗斯与欧盟之间的摩擦逐渐增多,新旧矛盾不断激化,这无疑为普京“融入欧洲”战略的实施增添了诸多变数。
近几年来,俄欧关系历经波折。例如,在京都议定书的批准问题上,俄罗斯态度的变化一度引起欧盟不满。在2002年约翰内斯堡举行的可持续发展世界首脑会议上,俄罗斯总理卡西亚诺夫曾许诺俄将“尽快批准”京都议定书。然而在2003年9月举行的世界气候变化大会上,普京却以需要对京都议定书进行论证以便确定其是否符合俄国家利益为由暂时推迟批准这一国际公约。俄罗斯态度的转变使欧盟大为不解。尽管同年12月普京最终批准了京都议定书,但是此事仍然对俄欧关系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此外,车臣问题也是双方交锋的重点。在这一问题上,俄罗斯指责欧盟干涉内政,在反恐问题上采取“双重标准”。多年来欧盟对俄罗斯的车臣问题一直横加干涉,不仅指责俄罗斯“侵犯人权”,而且明里支持车臣非法武装。2002年10月,欧盟轮值主席国丹麦公然允许流亡国外的车臣恐怖分子在首都哥本哈根举行“世界车臣大会”。2003年11月,英国拒绝俄罗斯的引渡要求,为车臣非法武装头目扎卡耶夫提供“政治避难”。而在俄欧首脑峰会上,欧盟多次拿车臣问题向俄罗斯发难,质疑车臣的人权状况,俄罗斯对此十分恼火。
从2006年下半年开始,俄欧关系持续走低,双方在政治、经济、安全等多个领域内的矛盾不断激化,纷争进一步加剧。2006年初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断气风波、2007年初俄罗斯与白俄罗斯之间的能源争端不仅使欧盟的能源供应受到威胁,而且也使欧盟对俄罗斯作为一个稳定的能源供应者的角色产生了怀疑。2007年,在科索沃独立问题上,俄罗斯扬言要在联合国安 理会否决美国和欧盟提交的有关科索沃最终地位的解决方案。此外,俄罗斯与新入盟的中东欧国家的矛盾开始显现。2005年11月,俄罗斯不接受欧盟的调解,以波兰肉类出口检疫管理混乱和出口证书造假为由,停止从波兰进口牛肉、猪肉、禽肉及肉类半成品等,波兰方面认为俄罗斯此举背后有政治动机,并以此为由一票否决了欧盟启动与俄罗斯谈判签署新的《伙伴关系与合作协定》的动议。
由上可知,近几年,尤其是普京第二任期以来,俄欧关系的发展较为曲折。未来普京的“融入欧洲”战略能否实现将面临着一系列挑战,其中包括:
1.俄罗斯对欧盟战略目标的调整与欧盟对俄罗斯战略发生碰撞。2000年以来,出于政治、经济和安全利益的共同需求,俄欧双方都将与对方建立长远稳定的伙伴关系作为工作的出发点。然而近几年欧洲的政治经济环境发生了一些变化,一方面俄罗斯正走上强势复兴的道路,俄罗斯在欧洲乃至世界地缘政治版图上的地位不断上升,另一方面,“欧洲及其主要组织,如欧盟、欧洲委员会、欧安组织和北约都正处于变革时期,它们正在变化的国际局势中寻找新的生存土壤”,这些新因素促使俄罗斯对其欧洲战略进行调整。尽管以前俄罗斯也曾表示在俄欧关系中不能充当欧盟的“小伙伴”,而是要追求平等的伙伴国地位,但是碍于实力太弱,俄罗斯的语气明显底气不足。如今随着实力的提升,俄罗斯明确表示更希望与欧盟之间建立一种“建设性的”和“平等的”战略合作关系。正如普京在2007年的国情咨文中所说:“在欧洲方面,我们要更新思维,以构筑全新的俄欧关系。”欧盟方面,近些年来尽管欧俄关系大为改善,但是欧盟“弱化”、“防范”和“遏制”俄罗斯的基本战略并未发生根本改变。在欧盟眼中,有着对外扩张历史传统的俄罗斯一旦重新成为世界级强国,必将对欧洲安全构成严重威胁。因此,无论是欧盟东扩还是与俄罗斯合作,欧盟几乎所有行为的背后都有着防止俄“东山再起”的目的。可以说,俄欧战略目标的不同是导致双方矛盾频发的主要原因。
2.能源因素在俄欧关系中的地位有所下降。能源因素一直是俄欧关系中的核心问题,是推动俄欧关系发展的“发动机”。2000年以来,俄罗斯以能源为突破口拓展与欧盟的经济合作,进而将经济利益转化为俄罗斯的政治和安全利益,而欧盟通过开展与俄罗斯的能源合作不仅满足了自身的能源需要,而且与俄罗斯建立了面向未来的长期的能源合作关系,为欧盟地区未来的能源安全提供了有力的保障。但是,近几年来,俄欧双方在能源领域的防范和竞争不断加剧。为了避免在能源领域对俄罗斯形成过度依赖,欧盟从2006年开始就加快了制订共同能源战略的步伐。2007年1月10日,也是正值俄白能源冲突愈演愈烈之时,欧盟委员会推出了一项内容广泛的新能源战略,其主要内容就是主张制定欧盟统一的能源政策,加大可再生能源开发和温室气体减排力度,减少对进口能源的依赖,应对国际高油价的挑战,保证本地区能源供给的可持续、安全和有竞争力。面对欧盟的反制措施,俄罗斯一方面加大对单个欧盟国家如德国的能源合作力度,另一方面也采取其他措施极力维护本国能源战略地位,其中包括加强对中亚能源的控制。
俄罗斯和欧盟对中亚能源的争夺从2004年开始愈演愈烈。2004年,欧盟提出了《巴库倡议》,希望将欧盟投资的能源项目和交通项目结合起来,有效解决中亚能源外运问题。俄乌“斗气”和俄白能源争端后,欧盟对俄罗斯的不信任感与日俱增。2007年1月,欧盟发表的能源政策文件中将中亚列为其能源进口的重要选择。6月30日,欧盟正式公布了酝酿已久的旨在改造中亚国家的欧盟首份对中亚战略,其首要目标就是加强与中亚的能源合作。欧盟对中亚能源的觊觎使俄罗斯也加大了对中亚的能源外交力度,并取得了一系列成果。2001年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签署协议,成立“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天然气”公司,负责购买哈生产的天然气;2002年俄罗斯与乌兹别克斯坦签署了到2012年的天然气购买协议;2003年俄罗斯又与土库曼斯坦签署了25年购买2万亿立方米天然气协议。到目前为止,俄罗斯已经控制了中亚93%的天然气出口,哈萨克斯坦80%的石油出口也必须通过俄罗斯境内。2007年5月10日开始,普京访问中亚的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三国,与三国总统就共同建设中亚地区规模最大的天然气输送设施达成一致意见。同时,俄罗斯与白俄罗斯签署了购买白俄罗斯国家天然气转运公司50%股份的重要协议。这样一来,俄罗斯确保了本国在里海天然气输欧中的主要过境国地位,加强了对白俄罗斯天然气中转国的控制。俄罗斯与欧盟为控制中亚能源进行的外交较量已经告一段落,但是未来俄欧双方在能源领域内的竞争仍将持续并有可能加剧,这无疑将成为俄罗斯对欧盟能源外交的极大障碍。
3.欧盟政治生态环境的变化将影响俄罗斯“融入欧洲”战略的绩效。一方面,新入盟的中东欧国家成为俄欧关系的主要障碍。欧盟东扩后成员国增加到27国,其利益更趋多元化,这使欧盟原本效率低下的决策机制更难发挥有效协调作用。而在对俄罗斯的政策上,新入盟的中东欧国家急欲展示其欧盟成员国的身份,希望在与俄罗斯交往中争取获得更多的利益。例如,历史上饱受俄罗斯侵略和压迫的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出于泄愤和安全的忧虑,采取了强硬的对俄政策。2007年4月底,爱沙尼亚拆除首都的二战苏军纪念碑并引发流血冲突,直接导致与俄罗斯的紧张关系升级。5月俄欧首脑峰会前,爱沙尼亚、波兰和拉脱维亚等国甚至联合起来呼吁取消峰会。另一方面,德国、法国和英国等欧洲大国领导层的更替打破了维系多年的俄欧首脑之间的友好合作纽带,使俄罗斯的对欧首脑外交面临考验。长期以来,首脑外交在俄罗斯的对欧盟外交中具有重要的意义。普京和德国总理施罗德之间“亲密无间的”朋友关系一直被外界认为是俄德关系近年来在俄欧关系框架内不断深化和发展的主要推动力。此外,普京与法国总统希拉克和英国首相布莱尔之间良好的个人友谊也是这些年俄欧关系顺利发展的保障之一。然而,从2006年施罗德将德国总理宝座交给该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理默克尔开始,希拉克和布莱尔也相继离任,萨科奇和布朗开始登上历史舞台。这标志着以施罗德、希拉克和布莱尔为代表的德法英三国领导人的“三剑客”时代已经结束,欧洲开始进入新“三剑客”时代。欧洲已经或即将发生的政治生态环境变化对普京及其继任者能否开创首脑外交的新局面无疑是一个严峻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