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外储说》及《显学》对于宋钘之评论

是以言有纤察微难而非务也，故李〈季〉、惠、宋、墨（1）皆画策也。（《外储说左下》）

漆雕之议，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2），世主以为廉而礼之。宋荣子之议，设不斗争，取（趣）不随仇（3），不羞囹圄，见侮不辱，世主以为宽而礼之。夫是漆雕之廉，将非宋荣之恕也；是宋荣之宽，将非漆雕之暴也。今宽廉、恕暴俱在二子，人主兼而礼之。自愚诬之学、杂反之辞争，而人主俱听之，故海内之士，言无定术，行无常议。（《显学》）

【校释】

（1）李〈季〉、惠、宋、墨：顾广圻云：“李当作季。季梁、惠施、宋钘、墨翟也。”^[157]《荀子·成相》：“慎、墨、季、惠百家之说诚不祥。”杨倞《注》：“或曰：季即《庄子》‘季真之莫为’者也。又曰‘季子闻而笑之’。据此，则是梁惠王、犀首、惠施同时人也。韩侍郎云‘或曰：季梁也。’《列子》曰：‘季梁，杨朱之友。’”鹏按，《韩非子·难二》论李子“夫言语辩，听之说，不度于义者，谓之窕言”之说，疑“李子”即此文之“李”。李当作季，顾氏说是。季指季真，非季梁也，季真与季梁非一人，钱穆《季梁考》已辨之，可参看^[158]。《庄子·则阳》：“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成玄英《疏》：“季真、接子，齐贤人，俱游稷下。”钱穆云：“季真事迹多在梁，其一时交游亦以梁为盛。成氏谓之齐人、游稷下，未审所据，岂以接子而连类说之耶？”^[159]《吕氏春秋·有度》载季子与客论尧、舜等圣人无私一节，高诱、王念孙、王利器皆以“季子”乃尧时诸侯“东尸季子”，惟范耕研、陈奇猷力辩“季子”即此篇之“李”，即《庄子·则阳》之季真^[160]。陈氏且以《吕氏春秋·有度》《务本》《谕大》《务大》皆季真学派之言^[161]。鹏按，陈氏说是。季真学说据上引《庄子·则阳》《韩非子·难二》有二要：一为“度于义”，一为“莫为”。《吕氏春秋·审分览·有度》及《似顺论·知度》论君主有度而听^[162]，故无尤，合于季子“度于义”之义，二篇所说又有近于慎、韩等法家说者，成玄英谓季子曾游稷下，说当有据。《有始览·谕大》载季子论人臣当免于燕雀之智，其旨不外“度于义”“无私”^[163]，与《有度》合。《务本》论臣佐当先公后私，亦合于上述季子之说。至于《务大》则《务本》《谕大》之合编，亦可视为该派著作。

（2）漆雕之议，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陈奇猷云：“挠，曲也。不色挠者，盖谓虽以威严之势临之，亦无曲从之色。《孟子·公孙丑上篇》赵岐《注》：‘不目逃，云人刺其目，目不转睛。逃，避也。’又案：违，避也。臧获，俘虏以为奴隶者。……‘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言己行而不合于仁义时，则虽臧获之下贱亦必避之；己行而合于仁义者，则虽诸侯之尊亦必责之。”^[164]梁启超云：“《漆雕子》十二篇，已佚，其学说赖此仅存。儒家以智、仁、勇为三达德，故见义不为谓之无勇，孔子疾之。曾子云：‘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无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即‘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之义。孟子称北宫黝不肤挠，不目逃，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万乘之君，正与漆雕说同。黝疑漆雕氏之儒。”^[165]按，陈、梁二氏说是。

（3）设不斗争，取（趣）不随仇：王先慎云：“设，疑‘语’讹。”^[166]高亨则说：“《说文》：‘设，施陈也。从言，从殳。殳，使人也。’设既从言，则本为陈言敷论之谊。设不斗争，正用此谊耳。《庄子·人间世篇》：‘忿设无由，巧言偏辞。’《淮南子·原道篇》：‘口不设言，手不指麾。’本书《难二篇》‘李子设辞’又《五蠹篇》：‘为设诈称’并用设之本谊也。”^[167]陈奇猷云：“设不斗争，犹言设为不斗争之论。下文‘取不随仇，不羞囹圄，见侮不辱’即所设不斗争之论。”又云：“取，读为趣。随仇，即《五蠹篇》‘知友被辱随仇者贞也’之随仇，谓追随其友而仇其仇。故取不随仇者，犹言趣不随人之仇，盖不斗争也。”^[168]按，高、陈二氏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