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星堆和金沙充满“神秘”“神奇”“神圣”。三星堆遗址(北纬30°59′01″~31°00′55″,东经104°10′34″~104°13′10″),分布范围达12平方公里,其中城址面积约4平方公里,是延续时间最长、等级最高的蜀文化中心遗址,基本代表了距今4800年至距今2600年间古蜀文化的文化面貌和发展水平。金沙遗址的鼎盛时期,根据碳14测定和地层学分析,在距今3200年至距今2800年,后者的兴起紧接着前者。相邻仅二三十公里的两处遗址均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堪称古蜀文明辉煌历程的杰出代表。
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有极其强烈的地域文化特色,是古蜀青铜文化重要而灿烂的篇章,其种类繁多的神树、神坛、大立人像、人头像、纵目人像、面具、立鸟、龙形器、尊、、跪坐人像、太阳轮等等,在中国青铜文化中独树一帜。金沙的1200余件铜器中包含着太多的三星堆青铜文化因素,不仅仅是器物种类和风格的相似,甚至其青铜制造工艺也有秉承三星堆文化时期的那些工匠的可能。例如:金沙有一个戴旋涡样花冠的小铜人,花冠上有13股旋涡状的花芽,铜人直鼻方颐,颧骨突出,眼睛圆睁,明显有着男士的面容,奇特的是,脑后却拖着三条长达臀部的辫子,椭圆的大耳垂上有带耳饰的耳孔。神奇的是,三星堆铜人像也留辫子带耳饰,而且金沙小铜人抬在前胸的手势和三星堆青铜大立人一模一样,右手高左手低,手形比例稍大,五根手指握成溜圆的环形,由于两手孔不在一个直线上,对这手势的意思至今众说纷纭。有手握象牙、玉琮、稻菽穗等多种说法,也有认为他们什么也没拿,手势是古蜀先民祭天、祭地、祭祖宗的一种有特定含义的祭祀姿势。青铜人像那纵目抬手留存的信息,令后人渴望交流解读,但几千年的岁月却把密码深深包裹,找不到解码的钥匙,遗憾肯定是有的,但遗憾恰恰可以成为新的起点。
金沙的三星堆元素比比皆是,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简单得一个普通人就能看出来,复杂的程度让专家学者积年累月都未理清,还将继续梳理研究。如今的三星堆博物馆,经过廿年的建设,一年四季都绿树蓊郁、碧草繁花,旋转升腾状的螺形主馆高耸在鲜花绿树丛中。这块沃野平畴上,清代《汉州志》就有“三星伴月堆”的记载,马牧河古河道的两岸,一边是三个高出地面十来米的土堆,状如三星;一边是一个月牙形的台地,地名称作月亮湾,因而获得了一个很诗意的称谓“三星伴月”。博物馆旋转向上的墙围古朴凝重,选用的是土色墙面,仿佛真有点从“土堆”中长出来的意味,不断旋转升腾的螺线,至馆体顶部归缩为一个三角尖塔,塔身三面各吊挂着一个纵目人像,巨大的纵目是古蜀先民威严、亲切、神圣的目光,有如从历史深处射出。
孕育三星堆的鸭子河在遗址北边蜿蜒流过,调整千年的时差,这片生命之水,毋庸置疑给古蜀先民提供了饮用、灌溉、航运之便。岸上村落相望,祭天祭地祭河神,河上竹筏舟楫航行,晨曦晚霞中桨声灯影。古蜀先民有一种发自内心崇拜鸟的情愫,驻留在古蜀文明记忆中以鸟命名的三位伟人鱼凫、柏灌、杜宇,像是逝去的时间定格在不同的区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每次读到这些诗句都让人遐思悠悠,那时还没有今日的空间概念,只能比照着中华大地上远古的君王们去理解他们关于天下的追求,黄帝、炎帝、蚩尤,他们都是那个时代创造了伟大业绩的君王,有着人类年轻时代共有的朝气和征服天下的雄心。
鸟是三星堆人主要图腾崇拜,被看作通天通神的使者,是太阳崇拜的集中体现,也反映了古人热爱大自然,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三星堆有众多的鸟形文物,鸟身人面像、戴冠的鸟、青铜大鸟头,甚至连舀水的陶勺把柄都刻成鸟头状,这鸟头把勺可不简单,三星堆遗址二、三期(距今约4000-3200年)出土的鸟头把勺、高柄豆是古蜀文化标志性器物。众多的鸟形文物,显示出远古蜀地众鸟翔集的祥和。金沙的鸟形文物也很多,更有声名显赫的中国文化遗产标志——太阳神鸟,金光闪闪的太阳神鸟饰镂空图案,内层圆圈分布有十二条旋转的齿状光芒,外层由四只首尾衔接的鸟组成,包含着一年十二个月和四季、四方的理念,显示出古蜀先民天文知识的卓越成就,亦充满了先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乏自由、和谐、圆满的寓意。太阳神鸟把太阳的光芒打上了古蜀的印记,使得今天和过去千丝万缕的联系起来,犹如鸭子河的一泓清波,古树上的一片叶子,在阳光下有一片它们的影子投向我们的生活。
站在三星堆远望西山,即西天边的龙门山脉,莹华山、九顶山时常像浮在海中的岛,云飞雾走托起了天马行空的想象,长期沉寂的古蜀史有如飘舞着“白发三千丈”的长髯。成都平原在《山海经》中有个称谓叫“都广之野”:“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后稷葬焉。爰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短短几十个字像一部天书,将政治、经济、文化带给我们,也给我们一个巨大的想象空间。那是一个草木百兽的乐园,一个美得来让人心醉神迷的梦幻世界。金沙博物馆展有一个遗存的古树桩,人站在钢化玻璃上往下看,硕大的树桩直径至少两米,根系向四周延伸起码有上百平方米之巨,巨树根将一个巨树参天高古清纯的原始丛林留给参观者心驰神往。两个博物馆都展出有巨形乌木,乌木俗称阴沉木,碳14测定,鸭子河中的乌木时间较长的已有3000多年历史,与鱼凫国同期。完全碳化的乌木留下了古树的精魂,也伴随着“后稷葬焉。爰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这些古蜀先民们开发这块宝地的美好印记。
翻开古地质史,成都平原3亿年前是个海湾,1亿年还是个内陆湖,4000万年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抬升了湖底,其余波一直持续到300万年前,再加上湖水穿通了三峡,蜀湖终于消失。这种人间天堂般的环境也是在沧桑巨变中逐步形成的。当地球最后一个冰期肆虐的时候,似乎唯独避开了这块土地,保留了一部分未受冰河侵犯的绿色走廊,所以今天四川仍有弥足珍贵的大熊猫、金丝猴、银杏、水杉、桫椤等一批古动植物,也有被称为活化石的中国鸽子树——珙桐。
古蜀先民们离开蜀山,是翻越九顶山一带的龙门山脉,还是顺着岷山河谷来到了成都平原?至今还是一个谜。他们是走走停停,或在某地做过较长时间的居留,迁徙的原因是不是受了大地震的惊吓?那是一个大地震多发地带,仅现代,1933年、1976年、2008年,就发生过三次大地震。他们是否驮着蚕茧和谷物的种子,手握青铜兵器?初来乍到,狩猎和采集必须面对凶禽猛兽,饿肚子的时候恐怕多的是。其间是否发生过与本地土著的争斗?但他们最终爱上了这个地方,留了下来。翻动这片土地的沧桑,弹指数千年,说来我们真有些幸运,在历史长河中有那么多人读到过“蚕丛、鱼凫”,迷恋过那些记载,而我们是既读到又能一睹三星堆和金沙的真容,既震惊又唏嘘感慨。土地朴实厚重地包容着这片原野,以藏愚守拙般的宁静,洗尽铅华,滤去了滔滔名利的喧嚣烦躁,却不动声色地输出了天府之国悠久的文明。古蜀先民对成都平原的开发是成功的,自秦灭巴蜀后,秦益富饶,繁荣的巴蜀对秦成帝业起了重要作用。再往后,巴蜀也曾支持了刘邦旷日持久的楚汉相争,“高祖因之成帝业”。经过一段时间休养生息,西汉时京都长安的人口是8万户,成都已达到7.6万户,居第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