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野兽
刚才在密林深处,野兽一遍又一遍地击打笼子时,小嗝嗝从那个破了的笼子里跳了出去……
不过,在半空中他就被那只巨龙伸出来的大得不可思议的爪子给抓住了,然后又被高高抛起,他之前见过很小的龙对绿头苍蝇也是这么做的。它们这么做恐怕有个很棒又很恶心的理由——龙喜欢生吃猎物,这有点像你更喜欢美味多汁又鲜嫩饱满的覆盆子,而不是那些掉在地上被压碎了的。
巨龙再次将小嗝嗝抛入空中,然后仰起头来用嘴接他。

它的嘴巴像个大黑洞一样张开着,露出尖刀般锐利的像钟乳石一样的牙齿。小嗝嗝在空中翻跟斗的时候,只来得及用龙语喊了一声“停下”就掉进了它的嘴里……
巨龙的嘴猛地合上了。
里面暗不见光,热得像是火炉一样,小嗝嗝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管自己有多厉害,这次可真的死定了……
就在这时,巨龙把爪子伸进了嘴里,用一只爪尖把小嗝嗝掏了出来,然后又要把他吞下去。
“住手!”小嗝嗝又喊道。他吊在巨龙的爪子上疯狂地咳嗽着,身上沾满了恶心的、黏稠的绿色龙唾液。
巨龙把小嗝嗝放到它大大的黄眼睛前,仔细地打量着他。
小嗝嗝也边咳嗽边认真地看着这只巨龙。
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东西。
它是一只海龙。
但又不仅仅是一只海龙。
它是一只特别罕见的海龙巨无霸。
小嗝嗝能认出它来是因为他之前见过两只,大约一年前,在他参加完“驯龙入会仪式测试”后。
一只海龙巨无霸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而且还被锁链锁在了地上。
它的呼吸声很刺耳,像是患了哮喘病似的,听起来让人感到很痛苦;它的皮肤破损不堪,跟破旧的老羊皮似的;更让人难受的是,大股大股的烟正从它的鼻孔中夸张地喷涌而出,溢满了让人窒息也让人难以忍受的极端绝望的气息。
树木已经在它四周繁密地成长起来。它的背上已经长满了菌类。而它的脖子上不只是拴着链子,还有一圈圈密集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荆棘,它们密密麻麻地生长着,让它几乎都不能转头了。
小嗝嗝之前从未见过如此粗的锁链,简直没法想象那个锻造作坊得有多大,才能造出这种锁链来,因为每一个链环都跟一个普通房间差不多大小,需要大概五十个人才能搬动它。这真是盖世之才才能完成的杰作,因为首先需要把这些锁链连在一起,然后把固定它们的桩深深地埋入地底,让这只巨龙无法自由行动。
海龙巨无霸的黄色巨眼迎上了小嗝嗝的眼睛,那只眼睛透出的刻骨忧伤让小嗝嗝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同情它而不是害怕它。巨龙又张开了嘴,它判定他虽然有些古怪,不过吃起来很安全。
“真是只可怜的野兽!”小嗝嗝心想,“真是只可怜的野兽……”
就是那瞬间的怜悯救了小嗝嗝,因为如果他被吓到了,他就会害怕得无法思考。
正是心中的怜悯之情让他猛地想起了小嗝嗝·霍兰德斯·黑线鳕二世的故事,就在同一时刻,艾尔文的母亲触碰无牙胸口伤疤的情景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它的胸口上也有个旧伤疤,在同一个地方……太奇怪了……”
小嗝嗝低头越过巨龙的爪尖,能清楚地看到它的胸口。在它的胸口上,就在心脏上面,有一条淡绿色的疤痕……那是一个很古老的伤口,因为早就愈合了,所以只在表面留下了极淡的痕迹。
小嗝嗝想起了一只龙,在海滩上它静静地卧在刚死去的哥哥——小嗝嗝·霍兰德斯·黑线鳕二世身边。它的胸膛上有一个鲜活的还在流血的伤口,是被暴风利刃所伤,虽然不会要它的命,却伤透了它的心。
“怒火!”小嗝嗝大喊起来,“你是怒火!”
现在这只龙真的停了下来。
它像座雕像一样凝固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它在回想过去的岁月,它那冷漠的眼睛透露出专注又深邃的眼神。
最后这只龙说话了,那嗓子像是多年没有用过,嘶哑低沉得像“咔嗒咔嗒”响的生锈的锁链一般。
“那曾经是我的名字,”这只龙低吼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卑微的人?你怎么敢喊出来?还有,为什么你会用绿血龙家族神圣的语言说话?”
小嗝嗝简直不敢相信。
可是这真的就是怒火,一百年前被威厉髯须王的人囚禁在这座恐怖的森林密布的海岛监狱中。
“我之所以知道你的名字,”小嗝嗝说,“是因为我是你的人类兄弟的后代……我是小嗝嗝·霍兰德斯·黑线鳕三世,大块头斯托伊克和白臂族的瓦哈拉腊玛所生的孩子……我跟我的先辈小嗝嗝·霍兰德斯·黑线鳕二世一样是个龙语者,他曾经是你的好兄弟,所以我祈求你能听我的话。瞧,我在用龙语跟你说话呢……”
小嗝嗝直直地盯着怒火的眼睛,但他很快就闭上了眼,因为巨龙的眼睛放出的金灿灿的光芒就像镭射光一样刺眼。
“你说的是实话。”怒火惊讶地说。
海龙巨无霸的眼睛能看穿人是不是在说谎。
“说实话对你非常有好处……”它疲倦地说,“不过,我要警告你,跟我曾爱过的人同名的男孩,那份爱已经荡然无存,一丝也不剩,一毫也不留。一百年前人类将我捉到这里来并一直囚禁到现在,已经把我身上的每一滴爱都榨干了,我已经永远不会再爱了。如果我能重新回到过去,我不会在那片被诅咒的海滩上逗留,也不会为死去的人类兄弟流下宝贵的眼泪,那样人类就不能用锁链把我套住并将我囚禁在这座监狱里。不,我会展翅翱翔于苍穹之中,或者搏击于惊涛骇浪之间……我要为自己曾经对一个人付出爱与信任这种懦弱的行为而承受恶毒的惩罚。”
小嗝嗝的心向下一沉,他本来相当期望怒火在听说他是它人类兄弟的后代时会心软,会放过他。
不过,他还是极为自信地说:“我来这里不是跟你讨论过去的,怒火,我来这里是要还你自由的!”他深知自己必须对巨龙显出强硬的居高临下的态度,否则它就不会尊重自己。
“你?还我自由?”怒火讽刺地拖长了声音,“看看这些锁链、这些镣铐,人类小侏儒……我已经被它们折磨长达一个世纪了,如今它们还在束缚着我。你怎么还我自由?”

“我有钥匙!”小嗝嗝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那把万能钥匙,“如果吃了我,你就永远得不到这把钥匙了……你放过我,我就可以还你自由。”
怒火沉默了很久。
接下来,它说了一番非常非常重要的话,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小嗝嗝才彻底知道它有多重要。
“我觉得只有先警告你才公平,跟我曾爱过的人同名的男孩,我真正得以完全自由的方式就是,每一个人类都死掉并长眠在地底下。我这些年来之所以没有向这座恶毒的森林监狱喷火,没有让我们在滚滚浓烟中一同升入英烈祠,唯一依靠的就是复仇的念头。这个念头就是,终有一天我会领导一场龙群起义,将人类从地球上永远铲除。最后一点,先前那场失败的谈判告诉了我:人类和龙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和平共处,他们是势不两立的敌人。我警告过你了,男孩,不害怕的话就放了我吧。”
“小——小——小心!”无牙悄悄对小嗝嗝说,“要非——非——非常小心……”
可是小嗝嗝年轻气盛又生性乐观,所以他很痛快地答道:“那我就用发誓来约束你。龙如果真心发誓,是不能破坏誓言的。”
“你想定什么条件?”怒火问。
无牙爬上小嗝嗝的肩头,它的角垂下来,耳朵向后折起。“把条件定——定——定高点儿,”它低声说,“用誓言把它约束得紧紧的。相信无牙,这只龙很危——危——危险……”

“我的条件就是,”小嗝嗝说,“我会还你自由,作为回报,你得发誓你会帮我放走被关在这座岛上的所有人,而且将来你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其他人;你要飞到广阔的北部荒野去,或者到西部大海中,那里不会有人让你想起被囚禁的悲惨往事,你在那儿可以自由快乐地生活。你能发誓吗?”
怒火又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发誓……”它把小嗝嗝的话照样重复了一遍。
“在你心口画十字,承诺以性命来坚守誓言。”小嗝嗝说。
怒火举起一只爪子在心口处快速画了几下,并说了这句话:“我愿以性命来坚守誓言!”
就这样,小嗝嗝开始帮怒火解开锁链,以使它重获自由。
每一条锁链,每一副镣铐,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打开,因为小嗝嗝要在捆着龙身体的那一大堆锁链中寻找一个个小小的锁眼,这些锁因为覆满了长达一个世纪之久的青苔和菌类,本身又脏又滑,很难找到锁眼。每当他手指哆嗦着把钥匙塞进那古老的锁眼时,他就向托尔神祈祷,千万别让那些百年老锈坏了事啊。虽然钥匙在塞进锁眼里时卡住了一秒钟,还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怒响,可无论这些锁叫唤得多凄厉、抵抗得多顽强,钥匙最终还是转动了。
那些歇斯底里人真是天才发明家!
小嗝嗝在为巨龙的翅膀解锁时觉得特别有成就感。他轻轻打开锁,松开它的第一只翅膀,都快认不出那是翅膀了,上头已经刺藤交织、荆棘丛生。小嗝嗝看着它的翅膀抖动了一会儿——它如同一艘巨大的维京战船一样努力站了起来,拼命挣脱密密麻麻扼住它身体、夺去它自由的绿色丛林,许多树木被它连根拔起,整片森林为之战栗不已。
巨龙的身体越站越直,小嗝嗝先是在它的背上热血沸腾地拿着剑披荆斩棘,在灌木丛中劈出一条道来,接着又在它长满鳞片、粗糙泥泞的皮肤上滑行,最后兴奋地到它的另一只翅膀上打开锁,彻底解放了它。
巨龙的翅膀越扬越高,大肚子也挺了出来,等它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时,周围的树木全都被连根拔起。随着身体完全舒展开来,它的翅膀像两面大得无与伦比的军旗一样迎风招展,上头疮痍满目。小嗝嗝也开心地向天空挥舞着拳头,狂野地“呜呜”大喊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