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　着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得很慢，他们穿过河流的浅水区域。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石头和土，脚底的河水也冰凉刺骨。他们身上背着装毛毯的包，包里有枪却没子弹，有火柴却没食物。

后面那个男人突然被石头给绊倒了，脚伤严重，于是向前喊道：“喂！比尔，我的脚受伤了。”比尔却头也没回，径直继续向前走。

这个男人就一个人被孤零零地留在这片空地上了，但他没有迷路。他记得回他们营地的路，他在那里能找到食物和子弹。于是，他挣扎着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比尔肯定会在那儿等着他，然后他们一起向南前往哈德逊湾公司。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进食了，常常只是停下来摘一些小浆果塞进嘴里。这些浆果没有滋味，还吃不饱，可是他知道不吃不行。

晚上，他点个火堆，睡得像个死人。早上醒来以后，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袋子。这个袋子重十五英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拿得动，但也不能扔下，只能随身带着。他把小袋子放回包里，抬起腿，继续蹒跚而行。

他脚上受的伤跟饥饿比起来反倒不算什么了，这驱使着他一直走到夜幕降临时分。毛毯已经湿了，但他只知道饿，整夜都睡不好，梦见盛宴和各种各样的食物。醒来以后，感觉很冷，身体也不舒服，这才发现自己迷路了，但那个小袋子还在身边。他挣扎着继续走，感觉袋子越来越沉，他打开装满小块黄金的袋子，把其中一半的金子倒在一块岩石上。

十一天过去了，天气寒冷、阴雨连绵的十一天。一天，他在路边发现了一具鹿的白骨，白骨上没有一丝肉。这个男人只能打碎骨头，像个野兽一样吮吸、咀嚼里面的骨髓。他明天也会变成一堆白骨吧？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这就是生命啊，只有活着生物才会受伤，死了就不会受伤了。死亡意味着长眠。为什么他不愿意死去呢？其实他也不想挣扎着活下去了，但他体内有一种生存的本能，不愿意就这样死去，这促使他继续前行。

一天早上，他在一条河边醒来，目光顺着河流缓缓向前，汇入一片发光的大海，当他看到海上有一艘船的时候，他就闭上了眼睛，因为他知道这块陆地上既没有海，也没有船，这些不过是幻觉。这时，他听到身后有动静，于是转过身来。原来是一只病弱的老狼，正在向他慢慢靠近。这不是幻觉，他想。这个男人回头望去，大海和那条船还在那里。他就不明白了，他是不是一直在北上，离营地越来越远，离大海越来越近了？他站起身，开始慢慢地向船走去，心里非常清楚那只病狼就跟在身后。下午，他在路边发现了一个人的尸骨，旁边还有一小袋金子，就像他的一样。原来比尔把金子一直带到了这儿，这下他就能把比尔的金子带上船了。哈哈哈哈！跟比尔相比，他笑到了最后。他的笑声听起来却像动物的低嚎一样，饿狼回应着他的嚎叫。男人突然停下转过身去，他怎么能对着比尔的骨头发出哈哈大笑，还带走他的金子呢？

男人这时已经病得很厉害了，他用手脚和膝盖爬着。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他的毛毯、他的枪，还有他的金子，只有这只饿狼一直尾随着他。最终他没有力气向前了，他倒下了。饿狼靠了过来，而男人早有了准备。他跃到饿狼背上，合上它的嘴，用尽最后的力气咬上去，狼血溅进嘴里，是对生存的渴望赋予了他足够的力气。他用牙咬着狼，咬死了它，然后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昏睡过去了。

船上的人看见沙滩上有个奇怪的东西，以每小时大约二十英里的速度，正在朝他们挪动。这些人跑出船去看，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一个人。

三个星期以后，男人感觉好些了，就向他们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但有件事很奇怪——他总害怕船上的食物不够。船上的人发现这个男人越来越胖，于是减少了他的食物量，但他依然越来越胖。后来有一天，他们看见这个男人在衬衫下藏了很多面包，检查他的床铺，结果在毛毯下面也发现了食物。这下他们明白了。他们说，男人会慢慢地走出那个阴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