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得这个捕虾笼吗?
“你好——好——好!那——那——那里有人吗?”
“有人正在敲我的头盔……”小嗝嗝稀里糊涂地想,“不,那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
但是敲击还在继续,就像那种不耐烦地敲铁门的声音一样,“砰砰砰”的声响回荡在小嗝嗝还在沉睡的大脑中。“等一会儿,我来了,别敲那么大声!”他心里想着,身体随后就做出了回应,撑开了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眼皮。
真的有人在敲他的头盔。
这个人的脸离小嗝嗝的鼻子只有两寸远,害得他吓了一大跳。这是个笑嘻嘻的人,脸上几乎文满了各种图案,包括暴风雨、失事的船只、树木、巨人和猛龙,没有几寸皮肤是没被涂上蓝色墨水的。
小嗝嗝坐起来,头疼得厉害,大脑里面好像依然还回荡着敲击声,而且他的肩膀刺痛得厉害。
敲击小嗝嗝头盔的那个人端坐在地上,四周站着一圈巨人,有男有女,个个都长得高大威猛、肌肉发达,而且全都跟那个人一样脸上刺满了文身,他们的手腕上都戴着手铐,脚踝上都锁着锁链,链条后头拖着大石头和其他重物。除此之外,他们身上还配备着数量惊人的武器——弓箭、长矛以及用铅打造的巨大的剑,这使得他们的身体愈加沉重。

“是狂怒族人,肯定没错。”小嗝嗝心想。
鱼腿斯躺在他身边,周身同样被锁链捆绑着,显然他也刚刚苏醒过来。他们躺在一个大大的木板平台上,这个平台看样子像是位于狂怒族树顶村的中央。在他们附近,风行龙和痘痘龙被锁链拴在一棵树上。
这个村子是小嗝嗝所见过的第一座建在树顶的村庄。每座狂怒族的房子都有一根桅杆、一个瞭望台和卷起来的船帆。
狂怒族人在绿色树林的顶端建起了这片村落,迷宫般的索桥绵延整座岛屿,形成了一张巨大又脆弱的网。
小嗝嗝看到,两个男人从最大的一座树屋中出来,正迅速地从索桥上跑过来。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担心晃来晃去的索桥有可能突然断掉。他们抬着一面盾牌,盾牌上面平躺着一位特别的人物——一个正在打哈欠的巨人。他猛地坐了起来,身上缠满了锁链,极像穿着件金属紧身衣。
他的手臂上缠了一道又一道锁链,被紧紧绑在胸前,腿被交叉着锁在一起,背挺得笔直、闭着眼睛的他就像在进行祈祷一样。
抬盾牌的两个人将盾牌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板平台上,其中一个人开始解坐在盾牌上的那个男人身上的锁链。一串又一串锁链掉了下来,“咣当咣当”地落在木板上。
他依然盘腿坐在那里,闭着眼,俨然一尊雕像。稍后,他缓缓伸开双腿,腿上依然缠着许多铁链。他站起身来,两脚分开稳稳地立着,围观的人们发出了一片赞叹声和欢呼声。缓缓地,缓缓地,他举起了拳头,手臂上的锁链依然被拖曳在身后,像是某种大鸟或龙的翅膀一样。
“嘿,首领!嘿,首领!嘿,首领!”众人欢呼道。
“噢,至高无上的我啊!!!”这位强大的首领喊道。
“噢,至高无上的您啊!!!”众人照着样子呼喊着回应他。
小嗝嗝心想,“噢,扬扬自得的大块头啊!”他意识到,这个家伙跟围住他们的那些普通狂怒族人相比,更加野蛮、自大,他应该就是狂怒族首领——锁链圈。
小嗝嗝记得书上说过,狂怒族人用锁链锁住自己是为了控制他们的狂怒特质。他们做什么事都戴着锁链,包括练习剑斗——只有在上战场战斗的时候,他们才会脱下锁链变身狂怒魔。
狂怒族首领随手抓起一把电扭鳝,他的身体瞬间因为过电而颤抖起来。可怜的电扭鳝!它们刚才还在无忧无虑地啃咬着锁链圈头顶上方的枝枝叶叶,此时却被他紧攥在拳头里,极度愤怒的它们拼命释放自身的电量。
因为锁链圈从头到脚都套着金属锁链,所以他身上传导的电流很强烈。可是他站在那儿,脸红得像个患了流感的西红柿,在电流传遍全身时只是微微抽搐着。

众人则不停地欢呼鼓掌:“他是狂怒魔!他是狂怒魔!他是疯子!看,他在抽搐!”
小嗝嗝心想,“嗯,他们的精神一定出了问题……”因为火花正从狂怒族首领的头盔角上不断迸发出来,他的胡须也开始冒烟。
“我是谁?”狂怒族首领咆哮道,他终于放开了电扭鳝,把它们扔向了人群。
“您是伟人!”欢欣雀跃的人们高喊着回应他。
“我是疯子吗?”狂怒族首领高声问道。
“您当然是啦!”众人欣喜若狂地拍手叫好。
“我是不是无所不能?我是不是英挺伟岸?我是不是无与伦比?我的剑是不是能让所有的顽敌臣服?”
“您是,您一定是!”

狂怒族首领站在那儿,接受这些欢呼赞美,他绷紧了肌肉,把剑高举过头。不幸的是,此时庄严肃穆的氛围稍稍被无牙破坏了,它东倒西歪地从小嗝嗝的背篓里飞出来,在略高于狂怒族首领的脑袋的地方盘旋。无牙带有磁性的肚子立刻被狂怒族首领的剑吸引过去,最后贴在了上面。幸运的是,它贴上的是较平的剑脊部分,而不是锋利的剑尖或者剑刃。
狂怒族首领惊讶地眨了眨眼。他真的没有料到会有一只绿色小龙突然冒了出来,而且不知为什么就贴在他的剑上。
狂怒族首领把剑甩啊甩,但小龙还是牢牢地贴在上面。他感到难以置信,继而拼尽全力地来回挥动着剑。无牙尖叫着以示抗议,但是它还是没有移动半分。
“这是蓄意捣乱!”狂怒族首领狂吼道,“把它赶走!”
小嗝嗝彬彬有礼地走上前。“嗯,锁链圈先生,”他说,“请允许我把它拿开!”
狂怒族首领同意了。
小嗝嗝好不容易将无牙从剑上拉开。但这只小龙马上又贴上了狂怒族首领的头盔。
“锁链圈先生,我为我的龙深表歉意……”小嗝嗝又把无牙从狂怒族首领的头盔上扯下来,但是它立刻又贴上了他的胸甲。“它……呃……是一只魔法龙,您瞧……”正如小嗝嗝所想的那样,迷信的众人都显得很好奇。“哦哦哦……”他们齐声喊道,“一只魔法龙……”
小嗝嗝费了一番力,终于把无牙从狂怒族首领的胸甲上摘下来,可这只小龙又“砰”的一声贴在了狂怒族首领缠着脚踝的锁链上。小嗝嗝拼命把它从上边拉下来,然后小心地放进自己的背心里。
“住嘴!”狂怒族首领咆哮道,“魔法个屁!我是这里唯一有魔力的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月圆之夜吵醒我?”
“锁链圈殿下,多了几个猎物,”先前敲小嗝嗝脑袋的那个狂怒族人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是毒螯龙刚才把他们带进来的。”
在不远处的树顶上,四只巨龙正一边狼吞虎咽着某种血腥的物体,一边剧烈地摇晃着树,它们就是狂怒族人口中所说的毒螯龙。狂怒族人训练它们去帮忙把猎物抓进来。
“看这样子,他们应该是‘未婚夫’。”另一个狂怒族人往鱼腿斯的背篓里面看了看说道。
“他们的年纪也太小了,当不了未婚夫吧。”狂怒族首领说,“先前,游戈给我来了封信说,让我们在死亡之夜庆典结束前不要指望再有未婚夫出现。”
“对,可是他们采集了蜂蜜。”敲小嗝嗝脑袋的那个狂怒族人说。
“你!”狂怒族首领喊道,“红头发男孩!你真的是昙春·奥格莉的未婚夫?”
“如果我不是,会怎么样?”小嗝嗝谨慎地问道。
“哦,如果你不是昙春·奥格莉的未婚夫,也不是游戈·丑煞的政敌,你就没有资格参加死亡之夜庆典,我们就要把你从索桥上推下去。”狂怒族首领指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深谷答道。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们可以算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小嗝嗝坚定地说,“这和死亡之夜庆典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将在死亡之夜庆典上拿未婚夫来喂野兽,哈哈哈!”狂怒族首领解释道。
哦,没有比这更糟的了!也许被推下索桥反倒好一些。
“阿方斯!”狂怒族首领喊道。
从其中一座索桥上一瘸一拐地走来一个戴着面巾的男人。他的皮带上挂着许多厨具,有铲子、木勺、刀具、搅拌器、大砍刀和用来剁骨头的斧子,它们“叮叮当当”地相互撞击着,让他整个人咣当作响,犹如一个用金属打造的男人。
“阿方斯是我的一位‘能干却又很情绪化的法兰西厨师’。”狂怒族首领向一旁的小嗝嗝夸耀道,“我们狂怒岛这里吃得可好了,你知道吗?我们可不是彻头彻尾的野蛮人。”

“我敢肯定你们不是。”小嗝狡黠地回答
道。厨师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身上“哐啷”“咣当”“叮咚”地响着。他那灰褐色的斗篷太长了,长得都拖到地上了。他的头上蒙着兜帽,手持砍刀,样子像极了死神。
“阿方斯,”狂怒族首领询问道,“我想知道你作为首席法兰西厨师的意见。你觉得我们应不应该让这些‘未婚夫’增肥一点,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再拿他们来喂野兽呢?现在把他们当作美味献给野兽的话,他们未免也太瘦了点。”
厨师操着一口口音浓重但不足以令人信服的法语,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滑稽。“不,不,不!”他连忙说道,“加点作料,加点香料,他们就会跟别人一样美味了,也许比别人还更美味。我们法兰西民族有一句古老的谚语,‘个头越小,味道越香’。我有种感觉,这几个小家伙真的将会非——非——非常美味。”
他的声音真是熟悉得叫人惊讶。
小嗝嗝想仔细看看他,不过兜帽盖到了很低的地方,所以根本不可能看到他的脸。
“你的口音很糟糕。”小嗝嗝心存怀疑地用地地道道的法语对厨师说。小嗝嗝的语言能力很强。“的确很糟糕,不过还没有我的厨艺一半糟糕。”蒙面的男人答道。这时,他说的法语更糟糕了,还满怀讽刺意味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阿方斯。”狂怒族首领高贵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开,“好,把这些新来的‘未婚夫’用链子锁起来,放进笼子里,我们全都回去睡觉。再过三个小时我们就起来举行死亡之夜庆典,我们得好好休息才会有力气号叫。”
鱼腿斯试着鼓足勇气说道:“呃……不好意思……”狂怒
族首领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别告诉我,你找到了一个上好的理由可以让你不去参加死亡之夜庆典。”他说,“我从你们这群‘未婚夫’那里听到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我的青春痘有毒’,‘我快要赶不上一个重要的约会了’,‘我妈跟我说今天我不适宜用来喂野兽’……你的理由是什么,嗯?”

鱼腿斯大着胆子站了起来,挺起胸膛说道:“我们不是晚餐,我们也不能被当成晚餐。因为我……”他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是个狂怒族人。”
霎时间,四周静了下来,没有出现鱼腿斯此前设想的亲人相见喜极而泣的激动场面。鱼腿斯挺拔地站在一圈吃惊得无以复加的狂怒族人中间,月光泼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闪闪发亮。
“你……是个狂怒族人?”狂怒族首领吃惊地问道,边说边用粗壮的食指指着鱼腿斯。
“没错!”鱼腿斯说,“我是个由毛霍里根族人抚养长大的狂怒族人。直到最近我显露出狂怒魔的迹象时,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不然我早就来了。十三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婴儿,被装在一个捕虾笼里随着海浪漂进了贝客岛的港口……”

鱼腿斯把背篓从背上脱下来,拿给大家看。
“那不是个捕虾笼,”狂怒族首领说,“是个背篓。”
“它曾经就是个捕虾笼,后来被我做成了背篓。”鱼腿斯解释说,“我想知道,你们当中有没有人认得这个特别的捕虾笼?或者,有没有人记得十三年前,不小心把一个婴儿遗失在这个捕虾笼里?然后它落到海上往西边漂去了……”鱼腿斯咽了咽口水。在一群惊讶得目瞪口呆的狂怒族人面前解释这件事,比他想象的要难得多。鱼腿斯结结巴巴地说:“我在想,也许在这种情况下……您也许会放下‘在恐怖的庆典中拿我们喂野兽’的念头?因为……因为我是你们的亲人。”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
“哦,拜托!”小嗝嗝心想,“拜托!如果可以二选一的话,就拿我们去喂野兽吧,千万千万不要让鱼腿斯太失望了!”


四周还是鸦雀无声。
“亲人?”狂怒族首领唾沫横飞地说,“亲人?哈哈哈!”
“哈哈哈!!!”其他的狂怒族人哄堂大笑,乐不可支地摇晃起身上的锁链来。
狂怒族首领用刺满文身的手擦掉眼角的泪水,大笑道:“哦,脸长得像被人踩过的黑线鳕的那个男孩,我们不是你的亲人。看看你那副长相就明白了,胳膊就跟海草一样细!不,如果我们中真有人在十三年前把你放进捕虾笼,那是我们故意那么做的。因为我们狂怒族有一个传统——我们把刚出生的宝宝直接交给专司命名的夫人,如果他稍微有点虚弱,或有点病残,或有点畸形,就像你这样,哼,她就会给他安一个‘发育不良的人’专属的名字,然后我们会把他丢进深山,或者把他放逐海上,让托尔神来照顾他。”
“啊?!”鱼腿斯说。
“‘若不清除畸形怪人,部落就会衰落。’”狂怒族首领咧嘴笑道,“这是我们狂怒族的一句古老谚语。它未必专属于我们,也可能适用于蛮族群岛上的任何一个部落。我们都有着相同的传统,包括毛霍里根族在内。我很惊讶你们对此一无所知。”
“不是的!”鱼腿斯沮丧地说,“既然你现在提到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毛霍里根部落确实有个相似的谚语,叫‘适者生存’。”
“哈哈哈!”狂怒族首领笑个不停,却依然不改初衷,“既然你给我送上这么一个大笑料,那我还是让你们继续当‘未婚夫’吧,尽管你们都不过是‘小残废’而已。”
鱼腿斯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他的背篓。
他把眼镜往鼻子上推了推,然后把背篓又背回肩上。
“我想……”感到疲累不已的鱼腿斯缓缓说道,“我想,我本来就不该期望太高。我只是希望……算了,不说了。”
“马上把这些男孩用链子锁起来!我们都去小睡一会儿,我已经筋疲力尽了!”狂怒族首领喊道,他又摇了摇头,“亲人?!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理由。哦,这些未婚夫啊,他们都要把我笑死了,他们真的……好吧,我得说死亡之夜庆典有一群出色的未婚夫参与进来,再好不过了。我要把那十三个未婚夫放在一起……好在我不迷信……”
“再问一句,锁链圈先生,”小嗝嗝说,“您有没有看到我的朋友——小沼泽盗客卡米卡琪?”
狂怒族首领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嗝嗝:“卡米卡琪,你是说那个长着一头金发、爱咬人的小女孩吗?”
“就是她!”小嗝嗝激动地答道。
“我从没见过她。”狂怒族首领很干脆地答道。
未婚夫们被关在笼子里,放在村庄的外围。
小嗝嗝和鱼腿斯被锁链缠了一道又一道,样子像极了金属小木乃伊,他们被推进一排笼子中最后空着的两个里面。然后狂怒族人将他们刺满文身的手臂高举过头打起了哈欠,他们要回家睡觉去了,为的是好好休养他们的扁桃体,为三个小时之后死亡之夜庆典上的狂欢养精蓄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