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简五:她的天赋禀性
(寄自卡萨布兰卡)
亲爱的S:
我寄给您四样东西。
首先,一封给佩兰的私信。这封信很长,信中并不盲目期待任何东西。不要把信寄给他;当您见到他时把信给他,并请转告,空闲下来无其他操心事时再读。
第二件(为方便起见装在封口的信封里,但您可打开,另两件也一样)是一篇关于毕达哥拉斯学派文章的评论。这篇评论我以前没来得及写完,把它放到我临走给您留下的那堆文章里,这很好办,因为全编上号了。这篇评论字迹潦草写得不好,朗读时一定难以连贯,另外,也太长了,不便再誊写一遍,我只能原样寄出。
第三件是我的一部分索福克勒斯[1]著作的译稿手抄件。这是在我的资料中找到的,是俄瑞斯忒斯[2]和厄勒克特拉[3]之间的对话。以前我在从事您目前的工作时转抄了其中几句诗,抄写时,每个词都在我内心深处激起如此深沉而又不可言喻的共鸣,以致把厄勒克特拉比作人的灵魂,俄瑞斯忒斯比作基督,这种阐释我看几乎是肯定无疑的,就像是我本人写下了这些诗句。请把这些话转告佩兰。他读到译文就会明白。
请把下面的文字也念给他听;我衷心希望这不会使他心里难过。
在结束毕达哥拉斯学派研究之际,我最终确凿无疑地——正如人类有权使用这两个词那样——感到我的志向要求我必须置身教会之外,即使无需向教会和教督教义作出任何甚至不公开的承诺。总之,只要我还不是完全不能从事脑力劳动,这样做就是在智力领域中为上帝、为基督教信仰效力。鉴于我自己的志向,精神廉正对我来说是不可回避的。这种廉正度要求我对一切思想一视同仁,其中包括唯物主义和无神论在内,对一切思想都持同样欢迎并持重的态度。正如水对一切落入其中的东西都无动于衷一样,水并不是掂量这些,而是这些东西在水中摇摆一下之后自我掂量。
我知道我并非真正如此,若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但是我必须这样,若我入教,我将绝不可能这样。在我的特殊情况下,为了从水和精神中发生,我应避免用可见的水。
这并非因为我觉得自己有精神创造的能力,而是我觉得肩负着同这样的创造有关的职责。这不能怪罪于我,我无法自我约束,除了我,其他人都无法评价这些职责。精神或艺术创造的条件,是如此内在和神秘的事情,以至于无人能从外界介入。我知道艺术家正是这样谅解他们的不良品行。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完全是另一回事。
这种在智力方面对各种思想一视同仁的态度与热爱上帝绝不是不相容的,而是每时每刻在内心深处怀着一种崭新的爱的祝福,每一次,这种祝福都是永恒的,是纯洁无瑕的和新鲜的。若我是我所应是的,那我将永远如此。
这似乎是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但是,我希望上帝不要拒绝接受我的忠诚,这种忠诚使我能永远保持这种状态而不动摇,ν
πομ
νη(在期待中)。
正是为效力于作为真理化身的基督,我才剥夺自己以基督确定的方式来分享他的肉体。更确切地说,是他剥夺了我,因为迄今为止,我始终不曾有过一瞬间感觉到有这种选择的可能。我既深信一个人有权利这样做,也深信我的一生将这样被剥夺,也许除了——也许仅仅除了——这种情况:境遇使我最终完全不可能从事脑力劳动。
倘若这会使佩兰感到不悦,我只能祝愿他很快把我忘却,因为我宁愿在他的思想中完全消失,也不愿给他带来丝毫不安。除非他能从中得益。
此外,在我寄给您的东西中有一份关于学校的修行教育的文件,我走时不慎把它带走了。这份东西也是给佩兰的,因为他同蒙彼利耶的大主教学生青年会成员有间接联系。再说,这份东西应完全由他处理。
让我再次衷心感谢您对我的友善。我将常常想着您。我希望我们经常互通消息,但这不一定能办到。
亲切的问候
S·薇依
[1]索福克勒斯(Sophocle):古希腊悲剧诗人。
[2]俄瑞斯忒斯(Orestes):阿伽门农(Agamemuon)和克吕泰涅斯特拉(Clytacmnestra)之子。据希腊神话,阿伽门农被害时,俄瑞斯忒斯才十一二岁,被送往姑父福喀斯王家寄养。八年后,俄瑞斯忒斯成人,回家为父报仇,将母亲与埃癸斯托斯(AegiSthus)杀死。后被复仇女神追逐而发狂。
[3]厄勒克特拉(Electra):据希腊神话,阿伽门农和克吕泰涅斯特拉之次女,俄瑞斯忒斯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