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术师

智术师

柯常咏

忒俄多罗斯 [216a]按昨天的约定,苏格拉底,我们按时来了,还带来这个异乡人。他来自爱利亚[83]一族,帕默尼德和芝诺圈内的同伴,一个非常热爱智慧的男人。

苏格拉底 [a5]难道你真没看出来,忒俄多罗斯,按荷马的说法,你带来的怕不是个异乡人,而是个神呃?[84] 荷马说过,[216b]那些神们往往陪着那些分有正义之耻的人们,尤其是异乡人的神[宙斯],他不仅是人们的同伴,还视察着人们狂肆还是守法。没准儿陪你来的异乡人就是这强者中的一个,[b5]来察看与反驳在言辞上贫乏的我们,所以说他是个反驳神。

异乡人不是这样的,苏格拉底。他比那些热衷争辩的人有分寸得多。依我看,这个男人绝不是神,不过倒是具有神性。[216c]因为我这么称呼所有这样的热爱智慧者。

[说得]真美啊,朋友。不过这类人恐怕不见得比神们一类容易认出来。他们周游列城,高高地从上往下瞧着在低处的人们的生活。由于[c5]别人的无知,这些男人——作为真正的而非冒充的热爱智慧者——显现出各种各样的形象。有的人以为他们一文不值,有的人以为他们顶得上一切;有时他们[216d]显现为治邦者,有时[显现为]智术师,有时他们还给人这样的印象——他们完全疯了。如不冒昧,我倒乐意问问咱们的异乡人,他们那个地方的人[217a]对这些怎么看,怎么称呼他们。

到底哪些?

智术师、治邦者、热爱智慧者。

关于他们,你最想问什么,[a5]有什么疑问呢?

[我的问题]就是:他们习惯于把所有这些人看成一回事或两回事呢,还是如同他们的三个名称那般把他们分成三种,每种各有一个名称?

哦,我想,对此他没有什么不乐意说说。[a10]我们要怎么说,异乡人?

爱利亚异乡人 [217b]正是如此,忒俄多罗斯。我没有什么不愿意说的,而且这事也不难说——他们大体认为他们是三种。不过,要清楚地区分他们各自究竟是什么,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么巧,苏格拉底,你提到的话题[b5]跟我们来这里之前碰巧提出来问他的问题几乎一样。虽然他承认这些事他听得够多,也不曾忘记,可他刚才推辞了我们,理由就跟现在推辞你一样。

[217c]好,那么异乡人,你可别拒绝我们向你请求的第一个恩惠啊,而要多给我们讲讲这事。当你讲到你想向别人说明的任何内容时,你通常更喜欢长篇大论地自己来讲,还是更喜欢通过问答的方式来讲呢?像[c5]帕默尼德就曾用[问答法]讲过非常精彩的话,当日我在场,那时我还年轻,他已经很老了。

[217d]苏格拉底,如果对话者不烦人、好驾驭,跟他用问答法讲就更容易,不然就自己讲。

你可以从在座的人中任挑一位你中意的,[d5]他们无论哪个都会温和地遵从你。但是,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议,那就挑一位年轻的,即这位泰阿泰德,或余下的人中你中意的任何一位。

苏格拉底啊,我会感到某种羞耻,现在初次与你们相识,不以简短的逐句[问答]进行[217e]交流,却自己——即便对着另一个人——展开长篇大论,好像进行炫示一样。实在是现在要谈的问题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简短,碰巧倒需要很长的对话[才说得清]。[e5]但另一方面,如果不惠及[85]你与这里的诸位——尤其是你已说过这话——在我看来就显得不像异乡人的样子,还[218a]很粗野。所以我完全接受泰阿泰德做我的对话者,因为之前我跟他谈过话,而现在你又向我推荐。

泰阿泰德 那就这么做吧,异乡人,正如[a5]苏格拉底所言,你会惠及所有人。

对此怕是再没什么可说了,泰阿泰德。此刻往后,谈话似乎要对你发出了。不过,你若为其长度所累而不耐烦,那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的这些友伴们。

[218b]可我想,就我现在这样而言还不至于劳累。但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可以请这儿的小苏格拉底参加。他与苏格拉底同名,却是我的同龄人与运动伙伴。对他而言,跟我一起做很多事并非不常见。

[b5]说得好,对此你可以在谈话进行时自己私下斟酌。但现在你要跟我一起首先进行第一项研究,依我看,就从智术师着手,用谈话来探寻[218c]并澄清智术师究竟是什么。因为,你我现在对他只有一个共同的称呼,但是至于我们各自为了什么事而这样称呼他,我们或许各有自己的想法。人们无论谈论什么,总得先通过谈话就事情本身达成共识,[c5]而非离开谈话仅仅就名称达成共识。我们现在想要探寻的这类人——智术师——究竟是什么,完全不是顶容易把握的;不过,在所有要阐述得美的重大事情上——老早以前人人都认为——在这类事情上,[218d]人应该先在小而容易的事情上练习怎么阐述,然后再去应付那些极大的事。现在,泰阿泰德,这就是我个人对咱俩的建议,既然我们认为智术师这一族类追捕起来很难、很棘手,那就在其他容易一些的事上先行[d5]练习对他的追究。当然,除非你能从哪里提出不同的、更简易的方法。

我可提不出。

那么,你愿意我们在追究时先在小事上尝试,再把它立为更大事情的范例吗?

[218e]是的。

那么,我们可提出什么事情来,它不仅小而易于认识,并且拥有的说法不逊于任何更大的事情?比如钓鱼者,他不是众所周知么,而且也不会受到[值得][e5]特别重视,对吧?

正是这样。

[219a]可是,我希望他能提供一个符合我们愿望的、并非不适合我们的追究[范例]与说法。

那可就美了。

来吧,我们就从这儿着手。告诉我,[a5]我们认为他是个有技艺的人,还是某种无技艺但有别的能力的人?

绝不是无技艺的。

而所有技艺大约只有两类形相。

怎样?

[a10 ]耕种、对整个有死之身的诸种照料、对合成与制造之物——我们称之为器具——[的管理],[219b]以及模仿术,所有这些都可以非常恰当地以一个名称来称呼。

怎样?以什么名称?

凡是从前不在、后来由人引入在的事,[b5]我们肯定说,引导者制作,被引导者被制作。

对。

但是,我们刚刚谈到的所有[技艺]本身都有这样的能力。

[b10]确实有。

那么,让我们把它们统一称为制作的技艺。

[219c]行。

其次,还有全部学习、认识、赚钱、争取、猎取等形相,由于它们不事制作,而是一面通过言辞和行动获得已在[c5]与现成的东西,一面不容别人获得。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有这些门类可以恰当地统称为某种获取的技艺吧?

是的,很恰当。

[219d]那么,泰阿泰德啊,既然所有技艺不是获取术就是制作术,我们该把钓鱼术归入二者中的哪一个呢?

显然归于获取术。

而获取不是有两类形相吗?其一是基于[d5]自愿以礼物、报酬或买卖进行自愿交换,其二即余下的形相,无论它以行动还是以言辞来强取任何东西,都是强取术,对吧?

按你所言,确实显得是这样。

那这个呢?强取术不是也可以分成两种吗?

[d10]怎么分?

[219e]把全部公开的强取术定为争取术,而把所有隐蔽的获取术定为猎取术。

是的。

可是,猎取术如果不分成[e5]两种又说不通。

那你说说怎么分?

分成猎取无灵魂之物一类和猎取有灵魂之物一类。

倘若这两类确实存在,可不就这样?

[220a]可不就是?不过,猎取无灵魂之物[的技艺]没有名称——除了一些潜水[捞草]术和其他少数类似者——我们必须略过;至于猎取有灵魂的动物,我们得把它称为[a5]狩猎术。

行。

狩猎术不也可以恰当地说成有两类形相吗?一是[猎取]陆行动物一类——此类可以分成许多形相和名称——叫做陆猎术;二是[猎取]游水动物一类,总称为[a10]水猎术?

确实。

[220b]在游水动物中,我们看到一类是有翼能飞的,另一类是生活在水中的?

可不就是?

依我看,整个猎取有翼能飞的水居动物一类肯定[b5]可以说成是一种猎禽术?

确实有这么说的。

至于[猎取]生活在水下的动物[一类],几乎整个[可称为]捕鱼术。

是的。

那这个[捕鱼术]呢?这种猎取我们不也可以继续分成[b10]两个极大的类吗?

分成哪两类呢?

如此这般:一类通过包围来猎取,另一类通过扑打[来猎取]。

怎么说?你怎么区分这两者呢?

[220c]一方面,凡是为了防止[鱼逃走]而通过包围把它关起来,或许可以称之为围鱼术。

确实可以。

那么,鱼筐、鱼网、鱼栅、鱼笼以及[c5]之类的东西,我们必须称之为围具,而不能称作别的什么吧?

不能。

那么,我们可以把这种猎取叫做围鱼术或某个这样的名称。

可以。

[c10]另一方面,通过鱼钩和鱼叉的钩叉进行的猎取[220d]则与此不同,我们此刻应该用一个说法——一种打鱼术——来称呼它;或者谁能说出更美的名称,泰阿泰德?

别在意名称,这个就行。

[d5]接下来,在打鱼术一类中,夜间在火光之下进行的,我想渔夫们碰巧把它称为火鱼术。

确实如此。

另一类是白天进行的,因为鱼叉顶端也带有[d10]鱼钩,所以便统称为钩鱼术。

[220e]是这么说的。

接下来,打鱼术中的钩鱼术一类是从上往下进行的,我猜准是由于特别使用鱼叉,所以被称之为叉鱼术。

[e5]至少有人是这么称呼的。

还剩下的就只有一类形相要说了。

哪一类?

这类打鱼术与前者相反,它用一个鱼钩进行,不像用鱼叉那样[叉住]鱼身上的任何部位,[221a]而是每次都[钩住]猎物的头与嘴附近,用木杆和芦杆从[与叉鱼]相反的方向由下往上钓起来。泰阿泰德啊,我们说,这种打鱼术须叫什么名字呢?

[a5]依我看,我们刚刚提出必须去探寻的事情,此刻已经完成了。

[221b]现在,就钓鱼术而言,你我终于不但在名称上达成了一致,而且牢牢抓住了关于这件事本身的言辞。一切技艺中,其中一半是获取术;获取术中,一半是强取术;强取术中,一半是猎取术;猎取术中,一半是狩猎术;[b5]狩猎术中,一半是水猎术;水猎术中,猎取水下动物的总称为捕鱼术;捕鱼术中,一半是打鱼术;打鱼术中,一半是钩鱼术;钩鱼术中,一半是从下[221c]往上钓起来的钩鱼,既然其名称跟行为本身相似,就成为我们现在探究的钓鱼术。

确确实实,这一点无论如何是完全弄清楚了。

[c5]来吧,按照这个范例,我们也来设法搞清楚智术师,他究竟是什么人。

好的,当然。

无论如何,这就是我们有关钓鱼者的第一个疑问:他要被当作一个没有技艺的人,还是一个有某种技艺的人。

[c10]是的。

[221d]那么,现在这一位,泰阿泰德啊,我们是把他当作一个没有技艺的人,还是完完全全真的当他是一个智术师呢?

绝非没有技艺的人,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他至少拥有这个名称,却完全缺少这类人所是的东西。

[d5]看来我们必须把他当作拥有某种技艺的人。

那么,这种技艺到底是什么呢?

诸神啊! 难道咱们没注意到这个男人跟那个男人是同类吗?

[d10]谁跟谁啊?

钓鱼者跟智术师。

在哪个意义上?

我看这两人就是一对猎人。

[221e]后者猎取什么呢?前者我们已经谈过了。

就在刚才,我们把全部猎取分成了两半,分为游水的部分与陆行的部分。

对。

[e5]我们讨论过了前面一类,即[猎取]所有生活在水中能游的动物,但对后者即[猎取]陆行动物我们未予划分,只提到多式多样。

[222a]确实如此。

那么现在,到此为止,智术师和钓鱼者是结对同行的——从获取术开始。

至少看似如此。

[a5]但他俩在狩猎术后就分道扬镳了,一个无疑转向大海、江河与湖泊,去猎取其中的动物。

可不是?

另一个则转向陆地,另一种江河,[a10]就像[遍布]财富与少年的无边无际的青草地,在那里捕获生灵。

[222b]怎么说呢?

陆猎在某种意义上有两个最大的部分。

两部分各是什么?

[b5]一种是[猎取]驯养动物,一种是[猎取]野生动物。

那么就有一种对驯养动物的猎取啦?

有啊,如果人是驯养动物的话。不过怎么定随你喜欢罢:你要么说,没有驯养动物,抑或其他什么东西是驯养的,而人是野生的;要么,你反过来说,人是驯养的,[b10]但你并不认为存在猎取人这种事。无论你认为这些说法中的哪一种合你的意,就把这种说法为我们标出来。

[222c]可是,异乡人,我既认为咱们是驯养动物,我还得说存在猎取人这种事。

那么我们说驯猎也有两种。

我们根据什么说?

[c5]通过把抢劫术、掳奴术、僭政术以及整个战争术划定为强猎术,全部归为一类。

说得真美啊。

而通过把辩论术、演说术、人际[c10 ]交往术命名为某一种[222d]说服术,也全都归为一类。

对。

我们接着来谈谈说服术的两个种类。

哪两种?

[d5]一种发生在私人场合,一种发生在公开场合。

的确这两类都发生过。

在[说服术的]私猎一类中,不是既有赚钱的,也有送礼的吗?

我不懂了。

[d10]你似乎从来没有留心过爱欲者的猎取。

关于什么?

[222e]他们给追求的对象馈送礼物。

你这话千真万确。

那么这一样式就叫爱欲术吧。

确实可以。

[e5]而在[私猎的]牟利术一类中,一种是通过讨好人进行交往,完全以取悦人作诱饵,并且只以谋求生计作为自己的报酬,我[223a]想,我们大家都可断定,它作为一种奉承,是某种取悦术。

可不?

另一种则声称为了德性与人交往,并收取钱财作为报酬,[a5]这种不是值得以另一个名字来称呼吗?

可不?

那这个名字是什么呢?你试着说说。

明显得很。因为我看我们已经找到智术师了。要我说的话,我相信我会用这个恰当的名字[a10]来称呼他。

[223b]那么,泰阿泰德啊,根据现在的谈话,似乎这门技艺是[获取术中的]强取术,[强取术中的]猎取术,[猎取术中的]动物猎术,[动物猎术中的]陆猎术,[陆猎术中的]驯猎术,[驯猎术中的]人猎术,[人猎术中的]说服术,[说服术中的]私猎术,[私猎术中的]牟[b5]利术,[牟利术中的]意见教导术,即发生在富有和显贵的青年身上的猎取,作为我们刚才谈话的总结,必须称之为智术。

完全正确。

[223c]我们再来看看这里,因为我们现在所探寻的对象分有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技艺,而是一门非常复杂的技艺。其实在我们之前的谈话里就出现过一种幻像,它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这门[技艺],而是另外的某种。

[c5]怎么[说]呢?

获取术无疑有两类形相,一类是猎取[86]的部分,一类是交换的部分。

确实。

那么,我们可以说交换术也有两样:一样是[c10]送礼,另一样是买卖。

就这么说吧。

接着,我们可以说买卖术也分两种。

[223d]怎么分?

分成自产自销术一类与倒卖他人产品即贩卖术一类。

确实。

[d5]这个呢?贩卖术中只在城邦之内进行买卖的——大概占[贩卖术的]一半分量——不是被称作坐商术吗?

是的。

而从此城到彼城[d10]以买卖进行交易的[不是被称作]行商术吗?

可不是?

[223e]在行商术中,难道我们没有注意到,虽然都通过财币从事买卖,但一种是交易身体上的营养品和需用品,一种则是交易灵魂上的[营养品和需用品]吗?

此话怎讲?

[e5]灵魂方面的我们或许没有意识到,可另一方面[身体]的我们肯定了解。

是的。

[224a]我们说,整个音乐术、绘画术、变魔术,以及其他许多关涉灵魂的技艺,从此城的某处收买,运往彼城的某处出卖——其转运、出卖有的是为消遣,有的则[a5]出于严肃的目的——那么,把这些转运、出售者称为商人,不比称那些贩卖吃喝之物的人有欠正确吧。

你说得对极了。

[224b]那么,这种出入城邦,收买学问拿来换钱的人,你难道不用同样的名字来称呼吗?

毫无疑问。

那么,这种灵魂上的行商术,其中一部分不是可以极为恰当地称作表[b5]演术吗?而另一部分——其可笑程度不亚于前一种——既然是贩卖学问的,不也必须给它起一个与其行为相称的名称吗?

确实必须。

那么,关于这种学问贩卖术,其中关涉[224c]其他技艺的学问的部分该起个名字,而关涉德性学问的部分该起另一个名字。

那可不?

技艺贩卖术[这个名字]挺适合关涉其他技艺的部分,[c5]至于这一[关涉德性的]部分,你来设法取个名字吧。

除了取我们现在正在探寻的东西即智术一类之名之外,取别的名字会不离谱吗?

没有别的名字了。来,现在我们把它总结一下——我们可以[c10]说:获取术中的交换术,交换术中的买卖术,[买卖术中的贩卖术,][224d]贩卖术中的行商术,行商术中的灵魂贩卖术——以言辞和德性学问做买卖的部分——第二次显现为智术。

对极了。

还有第三次——如果有人在城邦内把自己安顿下来,[d5]边购买边自创有关这同一方面的学问予以出售,并以此谋生——我想你会用跟刚才这个[智术]别无二致的名字来称呼它。

无疑我会。

[224e]那么,获取术的交换术,交换术中的买卖术,买卖术中无论是坐商术还是自产自销术这两种方式,凡是有关这一类的学问贩卖术,你显然总会称之为智术师的技艺。

[e5]这是必然的,因为必须顺着谈话往下走。

我们接下来思考——我们此刻追踪的这一类是否与此类事情相似。

[225a]究竟与哪类事情[相似]?

在我们看来,争取术是获取术的一部分。

的确是。

那么,把它分成两部分不算离经叛道吧。

[a5]你且说说,据何而分?

其中一部分定为竞争术,另一部分定为斗争术。

是。

那么,在斗争术中,对于发生在身体对身体之间的部分,我们定下来称之为诸如搏斗术这样的名字,[a10]庶几近理与得当吧。

是的。

那对于言语对言语之间的那部分[斗争术],泰阿泰德啊,[225b]除了论争术还有别的名可称吗?

没有了。

而涉及论争术的部分也必须定为两类。

怎么定?

[b5]那种发生在公开场合,以长篇大论应对对方的长篇大论,并且涉及正义、不正义之事的[论争术],这是辩论术。

是的。

而那种发生在私下场合,以一问一答的方式分成只言片语的[论争术],除了习惯所称的[b10]争论术,难道还有别的名称吗?

没有了。

争论术中,任何涉及契约的[225c]论争,并且围绕它随随便便、没有技艺地争来争去的,必须定为一类,因为[我们的]谈话已经明确认定它别为一类;不过它没有从前人那里获得称呼,现在也不值得从我们这里得到。

[c5]不假,因为它被分得太琐碎、太多样了。

而那种运用技艺的,且把正义之事本身、不正义之事以及其他事情一股脑儿拿来论争的,我们不是习惯称作诡辩吗?

[c10]那可不?

[225d]诡辩术中,事实上有一类赔钱,有一类赚钱。

确实如此。

那我们试着说说它们的名称,[d5]我们要靠它来称呼这二者。

不错,必须说。

依我看,由于在[诡辩]这种消遣中取乐,忽略了自己的正事,并且说话时许多听众又听得索然无味的,[d10]这类诡辩,据我所知,除了饶舌术没有别的名字可称了。

诚然,是这么说的。

[225e]至于与此相反的一类,就是从私人争辩中捞钱的,现在轮到你试着说说了。

除了我们正在追踪的此刻这里第四次再现的那个奇人,即智术师之外,[e5]我们还能说出别的什么名称而不犯错呢?

[226a]那么,按照谈话到目前所揭示的,获取术中的争取术,争取术中的斗争术,斗争术中的论争术,论争术中的争论术,争论术中的诡辩术,诡辩术中的赚钱术一类,似乎不外就是智术师了。

[a5]确实如此。

你瞧,说此兽变化多端何其真实,正如俗话说的只手难抓。

那么就得用双手了。

[226b]确实得用[双手],而且要尽力这样做——追踪他下一步足迹。告诉我,有哪些事情我们用家政中的名称来称呼?

多得很啊,但在这么多事情中,你究竟问的是哪几种呢?

[b5]就像下面这些:我们称作滤、筛、簸、分等等。

可不是?

此外还有刷、纺、梳,而且我们知道,在技艺中还有无数其他这样的事情,[b10]是吧?

[226c]关于它们你想说明什么,提出这些作为所有事物的范例,你想问什么呢?

刚才提到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说是划分。

是的。

[c5]那么根据我所讲的,既然所有跟这些有关的事情都属一种技艺,我们就该称之以一个名称。

称作什么呢?

划分术。

可以。

[c10]接下来看看我们能否在其中看出它的两类形相。

你要求我具有敏锐的眼力。

[226d]前面我们提及的那些划分,一方面是把坏的东西从好的东西分出来,另一方面是把相似的东西从相似的东西中分出来。

现在这么说近乎明显了。

[d5]后者无名可称,前面留好去坏的那类划分我却有名称可说。

请说说是什么。

所有这一类的划分,据我的理解,人人都说[d10]它是一种净化。

的确是这么说的。

[226e]净化的形相也有两类,不是人人皆可看出吗?

是的,他们不定几时闲着就看出来了,但我此刻还看不出。

[e5]身体上的多种净化可以恰当地用一个名称来概括。

哪些种类的净化?用什么名称概括?

有动物身体内部的净化,这些是通过健身[227a]术和医术正确地予以分别而获得净化;关于动物身体外部的净化——说来粗俗——这些全都是沐浴术所处理的事情;至于无灵魂的身体的净化,这些则是漂洗术和一切装饰术予以关注的事,按着它们细分,这些技艺拥有许多[a5]似乎很可笑的名称。

的确有。

当然有了,泰阿泰德。但其实呢,在探究关于它们的言辞时,对捞海绵术的关注并不比对药饮术少些或多些,不管它们所做的净化对我们的帮助是小还[a10]是大。因为这样的追踪,[227b]为了获取理智起见,只是试图了解一切技艺的同类与非同类关系;因此对所有这些技艺都同等看重。在[双方]相似的条件下,[这种言辞上的追踪]不会觉得一些[技艺]比另一些[技艺]更可笑,不认为一个人通过统兵术表现出来的猎取术就比通过捉虱术[b5]表现出来的猎取术更庄严,前者多数时候不过更虚张声势罢了。现在,就你的问题而言,即应为使身体——无论是有灵魂的身体还是无灵魂的身体[227c]——得到净化的所有能力起个什么名称的问题,怎样的名称最为得体——对我们的追踪而言——其实无关紧要,只要它能概括所有其他东西的净化,并把它与灵魂上的净化分开。因为它现在正在设[c5]法区分有关思想的净化和其他净化——如果我们明白它的意图的话。

我明白啦,我承认有两类净化,一类是跟灵魂打交道的,它不同于跟身体打交道的。

[c10]说得再漂亮不过了。注意听我接下来的话,[227d]然后再设法把我所说的分作两类。

随你给出什么样的指引,我都会设法跟你一起来划分。

我们是不是把灵魂上的恶说成有别于德性的东西?

[d5]可不?

我们也同意,去除所有无论何处的坏的部分,保留其他部分,这就是净化。

确是如此。

就灵魂而言,当我们发现某种除恶去坏,[d10]如果我们说那是净化,还算说得着调吧。

非常着调。

必须承认灵魂里有两种坏的东西。

哪两种?

[228a]一种好比身体上生出的疾病,另一种好比身体上生出的丑陋。

我不明白。

也许你并不认为疾病和紊乱是一回事?

[a5]对此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认为紊乱是别的什么东西呢,还是本性同类的东西因某种败坏引起的作对?

并非别的东西。

[a10]可是丑陋呢,除了比例失当、处处畸形那种,还会是别的什么吗?

[228b]绝非别的。

这个呢?难道我们不觉得,当人处在恶劣处境时,灵魂中的意见跟欲望作对,血气跟快乐作对,道理跟痛苦作对,所有这些都彼此作对?

[b5]正是如此。

这一切也就必然成了同类。

可不?

那么,我们说邪恶就是灵魂上的紊乱与疾病就说对了。

[b10]对极啦。

[228c]这又怎样呢?凡分有了运动,并且一旦为自己设定了某个目标就试图击中那目标,然而每次发出又都偏离目标而未能命中的——我们该说,这是因为彼此合乎比例呢,还是相反,[c5]因为比例失当?

显然是因为比例失当。

我们还知道,灵魂对任何事情的一切无知都并非出于自愿。

正是如此。

[c10]当灵魂瞄准真理,而理解发生偏离时,[228d]无知不过就是一种迷妄状态。

的确如此。

因此,一个缺乏理智的灵魂必须被看作是丑陋和比例失当的。

[d5]似乎如此。

看起来,灵魂中存在两种恶,一种许多人称之为邪恶,再清楚不过就是灵魂的疾病。

是的。

[d10]另一种叫做无知,由于它只在灵魂中产生,人们不愿承认它是一种恶。

[228e]现在我必须完全承认——你刚才提到时我还在犹豫——灵魂中存在两种恶。怯懦、放肆、不义全都应看作我们里面的疾病,而我们经历到的多种多样的无知[e5]则应被定为丑陋。

关于身体上的这对经验不是产生过一对技艺吗?

哪对技艺?

[229a]一是对付丑陋的健身术,一是对付疾病的医术。

很明显。

对付肆心、不义、怯懦的惩戒术在所有的技艺中天然最接近[a5]正义。[87]

至少按人的意见来说可能是这样。

这个呢?对付一切无知,除了教导术再没有别的吧,谁还能说出比这更正确的话吗?

[a10]没有。

[229b]那么来吧,我们该断定教导术只有一种还是有多种——其中最重要的有两种?想一想。

我想着呢。

[b5]依我看,我们在这里的某处可最快地得到结果。

何处?

看看无知能否沿其中间的某处进行某种划分。因为如果无知产生了两种,那么显然教导术必然有两个部分,各自对付[b10]自己的那一种[无知]。

什么?我们此刻探寻的东西在哪里向你显明了?

[229c]至少,我觉得我看到了某个巨大而费解的无知形相,它有别于无知的所有其他部分,却抵得上后者的总和。

到底哪种?

[c5]不知道什么却以为已经知道什么。恐怕正是因为这个,所有思想上的失误才发生在我们每个人当中。

不假。

我认为,这种无知其实可以单独命名为愚蠢。

[c10]确实可以。

那么,教导术中去除这个[愚蠢]的部分要称作什么呢?

[229d]我认为,异乡人啊,其他部分都是手艺上的教导,而这部分在此处借着我们被称为教育。

泰阿泰德啊,几乎在所有希腊人当中[它都被称为教育]。[d5]但我们还得想想这个[教育]:到底它整个已经是不可分的呢,还是有得一分,分下来也值得命名?

是得想想。

依我看,这东西还可以在哪里分开。

沿着什么[分]呢?

[229e]在用言辞的教导术中,一种[走的]似乎是崎岖的道路,另一种即它的另一部分则较为平坦。[88]

我们该把这两部分各称为什么呢?

一种是老派的、父式的,[e5]父亲过去特别用在儿子身上的,如今仍有许多人用。任何时候[230a]就他们犯了某种过错,父亲或是严厉以对,或是温和地规劝——[尽管有这种分别,]不过有人再正确不过地把它整个称为劝诫术。

是这样的。

[a5]而另一方面,有些人一意孤行,以至于似乎相信一切愚蠢都不是自愿,并相信凡是自以为智慧的人绝不愿去学习任何他自认精通的事,教育中的劝诫术一类在此虽付出大量劳作却收效微乎其微。

[a10]他们的想法很对。

[230b]因此,你看,他们就开始以别的方法来去除这种意见。

到底以什么方法呢?

[用盘诘的方法,]他们追问有人自以为说及什么其实什么也没[b5]说的任何事情。接着,由于[被追问的人]彷徨无着,[问的人]就得以轻易地检验他们的意见;他们用言辞把这些意见集中在同一个地方,挨个摆开;通过这样的摆开,他们表明,这些意见关于相同的事情在相同的方面针对相同的东西同时自相矛盾。那些经受检验的人见此情形,对他们自己就严厉起来,对别人则温顺以待。[230c]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他们从禁锢他们的巨大而顽固的意见中解脱出来。在所有的解脱当中这是听来最令人喜悦的一种,经受解脱者也变得无比坚定。因为,我亲爱的孩子,净[c5]化它们[意见]的人持有的观点,恰如治疗身体的医生持有的观点,即身体若不先清除内在于它的障碍,就不能从提供的食物中获益,同样,关于灵魂,他们也认为,灵魂不会从提供的学问中[230d]获益,除非先以盘诘把被检验的人置于羞惭之地,涤除阻碍学问的成见,显出他的纯净,并且使他相信他只是知他所知,此外再无所知。[89]

[d5]这至少是最好、最节制的情况了。[90]

正是因为上述这一切,泰阿泰德啊,我们得说,盘诘乃是净化中最大、最权威的一种。我们还得认为,任何未经盘诘的人,即便他碰巧[230e]是伟大的君王,如果在极大的事上未经净化,在那些事上他就会显得没有教养并丢人现眼;凡是真正享福之人在这些事上显得最纯净、最美才合宜。

完全同意。

[e5]然后呢?我们该说运用这种技艺的人是谁?[231a]我实在不敢说他们就是智术师。

为何?

免得把过高的荣誉加给他们。

可是方才[a5]所讲的确实很像某个这样的人。

狼还跟狗像呢,[91]最凶残的像那最顺服的。凡不想跌倒的人必须始终警惕相似的东西甚于其他任何事物,因为这类东西最滑溜。尽管如此,就算是[智术师]罢。因为我想,任何时候只要他们[净化者]保持充分的警惕,就不会[231b]产生关于不明显的界限的论争。

确实好像不会。

那么,净化术是划分术的一部分;净化术中有区分出来的关于灵魂的部分;灵魂的净化术中有教导术;[b5]教导术中有教育术;教育术中,那对付空虚、似是而非的智慧而产生的盘诘术——用刚刚出现的那个词语来说——在我们看来除了那种出身高贵的智术师的技艺没别的了。

就这么说吧。可是由于他已经现身多次,我现在感到很困惑。[231c]我们究竟该说——要说得既真实又确定——就其在而言,智术师是什么呢?

你感到困惑也情有可原。但是,我们必须相信,那人现在也已经深感困惑——他接下来借着[c5]言辞能溜到哪里。俗话说得对,躲开所有[目光]可不容易。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对他尤其上心。

说得太美了。

不过先让我们歇歇,好喘口气;[231d]休息的时候我们可以自己算算,这位智术师到底向我们显现多少次了。在我印象中,他首先被揭露为赚钱的猎人,专门猎取富家子弟。

对。

[d5]第二次,[他被揭露为]某种贩卖灵魂学问的行商。

的确。

第三次,他不是又作为这类东西的坐商露面了吗?

对。还有第四次——他[d10]对我们[显现为]学问上的自产自销者。

你记得很对。我来试着[231e]回忆第五次:作为某种言辞上的运动员他属于争取术一类,并且明确分在诡辩术一边。

确是如此。

第六次当然有论争的余地,但[e5]我们还是迁就了他一下,同样把他确定为灵魂的净化者——清除有碍学问的成见。

完全如此。

[232a]那么,你有没有考虑到,有人显得知道很多事情却被称以一种技艺之名,这种现象很不正常?而凡是对某种技艺有此感觉的人,都不能看到所有[a5]这些学问指向的那种技艺的指归——因此他就用许多名称而不是用一个名称去称呼他[拥有这些学问的人],这不是很清楚吗?

如此,这怕是再自然不过了。

[232b]因此,我们可别在探寻中因为懒散遭遇这种情形。让我们回顾一下前面关于智术师的那些说法。依我看,显然有一样最能揭示他。

[b5]哪一样?

我们肯定说过他是一位争论家。

对。

这个呢,我们不是[还说过]他成了其他人在这件事上的教师?

[b10]可不是吗?

我们考虑一下:关于什么东西,这些人声称要把其他人造就成争论家?让我们的思考就这样从头开始。[232c]来吧,是不是在神性事物上,也就是对许多人而言不可见的事物上,他们使人足以做成这事?

至少,关于他们的确是这么说的。

那么,关于地、天以及诸如[c5]此类的可见之物呢?

当然。

再有,在他们的私下交往中,每逢说到一切事物的某个方面,说到生成与在——我们知道——他们不但自己精于争论,还能使其他人[c10]跟他们一样能耐?

完全如此。

[232d]还有,关于礼法和一切政治事务呢,他们不是也许诺造就能言善辩吗?

要是他们不许诺这个,可以说,那就没人会跟他们交谈啦。

[d5]此外,还有关于所有技艺和每一技艺的东西,即面对每个艺匠进行争论所必需的东西,无疑也已经[被他们]向有志学习的人公开了,并且付诸文字了。

你让我觉得,你指的是普罗塔戈拉关于角斗和[232e]其他技艺的书吧。

还有许多其他人的,你这有福的人。不过,争论术这门技艺的[特质],扼要地说,不就在于它似乎有充分的能力应付关于一切事物的论争吗?

[e5]至少它显得接近无所遗漏了。

诸神在上,孩子啊,你认为这可能吗?也许你们年轻人对此看得敏锐,而我们则已经昏曚了?

[233a]什么意思,你特别指什么?因为我弄不懂你此刻的问题了。

一个人是否可能知道一切。

要是这样,异乡人啊,那我们人类可就有福啰。

[a5]那么,本身没知识的人跟有知识的人当面争论,怎么可能说出什么得体的话来呢?

绝无可能。

那么,智术师的能力的神奇之处到底是什么呢?

[a10]关于哪方面的?

[233b]他们总能以某种方式使年轻人认为,他们在一切事上都是所有人当中最智慧的。因为很明显,假如他们争论得不对,对年轻人显出不对,露了马脚,他们就不再由于[b5]论争而看似明智了,这就应了你的话:没有什么人会在这些事上愿意成为他们的学生并付钱给他们。

没什么人会愿意,要那样的话。

可是现在呢,人们却愿意,是吧?

[b10]而且非常愿意。

[233c]那是因为,我认为,在跟人争论的那些事情上,他们本身看似有知识。

怎么不是呢?

而我们说,在一切事物上他们都做到这一点了吧?

[c5]对。

还有,在一切事物上他们对学生们都显得有智慧。

可不是吗?

但他们并非如此,因为这已经显明是不可能的。

可不就是不可能?

[c10]那么,智术师向我们呈现的只有关于一切事物的某种意见式的知识,却没有真理。

[233d]完全如此。关于他们刚刚所说的这些,你说得怕是再对不过了。

接下来,咱们来抓一个关于这些的更清楚的范例。

[d5]什么样的?

就是这个。试着发动理智好好地回答我。

哪个?

假如有人说,他知道的不是如何言说或争论,而是[d10]如何凭借一门技艺制作和做出一切事情。

[233e]你说的一切是什么意思?

我们谈话的出发点你没有及时跟上啊,因为你连“所有一切”好像都不理解。

确实不理解。

[e5]好吧,我的意思是,你、我都在一切之内,还有我们之外的其他动物与树木[也在内]。

怎么说呢?

假如有人说,他要制作我、你以及其他一切草木。

[234a]那么你说的是何种制作呢?你不会是说[他是]某种农夫吧,因为你曾说过他是动物的制作者。

我是说过;此外,[他还制作]海、地、天、诸神和其他所有一切,而且,在很快制[a5]成它们每个以后,他还以极低的价钱卖掉它们。

你说的是某种儿戏吧!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若有人说他知道一切,还可以把这[知识]传授他人,既不用花多少钱,也不用花多少时间,那我们只好把他的技艺看作儿戏,是吗?

[a10]毫无疑问。

[234b]比起模仿术,你知道还有哪类更有技巧、更迷人的儿戏吗?

没了。你已经说到——通过集一切事物而为一——一类范围极广、复杂无比的[儿戏]。

[b5]我们肯定知道这一点:若有人许诺能以一种技艺制作一切东西,那他必是能用绘画术作成“存在之物”的同名摹本,并把这画作远远地示之以人,让少年中那些没思想的误以为这个人有莫大的本领——他能以行动[作品]做成任何想[b10]做的事情。

[234c]可不是吗?

那这个呢?我们不也料到有另一门有关言辞的技艺吗?借助这门技艺,碰巧就可能——[c5 ]利用言辞并通过人耳——对离事物真相更远的青年施加魔法,把一切事物的言辞之像展示出来,以至于使事物好像已被真实地道出,而且[以为]说话人在一切事物上是所有人当中最智慧的。

[234d]怎么会没有另一门这样的技艺呢?

经过充分的时间,泰阿泰德啊,许多听众年岁渐长,不得不切近地面对存在的事物,并[d5]因遭遇所迫清清楚楚地经手存在的事物,他们改变了过去形成的意见,以至于大事显小,易事显难了,所有[234e]言辞中的幻像也被呈现在实践中的行动完全推翻了——这不是免不了的情形吗?

是的,如果以我这年龄来判断的话。不过我想自己还是那些远离[事物真相]的人中的一个。

[e5]正因为这样,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努力——此刻也正在努力——把你引领到最接近[真相]之处,免于那些遭遇。不过,关于智术师,你告诉我这个:到目前为止这一点是否清楚,[235a]作为存在之物的模仿者,他是幻术师中的一员呢,或者我们还在怀疑,他似乎能够针对一切进行争辩,在所有这些事上他碰巧真的拥有知识呢?

[a5]异乡人啊,怎么可能呢?根据我们刚才所讲,到目前为止几乎很清楚了,他不过就是那些玩儿戏的人中的一个。

那么,我们就得断定他是某种幻术师和模仿者。

怎么可能不呢?

[a10]那么来吧,现在,从此刻起,我们的任务是不让这野兽逃走。[235b]因为我们几乎已经把他套住了,套在一种对付这类东西的言辞之网中。所以,至少他将逃不出这个了。

哪个?

[b5]实际上他是造奇异景象族类中的一员。

这也正是我关于他的印象。

我们已经决定,要尽快分析造像术,在我们追击智术师时,如果[b10]他直接面对我们,[235c]我们就遵君王般的命令抓住他,献俘告捷。不过,如果他潜入模仿术诸部分中的某处,我们也要紧跟着他,坚持分析窝藏他的部分,直到抓住他为止。无论如何,这种人与他[c5 ]种人永远都别想夸口说,他逃得出这种既能以个别也能以全体去追究的方法的追踪。[92]

说得好,我们必须这样做这件事。

根据之前用过的分析办法,[235d]我发现,我自己现在看见了两样模仿术。可是,我们所探究的型相碰巧是二者中的哪一类,我觉得我现在还不能好好领会。

那你先说说——给我们分一分你讲的是哪[d5]两类。

我看肖像术就是其中一类。若有人仿照范型长、宽、深的比例——而且[235e]还原各个部分特有的颜色——完成模仿品的生成,它就尤其属于这一类。

什么?难道不是所有模仿者都努力这样做吗?

[e5]不,至少那些在某处塑造或绘制大型作品的模仿者不是这样做的。因为,如果他们还原美的事物的真实比例,你知道,上部就会显得比应有的小,[236a]而下部则会显得比应有的大,因为我们看上面时离得远,看下面时离得近。

的确如此。

所以,如今的工匠不都经历过罔顾真实的情形么——[a5]他们在物像中造出的不是在的比例,而是看似美的[比例]?

完全正确。

那么把这另一个[像]——作为肖似之像——称为肖像可恰当?

[a10]恰当。

[236b]而模仿术中涉及这个[肖像]的部分,也就是我们之前说到的部分,就得被称为肖像术了。

是得这样称呼。

那么这个呢?那显出之像与美的东西肖似,因为不是[b5]从美的位置去看,但是,如果有人获得能力把这般大小的东西充分纳入眼底,它就不再肖似它宣称肖似的东西了,我们该称作什么呢?既然它只幻现而不肖似,不就[可称为]幻像吗?

可不?

在绘画术和一切模仿术上,[236c]这个部分不是屡见不鲜?

怎么不是呢?

那么把造就幻像而非肖像的技艺叫做幻像术,不是再正确不过了吗?

[c5]非常正确。

这就是我所说的两类造像术了,即肖像术和幻像术。

对。

不过,我一直拿不准应把智术师算作这两[类技艺]中的哪一类,[c10]到现在我还是不能看个明白。[236d]此人的存在令人惊奇而且极难洞察,此刻他又极其巧妙、狡猾地逃到无迹可寻的某一形相里去了。

似乎是这样。

[d5]你是因为真的认识到这一点才同意的呢,还是因为被谈话的惯性[带来]的某种冲力拉着你,使你一下就同意了呢?

怎么说,你为什么要说这个?

就其在而言,有福的人啊,我们进入了极其困难的[236e]思考。因为,这种幻现与肖似的东西却不存在,以及说了些什么却不真实——这一切无论在往昔还是现在一直[让人]充满了困惑。说话时必须怎样去说或者去想“虚假的东西实际存在”,而且[e5]说这个的时候还不陷入矛盾——[237a]泰阿泰德,难乎其难哪!

到底为什么呢?

这句话敢于提出,非在在着,因为虚假以别的方式不会生成为存在之物。[a5]但是,我的孩子啊,伟大的帕默尼德从我们还是少年时开始直到[他的]生命之终都反对这一点。他在各种场合——无论在散文还是在韵文中——都这样说:

他说,切勿屈从于这个——非在在着;

在探索时,你可要让思想远离这条路。[93]

[237b]此乃出自他的证言,倘若适度推敲一番,这句话就会完全显明自身。所以,如果你没什么异议,我们就先来看看这句话本身。

我随你的意,听凭你吩咐。[b5]谈话怎样进行最好,你自己思考,然后把我也带上这条路。

我必须这么做。你告诉我,我们敢宣称“绝对不在之物”吗?

可不?

[b10]我们既不是为了争执也不是为了儿戏,假如[237c]听众中的一位经过思考想要严肃地回答这个问题:他须把“不在”这个词用到哪里——我们怎么认为?面对询问者,他可以把这个词使用与显明在什么上、为了何种东西?

[c5]你问的太难了,至少像我这样的人几乎完全说不上话。

至少这些很明显:“不在”必不可用于任何“存在之物”上。

怎么不是呢?

[c10]那么岂不[是说],既然它不用于“存在之物”,那么把它用在“某某”上时,就用得不对了?

怎么不是呢?

[237d]在我们看来,这一点很明显:我们每次都是针对“存在之物”而说到这个“某某”的,因为单说“某某”——仿佛[它]赤条条地脱离了一切存在——是不可能的,是吧?

[d5]的确不可能。

那么,你同意了这一点,并且认为,人们正说某某时至少要说到某个东西,这是必然的吧?

是这样。

你会认为,至少“某某”是指一个,[d10]“一对某某”是指两个,“诸某某”是指多个吧。[94]

可不?

[237e]那么,似乎必然无疑的是,没在说“某某”的人就完全什么都没说。

必然无疑。

那么,我们是不是就不可承认这一点:这个[e5]人虽然说了话,却什么也没说,而我们就必须说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试图表达“不在”?

无论如何,谈话抵达最终的困惑了吧。

[238a]还没到说大话的时候。[95] 有福的人啊,还有一个困惑,而且是最大、最先的困惑。因为它触及困惑的始源本身。

怎么讲?说吧,别踌躇。

[a5]在“存在之物”上面肯定可以加上另一个“存在之物”吧?

可不?

但我们是否能说,某个“存在之物”被加上“不在”?

那怎么可能?

[a10]那么,我们把一切数都看作“存在之物”。

[238b]是的,假如要把别的东西也看作“存在之物”的话。

那么,我们甚至别想试着把数上的一或多用在“不在”上。

无论如何,我们试图[这么干]似乎不妥,就像[b5]谈话所说的。

那么,离开了数,一个人怎么可以用口说出甚至用思想一把抓住“诸不在”或“不在”呢?

请说说怎么不可以。

[b10]每当我们说那些不在的东西时,不都是[238c]试图把数上的多加给它们吗?

可不是吗?

而[每当我们说]“不在”时,不都是试图把数上的一加给它吗?

再清楚不过了。

[c5]而我们又说,试图把“在”安到“不在”上面去,是不当而且不对的。

你说得再真实不过了。

那么你明白了吗?对于“不在本身”,妥当地说它、讲它、想它都是不可能的;[c10]它不可想、不可说、不可讲,也不可谈。

一点不差。

[238d]那么,难道我刚才在说谎吗?我说我要谈到关于它的最大困惑,而事实上我们可能谈的是某个不同的、较大的困惑而已。

到底是什么呢?

神奇的人啊,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就在我们所说的那些话本身当中,[d5]“不在”就那样把它的盘诘者置于困惑之中,只要某人试图诘问它,他自己关于它就不得不自相矛盾。

怎么说呢?请你说得更显白些。

就我而言,已经不必去考虑更显白的[说法]啦。因为我[238e]曾确定“不在”不可以分有一或多,可无论那时还是现在,我恰恰以这种方式把它说为一。因为我说“不在”。你明白吗?

明白。

[e5 ]此外,片刻以前,我曾说它“是”不可讲、不可说、不可谈的。[96] 你跟得上吗?

当然,怎么跟不上呢?

我试着加上了“在”,岂不就[239a]跟之前的话相矛盾了吗?

显然。

何如?加上了这个,我不就把它作为“一”来交谈吗?

是啊。

[a5]此外,说它不可谈、不可说、不可讲,我说这个话就好像针对“一”[个在]似的。

怎么不是呢?

但我们说,若有人要说得对,就既不该把它划为一,也不该划为多,甚至根本就不该称“它”,[a10]因为哪怕用这样的称呼,也把它归入了“一”的形相里。

一点不差。

[239b]那么,人家会怎么说我呢?他会发现,在盘诘“不在”的问题上,我不只是现在,而是早就落败了。所以,照我说啊,咱别考虑我说的关于“不在”的言辞的正确性问题了。而是转过来,现在[b5]让我们看看你[有什么说法]。

你怎么这么说呢?

来吧,又好又高贵地为我们[说说],你正当年轻之时,试着使出你的浑身解数,既不要把“在”也不要把数上的“一”或“多”用在“不在”上面,而是遵循正确的[方式][b10]对它说些什么吧。

[239c]如果看到你的这等遭遇,我还要亲自去尝试,那我也热心得过于稀奇了吧。

好吧,既然你这么看,那咱就放下你我。[c5]在遇到某个能做这事的人之前,我们得承认,智术师已经极尽狡猾地溜进了一个无踪无迹的地方。

显然正是如此。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若说他拥有某种制作幻像[239d]的技艺,他就会轻易从这种言辞运用中抓住我们的把柄并扭转我们的言辞反对我们;一旦我们称他为造像师,他就会质疑我们所说的像究竟指什么。泰阿泰德啊,你必须考虑用什么话来回答这个[d5]年轻人提出的问题。

很清楚啊,我们会说水中和镜子中的倒影[像],还有画像或雕像,以及余下诸如此类的别的东西。

[239e]泰阿泰德啊,显然你还不曾见过智术师。

为什么呢?

你觉得他闭着眼睛或者根本就没有眼睛。

怎么会呢?

[e5]每当你这样给他答案——如果你说到镜中的什么东西或任何雕塑物,他就会嘲笑你的话。每当你跟他说好像他能看见一样,他会假装不知道什么是镜子、[240a]水乃至整个视觉,而是仅仅就言辞来问你[说的]那个东西。

哪种东西?

就是贯穿在你说过的那许多东西之中的东西,它作为一在着,在所有情况下都应当用一个[a5]名称即所谓的“像”来称呼。你就此说说吧,要为自己辩护,对那人要寸步不让。

那么,异乡人啊,我们能说“像”是什么呢,除了说它是按真的东西摹下的另一个这种东西?

你说“另一个这种东西”是“真的东西”吗?或者[240b]你说“这种东西”指什么?

当然,绝不是真的,只是肖似而已。

你说的“真的东西”是就其在而言“在的东西”吗?

是这样。

[b5]那这个呢?凡不真的都是真的反面吧?

可不是?

那么,你说肖似的东西是就其在而言不在的东西,如果你说它不是真的话。

不过,在某种意义上它“在”。

[b10]至少不是真地[在]——你断定。

当然不[是真地在]。但就其在而言,它是一个肖像。

那么,就其在而言不在的东西,就是我们所说的就其在而言的肖像啰。

[240c]“不在”跟“在”恐怕就交织成某种像这织物一样的东西啦,这也太稀奇了。

怎么不稀奇呢?无论如何你看到了,通过这番交织,那多头的智术师现在逼得我们承认[c5]——尽管并不情愿——“不在”在某种意义上在着。

我的确看到了。

这又怎么办呢?对这门技艺本身的任何界定能使我们自己保持一致吗?

怎么这样说,你怕哪一点?

[240d]每当我们说他的行骗关乎幻像、他的技艺有某种欺骗之能时,我们就会断言我们的灵魂那时因着他的技艺而持有假的意见吧?否则我们还能说什么?

[d5][我们说的就是]这个。还能说什么别的呢?

而假意见意想的东西跟在的东西将是相反的,不然还能怎样呢?

就是这样,[跟在的东西]相反。

那么,你说,假意见所意想的是不在的东西吧?

[d10]必然的。

[240e]它[假意见]意想“那些不在的东西”不在呢,还是“那绝不在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也在?

“那些不在的东西”必定在某种意义上在着,假如有人稍微说点什么谎的话。

[e5]那这个呢?它难道不会把“那些全然在的东西”意想为绝不在的东西吗?

会的。

那么,这也是假吧?

这也是。

[e10]既然这样,那么我想,如果有话说“那些在的东西”不在、“那些不在的东西”在,[241a]那么基于同样的理由,这话就会被认为是假的。

它还能再怎么造假呢?

几乎绝无可能。然而智术师将不会承认这一点。或者,一个完全明智的人怎么可能同意这一点呢——[a5]如果之前的共识能得到进一步确证的话?泰阿泰德啊,我们明白他在说什么吗?

怎么会不明白?他将会说,我们此刻所说的跟以前相反——我们此刻竟敢说假的东西[241b]在意见中以及就言辞而言在着;他将会说,我们常常被迫把“在的东西”加在“不在的东西”上面,虽然我们刚刚一致同意这是一切事中最不可能的事。

你提醒得对。不过,现在是时候考虑[b5]必须怎样对付这位智术师了。你瞧,我们若追踪到底,把他置入造假者和幻术师的技艺里去,他的反击是如此便捷,我们的困惑又是如此之多。

的确如此。

我们只领教过这些困惑的一小部分,[241c]尽管可以说它们几乎无穷无尽。

果真如此的话,似乎就不可能捉住智术师了。

什么?咱们现在就这样手软而放弃了吗?

[c5]依我说,不该,只要我们能在任何一点上抓住那人丝毫。

那你可得原谅我,正如你方才说的,在这样激烈的对话中我们如果在任何一点上自己拉回一点点,你就当知足了。

[c10]怎会不原谅呢?

[241d]我对你还有一个要求。

哪一种?

你可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弑父的东西啊。

什么?

[d5]为了替我们自己辩护,有必要把我的父辈帕默尼德的话拿来拷问一番,要迫使它说,“不在”在某个方面在,反过来“在”在某一点上也不在。

很明显,在这场对话中必须来这一手。

怎么不显得这样呢?就像俗话讲的,连瞎[241e]子[都觉得明显]。因为若这些事既未经盘诘也未经达成共识,那么,无论是谈论假话还是假意见,无论[谈论]像、肖像、仿像还是幻像,无论[谈论]这些本身还是关于这些的一切技艺,[e5]在谈论时都必定自相矛盾,从而不免弄出笑话来。

再真实不过了。

[242a]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现在必须斗胆攻击父辈的话;或者,若有某种顾虑阻止我们这么做,那就必须整个放弃了。

别让任何东西阻止我们这样做。

[a5]那么,我还要请你帮第三个忙,一个小忙。

你只管说。

刚才在谈话中我曾在哪里说过,我总是碰巧从对这些事情的盘诘中退缩,现在也如此。

你是说过。

[a10]我怕说了这些话,你会因此以为我发疯了,因为我每转一步都颠来倒[242b]去的。我们是为了让你满意,才挺身盘诘他的话的——如果我们盘诘的话。

你若去作这种盘诘和证明,我绝不会认为你做得离谱。[b5]为此你大胆向前罢。

那就来罢。就一场危险重重的谈话而言,我们该用什么开端来开始呢?我的孩子啊,我想,我们要转向下面这条最不可避免的路了。

哪一条?

[b10]首先,要把现在以为清楚的东西考察一番,[242c]免得我们虽然在哪里对它们有疑惑,却轻易地彼此同意,就好像我们辨别清楚了似的。

请把你的话说得更显白些。

我觉得,帕默尼德以及[c5]所有曾经对界定诸在的数量与种类作过分析的人对我们讲话时都过于好脾气啦。

怎么呢?

我觉得他们每一位似乎都在对我们讲某个故事,就像我们是小孩子。[242d]一位说,诸在[是]三,有时其中一个与另一个在某种意义上彼此交战,有时又变得相爱,从而导致结婚、生子与养育后代。另一位说,[诸在是]二——湿与燥或热与冷——他还让它们结合、婚配。而我们爱利亚一族——[d5]它始于克塞诺芬尼,甚至还更早——在他们的故事中继续他们说过的一切是一的看法。再后来,一些伊奥尼亚和西西里的缪斯们心想,[242e]把二者编织在一起最稳妥,于是就说:诸在既是多又是一,通过恨与爱维系在一起。“它在与自身的分离中永恒地结合在一起”——那些较激进的缪斯如是说;而那些较温和的则不认为这是其常态,[e5]他们说,有时在[243a]阿芙罗狄忒的影响下,一切是一,彼此相爱,有时又因某种冲突而成为多,与自身交战。[97] 所有这些[说法],很难说其中哪个说得真或不真,而且,对古时的名人提出这么严重的批评未免无礼。不过,有一点可以说明,当不致冒犯。

[a5]哪一点呢?

那就是,他们都看不起我们多数人,太藐视我们,因为他们也不管我们到底是跟得上他们的谈话呢,[243b]还是落在了后面,各自都往下说自己的。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每逢他们中间一个人开口讲,说它是或它已变成或它正在变成多、一或二,说热正与冷[b5]混合,又在别的地方举出分与合之事——泰阿泰德啊,以诸神的名义,你每次都能听懂他们在讲什么吗?我年轻的时候,每逢有人谈到现在这个让人困惑不解的“非在”问题,我都以为自己全懂了——可是,现在你看,关于它我们是何其[b10]困惑啊。

[243c]我看到了。

而关于“在”,或许我们在我们的灵魂中同样遭逢过这样的经历,一点不亚于[不在];每当有人说起它,我们都说自己对此完全领会了、理解了,而关于另一个[98]却不然。[c5]虽然对于这两者,我们的情况都是一样。

或许吧。

而且,关于我们之前谈到的其他问题,一样都可以这么说。

确实。

[c10]关于其中的多数问题,我们以后再考察,如果你同意的话,[243d]现在必须先考察这个最大、最基本的。

你指什么?还是你显然是说,我们必须先探究“在”,探究那些谈论它的人[d5]自以为弄明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泰阿泰德,你动脚就跟上我了。我说,我们必须以此方式继续我们的追踪——好像他们本人就在我们面前,以此问他们:“来吧,[243e]所有主张一切是热和冷或任何两个类似东西的人,你们说这两者既一起在也各自在,关于这两者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关于你们的这个‘在’,我们应当作何理解?它是那两个之外的某个第三者吗?按你们的意思,我们是否该认定一切是三,而不再是二?你们肯定不是把二者之一称为[e5]‘在’却又说二者同样在吧,因为在这两种情况下它们几乎都是一,而不是二。”

你说得真实。

[于是我们接着问:]“那么,你们是想要把二者作为一对统称为‘在’吗?”

或许吧。

[244a]“可是,朋友们,”我们就要说,“这样的话,那二者就被说成一了,这一点再明显不过了。”

你说得极为正确。

[于是我们就跟他们说:]“既然我们大惑不解,[a5]那就请你们充分向我们说明,你们每次说‘在’时候,到底想要指什么?显然你们早已认识这些事情,我们以前也自以为[认识],现在却困惑了。所以请诸位先指教我们这一点,免得我们以为理解你们说的话,情况却[244b]变得与此完全相反。”如果我们说这些,并以此要求他们以及其他主张一切不只是一的人,不会显得不着调吧,我的孩子?

[b5]绝对不会。

那这个呢?对那些主张一切是一的人,我们也必须尽其所能地追问,他们所说的“在”究竟指什么,不是吗?

怎么不是呢?

那么请他们回答这个问题:“你们肯定说只有‘一’在,对吧?”[b10]他们会说:“我们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是的。

[我们再问:]“那这个呢?你们把‘在’称为某东西吗?”

是的。

[244c][我们再问:]“该东西就是你们所称的‘一’——你们用两个名称称呼同一个东西?还是怎样?”

异乡人,此后他们回答了什么?

显然,泰阿泰德啊,凡作这样假定的人[c5]要回答我们此刻问的问题以及其他[相关]问题,都不会太容易啊。

怎么会这样呢?

他自己设定了一外皆无,却又同意两个名称在着,这肯定可笑啦。

[c10]怎么不是呢?

还有,完全接受任何人说[244d]某个名称在着,这也没有道理。

为什么呢?

如果他把名称设为不同于物的东西,那他说的肯定是两个东西。

[d5]对。

然而,如果他把名称设为与该物同一的东西,那他要么被迫说名称不是什么的名称;要么,他如果断言名称是什么的名称,那么该名称就只是名称的名称,而不是任何别物的名称。

[d10]是这样。

还有一呢,一之名在着,名之一也在着。

必然。

那这个呢?他们会说,整全异于“在着的一”呢,还是跟[d15]这个[一]相同?

[244e]当然他们将会说——而且正在说——[整全跟一相同]。

那么,如果整全在着,就像帕默尼德说:

从所有角度都像浑圆的球体,从中心到所有[方向]都相等,因为它不存在哪里大些、[e5]哪里小些,无论在这个或那个[方向]都是必然的。[99]

那么,如此这般在着的“在”就有了中心和诸边际,有了这些就完全必然会有诸部分了。或者怎样呢?

就是这样。

[245a]没有什么可以妨碍被分成部分的东西拥有对一切部分的一的经历,这样一来,在就既是一切,又是整全的一。

可不是?

[a5]而那个经历到这些的无论如何本身都不可能是“一”本身吧?

怎么[不可能]?

显然,根据正确的说法,必然有人说过,真“一”完全没有部分。

[a10]必然如此。

[245b]但诸如此类由众多部分构成的存在就会跟这个说法不相容。

我懂啦。

我们该说,这样有了对“一”的经历的“在”将会是一[b5]与整全呢,抑或“在”根本就不是整全?

你提出了一个让人为难的选择。

当然,你说得极真。因为在某种意义上经历过一的“在”会显得与“一”不同,而且一切东西显然也多于“一”。

[b10]对。

[245c]基于已经经受了出自那个[一]的经历,“在”就不是整全,而整全自己才是,结果是“在”自己缺失了。

的确。

[c5]那么,根据这个说法,自己被剥夺了的“在”就不是“在”了。

是这样的。

一切东西再次成了多于一,“在”与整全也分别获得了各自的自然。

[c10]对。

但是,如果整全完全不在,同样的[245d]这些事情也会开始在“在”上面[出现];并且除了整全不在之外,“在”也绝不会生成。

何以这样?

生成的东西总是生成为一个整全,所以,[d5]如果不在存在之物中设定整全,那般在着的东西就既不可以称作存在,也不可以称作生成。

似乎完全是这样。

而且,不完整的东西[非整全]必定没有什么多少可言;因为如果什么东西多少在着的话,无论多少在着,那么多的东西必定[d10]本身就是一个整全。

确实如此。

因此,成千上万其他问题——每个都带来无限困惑——[245e]向着说“在”是某对二或单个一的人显现出来。

刚才凸显的内容多多少少表明了这一点。因为这一句跟着那一句彼此牵连,[e5]关于以前曾说过的话就招致了更大、更棘手的迷惘。

关于“在”与“非在”有明确说法的人,虽然我们没有全部讨论,但这样也够了。不过,我们还得看看其他人的说法,从而从全局看到,[246a]谈论到底什么是“在”丝毫不比谈论什么是“非在”更容易。

那么,我们也必须向这些人进发喽。

还有,由于对存在问题的相互论争,[a5]在他们之间就像有一场诸神与巨人之间的战争。

怎么回事?

有些人把一切从天上和不可见的世界拽到地上,简单地[100]用双手抓住石头和橡树。由于只抓着这一类的东西,所以他们坚信[a10]只有可用、可触的东西才存在,并把形体和存在界定为相同的东西。[246b]若有人说别的东西在着却没有形体,他们便全然蔑视他,不愿听任何别的话。

你说的人物确实可怕,因为以前我也[b5]遇见过很多这样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的论争对手便小心翼翼地从高处、从某个不可见的地方来保卫自己,主张真“在”是某些理智的、无形无体的形相,[246c]至于它们的形体以及他们[对手]所说的真实,他们则在言辞中将其打成碎片,不称为存在,而称为某种变动不居的生成。泰阿泰德啊,在他们两派之间关于这些问题的战争一直打得不可开交。

真是这样。

[c5]那么,让我们挨个把握这两派[族类]各自设定的关于“在”的言辞吧。

我们该怎么把握呢?

把“在”设定到诸形相当中的那些人较容易[把握],因为他们比较温顺;而把一切强拽到形体上的那些人[246d]则较难,也许几乎就不可能。不过,我觉得,关于他们我们必须这样做。

怎样做?

倘若有任何可能,最好使他们在行为上变得更好。[d5]若办不到这一点,我们就使他们在言辞上变得更好,通过假定他们愿意用比现在更合法的方式回答问题。好人达成的一致肯定比坏人达成的一致有分量。不过我们不去在意这些人,我们在探究真实。

[246e]对极了。

那就敦促这些变好了的人回答你,你就来传达他们的话吧。

就这么办。

[e5]让他们说,他们承不承认有死的动物是某个东西。

怎会不承认呢?

他们不也同意那是有灵魂的形体吗?

肯定承认的。

那么,他们把灵魂设为存在之物中的一个?

[247a]对。

那这个呢?他们不也说,这个灵魂正义、那个不义,这个明智、那个不明智吗?

可不是?

[a5]他们不是说,通过拥有并呈显正义,它们各自就成为正义的灵魂,反之亦相反吗?

对,他们也赞同这一点。

他们还会说,能在某物中出现或消失的无论如何都是某个东西。

[a10]他们确实这么说。

[247b]如果正义、明智、其他美德,乃至它们的反面都在着,尤其是,如果这些东西生成于其中的灵魂也在,那么,他们会说它们中哪个是可见、可触的呢,还是说他们全不可见?

[b5]这些中几乎没有一样是可见的。

那这方面呢?他们会说它们有某种形体吗?

在这一点上,他们不再完全照样回答了,而是认为灵魂本身有一种形体,至于明智和你问的其他每样东西,[247c]他们倒耻于大胆地承认它们是不在的东西,或耻于坚信它们全都有形体。

那是因为,泰阿泰德啊,我们的这批人显然已变好了一些,因为,至少他们中间那些[c5]龙齿插在地里自长的苗裔甚至曾经不会在一句这样的话面前感到羞耻,而是会坚持认为,凡是他们不能用手攥紧的这一切全都不在。

你说的几乎就是他们心里想的。

那我们就再问他们一次,只要他们愿意承认,诸在中有任何一个——[247d]无论多小——是无形体的,那就够了。他们必须说明这一点:那自然生成的与这些[无形体的东西]和所有那些有形体的东西共同的东西——通过察看他们所说的两者的所是——是什么?当然,他们也许会困惑不解;假如他们真[d5]经历这种情形,想一想,如果我们提出一个说明,他们愿不愿意接受,并同意“在”是这样的东西呢?

哪样的东西?说吧,让我们快点看到。

我说,就是拥有某种能力的东西——[247e]不管[该能力是]自然倾向于在任何方面影响别的东西,还是自然倾向于受到影响,哪怕受到极微末东西的极细微的影响,哪怕[该影响]只发生一次——这一切就其在而言都是在的。我来下一个定义:“在”除了能力之外,别的什么都不是。

[e5]鉴于当前他们自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说法,所以他们接受这一点。

太美啦。也许到后面,别的[定义]会对我们和他们[248a]显出来,现在让我们与这些人达成一致的这个[定义]立在这儿吧。

立在这儿。

然后我们转向另一些人,即形相的朋友们。[a5]还是你来为我们传达他们那边的话吧。

就这么办。

你们一方面把生成、另一方面把在加以区分,分别讨论,是不是?

是的。

[a10]你们还说,我们以身体、通过感觉共有生成,以灵魂、通过思考共有就其在而言的在,你们认为,“在”在同样的方面永远具有同样的状态,生成则在不同的时间具有不同的状态。

[248b]我们确实这么说。

那么,最优秀的诸位啊,对于你们在两种情况下所说的那个“共有”,我们该说它是什么呢?它难道不就是我们刚刚讲过的东西吗?

哪个?

[b5]出自某种能力彼此结合而生成的影响或受影响啊。不过,泰阿泰德啊,你或许没有听到他们关于这一点的回答,但我也许[听到了],因为我熟悉他们。

那他们说了什么话呢?

[248c]他们不赞成我们刚才对地里生出的人所讲的关于“在”的话。

什么样的话?

就是我们对诸在所下的那个充分定义,即凡是拥有受影响[c5]或施予[影响]的能力的东西——哪怕影响极其微弱,[记得]吧?

嗯[,记得]。

对于这一点,他们说生成分有受影响与施影响的能力,但他们否认这两种能力中的任何一种与在有什么干系。

[c10]这话不是说到点子上了吗?

对此,我们必须说,我们还需要向他们[248d]请教[学习]得更清楚些——他们是否承认灵魂认识,存在则被认识。

他们确实这么说。

那这个呢?认识或被认识一事,你们说[d5]它是影响、被影响,还是兼有两者?或者一个是被影响,一个是另一个[101]?又或者,没有一个完全分有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

显然[他们要说],没有一个[分有]任何一个,因为不然的话,他们就跟前面说的话相矛盾了。

[d10]我懂了。是这么回事:如果认识是[248e]一种影响,那么被认识就是被影响也必然成立。但是,根据这句话,正在被认识所认识的在,就其是被认识而言,且恰恰就此而言,由于受影响的缘故就是运动的;而我们说,静止的东西是不会发生这事的。

[e5]对呀。

凭宙斯,那这个呢?我们会轻易被说服,运动、生命、灵魂、明智对于那完美在着的东西实实在在是不在场的吗?那完美地在着的东西甚至既没有活着也没有思想,[249a]而只是庄严、神圣、没有理智、屹立不动的吗?

若是这样,异乡人啊,我们就是在赞同一个可怕的说法。

那么,我们可以说它有理智但无生命吗?

[a5]怎么可能?

但是,我们若说这二者都在它里面,难道不承认它是在灵魂里有它们吗?

[不在灵魂里有,]还能以别的什么方式有吗?

那么,它不就是有理智、有生命、有灵魂——[a10]虽是有灵魂的东西,却又是——完全屹立不动的东西吗?

[249b]这一切依我看都显得没道理啊。

[那是因为,]我们还必须承认,运动与运动的东西都是在。

怎么不承认呢?

[b5]那么,泰阿泰德啊,结果就会是,假如在是不动的,理智就绝不会在任何地方在任何东西里面在着。

确实如此。

还有,如果我们同意一切都在带动与运动之中,那么,根据这样的说法,我们也把相同的东西[理智]从诸在中[b10]排除掉。

怎么会呢?

你认为,[249c]离开了静止,在还会在相同的方面、以相同的方式、关于相同的事物生成吗?

绝不会。

那这个呢?除了这些之外,你还看见理智在任何地方在或生成吗?

[c5]绝对没有。

所以,凡遮蔽知识、明智或理智,对任何事物以任何方式坚持己见的人,我们必须用一切言辞与之作战。

极是。

[c10]因此,对于热爱智慧并尤其重视这些东西的人而言,他们因为这些似乎就有必要拒绝接受那些主张一切是一个或一切是多个[249d]形相的人们所说的一切皆静止的说法;同样也全然不可听信那些以各种方式把“在”设定为处在运动之中的人的说法。相反,他当效法孩子的祈求,说所有不动的和运动的东西合起来[才是]“在”和一切。

[d5]再真不过了。

怎样?我们是不是显得已经在言辞中妥当地把握了“在”?

确实如此。

哎呀,泰阿泰德啊,我觉得[d10]我们现在就要认识到探究它[在]的困惑啦!

[249e]此话怎讲?你指什么?

你这有福的人啊! 难道你没留心到,关于它我们现在正处于莫大的蒙昧之中,我们却显得自己说了什么似的?

[e5]我的确[没留心]。可是,我们是在哪一点上不知不觉地落到这一步的呢?我确实没注意到。

更清楚地想想:如果现在同意这些,[250a]那么假定有人把我们自己曾经向那些主张一切就是热和冷的人所问的话拿来反问我们,是不是也正当呢?

哪些?提醒提醒我。

当然,而且我还要试着这么做,[a5]即像之前问他们那样问你,好让我们皆有进步。

对。

那好。动与静彼此最相反,你说过吧?

[a10]怎么没说过呢?

你还说,它俩和它们每一个无论如何都一模一样地在吧?

[250b]我确实这么说。

你是说,每每你承认它们在,它俩和它们每个都在动?

绝非如此。

[b5]那么,说它俩在,你指它们在静中?

怎么会呢?

那么,你终究把“在”设为灵魂中除这些[102]之外的第三个东西,如此静和动都被它包含着?而且,你把它们合在一起,看到它们都分有在,[b10]这样你就说它俩都在吗?

[250c]每当我们说动和静在着时,我们怕是真把“在”预言为第三个什么东西了。

那么,“在”并不是动和静两个合起来,而是这些以外的某个东西。

[c5]似乎如此。

那么,就其自然来说,“在”既不静也不动。

几乎如此。

那么,关于在,想要[c10]为自己确立某个清晰[说法]的人还须把思想转向哪里呢?

转向何方呢?

我想没有哪里还会轻松。因为,某个东西既然不[250d]动,怎么又不静呢?或者,反过来,绝非静的,怎么又不动呢?对我们而言,此刻“在”显得是这两者之外的东西,这可能吗?

这是一切事中最不可能的了。

[d5]在这些事情上记得下面这一点是正当的。

哪一点?

当我们被问到应把“非在”之名用在什么上时,我们曾一筹莫展。你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呢?

[250e]那么,关于“在”,我们现在所存的困惑是否有所减轻呢?

依我看,异乡人啊,如果能说的话,我们似乎处于更深的困惑中了。

[e5]那就把这个已被探究的难题放在这儿吧。不过,鉴于“在”和“非在”同样让人感到困惑,现在的希望就是,从此刻起,其中一个如何显露出来——无论模糊些还是清晰些——另一个也以这种方式[251a]显露出来。而假如我们不能看到它俩中的任何一个,那我们至少也要这样以我们能用的最好看的方式同时推动这两者的谈话。

你说得太美了。

[a5]我们且说说,我们根据什么每次用多个名称称呼同一个东西?

比如什么?你举个例子。

比如说到人,我们肯定会运用许多东西来称呼他,把颜色、外形、尺寸、[a10]恶行、美德用在他身上;使用所有这些以及无数别的名称,[251b]我们不只说他是一个人,还说他是好人以及其他无穷的说法。根据相同的说法,在其他东西上也以这种方式,我们既认定每个为一,继而又把它说成多,用许多名称来称呼它。

你说得很真实。

[b5]我想,正因为这一点,我们为那些年轻和年长但晚学的人预备了一桌宴席,因为人人伸手就可以直接把握到,多不可能是一,正如一不可能是多。毫无疑问,他们不喜欢让任何人说[251c]人是好的,而[只许说]好[是]好、人[是]人。我猜啊,泰阿泰德,你们经常会遇到热衷于此的人,有时还是一些老人,由于在获取明智方面的无能,[c5]他们觉得这些事很神奇,并且还以为他们发现的这个说法本身十足聪明。

的确如此。

那么,为了让我们的话指向所有那些[251d]曾经谈及存在的人,既指向这些人,也指向其他所有之前与我们谈过话的人,我们现在要以提问的方式谈论它。

哪些个事情?

[d5]我们是不是既不应把存在加于动和静之上,也不应把任何其他东西加于任何其他东西之上,而是应该就这样在我们的谈话中把它们设定为不可混合、不能彼此分有的东西?或者,我们应把一切结合成同一个东西,因为它们能够彼此共有?又或者,有些可以,有些不可以?[251e]泰阿泰德啊,我们说,他们会采取这些说法中的哪一种呢?

关于这些问题,我没法替他们[回答了]。

那你何不逐一回答这些问题,看看每一种情况下[e5]结果如何?

你说得太美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们假定,他们首先说,没有任何东西有任何能力跟任何东西共有任何东西。这样一来,动与静不就没法分有存在了吗?

[252a]的确没法。

那这个呢?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共有存在,那它还会在吗?

它不会在了。

[a5]一旦承认这一点,似乎一切[说法]马上变得无根无据起来,无论是主张一切皆动的,还是根据一切皆一而静的,又或像有些人那样说存在就形相而言在同一方面始终处于同一状态。因为这些[说法]至少都把存在加在了一切之上,有的说它们实际是动,有的[a10]实际是静。

正是如此。

[252b]再者,所有那些人时而把一切合起来,时而把一切分开,不论他们把无穷的元素合于一,或从一中分出无穷的元素,还是从[一]中分出有限的元素或把它们合成[一],也不论他们把这设为逐步生成还是设为总在[生成]——[b5]在所有这些情况下,如果不存在结合的话,那么他们就什么也没说。

对啊。

还有,有些人不许把任何东西因为受到[共有]另一个东西的影响[b10]而称为另一个东西,他们自己正在以所有方式中最荒谬的方式追究言辞。

[252c]怎么讲?

他们不得不把“是[在]”“除外”“别的”“本身”以及无数其他[字眼]用于一切东西之上。他们无力[c5]避开[这些字眼]而不在言辞中带上它们,他们不需要别人来反驳他们,但正如俗话说的,家中有敌,随时造反,他们行走四方时,里面总带着一个像稀奇古怪的欧吕克勒斯[103]那样的腹语者。

[252d]你说得实在是既恰切又真实。

那么,假如我们许可万物有彼此结合的能力,又会怎样呢?

诸如此类[的假设]就连我也能解决。

[d5]怎么[解决]?

因为这样一来,动本身完全就是静的,反过来,静本身又成了动的——如果它们彼此相生的话。

但这无疑是[d10]最不可能的事情了——动哪能静,静哪能动呢?

可不?

那么,只剩下第三条路了。

是的。

[252e]它必定是这些当中的某一种:要么万物全都相合,要么无物相合,要么有的肯相合、有的不肯相合。

可不?

其中两个我们已经发现不可能了。

[e5]是的。

那么,所有想要回答正确的人都得主张三者中余下的那个。

的确如此。

既然有的东西肯这样做[相合]、有的不肯,[253a]那么它们受影响的方式差不多就跟字母一样,字母有的不能彼此相拼,有的可以合拼在一起。

可不是吗?

但元音字母不同于别的字母,它们恰如[a5]纽带贯穿所有[字母];若没有某个元音字母,别的字母就不能彼此相拼。

的确。

是不是人人都知道什么样的字母能和什么样的字母拼合呢,还是那些想把这做得圆满的人需要一门技艺?

[a10][需要]一门技艺。

哪门[技艺]呢?

语法术。

[253b]那这个呢?关于声音的高和低不也这样吗?那种有技艺辨识[声音]的谐和与不谐和的人不就是乐师吗?不懂的人不就是不懂乐吗?

是这样的。

[b5]在别的技艺和非技艺上我们会发现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

怎么不是呢?

那这个呢?既然我们同意诸类型在相互结合上处于相同的状态,[b10]有人若想正确指出哪类与哪类相投、哪类彼此相斥,不也需要以某种知识来贯穿诸言辞吗?[253c]尤其是就结合而言,是否有什么类型贯穿一切,从而使它们能够结合起来;反过来,就分离而言,是否有其他类型贯穿诸整全,且是分离的原因?

怎么不需要知识,可能近乎[要][c5]最重要的知识吧?

我们该把这种知识称为什么呢,泰阿泰德?宙斯在上! 我们没有注意到我们碰上了自由人的知识,怕是我们本要寻找智术师,倒先发现了爱智之人?

[c10]此话怎讲?

[253d]按类型来划分,不以相同的形相为异,也不以相异的形相为同,我们岂不会认为它是辩证知识吗?

对,我们会这么认为。

[d5]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人足以感觉到,有完全贯穿于各自分立的众相中的一个型相,有彼此互异而被外部的一相所包含的众相;也有由多个整体联合为一的一个型相,以及划分为完全分立的众相——这就[253e]是知道按类型划分,[知道]各类怎样能共有,又怎样不能共有。

完全如此。

但辩证术,[e5]我估计除了纯粹而正义地热爱智慧的人之外,你不会把它给别人。

怎么可能给别的什么人呢?

那么,我们将会在某个这样的地方发现——若我们寻找的话——爱智之人,无论现在或往后。虽然我们很难看[254a]明白这等人,但这等人的难见方式不同于智术师的难见方式。

怎么不同?

一个呢,他逃进非存在的幽[a5]暗之地,用狡计盘踞于此,因那地方的黑暗而很难被看见。是吧?

似乎是这样。

而爱智之人呢,他始终通过思考投身于存在的型相,由于那个地方光明灿烂,所以他也绝不[a10]容易被人见到,因为众人的灵魂之眼[254b]不能承受对神性之物的注视。

这个很可能属实,一点不亚于前面那类人。

关于这类人,我们很快就会更明确地予以考察,如果我们愿意的话;不过关于智术师,[b5]很显然,在我们彻底看透他以前,我们切不可懈怠。

你说得太美了。

既然我们已经同意,有些类型肯彼此共有,有些却不肯,有些[共有得]少,有些[共有得]多,还有一些则什么也不能阻止它们通过一切[254c]而共有一切,那我们就把谈话集中到这一点且以如下方式思考:不是[思考]所有的形相,以免迷失在众多的形相中,而是选一些谈到过的最大的[形相]——先看其中的每一个是什么样的,再看[c5]它们彼此共有的能力如何。这样,关于在和非在,我们即便不能完全清楚地把握,至少在当前思考方式允许的范围内,不至于造成关于它们的言辞上的欠缺。[我们来看看]是否有某种方式[254d]允许我们在说“非在”就其在而言是“非在”时可以说得无可挑剔。

必须如此。

在我们刚才讲过的那些类型当中,最大的就是“在”[d5]本身以及“静”和“动”。

的确。

此外我们还说,[后面]那成对的两个彼此不可结合。

确实。

[d10]但“在”跟那两个都能结合,因为那两个肯定都存在。

怎么不是呢?

那么这些就生成了三。

可不?

其中每一个都异于另外两个,[d15]而与它自己相同。

[254e]正是如此。

那么,我们现在这样说到的“同”和“异”又是什么呢?是否两者本身是某一对类型,异于前三个,但又必须总与那三个结合在一起,因此我们必须要考察的就关乎它们是五个[e5]而不是三个本身存在着的类型了?或者,我们只是无意识地把这个“同”[255a]和“异”[104]称作它们[105]里面的某一个?

也许吧。

然而动和静无论如何既不是异[a5]也不是同。

怎么说?

无论我们把动和静共同称作什么,它都不可能是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

为什么呢?

[a10][这样的话,]“动”就会静下来,“静”也会动了。因为关于它们俩,无论其中哪一个成为另一个,都会迫使另一个变成自己[255b]本性[自然]的反面,因为它分有了反面。

正是如此。

然而它们俩都分有了“同”与“异”。

是的。

[b5]那么,我们就既不可说“动”是“同”或“异”,也不能说“静”[是“同”或“异”了]。

不可。

那么,我们是否得把“在”和“同”思考成一回事呢?

[b10]也许吧。

可是,如果“在”和“同”所指没有分别,那么,再回过来,当我们说动和静两者都存在的时候,[255c]就会这样把两者本身说成是同了。

然而这不可能。

“同”和“在”不可能是一。

近乎如此。

[c5]那我们就该把“同”确定为那三个形相之外的第四个形相了。

那当然。

那这个呢?我们是否得说“异”是第五个[形相]?还是说,我们必须把这个与“在”思[c10]考为一个类型的两个名称?

也许吧。

可是,我猜你会同意,“存在之物”中有一些总是就其自身而言的,有一些则总是相关于别的东西被说到。

可不是吗?

[255d]而异总是相关于另一个东西,不是吗?

是这样。

如果“在”与“异”不是截然有别的话,就不是这样了。假如“异”[d5]像“在”一样分有那两种形相,有时候相异的东西中总有某个相异的东西并非相关于别的东西;然而事实却已直接向我们表明,无论异是什么,它都必定是作为别的东西而存在的异。

正像你说的那样。

那么,异的本性必须被算作[255e]是我们选定的诸形相中的第五个。

是的。

我们还应该断定,它贯穿了它们一切,因为每一个异于其他,并不是[e5]由于自己的本性,而是由于它分有了异的型相。

正是如此。

那我们就把握一下这五个[形相]并逐一谈谈吧。

[e10]怎么谈呢?

先说动。动是完全异于静的吧,抑或我们怎么说呢?

是这样。

所以它不是“静”。

[e15]绝对不是。

[256a]但动在,因为它分有“在”。

它在。

还有,动也异于“同”。

几近。

[a5]所以它也不是“同”。

不是。

然而它又是“同”,因为一切都分有同。

的确。

[a10]那我们就必须承认动既是“同”,又不是“同”,不必犹疑。因为每当我们说它是“同”又不是“同”的时候,并不是从同一个角度说的。每当[256b]我们说它是“同”的时候,那是由于就其本身而言它分有了“同”;而每当我们说它不是“同”的时候,则是由于反过来它共有了“异”,由于它与“同”分开,它就不成为此而成为“异”了,因此说它不是“同”又是正确的。

[b5]确实如此。

那么,如果“动”本身在某一点上分有了“静”,把它称为“静止”没什么稀奇吧?

对极了,因为我们承认“类型”当中有些肯彼此结合,有些则不肯。

[256c]但是,在此刻证明这一点之前,我们已经到达了对这一点的[证明]——我们证实了,对这一点而言自然而然就是如此。

怎么不是呢?

[c5]我们要再说一次:动是异于“异”的,正如它异于“同”、异于“静”一样。

必然如此。

于是根据此刻的说法,“动”在某种意义上不是“异”,但又在某种意义上是“异”。

[c10]真的。

接下来[讨论]什么呢?我们是否要说“动”异于其他三个,而否定它异于第四个呢——[256d]尽管我们曾同意它们一共是五,并提出要围绕它们并在它们的范围内作探究?

怎么会呢?我们可不能同意数目比刚才显出来的少。

[d5]那我们是否要无畏地说,我们主张“动”也异于“存在”呢?

当无所畏惧。

那么,不是很明显吗? “动”就其在而言既是“非在”,又是“在”,因其分有“在”。

[d10]再明显不过了。

那么,最终必然是,就“动”和一切类型而言,“非在”都在着,因为就所有类型而言,“异”的[256e]本性[自然]都使各个类异于“在”,而成了“非在”;根据同样的说法,我们这样把一切事物说成“非在”都正确。还有,因为它们都分有“在”,我们说它们在并在着。

恐怕是这样。

[e5]那么,就每个形相而言,“在”固然众多,“非在”也是无数。

似乎是这样。

[257a]关于“在”本身,必须说它是异于别的[形相]的。

必须这么说。

所以,对我们来说,就别的[形相]在着而言,[a5]“在”不在,因为,它不是它们,它本身是一,而别的东西数目无穷,却不在。

差不多是这样。

不必为此犹疑不定,因为那些类型的本性有可能相互共有。如果有人[a10]不同意这一点,那就请他先反驳我们以前的说法,再来反驳我们后面的说法。

你说得再公正不过了。

[257b]我们再看看这个。

哪个?

每当我们谈到“非在”时,似乎说的不是“在”的反面,而只是异于[“在”]的东西。

[b5]怎么?

比如我们说某物不大,依你看,我们是用这话指“小”多过说它不大不小吗?

怎么会呢?

所以,我们不承认每次说否定词的时候指的都是反面的东西,[b10]我们只承认,[257c]前置的“非”“不”揭示的是异于其后所跟名称的别的东西,或者是,异于其后所说的名称所对应的事物的另一事物。

完全是这样的。

[c5]然后,我们再来思考这一点,如果你跟我一样觉得[有必要的话]。

哪一点?

“异”的本性我看也跟知识一样都被切成了小块。

怎么呢?

[c10][知识]无疑是一,可是涉及知识中某块的部分一旦划分开,就有了各自[257d]专属自己的名称。因此,技艺、知识被说得五花八门。

的确如此。

“异”的本性不也是这样吗?虽然它是一,[d5]却有与此同样的遭遇?

也许吧。但我们该说它是怎么分的呢?

“异”是否有一个部分被立为与“美”相反?

是的。

我们该说这个部分没有名称呢,还是有名称?

[d10]有名称,因为我们每次说“不美”的时候,指的正是异于美之本性的别的某个东西。

来,再给我讲讲这一点。

[257e]哪一点?

那么,结果不就是,不美既是从诸在中的某个类型中划分出来的某个别的东西,又被立为与诸在中的某个东西相反?

[e5]是这样。

那么结果似乎就是,“不美”是某种与存在相关的存在的反面。

对极了。

那这个呢?照这么说,[e10]在我们看来,“美”在诸在中在得更多,“不美”则在得更少?

一点儿也不。

[258a]那么,是否该说“不大”跟“大”本身一样在着呢?

一样。

“不义”与正义不也要等同视之,[a5]一个并不比另一个在得更多?

可不是吗?

对别的东西我们也要这样说,因为“异”的本性被显示为已经在着的诸在,既然它在着,那么它的诸部分也必须设为不比任何东西更少存在。

[a10]怎么不是呢?

那么,似乎“异”本性的一部分若被设为与“在”的本性的一部分[258b]彼此对立,这对立的并不——如果允许这么说的话——比已经在着的“在本身”在得更少;它并不是指其反面,而只是如此与之相异。

再明显不过了。

[b5]那么,我们该称它为什么呢?

很清楚,这正是那个“非在”本身——我们因着智术师而寻找的东西。

那么,情况岂不正如你所说那样,它在着,不比任何别的东西缺少存在?所以从现在起我们要大胆地说,[b10]“非在”是确实拥有自身本性的东西,正如“大”[258c]是大、“美”是美、“不大”是不大、“不美”是不美,同样,“非在”过去是、现在还是“非在”,当被算作众多存在物中的一个形相。或者,泰阿泰德,我们对它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c5]一点没有了。

你看,我们没有相信帕默尼德,远离了他的禁令?

怎么?

我们非但思考了他禁止我们思考的东西,[c10]还进一步向前探究,并证明给他看。

怎样?

[258d]因为他在某处说:

切勿屈从于这个——非在在着;

在探索时,你可要让思想远离这条路。[106]

他是这样说的。

[d5]而我们不但证明了“非在”在着,还阐明了“非在”的形相。我们一经证明“异”的本性不单存在,[258e]而且被分成小块遍布于一切存在的相互关系之间,我们就敢说,这按其存在而言就是“非在”,即“异”的本性中被设为与“在”对立的部分。

我觉得,异乡人啊,咱们[e5]说得再真实不过。

那么,可别让任何人说我们借着阐明“非在”在着,就敢说“非在”是“在”的反面。我早已摒弃任何关于“存在”的反面的说法,[259a]无论它在还是不在、有道理还是完全没有道理。至于我们刚才说的“非在”在着,尽管让人反驳好了,让他说服我们相信自己说得不美。只要他不能说服我们,那就得跟我们一样说,“类型”是彼此[a5]结合的,“在”和“异”贯穿一切并彼此贯穿:“异”因分有“在”,并因着这个分有而在着,然而它又不是它所分有其中的“在”,而是另一个东西;又由于它是异于“在”而在着的[东西],所以它再显明不过,[259b]且必然是“非在”。反过来,“在”因分沾了“异”,便异于别的类型;既然是异于所有别的类型,便不是它们中的一个,也不是它们的总和,而只是它自己。因此,毫无争议,在无穷无尽的场合“在”都不在。[b5]其他一切也像这样,或个别或全部,都以许多方式在,也以许多方式不在。

确实。

还有,对于这些相反的情形,如果有人不信,那他必须亲自考察一番,并提出比现在更好的说法。[259c]或者,如果他好像想通了某个难题,就热衷于一会儿扯这些、一会儿扯那些,那么按现在所讲的这些道理,他就是把大量的注意力倾注在毫无价值的事情上。因为这一点既不聪明也不难发现,倒是另一点既难[c5]且美。

哪一点?

就是前面所说的:放弃前者,无论何时都能跟上人家说的话,不管人家是说“同”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异”,[259d]还是说“异”也是“同”;还能逐一盘诘各种情况,表明这两者之一是在哪种意义上、根据哪一点受到了说话者所说的那种影响。反之,如果只是表明“同”从某个角度看也是“异”,“异”也是“同”,“大”也是“小”,“小”也是“大”,“像”也是“不像”,“不像”也是“像”,[d5]就这样总热衷于在谈话中举出对立面,则并不是真正的盘诘——显然,刚刚接触“诸存在”的新手是这样的。

确实如此。

好小子,其原因就在于,试图从一切事物中分出一切事物[259e]不仅不着调,而且意味着此人不谙音乐、不爱智慧。

为什么呢?

把每件事物跟一切解[e5]除联系是让一切言辞消失的最彻底的方式,因为正是由于形相之间的彼此交织,言辞才会对我们生成。

确实。

[260a]想想,我们刚才跟这些事较劲,迫使它们可以彼此结合,是多么及时。

为了什么呢?

[a5]为了使言辞对我们而言是诸在的类型之一。因为如果被剥夺了这个,最大的[后果就是],我们也被剥夺了热爱智慧这件事。不过,究竟何为言辞,当前我们必须达成一致意见,因为如果有人对我们完全否定了它的存在,那我们现在肯定就没有可说的了;[260b]假如我们承认任何东西不能与任何东西相结合,那么此人就向我们否定了[言辞的存在]。

这话当然对,不过我没弄懂为什么我们现在对言辞必须达成一致意见。

[b5]你跟随这个也许最容易弄懂。

哪个?

“非在”对我们呈现为存在着的别的类型之一,散布于所有“存在”之间。

是这样。

[b10]那接下来,我们不是得思考它[非在]是否跟意见及言辞结合了?

为什么呢?

[260c]如果不与它们结合,那么一切必然都是真的;如果结合,那么就会产生虚假的意见和言辞。因为意想或言说“非在”,这无疑就是思想和言辞中产生的虚假。

[c5]是这样。

既然存在虚假,欺骗也就存在。

是的。

看啊,既然存在欺骗,那么万物必然就充斥着像、肖像和表象。

[c10]怎么不是呢?

而我们说过,智术师就躲在这里的某处,[260d]而且他完全否定虚假存在,因为他说,谁也不能思想或言说“非在”,因为“非在”无论如何都没有分有“存在”。

是这样。

[d5]但现在这个[“非在”]已经显明分有了“诸在”,所以他也许不会再在这些战线上作战;然而他也许会声称,虽然某些形相分有“非在”,但有些则没有,而言辞和意见恰恰是没有分有“非在”的东西。既然意见和言辞并不共有“非在”,他会再次强词夺理一口咬定说,造像术和幻像术——就是我们说他忙乎的事情[260e]——就完全不存在,因为这种共有若没有产生,那么虚假也就根本不存在了。为此我们必须首先考察[e5]什么是言辞、意见和表象,以便它们出现时,我们可以看见它们也共有[261a]“非在”;一旦看见这个,就可以证明虚假存在着;而一旦证明了虚假存在,便可以把智术师绑到上面去了——如果他该当如此,不然就放过他,到别的类型里去寻找他。

异乡人啊,我们开头说的关于这位智术师的话似乎一点不假:[a5]他果然是难捉的一类。他那里的确显得布满了防卫,只要他抛出其中一样,我们就必须首先攻破它,才能抵近他本人。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攻破了他抛出的“非在不在”这层防卫,所以[261b]他不得不抛出另外一层,现在我们必须证明:言辞和意见上的虚假都存在。在这之后也许还有另一层,然后还有别的,永远现不出个边界似的。

[b5]泰阿泰德啊,能够不断向前推进——哪怕推进一点点——的人必须勇敢,因为如果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尚且灰心,那么在别的情况下又会怎么办呢,是毫无进展,还是不进反退?[261c]正像俗话所说,这样的人恐怕永远也无法拿下城池。可是,我的好伙伴啊,用你的话来说,既然这一层已被攻破,那么最高大的城墙就被我们拿下了,余下的从现在起就更容易、更微不足道了。

[c5]你说得太美了。

像我刚才所说的,我们首先拿出言辞和意见,以便更清楚地说明“非在”是不是粘着它们,或者它们两个完全是真的,绝无一个是假的。

[c10]对。

[261d]来吧,就像之前谈论形相和字母一样,我们同样再来考察一下词语,因为我们现在探寻的东西在这里的某处显出来。

那么,关于字词我要回答哪类问题呢?

[d5]它们是全都愿意彼此结合,还是全都不愿意,还是说,有些愿意结合,有些不愿意结合?

这倒是很明显:有些愿意结合,有些不愿意。

你说的意思也许是这样:一些被连续说出且能表明某种意思的词语,[261e]就是愿意结合的,而那些连起来后不表示某种意思的词语,就是不愿意结合的。

怎么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我以为的当你同意我的时候所理解的意思。[e5]对我们来说,在声音上关于“存在”的指示肯定存在两类。

怎样?

[262a]一类被称为名词,一类被称为动词。

说说两者各是什么。

指示动作的,我们肯定说它是动词。

[a5]对。

被指定为那些动作施动者的声音记号[是]名词。

确实如此。

难道不是这样吗——光说一连串的名词[a10]绝不是言辞,反过来,离开名词单说动词也不[是言辞]?

我不懂你这话。

[262b]那显然是因为,你刚才表示同意时注视的是其他什么东西,因为我想说的是这个:这些词语若是像下面这样连续说出来,就不是言辞。

怎样?

[b5]比如“走”“跑”“睡”及所有其他表示动作的动词,就算把它们全部连起来说,也不会更成一句话些。

怎么不是呢?

再者,无论何时把“狮子”“鹿”、[b10]“马”以及所有称呼各样动作施动者[262c]的词语按照这样的顺序连起来说,都不构成一句话,因为所发的声音并不能表明——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任何动作或非动作,也不能表明“在”或“非在”之存在,直到把动词与名词结合起来。[c5]那时它们才配搭起来,首次交织马上形成一句话——近乎最初级、最简短的言辞。

你这话怎么[理解]呢?

每当有人说“人学习”,[c10]你认为这是最简短、最初级的言辞吗?

[262d]我认为是。

显然那是因为到现在为止,它关于在着的或正在生成的或已经生成的或将要生成的事物表明了些什么;它不只是说出词语,而是把名词与动词编织起来界定某事。因此,我们说过,[d5]它是说话,而不只是说出词语;还有,对于这种编织,我们称呼的名称是言辞。

正是。

正如有些事物相互配合,有些则不然,语音记号也是如此,有些[262e]不可配合,它们中有些配合起来就形成了言辞。

完全如此。

不过这里还有一小点。

哪一点?

[e5]就是无论何时,言辞必然是关于某事物的言辞,不可能不关于某事物。

是这样。

而且,它不也必定是某种性质的吗?

怎么不是呢?

[e10]那么,我们把心智转向我们自己吧。

无论如何都要这样。

我将对你说一句话,通过名词和动词把一个事物跟一个动作放到一起,你来告诉我这句话[说的]是什么。

[263a]我会尽我所能这样做。

“泰阿泰德坐着。”这句话不长吧?

不长,很合适。

那么你的任务就是说说这话是关于什么的、说什么的。

[a5]显然是关于我的、说我的。

那么这一句呢?

哪一句?

“我现在与之交谈的泰阿泰德在飞。”

这话也是啊,没人会说别的,除了说它是说我的、[a10]是关于我的。

而我们说过,每句话都必定是某种性质的。

[263b]是的。

那你得说这两句话各是什么性质的呢?

显然一句是假的,一句是真的。

其中真的那一句说到了在,是[b5]关于你的。

可不是?

假的那句说了异于在的事情。

是的。

所以它把不在当作在来说。

[b10]差不多。

[它说的]这些在异于关乎你的在。因为我们肯定说过,关于每个东西许多在在着,许多非在也[在着]。

确实如此。

[263c]首先,我说的关于你的后一句话——基于关于言辞是什么的界定——无疑必定是最短的一句。

无论如何,我们刚刚对此达成了一致。

[c5]其次,[它必定是说]某物的。

是这样。

如果不是[说]你的,那无论如何也不是[说]任何别的什么的。

怎么不是呢?

假如一句话什么都没有[说],那么它就根本不是一句话。[c10]因为我们已经表明:存在一句话,而这句话什么都没说,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对极了。

[263d]虽然说的是关于你的事情,但是把相异的说成相同的,把不在的说成在的,情形似乎完全是,由动词和名词生成的这样一种结合,就其在而言真实地生成了假话。

[d5]再真实不过了。

那这个呢?思想、意见、表象,到现在为止,这一切至少在我们的灵魂中生成时有真有假,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何以见得?

[d10 ]这样你会更容易明白——你先抓住它们究竟是什么,[263e]以及在什么方面它们彼此各不相同。

你只管明示。

难道思想和言辞不是一样的吗?只不过,在灵魂里面发生的面对自己的无声交谈,[e5]被我们称之以这个名字,即思想。

的确如此。

而发自灵魂、经口而出的带声音的流被称为言辞?

真实不虚。

[e10]我们还知道,在言辞中含有——

什么?

肯定和否定。

我们知道。

[264a]每当这种东西根据思想在灵魂里无声无息地产生时,除了意见,你还有什么可以用来称呼它的吗?

怎么会有呢?

如果它并非出于自己,而是通过感觉呈现于某人,[a5]那么,除了表象,我们还能用别的什么来正确地称呼这种经验呢?

没有了。

那么情况岂不就是这样吗:既然言辞有真有假,其中思想显现为灵魂自己与自己的交谈,[264b]而意见呈现为思想的完成,而我们所说的“表象”则是感觉和意见的混合——既然这些与言辞是同源的,那么其中有一些有时候是假的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怎么不是呢?

[b5]你注意到没有?虚假的意见和言辞倒比我们所预料的早发现了,我们刚才还担心,寻找它是[给我们]加上了一件完全没完没了的任务。

我注意到了。

那么对剩下的事,我们也不要灰心。[264c]既然这些已经显明,我们来回忆一下之前根据形相所作的划分吧。

哪些?

我们曾经把造像术分为两类形相,一类是[c5]肖像术,一类是幻像术。

对。

我们还说过,我们为该把智术师置于两类中的哪一类而困惑不解。

是这样的。

[c10]正当我们因这个困惑时,又有一个更大的晕眩兜头袭来:言辞显得在跟所有东西吵架,说是无论肖像、像、还是幻像根本就不在,[264d]因为虚假从来不在,无论在什么地方、以何种方式。

你说得很真实。

那么现在,既然显明了假话的存在,也显明了假意见存在,那就使模仿诸在的存在得以可能,[d5]也使从这种状态[107]中产生的欺骗术得以可能。

确实使它们得以可能。

在之前的谈话里,我们曾一致同意,智术师是那两类[造像术]当中的一类。

对。

[d10]那么,我们再来试试二分之前设定的类型,[264e]并且总是朝所分的右手部分前进,抓住智术师共有的东西,直到剥离他身上一切共同的东西,留下[265a]他自己的本性。我们就可以展示这一本性,首先展现给我们自己,然后展现给那类生来与这种探究最有缘的人看。

正当如此。

我们当时不是从划分制作术与获取术[a5]开始的吗?

是的。

在获取术中,他不是给我们显现出在猎取术、争取术、行商术以及诸如此类的形相中的一系列幻像吗?

确实如此。

[a10]而现在既然模仿术也包含了他,那么很显然,首先必须把制作术本身对半分开。[265b]因为模仿当然是一种制作,不过我们说,它制作的是像,而不是每个[事物]本身。难道不是吗?

完全是这样。

首先,制作术存在两个部分。

[b5]哪两个部分?

一部分属神,一部分属人。

还是不懂。

如果我们回忆一下开头说的话,[就会想起]我们说过:所有能力,只要成为先前不[b10]存在的事物之后得以生成的原因,就是制作。

想起来了。

[265c]所有有死的动物和大地之上从种子与根蒂里生长出来的植物,以及在大地之中聚结的可熔不可熔的无灵魂形体——我们究竟该说,这些先前不存在、后来生成的东西是神之外的什么人创造了它们呢,[c5]还是说,我们应该采纳众人的意见和说法?

怎样的说法?

大自然出于某种自发的原因——并非出自思想的生产——产生了它们呢,抑或由神用理性和神性的知识造就了它们?

[265d]我呢,也许由于年轻的缘故,常常摇摆于这两种意见之间。但现在看着你,我猜想你会认为它们至少是依据神生成的,于是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了。

[d5]说得漂亮啊,泰阿泰德。如果我们确信你是那种在往后的时间里会以某种别的方法意想的人,那么,现在我们就该通过话语借着必要的说服来使你同意。不过我既然了解你的天性,[265e]知道即便没有我们这些话,你的天性自己也会前行到你说的现在你要被拖到的位置,我就不说了,不然时间就变得太长。我会认定,被说成自然的东西是由神的技艺制作出来的,而人用这些东西合成的东西则是由人的技艺制作出来的;[e5]按照这种说法,制作术存在两个类型,一类属人,一类属神。

正是。

那么,你再把这两类各自切分成两半。

怎么切分?

[266a]正如你刚才把整个制作术横向切分那样,现在你再把它纵向切分。

好,就这么切分。

这样它就一共分出四个部分,[a5]两个在我们这边,属人,两个在神那边,属神。

对。

当它们按另一个方向划分之后,[横向]两部分中各有一部分是制作事物本身[的技艺],而剩下的一对[a10]差不多就是造像的技艺。如此一来,制作术又被划分为两个部分。

[266b]你再说说这两部分各是怎么分的。

我们自己和所有其他动物,以及那些出自自然存在的东西,如火、水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们知道,所有被造成的这些各自都是神的造物。抑或怎样呢?

[b5]是这样。

不仅如此,这些事物各自的像——但并非事物本身——[与事物]相随,这些的产生也是出自神灵的造作。

哪些东西?

所有睡梦中与白天[b10]据说是自动产生的幻像,[266c]在火光下产生的黑暗阴影,以及目光与别的光这两重光在明亮、光滑之处汇合在一起,带给人一种跟平常面对面看东西时相反的感觉,从而产生的一种形相。

[c5]这两种作品确实是神的制作:事物本身和伴随着各事物的像。

我们[人]的技艺又如何?我们不是会说,我们用建筑术建造房子本身,又用绘画术[造出]另一栋房子,仿佛是为清醒的人构造的属人之梦吗?

[266d]的确如此。

那么,其他一切东西也都是这样两两成对的作品,出自我们自己的制作术的实践:我们说,一个是由实物制作术制作的事物本身,另一个则是造像术制作的物像。

[d5]现在我更懂一些了,我用两种分法设定制作术的两种类型,按一种分法,一部分属神,另一部分属人;按另一种分法,一部分的产物是事物本身,另一部分的产物是某些像。

那么,让我们回忆一下,造像术中一类是肖像术、一类是幻像术,如果[266e]“假”显现为实际存在的“假”,并显现为天生的某个存在的话。

是这样。

它不是显现过吗?为此,我们现在岂不可以毫无争议地把[造像术]本身算作两类形相了吗?

[e5]对。

[267a]相应地我们再把幻像术对半分开。

怎么分?

一种借助工具形成,另一种则是幻像制造者把自己用作工具。

[a5]此话怎讲?

我认为,若有人使用他自己的身体让你的姿态以相似的形态显现,或者用他的声音来让你的声音[以相似的形态显现],这部分幻像术特别被称为模仿术。

对。

[a10]我们就把这部分技艺[的命名]划给自己,称之为模仿术;至于所有别的[幻像术],我们就放一放、不管了,[267b]留给其他人去综合为一,并给它取个合适的名称吧。

那就一个定下名称,一个放下不管吧。

泰阿泰德啊,这个[模仿术]还值得我们考虑一分为二。[b5]至于出于什么原因,你想想。

你说吧。

在那些模仿者当中,有些人知道他所模仿的东西并进行这种[模仿],有些人则并不知道。我们还能设定什么比无知与有知之间的区分更大的区分吗?

[b10]绝对没有。

刚才提到的难道不是有知者的模仿吗?因为知道你和你的姿态,所以才会那样模仿。

[267c]怎么不是呢?

但正义和一般的德性有怎样的姿态呢?不是有很多人,尽管并不认识它,却以某种方式意想它,并通过行为与话语极力进行模仿,[c5]热情无比地想方设法使他们所臆度的那个东西[108]显现在自己身上吗?

的确很多人如此。

那么,是不是他们所有人——毫无正义地存在着——都没法显得他们是正义的,或者说,情况完全相反?

[c10]完全相反。

[267d]所以我想,这类模仿者要说得有别于那一类,[即]无知的[有别于]有知的[模仿者]。

对。

那么,人要从哪里把握到他们各自的恰当名称呢?[d5]这不是明显很困难吗?因为关于按形相来划分类型,在我们的前人中,似乎有一种古老的、心思涣散的慵懒,以至于没有人尝试去划分,因此,就必然没有太多的名称可以提供。同样,尽管这么说有些大胆,为了区分起见,[267e]我们还是把靠意见模仿的称为意见模仿术,而把靠知识模仿的称为一种探究[模仿]术。

就这样叫吧。

因此,我们必须用另一类[109],因为智术师不在[e5]有知者当中,而是在模仿者当中。

的确如此。

那么,我们把意见模仿者就像一块铁一样检验一番,看看他是健全的呢,还是在他里面还有某种裂缝。

我们来检验吧。

[e10]的确有裂缝,而且裂缝还很长。他们中一类是天真的,[268a]自以为知道那些他所意想的东西;另一类的形象则是,由于在言辞中打转,他深怀疑虑与恐惧——那些在别人面前装得好像知道的东西其实不知道。

[a5]的确,你说的两类人每类都存在。

那我们是不是应把一种定为单纯的模仿者,而把另一种定为装样子的模仿者?

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我们说这一种[后者]是一类还是两类呢?

[a10]你自己看吧。

[268b]我正在想,我觉得这里有两类。我观察到,其中一类能于公开场合在大众面前用长篇大论装样子;另一类则在私底下用简短的话语迫使对话者陷入自[b5]相矛盾。

你说得对极了。

我们该宣布这位长篇大论者是什么人——是治邦者,还是演说家?

是演说家。

[b10]那么另外那位我们要怎样说呢?说他是有智慧的,还是说他是有智术的?

他肯定不可能是智者,因为我们已经确定他[268c]是无知的。但是如果他是智者的模仿者,显然他会得到智者的某个衍生之名。现在我差不多明白了:这就是我们必须真正地称之为完全实在的智术师的那个人。

[c5]那么我们是否像前面那样,把他的名称连起来,从尾到头地编织在一起呢?

当然。

[智术是]模仿术中制造自相矛盾的一类,是意见模仿术中装样子的部分,是幻像术一类——出自[268d]造像术——在言辞中装神弄鬼的部分,它被划入并非属神而是属人的制作术部分——凡说智术师实际“属于这一族类和血脉”[110]的,似乎说得再真实不过了。

[d5]完全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