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大师生离不开汽油箱
战时物资匮乏,汽油箱大显身手,其用途被发挥得淋漓尽致。西南联合大学在艰苦的条件下办学,学生宿舍中,每人可放一张木板床,并领到四五个原装两桶一加仑汽油的木箱作为书桌、书柜和座凳。
1938年5月30日,胡适的大儿子胡祖望已经转入西南联合大学,在给胡适的信中说:“我来到昆明已将一个月了,学校也上了两个礼拜的课了,学校搬来昆明后,诸事较前振作,功课虽然是在刚开学的几天,已很显出忙来了。尤其我们工学院的,今年每星期竟有三十五小时的课。”接下来,在给胡适的信中提到了汽油箱:“我们在学校中住在一个师范学校中,教室是在农业学校,两下竟距离大约有十五分钟的路程。这里还没有电灯,我们用的是植物油灯,但因为不够亮的关系,所以在念书时还要用洋蜡。我们用的桌子是用汽油木箱和木板搭成的。柜子也是汽油箱。注册组的柜台,会计室的柜子,都是由汽油箱改造的。汽油箱的功用,在联大正显出了伟大。”
汽油箱的确在联大显示出“伟大”,战前生活比较优渥的教授,对汽油箱也格外看重,清高的教授在生活中离不开汽油箱,而且箱箱计较。
浦薛凤在《蒙自百日》中写到汽油箱:“闻昆明工学院每人以洋油木箱九只作床铺,盖既便且廉,向航空学校包购,国币一角一只。予遂效法购到三只。蒙自已涨价,每只索一角五分,叠至床前,聊当小柜,顶上可置盥洗杯具,内可置些衣袜。”看来,因汽油箱需求量大,成为紧缺商品,涨价也在情理之中了。
《吴宓日记》1939年7月15日记道:“晨,办杂务。11:00晤叶公超,殊为郁愤。盖宓已定迁居昆华师范楼上五室,与超及金岳霖同居。而超必俟彼去后,始许宓迁入。超近年益习于贪鄙好利。超托宓为代搜求汽油箱三十个,以供其家用,而愿以上好之铺板一副赠宓为酬。论价值,远不相抵。其后超乃以其自有之铺板床二副均移至其孝园寓宅,不我与。”
吴宓教授的满腹牢骚,皆因汽油箱而起。要知道,汽油箱是联大师生的生活必需品,可用汽油箱组合出多种家具使用。
用汽油箱还可以分割房间,形成独立的“自由王国”。西南联大的总办公室(半年后迁到才盛巷二号)位于昆明崇仁街四十六号,是一座三层的小楼,清华、北大、南开的办事处都在这里。北大办事处是三层楼上的一间三开间的屋子,只南北有墙,东西两面都是板门,假使门全开了,外面还有廊、栏杆,就很像一个亭子了。在靠西的南北两角上,各有用木板隔成的一间小房,放下床铺后,余下的空间恰好能摆上一套办公桌椅和一个衣箱,北大校长蒋梦麟和章廷谦(西南联大常务委员会秘书、北大办事处校长秘书,笔名川岛,鲁迅、周作人的好友)一人一间,章廷谦的那间是在南首,靠楼梯。后来,杨振声搬进来,在东首靠南的角上,用汽油箱垒起来,和蒋梦麟的那间并排隔了一间。三人像下围棋似的,每人各占一角。
章廷谦的《在昆明》一文中写到汽油箱的价钱和广泛的用途:“这些汽油箱,原是校方以每个一角钱的代价向航空委员会买来的,除公用的外,就转让给同人。因之不但同人们的书箱,衣箱,柜子……果然都是它,还往往用三个箱子叠起来当作茶几,横摆着铺上一块椅垫便当沙发。还可以搭出其他很大方很雅致的式样,犹如七巧板,一拼凑就凑出一个花样。八年来这些木箱一直陪伴着我们,在离开昆明之前,我们也就没有舍得离开它们。”
1940年,赵瑞蕻从西南联大外语系毕业,和女友杨苡结婚了。两人的新居就在离翠湖不远的一条叫作玉龙堆的小巷子里。两人用空汽油箱做书架,用空汽油箱搭成床。在此才安顿了一个多月,遭到了日寇飞机的空袭。1940年9月30日,两人跑警报归来,一进门,就被院子里一片惨景震惊了:围墙塌了一面,满地是折断的树枝。“打开门,屋子里乱七八糟,贴了白纸带的窗玻璃全碎了,两个暖水瓶滚在书桌边破了,一个用汽油空箱堆成的书架翻倒在地上,也用汽油空箱搭成、铺着新买来的草绿色的大床单的床上满是尘土……”
1941年赵瑞蕻与杨苡在昆明留影
1939年杨苡在西南联大后门外莲花池畔
汽油箱,空空如也,但盛着联大师生生活的艰辛、悲喜与哀惧。汽油箱见证了他们饱满充实、同仇敌忾的每一个日子。汽油箱伴随他们读书、写作、治学和休憩,珍藏了他们弦歌不绝的昆明岁月。
赵瑞蕻、杨苡与刚出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