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山林的尽头
羽衣是水蓝色的，和妈妈的很像。
仿佛日落后一粼一粼过渡为深蓝的天空的颜色，袖口和衣摆还缀着点点明黄色的微光。
“站起来呀，奔奔。”
奔奔听话地站了起来，妈妈为他把羽衣穿上。把手伸进袖口的一瞬间，奔奔感到一阵凉意如水似的漫过他的手臂，舒服极了。
水蓝色的羽衣像一件长斗篷，在奔奔身上服服帖帖的，哪儿都正正好。真是再也找不到比老树精爷爷手更巧的人啦。
“这是我的羽衣……”
奔奔低头打量着羽衣，心里溢满了说不出的高兴。
“我是不是更像风一点了呢……”
羽衣穿在身上，云纱似的轻飘飘的，那一刻，奔奔甚至产生了自己也能飞起来的错觉，飞起来，就像妈妈一样。可这是不可能的，他是一个人类的男孩，就算穿上了羽衣，像风一样地飞翔还是……
就在奔奔垂头丧气地这么想着时，一种新鲜的感觉忽地吹开了他的心。
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可当他的视线扫过脚下，发现自己千真万确飘了起来时，内心的喜悦就如礼花一般绽放了。
“妈妈！妈妈！快看！我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奔奔朝妈妈和老树精爷爷喊道。
两位长辈也都瞪大了眼睛。
奔奔真的飞起来了，他双脚离开地面，飘得越来越高，他拨开芒草叶做的门，飘向了空中，飘在芒草地的上方。
“我能飞喽，我能飞喽！我也是风！我也是风啊！妈妈，快看！”
他在空中兴奋地嚷着，调皮地一连翻了三个跟头。
他变成风了，他也能飞了，奔奔这就想去更多的地方转转。对啊，应该让他的伙伴们都看看，他变成风了，他能在空中飞了！
奔奔拿定主意，掠过芒草山谷，向着山林的方向飞去。
在空中的感觉比在芒草地里奔跑的感觉还要好，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么飞就怎么飞，一切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这就是飞翔的感觉，奔奔快活得想要大声唱起歌来。
他飞进山林，放慢了速度，让自己像一片树叶一样，在阶梯似的树枝间，一曳一曳地飘动着。
他看到了两只小松鼠，大声招呼道：“喂——我在这儿！快看，我会飞了！”
枝梢上的两只小松鼠抬起头，看到半空中的奔奔，都瞪圆了眼睛。其中一只手里的坚果“啪嗒”一声掉到了树下，另一只把还没去掉壳的坚果送进了嘴里，嚼得“咔嚓咔嚓”响。
哈哈，真好玩！
奔奔快活得又在空中连打了好几个滚。
他继续往前飞，看见了狐狸一家、兔子一家、熊一家……天色越来越暗了，他们都回到家里，亮起了屋里的灯。
奔奔飞到山林的上方，脚下的树林越发像一片沉寂的大海，树叶发出浪花般扑扑簌簌的轻响，不知从哪儿亮起的光芒在其中微微闪烁。
忽然，不远处一座山的山头，一点灯光摇了一下。
奔奔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
那不是普通的灯光，这么远望过去，像颗温柔的星星似的，暖融融、明晃晃的橙黄色。那是——
老树精爷爷为他做的灯笼的光！
好啊，原来是山神的孙子，看我不抓住你！
奔奔气不打一处来，终于有机会当面问问这个坏家伙，凭什么抢走了他心爱的东西，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出来晃荡。
哼——不对，他现在能飞了，飞得比鸟儿还快，他要把灯笼抢回来！对，灯笼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他要去抢回来！
奔奔深吸一口气，朝着山头的光亮猛冲过去。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阵风，一阵透明的、蛮横的、痛痛快快的山风，几秒钟的工夫就能越过以前他一天一夜都走不完的路程。
谁知，就在他快要到达山头的时候，那点灯光忽地闪烁一下，开始向山下窜去。
“咦？”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奔奔还是看清了，那是一只鹿，灯笼就挂在鹿角上。
山神的孙子是一只鹿！
不过，现在可不是觉得新鲜的时候，那家伙已经跑了，不能就这么放过他，追上去，一定要追到他不可！
就在奔奔这么想的时候，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
“哈哈，我认得你，你一定就是那个被风养大的孩子。你的宝贝灯笼在我这里，听说你哭了整整三天！哈哈哈，我的天，一个男孩子，为了一盏灯笼哭了整整三天！呜呜……妈妈呀……”
他这是在学奔奔哭！
要不是有夜色作掩护，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奔奔的脸涨得比猴子屁股还要红。
可恶，他一定要揪住这个坏家伙，让他尝尝嘲笑别人的恶果！
奔奔又深吸一口气，向着光点的方向猛冲起来。
那点光就在他前头不远的地方，在树影间摇摇晃晃、忽明忽灭，可以看出灯笼的主人也在奋力奔跑着。
“哎哟，有那么点能耐嘛！我说，我们来比赛吧，比赛谁的速度快，沿着这个方向朝前跑，谁先跑到山林的尽头，谁就赢！”
“一言为定！”
奔奔一口应道。
他看向前方，山林的尽头还遥遥无际，他想象着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山风，毫无拘束地向着远方的终点冲去。
在天上可不像在地上，有树木的遮挡，脚下还有绊脚的石头和树根，这场比赛，他赢定了！奔奔在心底为自己鼓劲。
快、快点，再快点！
心跳声开始变得像密集的鼓点，“咚咚咚”在耳畔炸开，周围的一切在呼啸的风声里连成了一片幻影。
可当奔奔无意识地低下头，却看见那点橙黄色的灯光，几乎就在他的正下方，因为速度太快几乎被拉成了一条长线。
这怎么可能？！
他居然和我差不多快，难道山神一家有什么特别的法术，能避开树木的遮挡？
没时间细想了，奔奔铆足了劲，准备最后的冲刺——
隐隐约约，已经能望见山林的尽头了。他还从没到过离芒草山谷这么远的地方，如果让他在地上走，得走上一个星期吧。
不过，山林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哎呀，别走神！集中注意力，这场比赛可不能输！
奔奔一边忍不住紧盯地上那点光的动向，一边拼尽全力向前冲去。
现在，他们几乎不分胜负，只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嘿啊——！”
奔奔不知不觉喊出了声，他使出了全部力气，终于在快要到达山林尽头的地方，猛地超过了那点光亮，冲出了山林的边际。
他赢了，他赢了！
不会错的，是他赢了，在最后的一瞬间，他超过了山神的孙子。
“喂，我赢了！你乖乖出来认输吧！”他回过身，低下头，朝山间望去，却再也找不到那点光亮了。
“哼，输了就躲起来了？真不像个男子汉。”
奔奔在心里嘀咕道，赢了的快感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心。可没一会儿，突然从刚才那样快的速度停下来，身上渐渐腾起一股热辣辣的感觉，像有一团火贴着全身的皮肤灼烧一般，难受极了。
奔奔又转过身，望向山林的尽头。
转身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景象。
他看到了无数亮闪闪的火光，简直像坠落的星河一般，连成片、连成河、连成海，在他的面前晃动着、闪烁着。
他看到了一栋一栋挨在一起的房子，斜斜的屋顶，透出灯光的暖融融的窗口，还有不知从哪儿飘来的言语声、喧闹声。从房子的方向吹来的风，有一股特别的味道——烟火的味道，是奔奔从未接近过的味道。
这是人类的世界。
奔奔的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很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让他忘记了身上灼烧一般的焦躁，忘记了和山神的孙子的比赛，忘记了身后的一切。
忽然，有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是妈妈。
在半空中，她轻声说：“奔奔，我们回家了。”
这一年，奔奔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