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如树脂
［西班牙］安东尼·佩罗塔
莱恩站在一旁，看着父亲准备把后院的一棵松树砍倒。这棵松树有10英尺，也可能12英尺高，可是，对于这个小男孩来说，这棵树已经直插木纹状的春日天空了。首先，父亲把树干周围的旁枝折断。然后，他把一根绳子系在腰间，爬到了树的中段。莱恩仰望着，惊叹父亲灵巧地爬到距离地面这么高的地方。他一下来，就把绳子的另一头递给了儿子。
“要是你还没准备好的时候树就倒了，那可怎么办呢？”
“所以我才要你抓住绳子啊。”他的父亲开玩笑说。“如果树倒的话，把它从我身上扯下来。”莱恩希望他只是开玩笑。一个五岁的孩子要承担避免父亲被压伤的责任，这压力也太大了。
“他不会有事的。”他父亲喊道。莱恩转过身来，看见妈妈从高高的前门廊往下看。“我开始砍树时，你一定要留在我后面。”他父亲告诉他，然后再次回头看了他一眼。
“好的。”莱恩说道，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多远。当他转过身来时，他的母亲已经走了。然后他问道：“我们为什么要把它砍掉？”
“因为你妈妈想要把它砍掉。”
为了搞笑，莱恩背诵了他最近看过的一部电影中的一句台词：“那么，妈妈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呗？”
他父亲哈哈大笑。“嗯，她说得对。应该把它砍下来。看看这个。”他指着树上几个不同地方渗出的糖似的液体说道。
“这是什么？”
“树脂。”他父亲说道。
“树脂是什么呀？”莱恩一边问，一边擦去树皮上的黏性液体，然后用手指搓着。
“就像树的血。”
“树为什么会滴血呢？”
“可能有很多原因。”他父亲说道，“滴一点点是正常的，可是如果它长时间一直在流血，就是出问题了：可能是感染了细菌、真菌，也可能是因为昆虫，甚至啄木鸟。你早上有没有听到啄木鸟的声音？”
“有时候能听到。”莱恩一边说，一边擦着工装裤上的树脂。
“它也可能在上一季的飓风中受损。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莱恩的父亲仰起头来，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说道。“飓风很快就要卷土重来了，我们可不希望树砸进屋里。”
不久前的一天晚上，莱恩和妈妈在客厅里，一辆车在街上轰隆作响。刺耳尖锐的声音很大，持续的时间也很长，他在脑海里能看到汽车从前窗撞了进来。他想到自己家的树也会像这样，好不到哪去。
当莱恩思绪万千的时候，他父亲用手指抹一些树脂，涂在儿子的额头上。
“嘿！”莱恩往后一跳。半是生气，但不知怎么地，还半是欢喜。
“我祝福你，我的儿子。”他的父亲像演戏似的说道。然后他用链锯在树的前面锯开了一个V形缺口。春天的气息被一种莱恩无法描绘的气味掩盖了。他一直等到他父亲把缺口锯得快断以后才问到底是什么味道。“是树的味道，”他父亲说，“它快要死了。”
莱恩几乎听不到他父亲说话，因为他的耳朵还都是电锯的嗡嗡声。他与那棵树没有特别紧密的联系。他在树下面玩了无数次，但现在刚刚承认它的存在，现在它却即将永远地消失了。
“你想帮我拉吗？”
尽管莱恩为这棵树感到难过，但他还是忍不住抓住这个机会。“这就像一场拔河比赛。”
“站在我前面。”他父亲说。那男孩照做了，额头上还留着树脂。树脂弄得他痒了起来，但他不愿意松开手里的绳子去抓挠。“你准备好了吗？”
莱恩点了点头，他们一起拉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实际上能帮多少忙，但他竭尽所能。他的脚后跟儿陷在土里使劲儿地蹬着。他的背悬在半空中，一直抓着绳子。“就这样。”他父亲喊道。有一个长长的、被拉长的折断声。这和莱恩以前听过的任何声音都不一样。他紧绷着脸——就像他紧张时经常做的那样——看着树干向地面坠落。当地面震动的那一刻，莱恩也跟着一抖。然而，他的父亲仍然坚定不移，没有畏缩。
莱恩又感觉到母亲的目光在盯着他们，但犹豫着没有回头去看。他父亲一定也有同样的感觉。他转过身来，快速点了点头。“他很好。”他告诉莱恩的母亲。她又在门廊上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屋里。
父亲和儿子走到树前，俯视着站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真可惜，莱恩想。除了出血点，这棵树大部分枝干看起来很健康。但后来他注意到仍然从地上伸出来的那部分。它不像其他的部分那么新鲜，它腐烂了，从根部剥落了。
“这树几岁了？”莱恩问道。
“我不知道。”他父亲耸了耸肩。“我和你母亲搬进来的时候，它就在这里，可能比你大，我想大概有十五或二十岁，但也可能更大。”
“我想象不到它有这么大。”
他父亲哈哈大笑。“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能想象到啦。”
“我都等不及到你这么大啦。”
“为什么会这样？”
“只有长到你这么大，我才可以做你现在能做的所有事情——比如爬上那么高的树，足够强壮把树拉倒。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什么本领也没有。”
他父亲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看到这个了吗？”他指着从地上伸出的腐烂树干问道。
“看到了。”莱恩说道。“这就是树脂滴下来的原因吗？”
“可能是吧。”他父亲说。“不管是什么问题，它从底部开始，一直向上发展。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你以前说过：可能有很多原因。”
“是的，但主要是这棵树变老了。”他父亲说道。“你看，当一个生命还年轻的时候，都会很无力。然而，这并不一定就是坏事。柔弱其实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这意味着这些生命容易受到影响，对周围的一切仍有弹性。另一方面，力量使一切生命变得坚硬和不可饶恕。它变得干燥和老化。柔弱是一切，力量是虚空，因为弱者代表了一切刚刚开始，而强者却代表着走向死亡。”
然后他们开始处理这棵树。父亲用链锯锯了一下，莱恩把他能搬得动的所有东西都搬到院子角落里铺着油布的木架上。他来来回回地跑，每次都比上一次更用力；肩上负重，手上的木块又脆又硬。但他不停地来回走着，穿过雾蒙蒙的草坪。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渴望将来会拥有的那种力量——那种力量将为树脂最终耗尽的那一天做准备，使我们有备无患。
他父亲给他抹在头上的树脂还在让他痒，但莱恩在抓挠它时确保尽可能地小心。他想尽可能让树脂在那里待得更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