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额野虎

第五章 白额野虎

雍正三年(1725年)十二月初三的深夜,北京城里出现了一件怪事。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野虎,从东便门跑入了京城内。没有人知道它的目的,它趁着夜色,竟然一口气跑到前门、下马道,最后竟然直入年羹尧家,跳到了年家的房顶上。第二天天明,北京城的九门提督率兵放枪,老虎从房上跳下,窜入年家的后花园里,官兵追上用枪将其扎死。

紫禁城内,听到这个消息的雍正竟然陷入惊喜当中。这只白虎的出现,为雍正解决了这辈子最困扰他良心的难题。

此时,紫禁城以北,雍正心爱的皇贵妃年氏刚刚入殓。这位总是一副小鸟依人模样的女人,为帝国、为雍正、为年氏家族担惊受怕了一辈子。几天前,雍正匆匆地前往圆明园,看了这个被他宠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弥留之际,年氏只是用温婉而绝望的眼神看着丈夫。

雍正简直是逃跑一般离开了圆明园,住回了紫禁城。他害怕看到年妃那让他心碎的眼神。一度,他决定要诛杀年妃的哥哥年羹尧,当他听到年妃去世的消息以后,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就在他良心的拉锯战中,那只无端出现的白虎,让心乱如麻的雍正确信:这是上天安排的征兆。

在紫禁城南边不远的死狱中,一年之前还是帝国恩人的年羹尧,正在绝望地等待着雍正的判决。这位一度最受宠的封疆大吏,在对回信焦灼的等待中,回忆着自己的家族在雍正王朝中像坐过山车一样滑行而过的轨迹。

年羹尧出生时,他的母亲就梦到过一只白虎。不过,他到了十三岁,还性格顽劣,目不识丁。这时,家里来了一位老人,要求年父建造一座庭园,将自己与年羹尧关在里面,应允三年内一定将年羹尧教化好。入园后,老人家自顾看书,任凭年羹尧在一边任意地胡闹。总算有一天,年羹尧觉得玩腻了,看到老人仍读得津津有味,便问读书有何用处。老人说上可为圣贤,次可立功名,再次可取富贵。

年羹尧沉吟良久,最后选取了求功名。经过一番苦读,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年羹尧升为内阁学士,不久升任四川巡抚,成为封疆大吏,此时的年羹尧还不到三十岁。按照清代的规定,每位皇子到一定的年龄都可以得到一个佐领作为他的仆从,雍正在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得到了年氏家族作为仆从。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一度担任湖广巡抚,他的儿子年希尧、年羹尧,更是难得的人才,年家成为雍正在皇子时代最为依仗的政治力量。

真巧!年家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性格温顺,知书达礼。雍亲王有心、年家有意,于是年遐龄之女就成了雍亲王的侧福晋。雍正向来不好女色,年氏在众多福晋中间小心翼翼地搜寻自己的位置。没几年,钮祜禄氏生下了弘历,耿氏生下弘昼。很快,雍王府中便出入各类和尚、喇嘛,香火仪式、佛唱经咒弥漫,年氏远远地看着这位“天下第一闲人”,内心深处感到彻底的孤独。

《年希尧奏谢恩折》

年氏渴望雍亲王的爱意。此时,二哥年羹尧在西北战线迅速地崛起。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在清军击败准噶尔部入侵西藏的战争中,年羹尧保障清军的千里后勤供应,显露出卓越的军事才干。康熙授年羹尧为四川总督。康熙六十年(1721年),再升年羹尧为川陕总督,成为帝国西部边陲的重臣要员。在帝国的西部边陲,这位文武双全的封疆大吏参加了番部战争,成为帝国最闪耀的一位政治新星,更成为雍亲王挟制允禵的重要棋子。

此时的雍王府中,年氏得到了雍亲王的专房之宠。从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起,她接连生下雍亲王的第七子福宜、第八子福惠。雍正即位后,立即册封侧福晋年氏为年贵妃,其名号仅次于皇后乌拉纳喇氏。而为雍正生下弘历的格格钮祜禄氏的封号,也只是熹妃!年贵妃心里明白,是兄长在西北的作用决定了自己的封号。她在怀上第九子福沛时,正好是康熙的大丧。作为新皇帝的妃子,举哀磕头行礼之事数不胜数,年氏本来身体羸弱,此番折腾不免动了胎气。

就在此时,年羹尧得到了雍正的“专宠”。雍正元年(1723年),雍正授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全权代理西部军务,川陕、云南督抚提镇等,全部要听从年羹尧的指挥,年羹尧接替了允禵在西北的实际位置,成为雍正在西陲前线的代理人。雍正的部署确有先见之明,同年十月,青海发生罗布藏丹津叛乱,西陲再起战火。雍正命年羹尧接任抚远大将军,坐镇西宁指挥平叛。

年羹尧崛起之前,西北战场被允禵的名字照耀,因为允禵显赫的战功,康熙立下阿布兰碑,如同“封狼居胥”一样纪念允禵指挥的准噶尔之战。西北战争的胜绩,也把允禵推为康熙朝炙手可热的皇太子候选人。

西北的战事决定了雍正帝位的稳固与否。雍正曾给年羹尧写下了用词缠绵的朱批,语气颇似他与年妃的床笫之语:“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对天地神明也。正当西宁危急之时,你用心爱我之处,朕皆体会到,每向近臣们说起,朕皆落泪告之……”

雍正的关怀,激发了年羹尧视死如归的斗志。雍正二年(1724年)的春季,青藏高原上寸草未生,年羹尧接受部将岳钟琪的建议,乘叛军罗布藏丹津准备不充分之际,出动精骑五千人,良马一万匹,日夜兼程,攻其不备。各路兵马遂顶风冒雪、昼夜兼进,迅猛地横扫敌军总部大营。当清军抵达时,叛军尚未起身,军马皆无衔勒,十万叛军在五千铁骑的冲击下彻底崩溃。此战歼敌八万,罗布藏丹津的母亲、兄弟、姐妹及头目全都被俘获,只有罗布藏丹津本人因化装成妇女才得以趁乱逃跑,投奔新疆的准噶尔部。此次进兵,清军从西宁出发到抵达柴达木大获全胜,仅仅用了十五天的时间。“年大将军”的军事神话彻底替代了允禵的战功,享誉朝野。

《年羹尧奏允禟至西安折》

这次犁庭扫穴的战役,为雍正在朝中树立起了崇高的威信。特别是此次战争,军士无久役之劳,内地无转饷之费,朝廷上下,乃至八旗绿营士兵中,自此开始称颂雍正之福,畏惧雍正之威。尽管明明知道有失皇帝体统,雍正还是情不自禁地视年羹尧为自己的“恩人”,破格恩赏其为一等公。雍正还多次向年羹尧问及火耗归公等基本国策、用人与吏治等国家权柄,借用年羹尧的政治经验,补足自己在“天下第一闲人”时期落下的功课。

那是雍正与年家最“浪漫”的蜜月。在通向西安的驿站上,雍正竟然动用兵部的八百里加急马匹,为年羹尧送去新鲜的荔枝。一骑红尘,荔枝仅仅六天就从京师送到西安,这种温情堪比唐朝的唐明皇与杨贵妃。年羹尧的妻子生病,甚至年羹尧本人的腕伤,雍正都加以垂询。雍正满怀温情地批示:“历朝历代的君臣之相遇,也有心意相通的,但未必能够有你我二人这般心有灵犀。”

紫禁城的后宫内,年妃仍然享受着专房之宠。不过,与雍正的鱼水之欢却给年妃带来无限的痛苦,除了她生下的雍正第八子福惠身体还算健壮,第七子福宜未满周岁便死去,第九子福沛刚刚临产便死去,第四个孩子还没有名字便早殇。自此,年氏的身体也是一落千丈。年家与君王雍正的缱绻是否也是轰轰烈烈过后,没有善终呢?

雍正二年(1724年),年羹尧进京受赏,雍正把帝国装饰成年大将军的欢迎会。雍正特令天下各地的封疆大吏齐聚北京。由礼部拟定迎接年羹尧的仪注,侍郎三泰拟定得不够热烈,被降一级。从长安到北京的路上,垫道叠桥,临街铺面一律关闭。在保定直隶总督境内,都统范时捷、直隶总督李维钧等大员跪道迎送。年羹尧进入北京之日,所有的王公大臣都跪接于广安门外。在帝国上下的欢呼声中,年羹尧完全飘飘然了。面对跪接的王公大臣,年羹尧竟然傲慢地策马而过,看都不看一眼;对下马恭迎的皇亲国戚,也只是点点头而已。更有甚者,他在雍正面前,态度竟也十分骄横,大咧咧地坐于雍正面前。

年羹尧带着重要将校进京不久,雍正便开始准备大赏军功。此时,京中传言鼎沸,连普通百姓都预知了雍正大赏的名单。此前,在年羹尧面前,吏部就形同虚设,他建议的官员,吏部一律放行通过。这次,连九五之尊的皇帝也得听从年大将军的摆布。

宫帷之内,年妃最早体会到雍正身体的冰冷。雍正对待年羹尧的一腔爱意,瞬间化为乌有。君臣之亲,本来应当有一个界限,雍正闯过了禁区,却使自己在天下人眼前尽失尊严。爱之深,才会恨愈烈。在帝国为年大将军预备的各种宴会现行背后,年妃恐惧地感到,年氏家族已经失宠了。

雍正念头稍动的刹那,被御座背后的智囊、僧人文觉看在眼中。这位法师建议在北京软禁年羹尧,以防止他在西疆坐大。北京的风头已变,年羹尧本人也有所警觉,在离京后给雍正的奏折中,诚惶诚恐地说道:“我在您的御座前奔走了三十余日,却对您毫无裨益,想及于此,不禁惶汗交集。”

蜜月结束了,雍正在给年羹尧的奏折上写了一段寓意深刻的话:“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为君者施恩易,当恩难;当恩易,保恩难;保恩易,全恩难。若倚功造过,必至返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

雍正的变脸,完全惊吓住了另一位宠臣隆科多。雍正在继位的第十一天,就下了一道奇特的圣旨,改称隆科多为“舅舅”。这位皇帝“舅舅”在雍正继位初期的表现颇为卖力,雍正赠给他一连串的冠名:“‘舅舅’真是圣祖皇考之忠臣,朕之功臣,国家良臣,他是当代第一超群拔类之稀有大臣也。”不久,隆科多与年羹尧同时得到雍正颁赏的双眼花翎、四团龙补服等超乎寻常的赐品。在这段和睦时期,雍正做主把年羹尧之子过继给隆科多,君臣三人亲如一家。不过,到雍正翻脸之际,一家岂不成为朋党?

老练的隆科多感受到新皇帝的疑忌,尽管他专断揽权的行为远比年羹尧隐秘,他还是主动提出辞去步军统领一职。这种洞察让雍正也吃了一惊,他自信还没有向隆科多透露什么消息,“连风也不曾吹”,这只老狐狸就已经准备退路了,并且让下人们悄悄地把自己的财产送进了西山寺的庙里。

“舅舅”既然自己扳动了死亡的倒数计时,雍正便毫不客气地准备让与隆科多不甚亲密的巩泰接手步军统领一职,并开始了对隆科多的打击。

当爱意消失以后,一切甜蜜的过去都会变成一场愚弄。雍正开始复仇了,他要把年羹尧得到的,一样一样取回来,并且加倍报复。年羹尧还没有回到西安,雍正开始告诫年羹尧的亲信,要离年羹尧远点,希望这些亲信们与他一道,搞垮年羹尧。但是君心莫测,年羹尧的势力太强,无人敢于揭发。雍正一封封亲自批过的奏折发了出去,年羹尧的亲信依然处于缄默状态。

雍正开始寝食难安了。他听说过年羹尧治军极严,一言既出,部下必须令行禁止,绝对无法有半点迟疑。一次,年羹尧乘轿子外出,正逢天降大雪,随从扶轿的手上,不一会儿就积满了雪花。年羹尧心生悯意,叫随从不必扶着轿子了,下令说:“去手!”随从没领会年大将军的意思,竟然各自拔出佩刀,斩断了自己扶轿的手,鲜血涔涔洒遍了雪地。没有人敢问年羹尧的具体意思,足见他平时为人的暴戾和凶残。

就在雍正百思不得其计的郁闷之时,一个即将问斩的死囚竟然点明了他。雍正三年(1725年)正月,原四川巡抚蔡珽被押至京城。蔡珽被年羹尧弹劾,根据刑部的意见要处斩。这位死囚没有被拉入大牢,而是被送往了紫禁城。蔡珽借机向雍正陈述年羹尧的种种不法之处。

康熙年间,蔡珽以学问优长供职翰林院,并晋升为掌院学士。年羹尧作为雍正府邸之人,秘密为雍正搜寻亲信,于是向雍正举荐了声望颇高的蔡珽,并夸口说:“臣传王谕,蔡珽必来效力行走。”未料到他第一次去请蔡珽时,却遭到了蔡珽的拒绝,一开始,年羹尧便对蔡珽有了成见。

康熙末年,年羹尧升为四川总督,蔡珽出任四川巡抚,矛盾冲突进一步激化。年羹尧已盘踞四川十余年,蔡珽的到任改变了年羹尧一手遮川的局面。雍正初年,正是年羹尧得势之时,雍正对蔡珽满是斥责、教训。年羹尧建议在四川开鼓铸局,蔡珽以四川不产白铅为由,反对此议。年羹尧借机立即弹劾,蔡珽因“阻挠公事”被革职。在革职的苦闷中,蔡珽斥责了重庆府知府蒋兴仁,这位刚烈的部下竟然用小刀戳腹自杀。蔡珽再遭年羹尧的弹劾。

此番,蔡珽成为第一个公开揭发、弹劾年羹尧之人,从而拉开了整治年羹尧的序幕。他彻底揭露出年大将军的种种逾矩行为。在西北,下人们给年羹尧送礼要叫“恭进”,他送给人东西叫“赏赐”;属员道谢要说“谢恩”,新官报到要称“引见”。他写给同级别的将军、督抚的函件,也不用咨文而用令谕,简直就是视同僚为下属。年羹尧以“军前效力和学习理事”名义,扣留了许多中央或外省官员的子弟在其幕中。这些子弟们成为年羹尧手中的人质,以迫使这些官员依附于自己。

蔡珽率先弹劾以后,年羹尧的阵线崩溃了。昔日亲信知道年羹尧“诸事败露”,为了免被牵连,减轻罪名,争先恐后地弹劾揭发年羹尧。一时间,朝里朝外兴起了一股揭发年羹尧罪状的热潮。雍正彻底掌握了年羹尧一案的主动权。雍正三年(1725年)正月,他将图理琛调补西安布政使,进而全面更换川陕官员。

同年二月初二庚午,大清国的天幕上出现了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的天文盛景。这种七星聚曜的盛景,与其说是真实发生的,不如说是钦天监为了皇帝开心而进行的虚构。大臣们纷纷引证高阳帝、汉高祖、宋太祖等实事,要求庆贺。

满朝文武一片祥和之际,陕西西安的帅府内,年羹尧却感觉到手脚发冷。此前,年羹尧表贺“日月合璧、五星连珠”时,将“朝乾夕惕”写作“夕惕朝乾”,成为对皇帝“不敬”的口实。雍正下诏责问,并且大发雷霆地表示:“年羹尧的青海战功,朕亦在许与不许之间而未定也。”既然雍正会把纪念十四阿哥的阿布兰碑砸得粉碎,也会将年羹尧最重要的功绩——青海之功瞬间抹去。

年羹尧绝望地想到,七星聚曜的天象,就代表了雍正本人的“心象”,透露出雍正对朝廷政治重组的渴望。两个月后,雍正下诏命年羹尧交出大将军印,调任浙江杭州将军。雍正在年羹尧谢恩的折子上写道:“朕听说过有一句谚语,‘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朕用你当杭州将军,你若自称帝号,乃天定数也;若你自不肯为,有你统朕此数千兵,你断不容三江人称帝也。”

在江苏仪征,年羹尧看着茫茫的贬黜之路。西安至此的陆路将尽,前方是河道纵横的水乡。他再次看看朱批,上面满是雍正情感被欺骗后的愤怒:“此二语不知你曾闻得否?朕实心寒之极,看此光景,你并不知感悔。上苍在上,朕若负你,天诛地灭。你若负朕,不知上苍如何发落你也。”年羹尧看不懂雍正这无情的恨意,他小心地试探雍正的态度。

雍正接到奏折后,怒斥年羹尧中途逗留,不知是何居心。年大将军不知,他的行程已被整个帝国的官员们窥探。直隶总督李维钧发现,年羹尧未动身前,已有不计其数的骡驮车载出函谷关,起身之后,尚有一千驮未行停留在西北,等待骡车驮运;新的川陕总督岳钟琪发现,年羹尧动用牲畜二千二百二十二头,秘密地将家产从家送到京师、直隶、湖广、江南、宁夏、山西、兰州、山东等地;镇海将军何天培发现,年羹尧渡江时,前后跟随船只不计其数,陆续而往,船窗皆闭,船中人等故为藏匿,并无一人出面,甚是诡秘。

年羹尧到达杭州之际,上千家人也跟随到达杭州。后来者尚未知其数,杭州将军的衙门里早已住满了人,后来者不得不另造房屋百余间居住。雍正闻讯大怒,将年羹尧贬为闲散章京[1]

就在年羹尧的大队人马在杭州城内寻求安置之时,雍正正为蔡珽举办大宴,为他压惊,为他庆贺。年妃绝望地看到,这个年家的仇家,已经获准移居到了圆明园,雍正把曾经对年羹尧的幸宠迅速地赐给了蔡珽,一样如此温情脉脉:“朕安,你好吗?一切典礼天时人情甚属如意,特谕令尔喜欢。”

处决年羹尧,进入帝国的“现场直播”之中。此时,雍正征询各地方大员对年羹尧的处置意见。直隶总督李维钧连奏三本,广西巡抚李绂斥责年羹尧阴谋叵测,大逆不道。各省总督、巡抚的回奏几乎异口同声,都一致要求将年羹尧明正典刑,以彰国法。雍正把他们的奏疏逐次发示年羹尧,并令其看后明白回奏,在心理上彻底摧垮了年羹尧。

兔死狐悲。此时的隆科多,竟不识时务地提出,还应继续保留年羹尧的三等公爵位。因他如此明目张胆地庇护年羹尧,雍正下令削其太保衔。年党成员,宁夏总兵王嵩、兴安镇总兵武正安、南赣总兵黄起宪等人,都被雍正罚罪。

年羹尧以闲散章京的身份,闲坐杭州涌金门时,卖薪贩菜的行人百姓均不敢出其门!年大将军在此,谁敢出门吆喝?随着奏报传说纷至沓来,雍正的脸色愈见阴沉,那年的九月二十二日,年羹尧的闲散章京也被革掉。

雍正贬年羹尧一次,就提拔蔡珽一次。四月,年羹尧被贬为杭州将军,蔡珽已经由死囚犯升为左都御史兼正白旗汉军统领;七月,年羹尧被贬为闲散章京,蔡珽被提拔为兵部尚书。八月,蔡珽代理直隶总督,年羹尧九月削职为民。

雍正三年(1725年)十一月初三,年妃的兄长是披枷戴锁被押送到北京的。年妃无法到大狱中看望兄长,她只能看到圆明园内的蔡珽志得意满的笑脸。强烈的刺激使她一病不起,雍正看望她后又匆匆回宫。年妃只能沉默地盯着雍正,她早就教儿子福惠,每次见到父亲雍正时,要更乖巧一些。或许孩子的眼光,会救舅舅年羹尧一命……

雍正终于逃回了紫禁城。在空荡荡的圆明园里,年妃听到了消息,她将被册封为皇贵妃。这一册封意味着什么?仅仅是对一个行将死去的女人进行安抚吗?是体现皇家的浩大天恩吗?还是雍正想把自己宠爱的年氏同年羹尧区别开来?年妃只知道,丈夫的这个安抚没有任何意义。还没等到加封之礼,年妃便绝望地去世了。

就在雍正怀念年妃的日子里,一只白虎闯入了年羹尧家荒芜的宅院之中。年羹尧出生时便是白虎之兆,雍正继位元年也梦见老虎。雍正兴奋地对蔡珽说,上天已经如此明彰地降下征兆,朕的杀意已决。

在北京城的监狱里,年羹尧写下最后一封信向雍正帝求饶:“臣今日一万分知道自己的罪了……求主子饶了臣,臣年不老,留下这一个犬马,慢慢地给主子效力。”

此时,崇佛的雍正才知道,在平定罗布藏丹津的战役中,年羹尧竟直接残忍地屠杀了西宁喇嘛寺的无辜僧众,两大寺庙共达五千多人无一幸存。当时,他的军报是喇嘛寺寺僧参加反叛,说自己“杀敌甚众”。雍正传谕道:“青海用兵以来,你残杀无辜,犯下九十二款罪证,立斩者三十余条……”

看在年妃尸骨未寒的分上,雍正允许年羹尧自尽,家族的大多数人也只是免官而已。雍正冷冰冰地说:“你自尽后,若稍有含怨之意,就能像佛书中所说的永堕地狱者,虽万劫亦无法消除你的罪孽!”

年羹尧接到雍正的让他自裁的皇令,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迟不肯动手。他总想到雍正当年对他的甜言蜜语:“不但是朕爱你,朕世世代代的子孙与天下的臣民也倾心感悦,若稍有负心,便非朕之子孙也,稍有异心,便非我朝臣民也。”

此时诸大臣都在,年羹尧迟迟没动,希望能够看雍正最后一眼再死,他总幻想着雍正赦免的诏书会突然而至。大臣们在沉默中唏嘘,只有蔡珽一人厉声叱之。在蔡珽的严加催促下,年羹尧最终绝望地自缢。蔡珽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年羹尧在北京的那套宅院,还有二百二十五口奴婢和大量的金银、首饰、器皿。

在年羹尧考虑带着什么心情去死的瞬间,河南巡抚的府上,绍兴师爷邬思道正在问询河南巡抚田文镜一个问题:“公愿为名巡抚呢,还是做普通巡抚?”田文镜说:“谁不愿意做名巡抚,庸庸碌碌有什么意思?”邬师爷说:“公若愿为名巡抚,就必须任由我草拟一疏上奏,但疏中一字无法令公看。”很快,邬师爷写就的奏折盖上田文镜的盖印发出。此时,邬师爷才告诉他,这是弹劾国舅隆科多贪污受贿等罪行的奏章。田文镜连连叫苦,邬师爷笑道:“皇上早欲除去此人,不过苦于没有借口而已。”

此时,隆科多正在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做最后的努力。在一封奏折中,他自比诸葛亮,说什么白帝城托孤云云,他在向雍正表白自己的清正廉洁,表达着对皇家的忠诚,表示他希望对雍正王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些举动不过是徒劳的挣扎,雍正已经将田文镜的奏折交部臣议处,最终,隆科多在北京畅春园附近被永久监禁。畅春园是隆科多发迹的地方,隆科多人生的终点回到了起点,“永久”并不久,两年后隆科多死于禁所。

年羹尧刚刚自缢,北京最热闹的菜市口的闹市区中,就悬挂起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这是“年党”中汪景祺的人头。在处理年党中,雍正发现了这位文士撰写了《读书堂西征随笔》一书,他为年羹尧写过“皇帝挥毫不值钱”诗句,谀称年羹尧为“宇宙第一伟人”,雍正以“诗文悖逆”等罪名对其枭首示众。

这是雍正王朝中的第一例文字狱,汪景祺的人头一挂就挂了将近十年。这个死去的人头将会看尽雍正王朝的各种沧桑。汪景祺的《读书堂西征随笔》中,记载了四川夔州知府程如丝的罪行。当私盐船经过夔州时,贪婪的程如丝竟然悉数夺之。私商不服,程如丝便集合吏人、乡勇、猎户、汛兵等几千人镇压,鸟枪弓矢竞发,商人过客毙者无算。四川巡抚蔡珽却庇护了程如丝。年羹尧对程如丝进行了弹劾,雍正下令将程如丝革职拿问。蔡珽在圆明园内,竟然力言程如丝为天下第一清官,一时间竟然骗过了雍正皇帝。不久,蔡珽因此案受到牵连,被判了斩监候。

年羹尧在北京的那套白虎出没的房子,再次易换了主人。但是,菜市口的那颗人头却一直在闹市中悬挂。年妃死后,雍正对他们的儿子福惠十分宠爱,程度超过别的皇子。但是仅仅三年以后,年仅八岁的福惠也夭折了。此时,年过十八岁的弘历连贝子还没有当上,八岁的福惠却以亲王的规格礼葬。雍正就是用这个过格的方式,对年妃的苦闷与煎熬致歉,埋葬了自己继位之初的那段热恋。

直到乾隆继位后,这个过于惨烈的冤案才得到纠正,乾隆释放了年羹尧、隆科多的家人,让那些受到牵连的同党们再次步入政坛,汪景祺家族也陆续从黑龙江等地释放归来。只不过,那一直悬挂着的人头早已风干成为一具骷髅。

【注释】

[1]章京:办理文书的小官。闲散章京是没有固定职务待用的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