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症状的乘客
［英国］伊夫林·沃
当詹姆斯先生关上他身后的侧门时，收音机的音乐声从他家的每扇窗户里传出来。艾格尼丝在厨房里，调到了一个电台。他的妻子在浴室里洗头，调到了另一个电台。
他听着比赛节目来到车库，进入车道。
他要开十二英里的车去车站，前五英里他一直心情不好。
他在大多数事情上是一个温和的人——可以说，除了一件事以外，在所有的事情上他都是一个温和的人：他憎恶无线电收音机。
无线电收音机不仅没有给他带来快乐，相反，给他带来了活生生的痛苦。多年以后，他开始认为这个发明是故意针对他自己的，是他的敌人的阴谋，他们想要扰乱他平静的晚年生活，让他痛苦。
他还远远谈不上是一个老人。事实上，他才五十五岁。他年纪轻轻就退休了，几乎是突如其来的，因为一笔小小的遗产使他的退休成为可能。他一生都喜欢安静。
詹姆斯太太没有与他共享这份偏好。
现在他们住在一所乡村小房子里，离一家合适的电影院有十二英里远。
对詹姆斯太太来说，无线电收音机是与干净的人行道和明亮的商店橱窗之间的纽带，是与千千万万同类的交流。
詹姆斯先生也是这么看的。他最在意的是侵犯他的隐私。他对女人这类物种的粗俗行为越来越反感。
就在这种心情下，他看见一个和他年龄相仿、身材魁梧的男人在路边向他示意让他搭车。他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是否碰巧要去火车站？”那人彬彬有礼，说话的声音低沉而忧郁。
“是的。我得取一个包裹。上车吧。”
“你真是太好了！”
那人坐在詹姆斯先生旁边。他的靴子上满是灰尘，他瘫倒在座位上，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很疲倦。他的一双手大而丑陋，灰白的头发剪得很短，一张瘦骨嶙峋的脸，两腮塌陷。
车开了大约一英里，他都没吭声。然后他突然问道：“这辆车有无线电收音机吗？”
“当然没有。”
“那个把手是干什么用的？”他开始检查仪表盘。“这个呢？”
“一个是自动启动装置，另一个应该是点烟的。不能用了。”他严厉地继续说，“如果你让我停下来，希望听无线电的话，我只能建议先把你放下，让你在别人身上碰碰运气。”
“但愿不会。”他的乘客说。“我讨厌这东西。”
“我也是。”
“先生，你是万里挑一的人。我非常荣幸能认识你。”
“谢谢。这是一项残忍的发明。”
乘客的眼睛里闪烁着热情的同情。“这更糟。这是恶魔。”
“非常正确。”
“简直就是恶魔。它是魔鬼放在这里来毁灭我们的。你知道它传播最可怕的疾病吗？”
“我不知道。但我对此深信不疑。”
“它会导致癌症、肺结核、小儿麻痹症和普通感冒。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它肯定会引起头痛。”詹姆斯说。
“没有人比我头痛得更厉害。”他的乘客说。
“他们想让我头痛而死。但我太聪明了。你知道BBC有自己的秘密警察、自己的监狱、自己的刑讯室吗？”
“我早就怀疑了。”
“我知道，我都体验过。现在复仇的时候到了。”
詹姆斯先生不安地瞥了一眼他的乘客，把车开快了一点儿。
“我有一个计划。”大块头男人继续说。“我要到伦敦去执行这个计划，我要杀了局长，我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他们默默地继续赶路。他们快到城郊时，一辆由一个女孩驾驶的大轿车与他们并驾齐驱，然后超过了他们。从里面传来了爵士乐队的声音，不会有错。大个子男人从座位上坐了起来，僵硬得像一个指针。
“你听见了吗？”他说。“她有一个无线电收音机。跟上她,快。”
“不行。”詹姆斯先生说。“我们永远追不上那辆车。”
“我们可以试一试。我们要试试，除非，”他用一种新的、更邪恶的语调说，“除非你不愿意。”
詹姆斯加速。但是那辆大轿车几乎看不见了。
他的乘客说：“以前有一次，我被骗了。英国广播公司派出了他们的一名间谍。他很像你。他假装是我的一个追随者。他说他要带我去总干事办公室。结果恰恰相反，他把我送进了监狱。现在我知道怎么对付间谍了。我把他们杀掉。”他向詹姆斯先生靠过去。
“我向你保证，亲爱的先生，你没有比我更忠实的支持者了。这只是一个汽车性能的问题。我不可能追上她。不过毫无疑问，我们会在车站找到她的。”
“我们会看到的。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我就知道该感谢谁，该怎样感谢他了。”
他们现在在城里，正朝车站走去。詹姆斯先生绝望地看着值勤的警察，但有人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在车站的院子里，旅客急切地东张西望。
“我没有看到那辆车。”他说。
詹姆斯先生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门闩，然后滚了出去。“救命！”他大声呼救。“救命！这儿有个疯子。”
那人暴跳如雷，大喊一声，绕过车前，向他冲去。
就在这时，三个穿制服的人从车站门口冲了出来。一阵短暂的扭打，然后，他们熟练地把他们的人绑起来。
“我们原以为他会上火车的。”他们的头儿说。“你一定是把车开得惊心动魄，先生。”
詹姆斯先生几乎说不出话来。“无线电收音机。”他虚弱地低声说。
“哦，他一直在跟你说这件事，是吗？那你能来告诉我们真是太幸运了。你可能会说，这是他的小怪癖。我但愿你当时没有反驳他。”
“没有。”詹姆斯先生说。“至少一开始没有。”
“嗯，你比有些人幸运。他是不可以被激惹的，跟无线电收音机倒是无关。他会变得非常狂野。他上次逃跑时杀了两个人，第三个人也只剩半条命了。嗯，非常感谢您把他这么顺利地带进来，先生。我们一定要把他送回家。”
回家,詹姆斯先生沿着熟悉的路开回去。
“咦，”他刚一进屋，他的妻子就说，“你跑得好快。包裹在哪里？”
“我想我一定是忘了。”
“这可真不像你呀。哟，你看上去病得很厉害。我去叫艾格尼丝把无线电收音机关掉，你进来，她不可能听见。”
“不要。”詹姆斯先生说着，重重地坐了下来。“不要关掉无线电收音机，我喜欢，温馨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