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们种种反德谟克拉西的习惯,都是从历史上遗传下来,直到现在还是深根固蒂。但是,若说中国人没有德谟拉克西本能,我们总不能相信,因为人类本能,总不甚相远,断没有某种人所做的事别种人绝对的学不会。况且,从前非德谟拉克西的国民,现在已经渐渐脱胎换骨的,眼面前就有好几国可为例证。我根本信中华民族是不会被淘汰的民族,所以我总以中华民族有德谟克拉西的可能性为前提,不过这种德谟克拉西本能被传统的社会组织压住,变成潜伏的状态。近十年来,这种潜伏本能,正在天天想觅个石缝迸出,青年里头为尤甚。可惜从前教育方针太不对了,他的精神,几乎可以说是反德谟克拉西的,这潜伏本能有点萌芽,旋被摧折,或者逼着他走到歧路去,我想只要教育界能有彻底觉悟,往这方面切实改良,则从学校里发展这种潜伏本能是极易的事,从学校发展起来,自然便会普及全社会了。
从学校里养成德谟克拉西的团体生活习惯 —尤其政治习惯,当以英国牛津、剑桥两大学为最好模范,这两校的根本精神,可以说是把智识教育放在第二位,把人格教育放在第一位,所谓人格,其实只是团体生活所必要的人格。据我所观察,这两校最长的特色有三:
第一,他们不重在书本教育而专注意于实生活,令学生多从事实上与人接触。所谓事实上接触者,还不是讨论某个事实问题,乃是找一件实事去做。所以他们的学校生活,可以说做事时间占去一半,读书时间只占得一半。就这一点论,和中国过去现在的教育都很不同,中国过去的教育,只能养成书呆子或烂名士,完全迂阔于事情,或好为乖僻脾气与人立异,又疏懒不好问俗事。现在所谓新教育办了那么多年,但这点老精神完全未改,总说学问只有读书读书便是学问,结果纵然成绩很好,也不过教出无数新八股家来,所以高等学校以上教育方针,非从这点特别注意不可。
第二,每学生总认定一种体育,凡体育 —如赛球竞渡等类,非有对手两造不能成立,而且两造又必须各有其曹耦,因此养成团体竞争之良好习惯,自能移其竞争原则于政党及各种团体生活。
就这一点论,我忽然联想起中国古代学校中最通行的习射。孔子说: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其争也君子。”孟子说:“……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凡射必有耦,两造各若干人对立,严守规则为正当之竞争,争的时候一点不肯放松,失败过后却绝不抱怨对手,这种精神用在团体竞争真好极了。我们古代教育是否有这种意识,且不必深求,至于英国人之如此注意体育,我们确信他的目的不单在操练身体,实在从这里头教人学得团体生活中对抗和协同的原则。所以英国人对于政治活动感觉极浓厚的趣味,他们竞争选举乃至在国会议场里奋斗,简直和赛球无异。这是教人学团体生活的最妙法门,我们应该采用他。
第三,他们的大学,是由十几个 College合成的,他们的教员学生组织无数Society,更有各校联合的 Union Society,俨然和巴力门同一形式,他们常常把政治上实际问题为具体的讨论,分赞成反对为极庄重的表决。
就这一点论,他们是采半游戏半实习的方法,令学生随着趣味的发展,不知不觉便养成政治上良好习惯。
以上所说三种特色,近来各国大学亦多有仿效,内中如美国尤为能变通增长,然而精神贯注,终以牛津、剑桥两校为最,我们中国对于这种团体生活习惯太没有了,应该特别助长他,所以我主张大学及高等专门,多要采用这两校的精神。大都市如北京、南京、上海等处,学校渐渐多了,宜赶紧用 Union的组织,把这种精神灌输进去,行之数年,必有成效。
中学以下的教育,也该想方法令他和实际的团体生活日相接近,依我想,第一件,注意所谓公民教育,把课本悉心编好了,热心令他普及。第二件,在教员监督指导之下奖励学生自治会,这种理想,近来倡导的很多,不必我再详细说明理由,但我希望他不终于理想,赶紧实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