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后记
初版后记
2008年,注定是不平淡、不平凡的一年,中国发生了好多大事。1月、2月,南方的冰雪灾害;3月,拉萨发生打砸抢事件;5月,汶川大地震;8月,北京举办第二十九届夏季奥运会……在这样一个年份,我是一名新闻工作者,白天格外关注现实和国情;晚上却沉潜到历史风云中,关注70年前的西南联合大学。在我看来,今天不过是历史的延续,现实中的诸多问题都有其历史的根源。
为何要写这样一本书?这是一本向西南联大学者群体致敬的书,基于当下大学精神的庸俗、文人风骨的萎缩、人文传统的断裂,我勾勒出了西南联大教授的精神剪影。
每一本书自有它的机缘。写作的历程要追溯至2003年。那年秋天,我去了一次昆明,那时我非常迷恋沈从文和汪曾祺的著作,每一本能找来的作品,皆读之而后快。在昆明逗留的时间非常短暂,但这段游历,对我影响很长。在昆明时,我的包里装着几本汪曾祺的书,可以这样说,是写昆明饮食的篇章将我引向西南联大。那时我读书的口味偏重文学,但已经开始往历史领域延伸。非常遗憾的是,在昆明我错过了去西南联大旧址朝拜的机会。正是这个遗憾让我开始阅读西南联大的专著,关注每一位在此教学和求学的先生。几年的时间,积累了大量的资料,陆续写了一些文章,有的收录在本书中。从2006年开始,我将收集而来的资料,分类整理,建了一个文件夹。仿佛一颗播下的种子,感受到破土而出的萌芽。
今年年初,北航社的王娜编辑看了我在天涯的博客,给我留言,约请我写一本关于民国文人的书。我自然向她提到西南联大教授群,几经磋商,于是有了这本书。
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我选取的史料,注重联大师生的日记、自传、回忆录、诗词。同时查阅联大师生的著述,参照他们的传记和年谱,参考研究西南联大的专著,吸收前人的研究成果。在史料的收集和取舍上,更是下了一番功夫。关于西南联大的资料和著述,不少互相矛盾,即使联大教授、学子本人的回忆录也有记忆不可靠的地方,这就需要鉴别、判断。我在选取史料时,收集到两三种史料互相对照、印证后,才敢放心使用。
梅贻琦校长的公子梅祖彦有一篇纪念文章《西南联大与梅贻琦校长》,他写道:“1941年春夏父亲和郑天挺、杨振声两先生到重庆办事,后去四川叙永分校看望师生,又到李庄北大文科研究所了解情况,最后到成都访问了武汉大学和四川大学。”查《梅贻琦日记》,梅贻琦是和郑天挺、罗常培到重庆办事,此时,杨振声在叙永,任分校主任。梅、郑、罗到叙永看望师生,6月13日,日记中记录:“八点余早点后与郑、罗往今甫处,见其病势大似疟疾。”
许渊冲先生的《追忆逝水年华》一书中,有一篇“那一代人的爱情”的文章提到,西南联大有四大单身教授:吴宓、金岳霖、陈岱孙和李继侗。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发现李继侗并非单身教授,他有一个儿子,读了两年专修班之后考入西南联大。西南联大的确多光棍,无妻子儿女一身轻,物理学教授叶企孙终身未娶,美籍教授温德也是终身未娶。杨振声曾写一篇游戏文章《释鳏》,在教授间传阅。西南联大有四大单身教授,这个正确的提法应该是吴宓、金岳霖、陈岱孙和叶企孙。
陈寅恪先生的诗,我在本书中引用了几首。各种著述中,诗句多不一致。有版本的原因,也有传播中的错字。对陈寅恪诗的解释和理解,更是众说纷纭。经过比较,本书中陈寅恪的诗依据的是胡文辉的《陈寅恪诗笺释》(上下册)所录版本,并参考他的笺释。
在此需要说明的是,我写的这本小书,自认为不是严格的学术著作,为了不影响阅读的节奏,对所引用资料没有全部一一注明。书中写到的每一个人物,都已有大量的相关著述,要想超越已有的研究成果很难,发前人所未发,更难。我写的每一篇文章,尽量做到角度新颖,复原被遮蔽的生活细节,集中呈现历史宏大叙事下被忽略的人情人性之美,希望能给读者以趣味和启迪,希望我们能得西南联大之风流余韵。除了行文中说明资料来源,将主要参考书目附录书后。在此对前辈和师友致谢。由于著者学力浅薄,再加上受到第一手史料的限制,书中硬伤和错误难免,恳请方家批评指正。如果这本小书有再版的机会,定当修订。
用五年的时间读书、收集资料,再到这两年紧锣密鼓地写作,完全凭着读书兴趣。诚可谓“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五年的时间,从春夏到秋冬,狭小的书房里亮起一盏灯,伴随我到深夜。世界很大,我对这个世界要求的很小,我所求的只是一摞摞爱读的书而已。一灯如豆,万籁俱寂,窗外的星河灿烂,凝神谛听历史深处发出的声音。每当蹑手蹑脚从书房到卧室,听到妻子和女儿的呼吸,内心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充实与感怀。每次闭上眼睛,躺在床上,盘算着明天写哪些章节,随后,西南联大教授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我非常享受这种工作之余的读书、写作。每当发现新的史料,就用小纸片注明,夹在书中。一摞读过的书,放在书桌,纸条一条一缕,密密麻麻。女儿问我书中怎么有这么多纸条,我告诉她是书长了胡子。有一次,女儿把我一堆书中的“胡子”全揪下来,洋洋洒洒,散落在地板上。面对她的淘气之举,我哭笑不得。女儿从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成长为一个调皮、可爱的小孩儿,认识了二三百个汉字。她的成长见证了我的这本书。感谢妻子段颖和家人,段颖帮我收集、整理、输入史料,省去了好多麻烦;若没有家人的全力支持,我不可能有充足的时间用来读书、写作。
感谢北航社的王娜编辑,她向我提出了不少宝贵的建议,使得这本书顺利出版。我还要感谢为我提供书籍、资料、照片的朋友,以及多年来支持、欣赏我文章的文友。他们是杨苡、吕文浩、丁杨、翁天兵、姚峥华、薛原、马振奎、聂双等。我相信一本书能够将身处天南海北的同样关注西南联大的朋友聚拢,也相信,具有同样精神气质的朋友会在这本小书中相遇。
如果您对本书有任何意见或疑问,请您发至邮箱:bdlyq618@163.com,欢迎您的批评和建议。
刘宜庆
2008年9月28日于青岛
时天高云淡,遥想70年前昆明,日寇空袭轰炸之声骤起,感慨万千。
“西南联大三部曲”后记
一本书有一本书的命运,书的命运与人的遭际交织在一起,在岁月之中延展。
2017年12月27日,梁由之先生在微信上问我,写西南联大的两本书合同早已到期,有没有签订新的出版合同?我答复,我正在做增订,可以出三部。这就是读者面前“西南联大三部曲”的由来。
2009年1月,我出版了《绝代风流:西南联大生活录》,随后,台湾出版了中文繁体版《绝代风流》《先生之风》。2013年出版了《大师之大:西南联大与士人精神》。在此基础上,我每次有新的发现、新的资料,沉潜往复,发而为文。我陆续增订,与梁由之先生达成出版协议后,在接下来的9个月中,将要增补的人物、篇章写完。台湾中文繁体版的《绝代风流》《先生之风》两书一共26万字,增补之后变成了42万字。《大师之大:西南联大与士人精神》2013年出版时,删去了两章,今补全,并将书稿略作修订,把关于政学夹缝中联大教授的一些段落删减。
三部书稿全部杀青,已是仲秋。夜晚,走在路上,月光皎洁,凉风满袖,虫声唧唧,世间清景是微凉。走着走着就两鬓飞霜,回首一望,书与人的往事,纷至沓来。
十年前的一本书,到今年的三本书。隔着十个春秋,令人感慨。江湖夜雨十年灯,这是深夜亮着的一盏灯。城中过尽无穷事,无非生死。十年之间,父亲亡故,遗憾的是,这三本书出版,他不能看到了。而这十年,我走向中年,遭遇家人生病,目睹时代巨变,经历新媒体的崛起。世事浇漓,初识沧桑滋味。十年看似短暂,整个社会的风向,却如陵谷变迁。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穿越,所感所思,感受到无法言说的悲凉。
相信读者诸君,在这三部曲中能够感受到我对历史的省察、对现实的批判。成书历十年,万恨缄其中。我所恨者,非一己之浮沉。好在,我已经将史实钩沉,史实是最好的言说。
十余年来,因研究西南联大,结识了诸多意气相投的好友,在写作中得到他们的帮助,让我有吾道不孤之感。感谢诸多西南联大教授的后人:冯姚平、萧光乾、金炎等;感谢多年来向我约稿的报刊的朋友:丁杨、翁天兵、陈思、梁思慧、杨奕萍等;感谢在昆明的学者:戴美政、余斌、龙光美等;感谢我身边朋友的支持和帮助:吴新元(他母亲汪静女士是1938年湖南的高考状元,考入西南联大机械系)、戴升尧、王开生、薛原、马一等。在写作过程中,也结识了诸多联大学子的后人,与他们交流,获益良多,不一一赘述。
尤其感谢张友仁先生和美国学者易社强先生的鼎力支持。
2013年1月,趁参加北京图书订货会之机,到北大燕园拜访西南联大校友会副会长、著名经济学家张友仁先生。感谢他赠送《张友仁回忆文集》《北大清华的教授们》《北大恩师》等书籍,随后邮寄了大量的资料和照片。那天走在北大燕园,从灰蒙蒙的雾霾天空,走进张友仁先生的书房,看到书桌上几朵金黄色亮丽的花朵,看到张先生镜片后睿智的眼神、温和的微笑,那一刹那,心中安定。2015年6月13日,张友仁先生仙逝,在天上与西南联大的大师们相聚。
2013年7月10日,美国学者易社强(著有《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饶家荣译)在青岛,我去他的住处拜访,和他一起游览青岛奥帆中心并留影,中午在一起吃饺子。话题自然围绕西南联大知识分子群体展开,交流研究心得。这是愉悦的一天,我们都谈到如何走上研究西南联大的道路。这次见面后,易社强先生如一叶白帆远航。我给易社强教授写了一封电子邮件,附件是我写的关于潘光旦教授的万余字长文。
2018年8月下旬,梁由之君参加完上海书展,来青岛小住。我和青岛的两位好友,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夜晚,陪梁由之游览青岛奥帆中心。防浪堤上的灯塔明灭闪烁,想起这十余年来,因研究和写作西南联大的文稿,与诸多朋友交往。而时光如水,经过了上合峰会的奥帆中心,更加美丽。在海滨漫步,想起十余年来书与人的相遇,内心百感交集,如大海层层浪花。
回望自己的来时路,海天之间的云霞化作凝眸处的一段烟愁。十余年来,坐冷板凳,焚膏继晷,书中的每一篇文章、每一位学人,都是点滴时光凝聚而成的生命册页。
我写这篇后记之时,恰逢中秋节。月挂中天,皎皎月光,清辉匝地,纤尘俱净,万象清虚。独自穿行在月色之中,无边人世,月色所在,皆是道场。读者诸君,您在这三部书中,感念民国大师风范,也会想到一轮圆月耀天心。当年照耀着大师的月亮,也照着我们。
将这轻纱似的月色夹进书中,旧时月色最动人。
刘宜庆
2018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