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都是爱

沉默的都是爱

夜已黑。可窗外已经很久没有星星了,天是那种泛着红的黑,抑郁无比。以前的操场上到了夏季总会飞着不怕人的萤火虫子,摇曳着莹绿的光。可是现在甚至连蟋蟀的叫声也要到了后半夜才逐渐明朗起来。

桌上摊着蒙克的画册。

曾经DD推荐我去读蒙克的画,她喜欢把看画说成读画,她说KK蒙克的画里有一种特别莫名的张力在那些颜料中肆意, 沉默的是单纯的,但有了这种张力的沉默会成为一种外表狂放而内表更加狂放,外表诡异而内表更加诡异的艺术,所以蒙克的画最容易被区别开来。我记住了DD最后一句话,因为我也喜欢能够从一堆颜色中找出认识的颜色的感觉。我总是觉得但凡这种类型的成功画家,会有一半的是精神分裂,后来知道,蒙克的后期作品都拌着他日益严重的神经痛而常出现的幻影,继续诡异,像深水里飘荡着的海藻的微笑。

沉默,我更愿意看它成是一种状态,或者,是一种反抗。

萤火虫子的灯会在交尾后消失,继而,虫也离去。它们不聒噪,如此静的结束一生。但是,他,她,他们,再没有谁愿意选择沉寂,大家都需要力量直至疯狂。

这是DD的格言。如她每次的受挫后重新面对的过程,她不会哭,但她会疯狂的吃东西,然后发呆,游走,莫名其妙的呆上几天。我说你这是在祭祀,用食物和体重还有金钱和时间。她笑笑,说她从来不需要祭祀,她只是怜惜,怜惜过往的一切。

烟花落地。

有的时候,我很想看DD愁着眉叹气,或者默默流泪的样子,当然我非常希望她能够无比的快乐,像天使般笑容纯美。但是我一直认为 DD天生就是一个忧郁气质的孩子,当那种气质散发出来的时候,会惊羡万千。但,DD绝对不会仅仅用叹气和泪水来解决问题,甚至,她很少很少叹气,她要抑制忧郁,她要疯狂的笑,她要大声的说。她说要用笑的肌肉把痛苦扼杀。我问她你什么痛苦都可以扼杀吗?她说KK你要明白最重要的是勇气和面对,这样已经有了可能。

DD懂手语,因为她的妈妈。DD曾经很沉重的问我一个人如果差不多整个一生都要在沉默和寂静中度过是不是一件很可怕 的事。我很认真的想了想说这很可怕,但也许这不会一直可怕,他们能够慢慢的适应,不过会非常可惜,因为他们听不到许多美好的东西,但庆幸的是,他们可能会感觉到更多正常人感觉不到的东西,他们的思想依旧可以表达,不过换种方式。然后我知道了DD的妈妈在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病好了,却再也不能说也听不见了。DD 和她妈妈生活在这个城市,DD的妈妈做了会计,不用说,也不用听,只需要静静的计算。而DD的爸爸在离这个城市很远的另一个据说有北回归线穿过的地方工作着。DD教给我说“你好”的手语;对着对方竖起右手大拇指,脸上一定要有笑。DD说当她学了手语才真正的了解了表情是多么重要,一个手势如果表情不同,意思会非常的不同。所以她要笑,要让她妈妈觉得她特别高兴,不再担心。

DD的生日邀我去了她的家。我看到了她的妈妈,一个美丽的女子,用她温和的眼睛注视着我,对着我好看的笑着,然后抬起右手的大拇指。我轻声的喊了声阿姨,也抬起了右手……

我跟着DD的妈妈一起用手语唱生日歌给DD,摇翻了一大瓶可乐,接着美丽的烛光晚餐……DD后来告诉我她和她妈妈那天都特别的开心,我说我也是,那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开心的记忆。

我站在天桥上看着桥下的车辆穿流着,身边晃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该和这个天桥的告别了,再过几天,这个桥要拆了,桥上生活着的算命师们还有夜里留宿的乞丐会去哪呢?DD说她喜欢天桥,她曾经给我看过她心目中最美丽的天桥,是她用PS合成的一张照片,从侧面看有一个巨大的弧度,通体是那种类似木头的粗糙质地。但她不喜欢这个城市的天桥,敦实敦实的,还用上了那种因为质量一般而过于鲜艳的红色,像一个手术后愈合处拱起的伤疤。不过,站在天桥上的感觉真的很好,看底下的人和车,不那么近,却也不那么远。

我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是DD和她妈妈,她们在天桥下走着,不时有几辆车子超过来,这个地方没有人行道。我看到DD 的妈妈侧过脸笑了,DD 似乎在比画着什么好玩的事。我大喊起DD 的名字,DD 听到了,她转身搜寻着,终于和天桥上我的目光聚焦到了一起,然后,她拽了拽她妈妈,我看着她妈妈也顺着DD手指的方向看 到了我,对我挥着手,微笑着。

阳光像沥过的金子一样、团在DD和她妈妈的头顶。一瞬间被阳光冲散的瞳孔让我觉的她们像两个天使,浮在半空。当目光渐渐聚焦,我突然发现,她们身后,一辆蓝色卡车偏离了其他的车道,摇摇晃晃的从DD她们背后冲过来,却速度极快,我惊恐的张大了眼睛,尖叫着喊着“DD,让开,让开!”,DD的妈妈似乎从我的突变的神情中觉察出了什么,往身后看去,一刹那脸变了颜色,猛的一把推开DD,可是那辆卡车丝毫不减速度,我就那样看着DD的妈妈突然腾起,在半空中化过一道好看的弧线。她穿着的一身白裙 , 扬起,一团团光晕化在上面,真的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短暂的飞翔被人群包围住了,我歇斯底里的叫喊后是脑袋里歇斯底里的空白。腿软,顺着天桥的边上不锈钢栏杆滑下去,什么也看不见。我突然想到了DD,猛的站起来掂起脚向下搜寻着,我看到了她,惊恐的趴在人群外面,却一动不动。我飞奔下桥,眼泪止不住了往下一串串的砸,“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脑袋里混乱的塞满祷告。我奔过去一把抱住DD,“DD,DD……”我拼着命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依旧一动不动的张着眼睛望着,我看到她的瞳孔变的奇异的黑,还奇异的深,那样的恐惧深深的扎进了眼球里。我感到了她冰凉彻骨的体温,一切却这么安静,DD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改变一下姿势,任由我拼命的摇晃她,任由我的泪水抹到她的脸上再流到她的嘴巴里。

我不知道该继续做些什么,我抱住DD也坐到地上,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有救护车开过来。人墙开了一个口子,我看到几个穿着白色医服的人将DD的妈妈抬上了救护车,车门又关上了。我呆呆的望着一切一切的发生。突然,一直在我旁边如木头一般的DD突然站起来,向救护车冲过去。我看到她突如其来的泪水重重的砸在地上,她突然发出的叫喊变了音调,我听出了她喊着妈妈。救护车开动了,DD依旧朝那边奔去。我站起来忍住泪追上DD拖住她,DD终于停住了,扑到我怀里,我听到衣服潮湿起来,泪水冰凉……

“一切会好的,没有事的,一切会好的……”我轻轻的拍着DD的背嘴里喃喃着。

我不知道这个夏天的炙热将要怎样的去消退,但现在有通红的太阳在沉默的燃烧,却没有温度,抬头,我看到了那座天桥,被浸弄上了一样的色彩,如血,渐渐融化。

还在沉默的立着,一如此刻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