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以上都是从养成习惯方面说,还有养成判断能力这一件事,要为最后的说明。
没有好习惯,则团体协同动作根本不能存在,前头大略都说过了,然而不能说单有好习惯便够,因为团体的行动既已由团体员意思决定,决定的对不对,实与团体的利害存亡有绝大关系。例如有一个国民在此,他们对于少数服从多数的习惯,确已养得甚好,但他们绝对无判断能力,忽然间因为一件不相干的事,有人主张和外国宣战,群众一哄而起,他们并没有计算自己有理无理,没有计算战后的利害如何,贸贸然把案多数或全体通过了,立刻便实行,你说他违反德谟克拉西原则吗?不然。然而结果会闹到亡国。历史上这类事情很不少,中国为尤甚。在专制时代,遇着昏聩糊涂的君主或家长,因为他一个人缺乏判断能力,可以闹到国亡家破。在德谟克拉西时代,遇着昏聩糊涂的国民,因为多数人缺乏判断能力,也会得同一的结果。所以如何才能养成判断能力,又是团体生活教育上一个重要问题。
团体生活事项是极复杂的,且多半是临时发生的,其中如政治事项,尤为十有九属于专门智识,要想在学校里教人逐件逐件都会判断,天下万无是理。教育的天职,只要养成遇事考虑的习惯,而且教人懂得考虑的方法,自然每一事临头,自己会拿出自己的主张,或者自己本无成见,听了两造辩驳的话便能了解他判断他。即如美国历来的政治问题 —从前之用金用银,近年之国际联盟非国际联盟等等,不是专门经济学者国际学者,如何能有判断两造是非得失的能力?然而他们确是经过国民全体的判断。为什么临时能判断呢,都是平时受教育得来。
这种教育有两要点,第一,是养成遇事考虑的习惯,必要有事可遇,然后得有考虑的机会,方才讲牛津、剑桥的教法,专叫学生从实务上与人接触,就是令他们常常有事可遇。事的性质虽然有许多分别,明白事理的途径并无分别,只要经事经得多,便连那没有经过的事也会做了。所以,除讲堂教授之外,还要有种种实生活教育,便是养成判断能力的绝好法门。
然则讲堂教授绝对无益吗?又不然,我所说第二要点 —教人懂得考虑的方法,却可以有大半从讲堂教授得来。天下惟不肯研究的人才会盲从,凡事只要经过一番研究,多少总有点自己意见发现。这点意见,就名之曰判断。学理上的判断如此,事理上的判断也是如此。教授一科学问,并不是教学生把教师所讲牢牢记得便了,注重的在教他们懂得研究这门学问的方法,然后多发问题令他们自己去研究。越研究得多,判断力自然越丰富;越研究得精,判断力自然越深刻。譬如研究自然科学,研究哲学,研究考古学,总算和政治风马牛不相及了罢,但那人若果有研究的真精神,到一个政治问题临到他头上时,他自然会应用这精神去判断,而且判断得不甚错谬。欧美受过相当教育的人,都能对于实际问题有独立判断能力,就是为此。倘若守着旧式的注入教育,这种效果便永远不能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