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

看电影

不论任何时代,学生最喜欢的娱乐,莫过于看电影。联大的学生爱看电影,还有经济方面的考虑。

除了玩桥牌之外,电影也是联大同学最普通的娱乐。因为物价的高涨,音乐活动在这里仅限于唱唱歌,或是到美国领事馆及附近的学生服务处、文林堂听听唱片音乐;而运动方面,打打球还要考虑到鞋子的“损耗”,其他就更不必道了。[4]

何兆武在《上学记》中回忆道:“在昆明的时候时常看看电影,而且也不贵,一个月总可以看上两三次,昆明七年我大概看了总得有两百多场。当时有一家南屏电影院是新建的,设备很新,影片也都是最新的。”

电影分为几种,一种是时事性的纪录片,比如隆美尔和蒙哥马利在北非的沙漠之战,再比如1945年2月的雅尔塔会议,片子很快就公映了。

另一种是故事片,很多是描写二战的,像《卡萨布兰卡》(当时叫《北非谍影》)《魂断蓝桥》,再比如《东京上空30秒》,那是顶新的片子,1941年底日本偷袭珍珠港,第二年春天美国就炸了东京,电影里演的就是那次轰炸。在何兆武的记忆中,还有一部电影讲二战海战的,看了以后才知道,那些潜水艇里的人要时常照日光灯,补充一些紫外线。

文艺片很受联大师生的欢迎。《简·爱》《乱世佳人》,都在昆明上映。还有音乐片,像讲施特劳斯的《翠堤春晓》,音乐非常好,有联大学生看了五六遍,里边的插曲大学生都会唱。《葡萄春满》(New Wine),讲的是舒伯特的一生。还有《一曲难忘》(A Song To Remember),讲肖邦的。演肖邦老师的是Paul Muni,演乔治·桑的是Merle Oberon,都是当时非常有名的演员。后来Merle Oberon和Laurence Olivier合演了《呼啸山庄》,Laurence Olivier和Joan Fontaine合演了《蝴蝶梦》(Rebecca),都是当时有名的片子。

看电影的一大乐趣是品评、欣赏电影明星。1945年、1946年,昆明上映的影片中,Ingrid Bergman、Claudette Colbert、Spencer Tracy、Paul Muni、Greer Garson、Vivien Leigh是联大同学最欣赏的明星,也有人欣赏Betty Grale一流人物,但绝没有人欣赏Carmen Mirenda,从以上我们可以看出一点联大同学的爱好。[5]

值得一提的是,电影片名的翻译,和林纾翻译的外国名著的名字非常相似。何兆武说:“据说当时担任电影片译名工作的是吴宓老师,不知确否,不过从某些片名来看,如《卿何薄命》《魂归离天》(两辞皆出自《红楼梦》)之类,很像是吴先生的风格。”

联大理工学院靠近拓东路。拓东路是昆明繁华区的东南边缘,西端是南门外的金马碧鸡牌坊,东端则建有一个大体育场,其中心是一个足球场,可自由使用。马路可通行双向的大卡车,街道两旁有不少商店饭店等,附近有两个电影院,院内设有同声翻译设备,观众可直听原声和当地较土的“官话”口译。

汪曾祺刚到昆明时,电影院里放的都是美国电影。有一个略懂英语的人坐在包厢(那时的电影院都有包厢)的一角以意为之地加以译解,叫作“演讲”。有一次在大众电影院,影片中有一个情节,是约翰请玛丽去“开餐”,“演讲”的人说,玛丽呀,你要哪样?楼下观众中有一个西南联大的同学大声答了一句:“两碗焖鸡米线!”这本是开玩笑,不料“演讲”人立即把电影停住,把全场的灯都开了,厉声问:“是哪个说的?哪个说的?”差点打起群架。

看电影,本是娱乐,但有时也不可避免地和政治斗争联系起来。1945年4月,联大学生准备隆重纪念“五四”的计划一经宣布,国民党云南党部就紧张了。他们一面通过昆明市政府密令各学校阻止学生参加,一面严令各报刊不得刊登联大纪念“五四”的消息。同时还让昆明3家电影院赠送2800张5月3日、4日的电影票给学生,企图以此干扰破坏纪念活动。中共地下组织立即在训导处门边墙上贴出“大字报”,抵制这个活动。“大字报”称,免费票计划是三民主义青年团的阴谋诡计,是国民党省党部利用公款买的票。看到关于电影票的告示,有学生当场把票撕掉,并把票根贴在墙上;工学院学生决定全体拒绝接受赠票,并用数学公式说明其原因:“电影票钱=一斤猪肉=大学生的灵魂?!”联大的学生识破了他们的阴谋,原想拒绝领票,后来,有人建议把电影票转给难得看上电影的伤兵、居民和流浪儿,于是,由学生自治会一起领票,并照此办理。

关于电影票斗争最后的话是联大的历史系吴晗教授说的。他说,在意大利,墨索里尼曾对捕捉他的人说:“别杀我,我会给你一个王国。”在中国,却是“别开会,我会给你一张电影票”。

抗战时期的昆明,看电影,对于大学生来说,如果没有空袭,不是困难的事情。但对于乡下的孩子来说,电影是稀奇的。杨振宁就读西南联大,周末从联大回到龙院村,住在村里的联大教授吴有训的孩子吴惕生、吴希如、吴再生、吴湘如,赵忠尧的女儿赵维志,余瑞璜的女儿余志华、余裴华等,都喜欢聚集到杨家来,听杨振宁讲英译的故事《金银岛》《最后的摩西根》等。更有趣的是,杨振宁还同清华园里的玩伴、云南大学校长熊庆来之子熊秉明合作,熊秉明画连环画,杨振宁在旧饼干筒圆口上装一个放大镜,筒内安装一只灯泡,让连环画从放大镜前抽过,于墙上形成移动的人物,制成遭到飞机轰炸的“身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等土电影,给难得有机会看电影的孩子们开开眼界。

声光电影七十载,那青春的印记和影像,封存在经典电影之中,那里面有联大学人的泪水和欢笑。


[1]见巫宁坤《西南联大的茶馆文化》。

[2]见赵瑞蕻《离乱弦歌忆旧游》。

[3]见陆建华《汪曾祺的春夏秋冬》。

[4]见走幸田《我住在新校舍——联大的衣食住行及其他》。

[5]见走幸田《我住在新校舍——联大的衣食住行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