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渡
第三章 西渡
贺龙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希望你们渡河西进,打到蒋管区去,打出山东好汉的威风来!”部队顿时群情激奋,“打过黄河去,保卫毛主席”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十
刘双全清楚地记得,渤海军区教导旅组建后参加的第一场战役是攻打山西运城和安邑,史称“运安战役”。
运城是晋南重镇,古称“凤凰城”,位于山西南部黄河转弯处的三角地带,控制着陇海铁路、潼关要冲,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与距此以北5公里处的安邑县城成掎角之势。两城遥相呼应,易守难攻。
1947年12月,中央军委决定,由西北野战军王震第2纵队、太岳兵团王新亭第8纵队及吕梁军区独立第3旅组成临时野战兵团,攻打运城、安邑守敌。
此前,运城曾经两次攻击失利。1947年4月,王新亭率领晋冀鲁豫军区第22、23旅西出吕梁,与陈赓第10、11、12、13旅合围运城未克;几日之后,王新亭率太岳第8纵队和吕梁独立第3旅再攻运城,依旧未果。两次围攻,都打成了我军最忌讳的消耗战,在部队产生了不好的影响。这次彭德怀调集重兵第三次攻打运城,无疑是下定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取胜的决心。运安战役尚未打响,刘双全似乎就闻到空气中那浓浓的血腥和杀气。
12月21日,运安战役正式打响。各攻城突击队势如破竹,很快扫清城外障碍,逼近城垣时却遇到守敌拼命抵抗,敌我几经拉锯,战成僵局。
然而,胡宗南的增援部队正星夜赶来,如不尽快结束战斗,三打运城失利的悲剧就会重演。野战兵团首长当机立断,加强了攻城力量。27日黄昏,我军发起总攻,运城西门与北门同时被炸开缺口,突击队员乘着炮火攻入城中,与敌人展开激烈巷战。28日拂晓,枪声终于停息。此役激战7天7夜,我军终于攻克晋南重镇运城。
运安战役是渤海军区教导旅自组建以来首次实战。面对炮火连天的战场,新兵们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个个蹲在壕沟里缩着头,不敢向前看。许多健在的老人对第一次战场经历都记忆犹新。
刘双全说:新兵上战场,开战前最害怕,第一次听到枪炮声腿都会哆嗦,那炮弹、子弹像下雨一样铺天盖地砸过来,根本没地方躲。等到战斗真正打响后,反而顾不上害怕了,死的人越多,越不害怕;你怕也没有用,越害怕死得越早。我开第一枪时紧张得喉咙发干,其实那一枪放到天上去了。我们排有个战士是宁津老乡,胆小得很。他的枪有毛病,击发一次卡壳,必须击发两次子弹才会出膛。他就爬出工事找班长,说:班长我这枪怎么不响啊?话音刚落,一颗流弹飞来,正中头部,当场就死了。你越怕越倒霉,越怕死就死得越快。[1]
运城被攻克,安邑守敌顿时乱了方寸,连夜弃城突围,向临汾方向逃窜。渤海军区教导旅副旅长贺盛桂亲自率部兼程追击,半夜时分,在汾河北岸泉常镇一带堵住了逃敌。
那日风高夜黑,伸手不见五指,两军搅在一起,谁也分不清是谁,闷着头展开肉搏战。第1团参谋王子洲因雨雾迷蒙,追过了头,误入敌人队伍中,搏斗中身中数刀牺牲。几个宁津兵在追击过程中也不幸中弹倒下。
这是刘双全参军之后第一次面对面与敌人肉搏。开始时他十分紧张,大脑一片空白,训练时了然于胸的拼刺术突然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当看到朝夕相处的战友、老乡倒在眼前,他体内的血性顿时被激发出来,两眼圆睁,端着步枪,吼叫着冲向敌群。
刘双全说:那次追击战,渤海军区教导旅由南向北猛追,晋南独立团由北向南堵截。教导旅刚从山东过来,穿着黄军装,国民党中央军也是黄衣服,独立团是灰军装,山西的敌人也是灰衣服,夜色漆黑,两军相遇,都以为对方是敌人,就打起来了,最后拼刺刀的时候才发现是自己人。敌人趁机跑了,我们就继续追,追到临汾以南才拦住。
运安战役共歼敌1.38万人,其中渤海军区教导旅力克安邑县城并完歼逃敌。首战获胜,士气大振。
多少年后,回忆起从军生涯的第一次战斗,刘双全只说了一句话:打仗不是种庄稼,真的是要死人的!
运安战役是西北战场转入外线作战的转折之战。此役之后,晋南地区除临汾之外全部解放。新华社为此专门发表评论,指出:“此次战役,有力地配合了刘邓、陈粟、陈谢3路大军对平汉、陇海两路的破击战,同时也证明了我军打倒外线后,我内线兵力还很强大。”
十一
1948年初,鉴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已转入战略进攻,中央军委指示西北野战军转至外线作战,把战争引向蒋管区,为解放大西北创造条件。彭德怀决定发起春季攻势,打宜川,调洛川,消灭刘戡,收复延安。
宜川城地处黄龙山脉之中,为陇东要地、关中屏障,是胡宗南向延安进攻的支撑点和阻挡我军南进的重点防线,守敌为敌整编24旅旅部两个团,旅长为张汉初。
彭德怀计划命西野第3、6纵队对宜川守敌实行佯攻,诱调驻守洛川、黄陵的刘戡整编第29军前来增援,西野则集中主力在敌援兵必经之路险地瓦子街设伏,歼灭胡宗南军队的有生力量,逼迫西北援豫的裴昌会兵团回撤,以达到我经略中原之目的。
1948年2月10日,山东渤海军区教导旅在晋南正式更换番号,被命名为西北野战军第2纵队独立第6旅(简称“独6旅”),旅属原第1、2、3团依次更名为第16、17、18团。部队改编之后,接到纵队司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立刻西渡黄河,消灭韩城守敌,策应西野主力围歼刘戡所部。
2月17日,西北野战军第2纵队在晋南地区新绛县召开转入外线作战誓师动员大会,陕甘宁晋绥五省联防司令员贺龙特意前来送行。在刘双全的记忆中,贺龙高高的个头,胖胖的身躯,留着威严的短胡,穿着长筒皮靴,牵着一条狼狗,后面跟着好几个警卫员,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站在木头方桌上,一口浓重的湖南话,针对山东翻身农民中普遍存在不愿远离家乡的情绪,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们的山东老家有陈毅司令员防守,蒋介石占不到什么便宜,你们就放心大胆地渡河西进,把胡宗南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打出山东好汉的威风来!”
贺龙话毕,部队群情激奋,“打过黄河去,保卫毛主席”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在山谷里久久回荡。随后,各团纷纷召开战前动员大会,清除西渡黄河的畏惧心理,号召大家争做毛主席的警卫员,为人民立大功,消灭胡宗南,解放大西北。
靳志忠回忆:过了黄河,就知道真的回不来了,所以个别人开了小差。我们营部跑了个政治干事,他不是投敌,就是太想家了。那时有老婆孩子的、尤其是刚结婚的战士最容易开小差。我当时已经结婚,而且有了两个孩子,但从来没想过要跑。一是我在部队已经当排长了,大小也是个官,回家以后就是老百姓;二是当逃兵回去丢人,抬不起头,乡里乡亲的瞧不起你;三是我家以前穷得揭不开锅,土改后分了七八亩地,能吃饱饭了,从心底里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所以,我死也不会开小差。[2]
刘双全说:西渡黄河,对于我们这些山东子弟兵来讲,无疑又是一次严峻的考验。自古黄河是天险,如果说部队在山西作战还有可能侥幸回家,那么渡过黄河就意味着只能向前,再无退路。是西渡黄河,还是打道回府,很多战士在心里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保卫毛主席的信念战胜了恐惧退却的想法。这些满怀感恩之心的翻身农民,认准一个朴素的道理,就是共产党给了他们生存的土地和做人的尊严,现在毛主席在陕北有难,纵然前面有刀山火海、虎穴龙潭,他们也将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那日清晨,狂风漫卷大雪,刘双全跟随部队义无反顾地踏上西进征程。
十二
2月23日,独6旅经过1天1夜急行军,抵达陕西韩城禹门口樊村镇。
传说中禹门口是大禹当年治水时所凿的龙门。离此很远,就听见河水轰鸣,如雷声阵阵。走到跟前,滔滔河水犹如脱缰野马呼啸而来,气势磅礴,硕大的冰块顺流而下,水流湍急。西岸地势险要,守敌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对我军渡河极为不利。
入夜,第2纵队第359旅第717团开始强渡,13名勇士组成突击队,乘一艘小木船向对岸冲击。数分钟激战之后,突击队占领西岸滩头阵地,韩城守敌闻风南逃。
数万人马集结在龙门口等待渡河,场面颇为壮观。
刘双全回忆道:当时河中只有8条大木船,每船能坐七八十人,从河东到河西只需10多分钟,可船过去后就被激流冲到下游,一个来回实际上需要1个多小时,因此渡河非常缓慢。为了加快渡河进度,部队又用木料扎了一些木筏子,一次最多可渡1个班。但是,木筏子很危险,一旦被巨浪打翻,人落入水中眨眼就会被激流冲走。白天渡河时还有敌机来轰炸,部队没有高射机枪和高射炮,只能把机枪架在山头上对空射击,虽然打不着,但有震慑作用,敌机不敢低飞,只能在高空盘旋,胡乱扔炸弹。
刘双全记得:部队是在一个河床比较宽阔、水势比较平稳的地方渡河的。乘坐的是简易木筏,摇摇晃晃,十分危险。正值初春,河水刚刚解冻,行到河中央,但见水天一色,浩浩渺渺,泥沙裹着冰块顺流而下,不时撞击木筏,发出嘭嘭声响,令人胆战心惊。
刘双全退休后,曾专门故地重游,寻觅当年故迹,然而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已无半点旧颜。抚今追昔,他心中感慨万千,别有一番滋味。
踏上黄河西岸,刘双全立刻领略到陕北寒风的凛冽。那风真猛,刮得天昏地暗,黄沙蔽日,刀子割肉般侵入肌骨。远远望去,天是灰蒙蒙的,地是黄澄澄的,寒风卷着草叶和沙尘,在广袤的原野上空飞速旋转,发出刺耳的呼啸,不一会儿,战士们的身上便落下厚厚一层黄土。这些来自鲁北平原的翻身农民顾不上寒冷,立刻整装出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韩城,迅速向瓦子街靠拢。
此时,西野第3、6纵队按原定计划向宜川守敌发起猛攻,胡宗南急令驻扎洛川、黄陵的刘戡率整编第29军火速前去解围,被我西野主力团团包围在黄龙县瓦子街地区,一场恶战由此拉开序幕。
3月1日拂晓,彭德怀下达总攻击令。刹那间,阵地上炮声隆隆,杀声震天,西野各参战部队顶风冒雪,从公路两侧杀入谷底,许多高地反复争夺,横尸遍地,战斗异常激烈。彭德怀在当天的一份电报中写道:“每攻一山峰,须反复数次,用刺刀才能取得,敌尚顽强,双方军队在瓦子街高地翻来覆去地争夺,肉搏冲杀,战斗激烈的程度是西北战场上空前未有的。”
3月1日下午,战斗结束,刘戡兵败自尽。3月2日,宜川收复,守将张汉初被俘。
此役彭德怀以伤亡5000余人的代价,歼灭胡宗南5个整编旅共计2.9万人,并趁势南进,开辟了大片新的根据地,胡宗南被迫将位于潼关以东的裴昌会兵团调回西安,从而大大减轻了我中原野战军的作战压力。毛泽东心情大好,一日之内给彭德怀连发两电,评论道:“这次胜利改变了西北的形势,并将影响中原的形势。”[3]他还称宜瓦战役为西北战场第一大捷。蒋介石则摇头悲叹:“宜川丧师”,“良将阵亡,全军覆没,擅痛悲哀,情何以堪”!
首战安邑,独6旅的武器装备只能说是略有改善。宜瓦大捷,独6旅则真正实现了鸟枪换炮,兵强马壮。
刘双全说:瓦子街战斗抓了很多俘虏,武器多得拿不了,老兵就教我们把枪栓卸下来,枪栓和枪分开。枪栓放到筐子里,空枪叫俘虏扛着。西渡黄河前,我们每个班只有1支枪。安邑战役后,独6旅的武器装备只是略有改善。直到宜瓦战役结束,部队武器才焕然一新,全部清一色的中正式,每个排还装备了一个轻机枪班,真正实现了全副武装。[4]
由于作战勇敢,瓦子街战斗结束后,刘双全被任命为独6旅第17团第2营第5连第2排排长。
此前,刘双全使用的是国产仿制的捷克式半自动步枪,这种国产仿制品质量较差,非常不适应西北的沙尘和寒冷天气,特别是射击久了容易出现卡壳现象。这次战斗后,他如愿以偿地更换了一把英国造的司登式冲锋枪。那时战士们常说:“挎上冲锋枪,来把排长当。”永丰战役后,刘双全当了副连长,应该配备驳壳枪,但他依然喜欢使用司登式。刘双全说:战场上打突击,还是冲锋枪来得痛快和实用。
注释:
[1]陈璞平于乌鲁木齐根据录音整理。
[2]刘文浩于乌鲁木齐根据采访录音整理。
[3]《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291页,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4]陈璞平于德州根据采访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