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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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年的盛夏已到,87版《红楼梦》还未开启霸屏模式,近日,贾宝玉的扮演者欧阳奋强的微博却成为网络热点。事起因于他参观成都一会馆时,对馆藏一枚“蜀王玉玺”产生兴趣,并用红色印泥盖出字形。“宝哥哥”在微博上晒出了“蜀王玉玺”造型,上半部撞脸三星堆出土的青铜人头像。他说:“蜀王玉玺上刻有‘天地祖章’四字(应是象形文字),至今有4000多年历史。不是仿制品,是××会馆收藏的珍品。”随后,三星堆博物馆官博回复鉴宝结果:“欧阳老师,古蜀文化没有印章也没有文字,这些人骗您呢。”有网友借《红楼梦》里的语言参加调侃:“贾宝玉碰上了‘假宝玉’”,“宝哥哥,这是传说中的补天神石么?”“糊涂僧判糊涂案,贾宝玉抱‘假宝玉’。”一时间很是热闹。剥开“热闹”的表象,显示出三星堆文化深入人心的巨大魅力,的确,古蜀文化存诸多待解之谜,三星堆究竟有没有文字?这事很能吸引人们的眼球和兴趣。

城市,青铜器,大型宗教祭祀场所和出现文字,是判定古代文明的要素。高度发达的三星堆文明前三者都不缺,唯独没有发现文字,会不会就像古印加文明一样,本来就没有文字?但兴旺繁荣了两千年的古城古国古文化,没有文字真说不过去,三星堆规模不小的古城、数量众多的用于祭祀的青铜器、玉器,说明协调与广泛交流已在所难免,全打哑语不可能做得如此出色,要广泛交流就必然会出现语言。有了语言,面对纷繁复杂的生产生活,需要记录的事情太多,仅凭结绳记事,大事系一个大结,小事系一个小结,或者在木头上刻记号,显然已远远不能满足需要。七情六欲使人具有丰富的情感,极易触景生情,记录下这些感动是人之常情,从几岁的小孩在墙壁上的涂鸦到大山巨石上留下的远古岩画,无不印证了人的这个天性。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语言之后,文字应运而生是有充分理由的。

抑或受限于发掘范围,三星堆的文字尚未发现?还是发生了另一种可能的情况,记录古蜀文字的载体,在长达数千年的时光中,腐烂于泥土中了。说到文字的载体,埃及有纸草,苏美尔人用过轻便、结实、易干的泥牌,中国商周时期使用过龟甲兽骨和青铜器。三星堆人是否使用了其他书写载体?加之四川盆地阴雨潮湿,地下埋藏数千年,早已化为乌有。还有一个情况,就是从三星堆已发现一些符号和图案来看,不排除文字业已现身,只是因为古蜀使用的并不是汉字系统;二则数量不多且缺乏连续性,无法释读,假以时日,随着地下文物的新发现,一定会出现让人惊喜的结果。

历史需要靠文字记忆,如果没有文字,历史就变成了传说。摩尔根的《古代社会》,提出了文明“始于标音字母的发明和文字的使用”,反映出文字的诞生,在人类文化发展史上里程碑般的重大意义。文字能极大拓展人类沟通思想、传递信息的空间,富于创造精神的三星堆人,起码应该具有文字的雏形。

中华文明有着丰富灿烂的史前文明,象形汉字的诞生和使用,整整影响了华夏数千年历史,秦灭巴蜀后,三星堆所在地广汉,使用汉字的历史已远在两千年以上,带着三星堆有无古蜀文字的困惑,不妨先从汉字寻根。

世界范围内,人类创造的文字不下千种,古汉字以其悠久的历史和系统性,媲美古巴比伦楔形文字、古埃及象形文字、古希腊腓尼基人创造的比布鲁斯字母、古印度的印章文字及玛雅文字。当许多民族尚在蒙昧阶段时,古汉字就已走向成熟。“仓颉造字”则是家喻户晓的故事。仓颉,姓侯刚,他担任黄帝的史官,名史皇,后人尊称为“仓圣”。传说中的仓颉器宇轩昂,比常人多了一对眼睛,因而智慧超群,过目不忘。睿智的四目仓颉遇事喜欢究天人之变,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在掌中比画,他常常仔细观察乌龟背上的花纹,鸟类羽毛的纹彩,山川起伏的现象,日月星辰的走势,广泛收集世间众多美丽的图像,从世间万物千姿百态的形状中得到启示,他开始创造出一批原始的象形文字。时间一长,这些符号被远古先民逐步接受,悟出反复出现的象形符号和语言的对应关系,并有意识地加以使用,这些象形固定下来,文字也就发端了。

西安附近,至今存有仓颉造字台,地处八百里秦川的核心部位,南望秦岭高耸,东有灞两河滔滔奔流。史籍载,华夏先贤仓颉收集、整理各种岩画、陶文及契刻符号,并在此基础上,发明了方块象形文字——汉字。民间还有一种传说:仓颉在黄帝手下做官,分管牲口和粮食数目。仓颉聪明,做事又认真负责,他开始结绳记事,用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牲口和粮食。然而,随着物产增加,结绳难以满足需要,仓颉又采用了贝壳记事。他的才干受到黄帝赏识,被封为史官,于是祭祀狩猎、人口增减、天灾人祸全归他管,贝壳记事又不够用了。仓颉冥思苦想,从“羊马蹄印”获得灵感,依据星宿分布、山川脉络、鸟兽痕迹、草木器具之形,描摹绘写出各自不同的记事符号,并配之每个符号代表的意义,他把这种符号叫作“字”。此后,他又通过形声、指事、会意等多种方式,利用已有的文字再造出新字,文字就像滚雪球似的愈滚愈多了。中华早期典籍《荀子·解蔽》载:“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壹也。”《淮南子·本经训》云:“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创造文字,已成为惊天地、泣鬼神的重大事件,字里行间隐隐传出电闪雷鸣,仓颉造字成为贯穿中华文明史的英雄事件。

仓颉被赋予超常的智慧和百折不挠的精神,传其四目双瞳,是上古时代“四目神”的原形。小时候,听到四目双瞳确实难以理解,及至看到画像,四目并形,看一眼头就发晕,那里面聚集太多神气、仙气、灵气,要造字,只长两只眼肯定办不成。对于仓颉造字,汉纬书《春秋元命苞》载:“仓颉其人生而能书,乃受河图录字……而造文字。”“河图录字”即“河图洛书”,那就是说,仓颉的“创”是有“河图洛书”为本的,是在接受研究“河图洛书”的基础上创造文字的。时间没有穷尽,在中国还有比仓颉文更古老的文字,文字的诞生是多代积累集体智慧的结晶,华夏先贤仓颉是集大成者。

事实上,“河出图·洛出书”并非确指,古籍中,黄帝、尧、舜、禹、周武王皆有得到“河图洛书”的记载。黄帝得“河图洛书”的记述是:“黄帝五十七年秋七月庚申,凤鸟到来,黄帝祭祀它于洛水,雾降下来,黄帝游于洛水上,见大鱼,杀五牲来祭祀它。天遇事下大雨,七日七夜,鱼流于海,于是得到了图书,龙图出于河水,龟书出于洛水,红色篆体文字,赠予轩辕黄帝。”所谓“龙图”,龙骨刻文也(龙在远古泛指,如牛、马等皆谓龙)。“龟书”者,龟甲刻书也。“图”与“书”带有上古文化典籍的意思。所谓“河图洛书”,会不会是最早的刻有文字的龙骨龟甲,后人发现时赋予“河图洛书”之美名?

说到“洛书”,还有一个地理上与三星堆的有趣连接,有学者认为“洛书”(古籍中也多记为‘雒书’),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出自岷山昆仑的“洛水”所出,即:“岷山之首,曰女几之山,洛水出焉,东注于江。”这条“洛水”自岷山昆仑而降,流贯成都平原(都广之野),“洛”通“雒”,流经三星堆和广汉城的鸭子河恰好古称“雒水”,傍河而建的广汉城从秦汉至今都叫“雒城”,还流传有一则美丽动人的故事叫“汉州洛水照连山”,说的是雒城边上的洛水,能映照出三十里外连山的即时情景。这种有趣联系意蕴非凡,隐隐透露出许多玄妙神奇的信息,不仅和中原的洛水重名,而且和连山易沾上了关系。广汉县域东北的浅丘就名连山,连山的得名有多种说法,当地人认为和已失传的《连山易》有关。据说,很早很早以前,汉州东岭有一座山峰名奶子山,因山脊耸立一排排黑色的巨石,远看类似链条,故又称链子山。后来有一位易学高人来此地隐居,发现周围八八六十四座山岗,好似龙盘虎踞,山形气场绝佳,有意将“链”字的金旁取掉,改名连山。《周礼》云:“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易,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连山易,尽管历代典籍鲜有记载,但学界多以为,连山易是以艮卦开始,如山之连绵,故名连山易。东汉学儒郑玄认为:“连山易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山连山,山水相连,文化相连,一直连接到远古中华文化的源头。

中国还有几处叫作连山的地方,地名重名现象,有学者研究与远古人类迁徙有关。人口增长了,必须寻找新的生存地,就像古羌人,一部分人去了中原,一部分南下入蜀。迁徙的古人怀念故土,常常以故地之名命名新地,于是黄河流域有了洛水,蜀地也有了洛水,广汉有了“洛水照连山”的传说。

对中国早期的文字甲骨文,领导殷墟发掘的李济先生有一段精彩论述:“这些文字有许多是高度发展的,它们出现在卜骨上时必然已经过相当时期的演变,问题在于演变是在哪里发生的?”此推断恰好从一个侧面与“河图洛书”的传说相吻合。枯燥的知识和经验,一旦被文字的创造力激活,它的巨大影响力就会生生不息。殷商甲骨文的字数已超过4000个,文字系统已相当发达,且具备了“六书”。斗转星移,世界许多古老文字或湮没,或进了博物馆,唯有汉字在华北得到完善后,它强势向四周流传,制止了其他不成熟的书写系统的发展或取而代之,在历史长河中不断充实发展,以其强大生命力立于世界文字之林。汉字象形表意,方方正正,变化无穷,显示了中华民族杰出的文明传统和感知世界的方式,每个字的形、音、义都与中国文化紧密相关,它的诞生、演变和发展,对中华的传承和发展发挥了无法估量的作用。

方块汉字以其巨大的凝聚力,形成浩如烟海的文化典籍,至今仍是中华文化的脊梁。中华文化脱胎于汉字,中华文化因汉字而生生不息,汉字深刻记录了几千年华夏文明史,社会进步生产发展的实证、中华影响世界的科技工艺、完备深刻的伦理道德、充满智慧的哲学宗教、精彩纷呈的文学艺术无不在其记录之中。

汉字还借助书法艺术,用毛笔书写在宣纸上,或刻石以记,真草隶篆洋洋大观,或棱角分明、浪漫恣肆,或珠圆玉润、浑厚古朴,穷尽笔画的长短、疏密、粗细、曲直之奥妙,诗情画意尽纳其中,独树一帜地成为价值极高的艺术品。

世所公认的殷商甲骨文,早在3400年前,就已显示出书法篆刻的卓越成就。在商之前,还有三皇五帝,还有夏禹治水定九州。治水促进了农耕和青铜冶铸技术的广泛运用,完成了从渔猎到粗耕农业的过渡,带来了中国农业文明的早期辉煌。夏代已有历法,一直沿用到汉初的颛顼历,据说就是夏代的历法《夏小正》。当代天文学家考定,《夏小正》中所记的每月星象,是距今3800年-5800年前的天象,和夏代的时间相吻合。《夏小正》以正月为岁首,应是进入农耕之历法。六世夏王少康发明了酿酒术。夏代制陶启用轮盘成批生产的粗绳纹陶器代替了手捏而成的篮纹、方格纹陶器。夏朝历经十四代十七王,诸多辉煌的成就,岂能没有文字?从仓颉造字到殷商甲骨文尚有1600年缺口,其间还真留有不少需发现证实的宝藏。

关于蝌蚪文,明洪武九年刊行的陶宗仪《书史会要》中有一段颇有意思的叙述:在禹前伏羲作“龙书”,炎帝作“穗书”,黄帝作“云书”。“五帝”时代,少昊金天氏曾作过“鸾凤书”,颛顼高阳氏曾作过“蝌蚪书”。将“蝌蚪书”的源起指向了三皇五帝的颛顼。在世系上,大禹和古蜀皆是颛顼系的子孙,这“蝌蚪书”也就与禹夏和古蜀都有关了。

载有“蝌蚪书”的《竹书记年》发现于战国墓葬中,说明它在中原有过使用发展,停止使用的时间,大胆猜想一下,是否与夏商的换代有关?《竹书记年》是否与夏文化关联?据传《竹书记年》发现于晋武帝太康二年(公元281年),系汲郡人不准盗发魏襄王墓(或言魏安厘王墓),出竹书数十车,上有漆写的文字,字形头粗尾细,被称为蝌蚪文。很有意思的是,老态高古迷离蒙墨的岣嵝碑(又称禹王碑),碑上的文字也叫“蝌蚪文”。悠悠蝌蚪文,穿越数千年的时光隧道,将奇迹摆在了世人面前。岣嵝碑原刻在湖南衡山云密峰(别名岣嵝峰),传说大禹在那里得到治水的金简玉书。“河图命庖,洛书赐禹”是中华远古一个标志性文化事件。《拾遗记》载:鲧因治水无功,“自沉羽渊,化为玄鱼,横修波之上,见者谓之‘河精’”。神龟是河精的使者,它将含有治水秘诀的洛书献出来,禹得书而治水功成。中唐刘禹锡和韩愈皆留下吟咏的诗篇,刘诗云:“传闻祝融峰,上有神禹铭,古石琅矸姿,秘文龙虎形。”韩愈的《岣嵝碑》云:“岣嵝山尖神禹碑,字青石赤形模奇。科斗拳身薤倒披,鸾飘凤泊拿虎螭。事严迹密鬼莫窥,道人独上偶见之。我来谘嗟涕涟,千搜万索何所有?森森绿树猿猱悲!”虽然刘、韩寻碑未得,韩诗对岣嵝碑石头的颜色,字的形状已有细致的描摹。之后,南宋人何致找到了藏碑之所,他手摩碑文,刻之于石,碑文共77字,9行,第一行至第八行每行9字,最末一行5字。既不同于甲骨和钟鼎文,也不同于籀文。此后有杨慎等一些学者对碑文进行过解读,认作是记录夏禹治水的功劳。此碑文先后见于四川成都、北川、什邡、都江堰,云南昆明、江苏栖霞、山东黄县、河南汲县、陕西西安等多处,以四川最多,有学者认为是巴蜀文字遗存。

在汶川石纽山也曾发现岣嵝碑残石,相传并非来自传刻,“5·12”汶川大地震前尚见其湮没只剩二十来字的图片。这通夏禹古碑,上存蝌蚪文通过破译,有“归妹西行,后且大昌”的另一个版本的释读。“归妹西行”联系着远古一次至关重要的占卜,一个称为“归妹”的女子擅自决定西行,后来逐渐繁衍生息成为大族。有名的史官及巫师有黄解释:“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这段卜辞记录了上古人类为了生存和发展,不仅有东行,也有西行。商、周之世,西边有“鬼方”“鬼族”,鬼、归同音,“鬼族”会不会与归妹有渊源?

我喜欢在三星堆遗址区的田间闲走,与其说漫步于乡野,不如说游弋于自己的过往,仰望蓝天上飞过的雀鸟,远观袅袅升起的炊烟,这是一种绝对惊艳的深邃意境,不知哪一脚就与古蜀先民踩在同一块土石上。这片原野位于成都平原,天晴的时候,西北边可以看到九峰山、莹华山的雪帽,那里山高坡陡、森林密布、泉水叮咚,鸭子河就是从那片山岭中流出来的,那片大山之中,就有太史公司马迁记载的“禹生西羌”之处。李学勤说,昌意到颛顼这一系出于今四川,并不是蜀人独有的说法,而是古代公认的传说。以二里头为代表的夏文化和三星堆的古蜀文化的确有很多相似性。碳素测定,两者时间相近,再者包括铜牌、牙璋、陶豆、陶等多种器物相似。禹为姒姓,姒的篆文颇像“蛇身自环”,蛇为夏后氏民族图腾,就文字本义而言,禹确为龙蛇之类。由此观之,三星堆的青铜玉石造像中,龙蛇频频出现,就很有些意思了。闻一多和童书业曾证论蜀王“杜宇”即“杜禹”,而“鳖灵”即“鲧”,这个论断也将蜀、夏视为同源。从现在了解到的情况看,当时的统治者无论是举行祭祀管理国家,还是进行大规模的建设或开展商贸活动,都离不开语言的沟通协调,需要有条理地进行记录。上述蝌蚪文及古蜀文字的这些渊源,指向了三星堆应该有文字的推测,这一点或许有益于填补中国文字发展史上1600年的一些空缺。

世界上,大凡奇迹的诞生,都离不开独特的地理环境,尤其是人文精神的烛照。各种岩画符号、陶文符号和契刻符号的出现,是文字的诞生的前提。近年来,中国早期陶器上发现的刻画符号数量不小,也有龟甲、石头上刻画的,在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大汶口文化、良渚文化等范围广大的地区均有发现,不仅黄河流域有、长江流域有,东北也有,引起了学者们的重视。古蜀有龟卜之俗,金沙遗址出土有占卜的体形很大的龟甲。《蜀王本纪》载:秦相张仪筑成都城也与神龟有关,起初屡屡失败,后来跟着一只龟绕圈行走就成功了。如此崇拜神龟,取灵龟之甲卜筮以祭是不可或缺的。灵龟避开洪水,选择向阳高地筑巢产卵,依龟筑城还有一定科学道理。

三星堆展出了陶器上的7个刻画符号,如果加上祀山璋两山中的那个船形符号,就是8个。这种反复出现的符号,其中必定暗藏玄机,有学者研究它们与水利有关。其中4个符号,颇与拉丁字母——APSX相似;有彝族学者撰文称,有两个符号与古彝文的符号一致;其中陶豆上一个状若眼形的符号与二里头的这种符号一致。这些联系为古蜀文字留下扑朔迷离的探究路径。说不准,三星堆陶器上的符号就是个标记,标明哪件陶器是奉献给某君王或首领的特制品,标记符号反复出现或许就有了读音,约定俗成成为早期的文字。

《华阳国志》是认为古蜀有文字的,书中载:“有周之世,限以秦、巴,虽奉王职,不得与春秋盟会,君长莫同书轨。”“莫同书轨”含有另一套书写系统的含义。在古蜀范围的新都、郫县、峨眉等地均发现铜戈上的铭文,时间比三星堆晚些,这些零星发现的铭文不同于汉字。1972年在郫县发现的铜戈(V-2戈),上面铸有一行漂亮的铭文和一组巴蜀符号。以后这种铜戈在万县、什邡又有所发现。这些铜戈上的铭文笔画少而简,字符化程度高,大小均匀,排列整齐,字体精美。显然已脱离原始的象形字笔画多而繁,大小不匀,字体古朴笨拙不够美观的草创阶段,显示出系统成熟的风貌。这种文字结构上是直行而非横行书写,是方块字而不是拼音文字,它与汉字一样,应属于表意文字的范围,李学勤先生曾将巴蜀地区流行的这种似汉字而又非汉字的方块字,分为甲乙两种,认为都是文字,并且提出巴蜀文字既有表音符号,又有表意符号的见解。

《华阳国志》中“蜀左言”的记载包含深义,左言就是不同,意思相反,就像唱歌音不准,被称为“左喉咙”。研究者发现,古蜀语孑遗与彝语都有倒置语,就是宾语在谓语之前,形容词、指示代词、数词作定语时在中心词之后。如“姑娘穿红色的裙子”,说成“姑娘裙子红色的穿”;“吃甜蜜的桃子”,说成“桃子甜蜜的吃”。蜀史中的“蚕丛”实际就是“丛蚕”,“都广”就是“广都”,又如蜀王作《陇归之曲》,“陇”与“垅”通,垅的词义是田间高处,代指坟地,“陇归”就是“归陇”,是悼念妃子归于泉下的意思。三星堆一带至今仍将“公鸡”称作“鸡公”,“母鸡”称为“鸡母”,马牧河的“马牧”即“牧马”,只要一顺过来,意思一下就豁然开朗。

另在巴蜀的铜器上,曾多次发现一些俗称为花蒂、手心、人头、虎、鸟、蝉之类的符号,不同的形体有上百个,有的在巴蜀铜戈上和文字并立。王家佑先生从战国至西汉的文物上辑录了150余种图像符号,后被称作“巴蜀图语”,它流行于开明王朝时朝,功用大致有三:巴蜀古族用来记录语言的工具;族徽;图腾或宗教符号。有学者研究认为,它们具有看图传语的功能,并与夏有关,是夏人先祖西陵氏文化。还有学者认为青铜大立人和铜铃上都刻有“风”姓氏的“风”字。从三星堆陶器上的刻画符号联系“巴蜀图语”,同一种符号出现在不同的器物上,表明其态体及含义已基本固定化。

有学者称,蜀地发现的古文字笔画多纤细而弯曲,蜀地多竹,有以竹尖为笔在泥片和泥砖上刻画,然后烧制的可能。这些刻字和两河文明的楔形文字颇多相似,苏尔美人也用泥板刻字。这种砖上刻文的遗风保留到东汉,形成蔚为大观的四川汉代画像砖,再往后发展就联系到篆刻印章了。古蜀文字虽说扑朔迷离,在这些大家的研究中已露出冰山一角,巴蜀地区发现的这种文字,至迟在春秋战国时期应还存在。

当然话说回来,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图画与文字有本质的区别,三星堆陶器上的刻画符号基本上单个存在,还不能表达语言。古蜀文字尚存诸多缺憾,留下的东西太少,离解读相去甚远。这些缺憾却带来很多兴奋点,带来思考和探索的广阔空间,这些符号是培育文字的沃土,保存着古蜀先民最隐讳的奥秘。

秦灭蜀后,“迁秦人万家实之,民始能秦言”(见《蜀中广记》)。以一家五口算,移民起码在五万人以上,规模可谓空前。战争导致蜀地人口锐减,为了巩固统治,进行大规模移民,势所必然。加上秦朝的“书同轨”和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使古蜀语言文字出现断层,其中或许藏有古蜀文字消亡的一些线索。秦灭巴蜀在公元前316年,比秦朝建立早近百年,文化统一应早已在巴蜀地区进行。涪陵小田溪三号墓曾出土一柄秦始皇二十六年蜀郡造的铜戈,戈上铭文是秦篆,已经不是万县和郫县出土铜戈上使用的那种文字,反映出在巴蜀地区,秦篆已取代了原巴蜀文字。

巴蜀与中原有着长期相互交流的过程,其中包括语言。史料中亦有古蜀和中原地区“言语颇与华同”的记载。古蜀精美的漆器曾大量外销,春秋战国时的四川荥经、青川等地,出土不少标有烙印戳记的漆器,漆器上的铭刻文字,使用的不是古蜀文化区的“巴蜀文字”,却是中原文字。王国维先生曾考证,小篆出于秦大篆,大篆即籀文,籀文为上古使用的文字。那么,李斯所依据省略修改的秦大篆是秦固有的还是来自其他地方?蒙文通先生认为,就文明方面来说,“是先出现于蜀,而后来才渐次影响于秦”。40岁才到长安的扬雄,他著“训篆”和“方言”,得益于巴蜀本来的深厚文化底蕴。那么就存在秦灭巴蜀后,大篆有由盆地输入秦国的可能。

蝌蚪文和古蜀文字里藏着远古遗失的文化风景,四川盆地还留有伟大先民更古老珍贵的文化宝藏。当年甲骨文的发现和考释,揭开了商王朝之秘,弄清了商王朝的世系,证实了《史记·殷本纪》和河南安阳小屯就是商王盘庚迁殷的都城,一下将中国的信史提前到距今3400年,并得到世界公认。由彼及此,人们免不了对蝌蚪文和古蜀文字揭开神秘面纱寄于深深的期许。在古意盎然的文字里寻寻觅觅有种幸福感,它实在的好处,比人想象的要大得多。和古人会面,让心灵震撼,时空定格在字里行间,远去的还会走近吗?古老的记忆还能拾起吗?犹如打开一本自己喜欢的书,远古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