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胜利
“善毫无疑问不能像恶那样百战百胜。任何事物的胜利都是个组织问题。假如确实存在天使之类的东西,我衷心希望他们能像黑手党一样组织良好。”
——温斯顿·尼尔斯·伦福德
据说地球文明迄今为止已经创造了上万场战争,但对战争只有三种智慧非凡的评论,发表评论的分别是修昔底德、朱利乌斯·恺撒和温斯顿·尼尔斯·伦福德。
温斯顿·尼尔斯·伦福德为他的《火星简史》精心拣选了七万五千个单词,地球与火星之间的战争被他叙述得没有任何遗漏,也不可能叙述得更加出色了。在历史的长河中,要是有谁自认有义务描述地球与火星的这场战争,在发现这个故事已经被伦福德叙述得如此精彩和完美之后,都会羞愧地低下头去。
这些受挫的历史学家通常只会用最平铺直叙、淡而无味的电报体描述这场战争,然后推荐读者立刻阅读伦福德的那部杰作。
他们的描述大致如下:
火星与地球之间的战争持续了67个地球日。
地球上的所有国家都遭受了袭击。
地球方面共有461人死亡,223人受伤,无人被俘,216人失踪。
火星方面共有149315人死亡,446人受伤,11人被俘,46634人失踪。
战争结束时,所有火星人不是死亡或受伤,就是被俘或失踪。
火星上没有留下任何一条生魂。火星上没有留下任何一幢建筑物依然矗立。
地球人在大开杀戒的同时震惊地发现,火星对地球的最后一波攻势竟然全是老人、女人和本就寥寥无儿的孩子。
火星人乘着太阳系有史以来最先进的空间航行工具来到地球。只要真正的指挥官还能用无线电遥控火星士兵,他们就会坚定不移地忘我作战,时刻准备冲锋的决心赢得了所有对手的不情愿的赞赏。
然而时常出现的状况是士兵在空中或地面上失去了真正的指挥官。每逢这种时候,士兵就会立刻变成一盘散沙。
但火星军队最大的问题是武装还比不上大城市警察。他们用火枪、手雷、匕首、迫击炮和小型火箭发射器作战。他们没有核武器、坦克、中型或重型火炮,没有空中掩护,落地后也没有交通工具。
更糟糕的是,火星军队着陆后就不再能够控制他们的飞船了。他们的飞船由全自动导航系统控制,电子设备由火星上的技术人员设定好参数,确保飞船能在地球上的特定位置着陆,根本不在乎着陆地点是否适合作战。
飞船上唯一的控制设备是船舱中央立柱上的两个按钮,一个标着“启动”,另一个标着“关闭”。启动按钮能开启从火星的航程。关闭按钮没有连接任何电路,是在火星精神健康专家的坚持下安装的,他们说人类面对自认能关闭的机器总会比较高兴。
4月23日,500名火星帝国突击队队员占领了地球的卫星,地球与火星之间的战争于是打响。突击队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当时月球上的地球人只有杰斐逊观测站的18名美国人、列宁观测站的53名俄国人和雨海区域的4名丹麦地质学家。
火星人通过无线电向地球宣布他们的到来,要求地球投降。他们让地球尝了尝他们所谓的“地狱滋味”。
让地球人觉得很好笑的是,所谓的“地狱滋味”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火箭弹袭击,每颗火箭弹只携带了12磅TNT炸药。
让地球品尝地狱的滋味之后,火星人对地球说,你们的处境已经毫无希望。
地球人却不这么想。
接下来的24小时内,地球向火星人在月球上建立的前哨基地发射了617颗核弹,其中276颗击中目标。核弹不但让前哨基地化为乌有,还使得月球至少一千万年不适合人类居住。
在战争的慌乱之中,一颗核弹错过月球,却击中了一个来袭的飞船编组,这些飞船上搭载了15671名火星帝国突击队队员,这颗核弹解决了飞船上全部的火星帝国突击队队员。
他们身穿亮闪闪的黑色制服和高及膝盖的长筒靴,靴筒里插着14英寸长的锯齿匕首。他们的徽章是骷髅头和交叉的腿骨。
他们的格言是“克服万难,星辰大海”,也正是银河系太阳系地球美利坚合众国堪萨斯州的格言。
接下来是32天的休战期,因为火星攻击部队跨越两颗行星之间的茫茫太空就要花这么长的时间。组成这一记天降重锤的是2311艘飞船和81932名士兵。除火星帝国突击队外的所有部队都参加了这支远征军。地球根本不需要猜测这支可怕的舰队将在何时从天而降,因为登陆月球的火星突击队在被消灭前通过广播宣布了这支不可抵挡的大军将在32天后抵达。
32天4小时15分钟后,火星舰队飞进了雷达导引的热核导弹集群。根据官方估算,地球人向火星舰队共发射了2542670枚携带热核弹头的防空导弹。只要你能用其他方式描述核弹集群的力量,对导弹的确切数字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兴趣,这个其他的方式既充满诗意又完全符合事实。核弹集群将地球领空从天蓝色变成了地狱般燃烧的橙色,烈焰的橙色在天空中保持了一年半之久。
整个火星舰队只有761艘飞船载着26635名士兵逃过核弹集群,在地球上着陆。
要是这些飞船在同一个地点着陆,幸免于难的士兵或许还能勉强一战。但飞船上的电子导航系统却不这么想。电子导航系统指引剩余的飞船在地球表面的许多地点分散着陆。士兵以班、排或连为单位冲出飞船,要求数以百万计的民众投降。
有一个叫克利须那·伽汝的男人,身体严重烧伤,手持双筒猎枪单枪匹马地挑战整个印度。尽管没有人用无线电遥控他,但他始终拒绝投降,直到枪管炸裂。
火星军队唯一的战果是17名伞降滑雪陆战队队员占领了瑞士巴塞尔的一个肉类市场。
除此之外的所有地方,火星人还没站稳脚跟就被杀了个干净。
干掉他们的既有职业军人也有平民。比方说,在美国佛罗里达州伯克莱屯的战斗中,莱曼·R·彼得森夫人操起儿子的点二二口径步枪,杀死了火星强袭步兵团的4名成员。飞船在她家后院着陆,她在他们下飞船的时候挨个射杀了他们。
她死后获得了国会荣誉奖章。
袭击伯克莱屯的火星人凑巧就是阿伯和波阿斯连队的其他士兵。没有真正的指挥官波阿斯用无线电遥控,他们在战场上显得无精打采。
美军赶到伯克莱屯作战,发现早就没有火星人可供屠杀了。平民骄傲得满面红光,已经干干净净地结束了一切。23名火星人被吊死在商业区的路灯柱上,11名被射杀,还有一个布莱克曼士官长成了身负重伤的阶下囚。
整个攻击部队共计35人。
“冲着我们来吧,火星人。”伯克莱屯的市长罗斯·L麦克斯旺说。
他后来当上了美国参议员。
火星人在全世界所有地方都遭到大肆杀戮,最后整个地球表面只剩下了瑞士巴塞尔肉类市场里纵情狂欢的那群伞降滑雪陆战队队员还没有落网。地球人用扬声器对他们说,你们的处境已经毫无希望,轰炸机就在头顶盘旋,坦克和最顶尖的步兵堵住了周围的全部街道,五十门火炮瞄准了肉类市场。地球人命令他们高举双手出来投降,否则肉类市场就会被炸成碎片。
“滚蛋!”伞降滑雪陆战队的真正的指挥官喊道。
又是一阵沉寂。
一艘火星侦察飞船躲在太空里向地球广播,称另一轮进攻即将打响,这一轮比战争史上有记载的任何一次进攻都要猛烈。
地球人放声大笑,做好准备。全世界都响起了喜洋洋的噼啪枪声,那是普通人在练习使用各种小型枪械。
新一批热核炸弹被运上发射台,九枚无比巨大的火箭射向火星。其中一枚击中火星,从星球表面抹掉了福柏市和所有军营。另外两颗消失在时间同向曲面漏斗里。其余六颗成了太空垃圾。
火星有没有被击中其实无关紧要。
火星上已经没有人了,一个能喘气的都没有。
剩下的火星人都在飞往地球的路上。
剩下的火星人就是第三波攻势。
首先赶到的是预备役人员,也就是最后一批受训的士兵——26119人,721艘飞船。
比预备役人员晚半个地球日赶到的是刚领到武器的男性火星居民——86912人,1738艘飞船。他们没有制服,只开过一次枪,没有受过使用其他武器的训练。
比这些倒霉的普通人晚半个地球日赶到的是手无寸铁的妇孺——1391个女人和52名儿童,46艘飞船。
火星上剩下的人和飞船全在这里了。
火星人集体自杀的幕后元凶是温斯顿·尼尔斯·伦福德。
火星人集体自杀这个复杂计划的资金来自土地投资、有价证券、百老汇演出和科技发明的资本收益。伦福德能预见未来,钱生钱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火星人的国库存放在瑞士银行里,户头仅用数码标识。
火星人各种投资的管理者、火星采购计划局和火星秘密情报局的首脑是厄尔·蒙克利夫,伦福德家的老管家,他直接接受伦福德的指挥。蒙克利夫在仆役生涯行将结束时得到这个任命,这位地球事务大臣成了伦福德最无情、最高效也是最杰出的部下。
蒙克利夫的外表始终没有多少变化。
战争结束后两个星期,蒙克利夫在伦福德庄园仆役住所的卧床上因衰老而死。
要为火星人集体自杀背后的高科技装备负上首要责任的是萨罗,也就是伦福德在泰坦上的密友。萨罗是一名信使,来自小麦哲伦星云内的行星特劳法玛多尔。萨罗拥有的技术知识来自一个发展了数百万地球年的文明。萨罗有一艘报废的飞船,尽管已经报废,但它依然是太阳系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先进的一艘飞船。他报废的飞船去掉各种奢侈功能后,就是所有火星飞船的原型。萨罗本人算不上特别优秀的工程师,但依然能够丈量他的飞船的所有部件,为飞船的火星后代绘制出设计图。
最重要的是,萨罗拥有大量你能想象的最具威力的能量源:简称宇动意志的宇宙使动意志。萨罗慷慨地捐出了一半库存,供火星人集体自杀之用。
管家厄尔·蒙克利夫用金钱的蛮力,以他对隐藏在驯顺外表下的那些聪明而恶毒的不满者的深刻理解,建立了财政采购和秘密情报组织。
这种人心甘情愿地接受火星人的资助和火星人的指挥。他们不问任何问题。能够有机会像白蚁似的在既定秩序的台阶上工作,他们已经心怀感激。
他们来自各行各业。
萨罗飞船修改后的设计图被分解成各部件的制造计划。部件的制造计划由蒙克利夫的手下交给世界各国的生产商。
生产商完全不清楚这些部件的功用,只知道制造它们的利润相当可观。
第一批一百艘飞船由蒙克利夫的手下在地球上的秘密据点装配而成。
驱动这些飞船的是伦福德在纽波特交给蒙克利夫的宇动意志。飞船立刻投入现役,运送第一批机械和第一批新兵前往火星上的生铁平原,福柏市就在这里拔地而起。
福柏市建成后,每一个齿轮都由萨罗的宇动意志驱动。
伦福德的意图就是让火星战败,而且要输得愚蠢而惨烈。伦福德能预见未来,他很清楚事实就将是这样,他对此心满意足。
他希望能用这场令人难忘的集体自杀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好。
正如他在《火星简史》中说的:“任何想给世界带来重大变化的人都必定拥有表现欲和让他人泼洒热血的真诚意愿,还要有一种足够有说服力的新宗教,供他在伴随流血而来的后悔和惶恐的短暂期间推向世人。”
“地球上每一个领袖的失败都能归因为缺少这三者,”伦福德说,“或者至少这三者之一。”
“我看够了这些领袖的瞎胡闹,数以百万计的人命徒劳消耗!”伦福德说,“咱们这次换个方式,让英明领导下的少数人为多数人牺牲。”
伦福德将他英明领导下的少数人安置在火星上,他就是他们的领袖。
他拥有表现欲。
他拥有让他人泼洒热血的真诚意愿。
他拥有在战争后推向世人的新宗教。
他还有手段能延长随战争而来的后悔和惶恐的那段时间。这些手段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地球对火星的光荣胜利是对几乎手无寸铁的圣人的廉价屠杀,这些圣人之所以对地球发动毫无胜算的战争,是为了将这颗星球上的居民拥进人间兄弟会的怀抱。
名叫比的女人和她儿子克洛诺乘坐的火星飞船属于冲向地球的最后一波攻势。那充其量不过是个小浪花,加起来只有区区46艘飞船。
舰队的其他飞船都已被彻底摧毁。
地球人察觉了最后这波攻势,或者说最后这个小浪花,但没有向他们发射热核炸弹,因为已经没有热核炸弹可供发射了。
热核炸弹已经用完了。
这个小浪花安然无恙地抵达,在地球表面的各处降落。
有幸得到最后一批火星人供其纵情射杀的少数几个人纵情射杀,直到他们发现这次的目标是手无寸铁的妇孺。
光荣的战争结束了。
正如伦福德计划的那样,羞愧悄然降临。
比、克洛诺和另外二十二个女人搭乘的飞船在降落时没有遭到射击,因为它没有在文明地区降落。
它坠毁在巴西的热带雨林里。
只有比和克洛诺幸免于难。
克洛诺爬出飞船,亲吻他的幸运符。
阿伯和波阿斯也没有遭到射击。
他们揿下启动按钮,从火星上起飞,却遇到了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情。他们应该追上所属的连队,但始终没有追上。
他们甚至没有见到其他的宇宙飞船。
原因非常简单,但能向他们解释的人不在身旁:阿伯和波阿斯不该去地球,至少不是现在就去。
伦福德重设了自动导航系统,让飞船带阿伯和波阿斯先去水星,然后从水星去地球。
伦福德不希望阿伯在战争中死去。
伦福德希望阿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待两年左右。
然后伦福德希望阿伯像奇迹似的在地球上出现。
伦福德为他的新宗教准备了一场盛大演出,他要让阿伯在其中扮演主角。
阿伯和波阿斯在太空中非常寂寞和困惑。太空中没东西可看也无事可做。
“真该死,阿伯——”波阿斯说,“不知道弟兄们都去了哪儿。”
此时此刻,弟兄们都吊在伯克莱屯商业区的路灯柱上。
阿伯和波阿斯的自动导航系统控制船舱灯光,人工创造出地球上的日夜循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船上全部的读物就是装配工程师留下的两本漫画书。一本是《叽叽喳和西尔维斯特》,讲一只金丝雀如何逼得一只猫发疯;另一本是《悲惨世界》,讲一个人如何从善待他的神父那里偷走金烛台。
“阿伯,他为什么要拿走那些金烛台?”波阿斯说。
“我他妈怎么知道?”阿伯说,“我他妈也不在乎。”
自动导航系统刚关掉了船舱灯光,宣布舱内现在是夜晚了。
“你什么都不在乎,是吗?”波阿斯在黑暗中说。
“没错。”阿伯说,“我连你口袋里的那东西也不在乎。”
“我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波阿斯说。
“能伤害别人的东西。”阿伯说,“有了那东西,你想让别人做什么事情,别人就非做不可。”
阿伯听见波阿斯在黑暗中嘟囔了一声,然后轻声叹息。他知道波阿斯揿下了口袋里那东西上的按钮,这个按钮应该能让阿伯疼昏过去。
阿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伯——?”波阿斯说。
“怎么了?”阿伯说。
“你还在,搭档?”波阿斯诧异道。
“我能去哪儿?”阿伯说,“你以为你能让我变成空气?”
“你没事吧,搭档?”波阿斯说。
“我能有什么事,搭档?”阿伯说,“昨天夜里你睡着以后,我的老搭档,我从你的口袋里掏出那个白痴东西,老搭档,我打开它,老搭档,我把里面拆个精光,老搭档,然后塞满了卫生纸。现在我坐在我的床上,老搭档,我的步枪已经上膛,老搭档,瞄准的是你的方向,老搭档,你说你他妈还能怎么样吧?”
火星与地球的战争期间,伦福德在地球上的纽波特物质化了两次——一次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一次是战争结束的当天。他和狗当时还没有任何宗教意义,仅仅是吸引游客的观光项目。
伦福德庄园被债主租给了一位名叫马林·T·拉普的演艺策划人。拉普以一块钱一张的价格出售观赏物质化的门票。
除了伦福德和狗的物质化和非物质化,这个演出委实乏善可陈。伦福德只和管家蒙克利夫说话,而且还是咬着耳朵说悄悄话。他会走进楼梯旁所谓“斯基普博物馆”的那个小房间,懒洋洋地坐在扶手椅上陷入冥想。他会用一只手遮住眼睛,用另一只手挽住哥萨克的颈圈。
伦福德和哥萨克被作为鬼魂宣传。
小房间的窗外搭起了脚手架,通往走廊的房门也被拆掉。两队看客鱼贯而过,轮流窥视受困于时间同向曲面漏斗的男人和狗。
“各位乡亲,看来他今天不怎么想说话,”马林·T·拉普会说,“你们必须明白,他有许多事情要思考。他不但存在于此处,乡亲们,他和他的狗散落在从太阳到参宿四的那一路上。”
战争的最后一天之前,所有的动静都是马林·T·拉普弄出来的。“在人类历史上这个伟大的日子里,你们能来看这场了不起的文化、教育与科学展览,本人感到不胜荣幸。”战争的最后一天,拉普这么说。
“假如这个鬼魂会说话,”拉普说,“他将告诉我们过去和未来的奇景,还有宇宙里我们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奇闻怪事。有朝一日等他认为时机成熟,或许会尽他所能全告诉我们,我希望你们之中有一些幸运儿会恰好在场。”
“时机已经成熟。”伦福德用空洞的声音说。
“时机已经烂熟。”温斯顿·尼尔斯·伦福德说。
“战争在今天光荣结束,但光荣只属于输掉战争的那些圣人。那些圣人和你们一样也是地球人。他们去了火星,然后对地球发起毫无希望的攻击,他们乐于献出生命,帮助地球人终于能够成为一个充满快乐、友爱和自豪的整体。”
“他们从容赴死,”伦福德说,“不是为了自己上天堂,而是希望地球人类的兄弟情谊能永远延续下去。”
“为了他们的虔诚和渴望,”伦福德说,“我向你们带来新宗教的福音,它势必传遍每个地球人心灵的每个角落。”
“国界,”伦福德说,“将会消失。”
“对战争的渴望,”伦福德说,“将会消亡。”
“所有的嫉妒、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憎恨,”伦福德说,“将不复存在。”
“新宗教的名字,”伦福德说,“上帝彻底冷漠教会。”
“教会的旗帜将是蓝色与金色,”伦福德说,“以下文字将用金色绣在蓝底的旗帜上:只要人能照顾好人,全能上主就能照顾好自己。”
“这个宗教最重要的教义有两条,”伦福德说,“一条是卑微人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帮助或取悦全能上主,另一条是运气并非上帝之手。”
“你为什么应该相信这个宗教而不是其他宗教?”伦福德说,“你们之所以应该相信它,是因为我,这个宗教的领袖,能够创造奇迹,而其他宗教的领袖不能。我能创造什么奇迹?我能准确无误地预测未来,这就是我能创造的奇迹。”
伦福德接下来详尽地预测了未来的五十个事件。
在场者仔细地记录下了这些预言。
不消说,预言最终都成了现实,连细节都分毫不差。
“这个宗教的教义乍看之下深奥而难懂,”伦福德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会显得无比美丽和清晰。”
“为了从一开始就让你们摸不着头脑,”伦福德说,“我要给你们讲一个寓言:
“很久很久以前,在运气的安排下,有个叫玛拉基·康斯坦特的人生下来就是地球上最有钱的孩子。就在同一天,同样在运气的安排下,一位瞎眼的老祖母在水泥台阶的最顶上踩中了旱冰鞋,一名骑警的马匹踩中了街头艺人的猴子,一名假释出狱的银行劫匪在阁楼箱子的最底下发现一枚价值九百美元的邮票。请问各位——运气是上帝之手吗?”
伦福德竖起像利摩日骨瓷杯一样半透明的食指。“亲爱的信徒们,在我下一次探访期间,”他说,“我将再给你们讲一个寓言,说的是一些人以为他们做了全能上主要他们做的事情。另一方面,为了了解这个寓言的背景知识,请各位阅读你们能找到的有关西班牙宗教法庭的所有资料。”
“下次我来的时候,”伦福德说,“我将带给你们一本修订得现如今依然意义非凡的《圣经》。我还将带给你们一本火星的简史,其中讲述了圣人为让全世界在人间兄弟会的旗帜下统一而赴死的真实故事。这段历史能让每一个还有心可以破碎的人心碎。”
伦福德和他的狗陡然消失。
载着阿伯和波阿斯从火星飞往水星的太空船上,自动导航系统宣布船舱里又是白天了。
昨天夜里,阿伯告诉波阿斯,他口袋里的东西再也不能伤害任何人了。
阿伯坐在床上睡得正香。上膛的毛瑟步枪横放在大腿上。
波阿斯没有睡觉。他躺在船舱对面的铺位上。波阿斯连一秒钟都没睡过。要是他愿意,此刻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过阿伯的武器并杀死阿伯。
但波阿斯觉得比起想让别人做什么他们就要做什么的手段,他更需要一个好伙伴。再说经过这个夜晚,他也不是很确定自己究竟想让别人做什么了。
我不想感到孤独,不想担惊受怕——波阿斯认为这些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一个真正的搭档比任何东西都更有用。
船舱里充满了一种奇怪而嘶哑的类似咳嗽的声音。那是笑声,是波阿斯的笑声。之所以奇怪,是因为波阿斯从来没有像这样开怀大笑过,也从来没有由于此刻让他大笑的原因而发笑。
他笑的是他一塌糊涂的处境,笑的是他在整个军旅生涯中都假装明白究竟在发生什么,假装认为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全无问题。
他笑的是他居然让自己被那么愚蠢地利用——天晓得为了什么和被什么人利用。
“我的天哪,好搭档,”他大声说,“我们究竟在太空中干什么?我们究竟为什么要穿上这些衣服?是谁在操纵这个愚蠢的东西?我们怎么会爬进这个铁皮罐头?我们为什么要去我们去的地方见人就开枪?他又为什么要对我们开枪?为什么?”波阿斯说,“我的好搭档,”他说,“你告诉我,这都是为了什么?”
阿伯醒过来,将毛瑟枪的枪口指向波阿斯。
波阿斯继续大笑。他掏出口袋里的控制盒摔在地上。“我不要它了,好搭档,”他说,“没关系的。你去把它从里到外全扯烂吧。我不要它。”
然后他叫道:“这些烂东西我一样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