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石头里的歌
故事要从十几年前,在这片林子变得一片死寂之前更早说起。
十几年前,这栋屋子曾属于乐器师一家。
我奶奶说,乐器师一家三口刚搬来的时候,是她在这片林子里度过的最快乐的日子。
乐器师精通各种乐器,钢琴、小提琴、手风琴、小号……都难不倒他,他常常在屋子里演奏快活的乐曲。而乐器师的夫人是一位歌唱家,每天清晨,她都伴着丈夫演奏的乐曲纵声歌唱。
乐器师夫人的声音,又清丽又明亮,像山涧的泉水,又像拂晓时的钟声一样,伴着乐曲声从屋子里传出来,传遍树林,传进动物们的家里。
动物们都很喜欢乐器师夫妇的音乐,为了听得更清楚一点,他们常常不知不觉地凑到屋子附近来。乐器师夫妇都是乐于分享的人,他们也很高兴看到自己的音乐被动物们喜欢,于是每天这儿都像举行庆典一样,聚集了各种动物。
乐器师夫妇的小女儿那时还不到五岁,总是乖巧伶俐地坐在动物们中间,安安静静地听音乐。她就是小葵。
但快乐的日子没能持续很久。
有一天,林子里突然闯进了一队人马,他们奉国王的命令,来带走乐器师夫妇——他们将作为宫廷乐师,长久地留在王宫里,只能为王室贵族演奏音乐。
国王的命令里只提到带走乐器师夫妇,无论夫妇二人如何恳求,带队的军官就是不准许他们带上小葵。
不得已,乐器师夫妇只能把小葵托付给了树林里的动物们。
也许是变故来得太突然,在爸爸妈妈被带走后,小葵连哭了三天三夜,哭哑了嗓子,到第四天,她突然发不出声音来了。
即使是哭,也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小葵失去了她的声音。
从此,树林里再也没有了欢乐的乐曲声,没有了乐器师一家的笑声,没有了动物们热热闹闹、快快活活地聚集在木屋里的景象。
更糟糕的是,小葵的悲伤像是会传染一样,动物们想念乐器师夫妇,想念曾经的快乐,也开始像小葵一样,不再说话,不再露出笑容。
仿佛日暮时分的阴影逐渐笼罩大地,树林渐渐失去了声音,变得愈发沉寂,很快,整片林子都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整片林子,每天一点声音都没有,似乎连风都吹不进来,空洞得叫人害怕。要不是乐器师夫妇把小葵托付给了动物们,我奶奶真想搬走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接近一年,终于在第二年的秋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一位披着枫红色半透明斗篷的先生走进了林子里,走到乐器师夫妇留下的房子前,敲响了紧闭的门。
“请问有人吗?”他拖长了声音问道。
那时候,在屋子里的是我奶奶。
她听到声音,把门拉开了一条缝,探出头来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位先生弯下腰,很有礼貌地说:“你好,松鼠太太。我是路过这里的西风,我叫咻。我能打听一下,这片林子为何这样……死气沉沉的吗?”
我的奶奶被咻先生目光里的真诚打动了,她就站在门边,把乐器师夫妇的故事说给了他听。
“原来是这样。”
咻先生听完,沉默了半晌。
最后,他说:“可能有些冒昧,我能见一见那个小姑娘吗?”
我的奶奶考虑再三,咻先生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坏人,就答应了。
当时小葵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发愣。咻先生敲响房门时,她甚至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
咻先生在我奶奶的示意下,走进房间,来到小葵身后。
小葵终于转过头来。咻先生在她面前蹲下,注视着她的眼睛说:“你就是那个悲伤的小姑娘?”
小葵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咻先生。
咻先生又说:“我好像听见你心里藏着一首歌呢,可以让我听得更清楚一点吗?”
这一次,小葵的眼睛里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咻先生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块小石头,放进小葵手里,说道:“我是风,秋天的风。每当树叶变得金黄,拉着它们在空中跳舞的就是我。我会魔法,现在,让我来施一个魔法,听一听藏在你心里的歌吧。”
说完,他把手放在了小葵手心里的石头上。只那么一小会儿,他就说:“好了。”
随即,他把手往上一扬——
那一瞬间真是奇妙极了,我的奶奶说,她仿佛看见一串金色的音符从石头里冒了出来,明晃晃的,阳光一样洒满了房间。那是一首快活的歌谣,像星星摇响,又像春天的草地上明丽的小花,摇曳着清澈的旋律。
小葵在听到这段旋律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听着听着,她的眼睛里闪出了泪花。
可这段旋律是不完整的,它在奏响了一半之后猛地停住了。
怎么会这样?我的奶奶正感到困惑和惋惜,咻先生却在这时笑了起来,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果然!果然是你!”
他看着小葵说道:
“你知道吗,就和人一样,树木、花草,还有石头,它们的心里也常常藏着一首歌。特别是石头,别看它们平时不声不响的,其实把最喜欢的声音都藏在了心里。
“我喜欢听藏在石头里的歌,有时是风晃动草叶的轻响,有时是阳光洒落的声音,有时是星星的梦话……可是前几天,我遇上了一件怪事。
“在来这里的路上,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所有的树木、花草、石头,在它们的心里居然都是同一首歌!我不敢相信,上百里路,千千万万的草木和石头都选择了把同一段旋律藏进心里——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我向它们提出了我的疑惑。它们告诉我,曾经有一辆马车从这里经过,车上载着两位悲伤的父母,因为一些变故,他们很久很久都不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不能陪着她长大,不能把他们为她写的歌唱给她听……
“这对父母日夜哼唱着为他们的孩子写的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和内心的痛苦和悲伤。花草、石头们都被这段旋律打动了,它们想,也许总有什么办法,能把歌声传递给那个孩子,于是把旋律记在了心里,直到这一刻,让我听见了。”
咻先生又拿出一块石头,放进小葵的手心。
“花草、石头们记下的歌,正好也只有一半。”
这时我奶奶才想起来,乐器师夫妇被带走前,说过好几次要为小葵写一首歌,可歌还没写完,国王的侍卫就来了。
咻先生一扬手,一串金色的音符从石头里冒了出来。
我的奶奶也听出来了,这正是藏在小葵心里的歌的后半段。不像前半段那样无忧无虑、快活明亮,后半段旋律是沉静的、舒缓的,但令人意外的是它并不悲伤!
就像黑暗终将过去,潜藏着黎明曙光的夜幕一样,乐曲声里包含着无尽的温柔,诉说着无限的可能。随着日日夜夜的思念,乐器师夫妇把他们想要传达给小葵的心声融进了这段旋律里:只要他们都还爱着彼此,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像是坏掉的乐器终于被细心地修复,听着父母为她写的歌,小葵拼命忍着眼泪,终于还是“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从这天起,小葵又会说话了。
不仅如此,在咻先生的照看下,她一点一点恢复了往日开朗的个性。小葵相信,她的父母总有一天会回来,在那之前,她要做的就是平安、健康地长大,守着树林里的屋子,一直等到父母归来。
小葵十五岁的时候,她和咻先生一起决定,把这里改造成风的旅馆,向所有的人类和动物开放。并且每周都举行一次音乐会,让大伙听听彼此心里的歌。
咻先生慷慨地留下了一些施了魔法的石头,把这些石头随身带着,不用多久,就能从石头里听见藏在自己心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