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映红粉
赵剑敏
一
对于中国历史,人们有个习惯思维:当某个王朝发生衰乱或覆灭时,总会到当时的君主身边去找出一个色艺俱佳并得到宠爱的女人,把她称为祸水,定为祸根。夏桀身边有个妹喜,商纣身边是妲己,轮到周幽王,出了个褒姒。
一个宫廷女子一旦和国家的不幸连在一起,她必要受到大不幸,不是身体就是名声,会遭到巨大耻辱。因褒姒和亡国的周幽王有着特殊的亲昵关系,被历史钉在耻辱柱上,一钉钉了几千年。
作为一个女人,褒姒完全是苦命的。她生得苦,长得苦,入宫苦,下场苦,来到人世就是吃苦;前期是物质缺乏的苦,后期是灵魂煎熬的苦,末了是被当作畜生的苦,真正是苦海无边,苦不堪言。
她出生得奇怪,说是龙涎化龟,十二岁的小宫女踏龟迹而孕,孕了四十多年才产下她。一出生就被姜后当作妖孽,命人草席包裹,扔进清水河中。
算是命大,她顺水漂走,被百鸟齐力衔拖出水面,为周宣王冤枉所杀之妇的丈夫捡去,投奔褒城。
周宣王做一恶梦:一美女三声大笑,三声大哭,将七庙神主捆束,投东而去。醒来疑是妖女未死,下令进行全国大搜寻。
幸亏那个男子来到褒地,将褒姒转给一个叫姒大的妇人收养,因居于穷乡僻壤,逃脱了大搜寻。
长成少女后,她出落为一个绝代佳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发挽乌云,指排削玉,有如花如月之容,倾国倾城之貌。
假如没有后来的机缘,她至多嫁个当地的大户人家,过过富足的日子。可她遇上了褒洪德,他为救得罪了周幽王的父亲出狱,不惜重金将她买下,献进宫里。
这个仅十四岁的少女,根本没半点人格,名义上是献美,实际被当成一种活的有性价值的玩物,送给君王享用。周幽王被这稀世罕物,美轮美奂的尤物,震惊了,迷住了,他尽了他的力,也尽了他的心,来激发她所有的激情,以刺激他那干枯的心田,还他生命的活力。
在男女情爱与政治混为一体的宫廷中,褒姒和周幽王的如胶似漆,不久就掀起了轩然大波。申后的兴师问罪,太子组织的大打出手,使褒姒在遭到面子羞辱后,又受尽了皮肉痛苦,她为保全性命和腹中的胎儿,忍无可忍地向夫君哭诉。夫君站在她的一边,帮她出了气。
为反击,为自卫,为顺势进一步发展,她拿出了绝招,哭,怨,嗔,娇,终于让夫君废了她的情敌加政敌——申后和太子,使自己和儿子取而代之。
在残酷的斗争中,她学会了权术,硬了心肠,懂了弱肉强食的真谛,为了前程可以搬去任何绊脚石。
取得女性最高位——王后,她没感到什么快乐,她清楚自己终究不过是丈夫的玩物。为了生存,为了儿子,她勉力向丈夫提供性的欢乐。丈夫乐她不乐,从未露出一笑。她是个冷美人,可冷到从不一笑,必是心里不快活。周幽王见不到她笑,遗憾,定要逗她笑。她喜听撕裂彩帛的声音,但撕了一百多匹帛,她的脸一动也不动。周幽王无奈,悬赏千金,博她一笑。
奸臣虢石父献上一策:燃放报警狼烟,让诸侯前来救驾。狼烟燃起,见诸侯们空忙一场的蠢样狼狈相,褒姒开怀抚掌大笑。
千金一笑,笑掉了西周。当申侯联合犬戎杀进来后,诸侯们拒绝救援,导致了亡国。
褒姒全不知晓,也不懂,昏君为讨好她所做的一切,竟会激起朝臣的抨击、国人的愤慨、诸侯的轻视,竟会最终和“亡国”两个字连在一起。
她莫名其妙,一笑笑成了遭千古唾骂的女罪人。
大乱后的褒姒,做了亡国奴,被犬戎主劫回帐中取乐。诸侯打跑犬戎,她来不及随行,自缢身亡。
二
齐襄公的被否定,不是功业的问题,而是在伦理道德上失了足,与妹妹文姜通奸,结果丢了位又亡了身。乱伦乱到波及了政治格局,他无法不被否定。
齐襄公名叫诸儿,身材魁梧,粉面朱唇,是天生的美男子。他是齐僖公的长子,被父亲指定为继承人。与倜傥潇洒的外表相应,他好酒,好色,风流得很。照他的身份、相貌,他也有资格有条件风流,只要不与国家的政治发生冲突,占有几个女人是不会有人非议的。然而他风流到了妹妹身上,事情就麻烦了。
诸儿有个妹子叫文姜,与他同父异母,大约是血缘的关系,生得丝毫不比哥哥逊色,端的是绝世美人。她是秋水为神,芙蓉如面,比香香不语,比玉玉无瑕,古今罕有。她美貌出众,但绝非绣花枕头,而是通今博古,出口成章。除了相貌与哥哥旗鼓相当外,她的生性也与哥哥相似,举止谈吐,一派风骚模样,喜说男女间的事,社会上的风流韵事。
兄妹俩从小在宫内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同行同坐,两小无猜。到诸儿情窦初开,文姜渐晓人事,俩人互慕互爱,竟生出了感情,常聚作一处,并肩携手,无话不说。只碍左右有人,没有做出那同床共枕的事来。
俩人过从过于亲密,父亲觉得有些难堪,在一次诸儿前去文姜房内探病时,教训了他,说尽管是兄妹,按礼也当避嫌。
从此俩人近在咫尺,难以相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诸儿娶了几房妻妾后,齐僖公按外交政治联姻的惯例,把文姜许配给了鲁桓公。见妹子将要远嫁他方,诸儿惆怅;要远离哥哥而去,文姜难过,他们暗中互赠情诗,以通心声。
文姜终于上路了,俩人难舍难分,密约后会有期。这一约,约出了大事。
齐僖公死后,诸儿接了位,是为齐襄公。即位伊始,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文姜接回来,以慰相思之情。然相见无由,他费尽心机地想出了一个办法:以让文姜探望娘家的名义,请鲁桓公夫妇一起来齐。
鲁君夫妇来到齐都临淄,受到了齐襄公热情的盛大欢迎。在备极风光后,文姜借口与昔日相识的宫嫔见面,抛下夫君,进入预设的密室中,和情哥相会。俩人经了多少年头的煎熬,终于旁无一人地相聚了,立即颠鸾倒凤,进了温柔乡,直到日上三竿,依然缱绻不已。
鲁桓公等了一夜等急了,心里有些疑惑,后打听到没什么宫嫔参加内宴,知道大事不好。正午左右,文姜才姗姗而返。鲁桓公步步深入地加以盘问,文姜极力掩饰,但破绽已露。鲁桓公身在他乡,敢怒不敢言,急于回国。
齐襄公恐丑事昭扬于诸侯,又怕鲁桓公怀恨成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了杀心,命心腹公子彭生将他刺杀,托言死者醉后中毒。
鲁国朝廷闻讯,考虑到鲁弱齐强发兵征讨不是对手,发出外交辞令:要求严惩凶手彭生。齐襄公为遮人眼目,把彭生作了替罪羊。彭生不甘,临死骂出了真情。
夫君暴亡,文姜没半点伤心,反而高兴有了自由身,能和哥哥日夜厮守了。
鲁国新君、文姜的儿子鲁庄公,表面恭敬实是强硬地迎回母亲。文姜一则不好意思见国人,二则要和哥哥幽会,在两国边地上安下了居所。
齐襄公娶了周室的王姬为正室,王姬听说了丈夫的丑行,忧抑而死。
外面风传他与妹子通奸的丑事,齐襄公毫不在意,对戍边的军队采取了高压政策。军官连称、管至父利用他的丑闻发动政变,杀死了言而无信的国君。
齐襄公自掘坟墓,死而无怨。但他对齐国还是有建树的:灭掉纪国,扩大了齐国的领土;诱杀郑国的不法君臣,提高了齐国的威信。
文姜还算幸运,因鲁庄公是个孝子,没有计较母亲的过失。然情哥哥死后,她日夜哀痛,得了咳嗽之症。医生前来诊候,她欲心难制,又和医生有了暧昧关系。她愈老愈淫,换了几个面首,终因不及齐襄公,引以为憾,憾得一病不起。
三
政治和情爱,在一般人的生活中,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可在上层社会,尤其在宫廷,二者竟然是密切相关,扯不断又理不清。跻身于这种关系中的女主角,大多都是美人,且是人见人爱的大美人,凭着容盖群芳的姿色,她们被君主们召进宫去,受到呵护,受到宠爱,过着第一流女人的生活,然恰恰是这看似尊贵的生活,把她们推进了政治漩涡,推进了情爱漩涡,不管她们自己愿意不愿意,半点也身不由己。政治和情爱这两座石磨,磨得她们屡遭劫难,磨得她们心灵和肉体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下面说到的息妫,就是这因幸运而获不幸的女人中的一个。
出身诸侯家庭,生来锦衣玉食,黄毛丫头十八变,变到韶华之年,变成了有绝世之貌的佳人,陈国国君的小女儿息妫身价百倍。女大当嫁,她门当户对地嫁给了息侯。从一国国君的女儿,变为一国国君的第一夫人,息妫的身份芝麻开花,列进了天下名女人录。
息国尽管是个小国,息妫嫁鸡随鸡,夫唱妇和,第一夫人当得尽心尽意。
她有个姐姐,嫁给蔡哀侯做夫人,由此她成了蔡哀侯的小姨子。小姨子回娘家探亲,返程中过蔡国,姐夫设宴殷勤款待。酒喝多了,小姨子美色诱人,姐夫心旌荡漾,话中充满了调戏之辞。息妫受到侮辱,大怒而去,从此再不入蔡国一步。
息妫这一怒,虽怒出了廉耻,却也怒出了事。
息侯闻知,更怒,妻子遭人调戏,乃是自己的奇耻大辱,下定决心报复连襟。他遣使进贡于楚,以讨好楚的口吻,设计说动楚文王击蔡。
楚兵围息,蔡哀侯不知是计,率领大军前来解救,中了楚兵埋伏,当了俘虏。楚成王准备杀掉这个最高级的俘虏,以祭祖宗,在大臣鬻拳持刀威胁的强谏下,才赦免了蔡哀侯。楚文王好色,蔡哀侯以谢不杀之恩的形式,别有用心地说出了稀世美人息妫,以报息侯导楚击蔡之仇,以消息妫绝情之恨。
楚文王听到息妫“目如秋水,脸似桃花,长短适中,举动生态,天下女色莫过于她,真天人也”,便生出了要把这天下最美的女人占为己有的念头。他假借巡视的名义,来到息国,强索息妫。息妫欲投井自杀,但为免丈夫被害,只得依顺了用暴力求爱的相思人。
她在军中被新丈夫立为夫人,因脸似桃花,人称“桃花夫人”。
夫人被掳,国家被灭,息侯仅得十家之邑,郁愤而亡。
桃花夫人带着恨,带着伤心,带着只能认从命运的无奈,嫁狗随狗,为新丈夫生下了两个儿子:熊、熊恽。楚文王死后,大儿子熊继了位,可他才智平平,怠于政事,专好游猎,登台三年,一无所成,却是嫉恨能干又得母亲喜欢的弟弟熊恽,想方设法除去,以绝后患。熊恽阴蓄死士,发动政变,杀了兄长,伪称他得暴病而亡。息妫心里明白,表面装着糊涂,让大臣们拥立他为君,是为楚成王。楚成王拜叔父子元为令尹(宰相),帮助治理国务。
息妫万万没想到,她这个桃花夫人又交上了桃花运:子元暗中恋着她。子元虽已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心犹未足,他欲求政治和爱情双发展:夺取侄儿的江山,使嫂子成为情人。他在内宫边上大筑馆舍,每天举行大型的歌舞盛会,以此来搅乱寡嫂的心。
息妫不久就向小叔子发出责问:令尹不以军事经营中原,却在我未亡人身边大搞乐舞,意欲何在?责问是严厉的,子元为遮众人耳目,更是为了讨好嫂子,组织大军,杀奔郑国。出征的结果是无功而还,他却制造了凯旋的景象。
子元求嫂心切,索性睡进了内宫,他的打算是一箭双雕:相处一地,加速打动嫂子的芳心,在一了风流夙愿的同时,争取嫂子的政治支持。可他的算盘打错了,楚成王和忠于他的政治势力密谋,相机组织了反政变行动,他身首分离。
好丈夫息侯死了,冤家又是亲家的楚文王死了,不是东西的子元也死了,活着的息妫望着夕阳长叹一声:红颜薄命!
四
楚庄王的事业成功得力于“樊姬内助”。对楚庄王来说,没有樊姬这个贤妻,他男子汉大丈夫的气象就要少得多。
樊姬是楚庄王的贤内助,这是历史给定位的。
不过,这个贤内助虽然贤声昭扬,且早已入了内宫,却并非一开始就能对夫有助的。最初,不管楚庄王是真的沉溺于声色犬马也好,或是采用韬晦之计也罢,反正内宫中大红大紫、受到夫君宠爱的女人不是她,而是郑姬和蔡女。她曾经劝过夫君,劝他不要把精力耗在打猎上,被当成了耳边风,她由是从此不吃鸟兽之肉,以表示软性抗议。
樊姬是有心计的,她只劝丈夫不要迷于打猎,而不劝丈夫不要耽于女色,否则将会遭到争风吃醋的嫌疑。虽说她的劝告未见效,但她的政治素质已可见一斑。
尽管樊姬抗议,楚庄王依然是自得其乐。直待到申无畏、苏从等大臣冒死进谏,他幡然改悟后,才想起宫中尚有一个贤惠的樊姬。他诚诚恳恳地把她请出来,立为第一夫人,主管宫政。
改弦易辙的楚庄王,对第一夫人的评价是:“此我贤内助也!”
贤内助平时不多说,到了关键的时候才说,一说,总是让丈夫心悦诚服。有一次,楚庄王和大臣虞丘谈到深夜才归,说虞丘真是贤臣。可樊姬不以为然,她说:“臣之事君,犹如妇之事夫。妾备位中宫,凡宫中有色美者,未常不进于王前。今虞丘与王论政,直至深夜,然没进一贤者。一人之智有限,而楚国之士无穷。虞丘欲用一人之智,以掩无穷之士,怎又算得上贤者?”
这一番话,说得楚庄王点头称是,说得虞丘直认有理。
这一番话,说得楚庄王遍访贤才,说得有人推荐了孙叔敖。
孙叔敖治国有道,使楚国圆了强国梦。
可以说没有樊姬,就没有孙叔敖;没有孙叔敖,楚国何时能强大尚是个疑问。
五
中国有四大美人,她们之所以被称为美人,顾名思义,在于一个“美”字。多少年来,人们总以为她们的美是最上乘的,无人可企及的。其实大不然,她们虽然美,美得用什么形容词都不过分,但比她们美的女性还是有的,不过大多被湮灭了,被淘汰了,或者根本就不曾被人发现过。四大美人能脱颖而出,除了美这个先决条件外,更重要的是有着她人不具备的关键因素:和重大的政治事件有关,和显赫的历史人物有关。
四大美人排行榜上,被排在首位的,名叫西施。
说得严格些,这个历史第一美人根本是有姓无名。她生长在越国境内的苎萝山下,当地有东西两个村落,人多姓施,她住在西村,故人唤西施。
西施是不幸的,她长成豆蔻少女时,正逢越国被吴国打得大败,接近灭亡,越王勾践为讨好吴王夫差,把她作为礼物送到了吴国。
西施又是有幸的,如若没有这样一场变故,她绝对不可能成为万众瞩目的大美人,也不可能在历史的碑座上镌刻上她的名字。
不幸和有幸,交叉在一起,交叉得难解难分,铺成了西施悲喜掺和的命运,构成了她身后莫衷一是的评价。
西施作为美女被送往吴国,是她走向历史舞台的人生第一台阶,然她走上这步台阶,全是被动的,无意识的,半点不由自主,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要她去,命运安排她去,不管愿意不愿意,就只能认命,只能去,掉了些依依不舍家乡父母的眼泪,她被按进了花轿。
到了异乡,受到吴王的宠爱,既是她所梦寐以求的,也是出乎意料的。她是个女人,有女人最基本的要求:嫁个好丈夫,过上好生活。既然吴王待自己好,又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又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还不如依顺了他,享享福。时间一长,感情被培养出来了,再说夫差也确实属于伟丈夫的那种人,有男人味,事业做得大,且风流倜傥,西施没办法不爱他。坠入爱河,西施是全身心地爱着夫差,爱得浪漫,爱得快活,爱得夫差一心系着她,爱得旁的女人吃了醋,爱得吴国大臣起了疑。可西施不管这些,依然在爱河中畅游。
有人怀疑她是越国的间谍,被派来迷惑吴王,使他沉溺于声色,解除对越的戒心。这实在太过高估计了西施的能量,也太低估了吴国谍报机关的分析力。她本是个民女,根本不懂什么政治,什么爱国主义,即使她愿当间谍,也无这个可能,因夫差绝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为故国说些好话是难免的,那仅是一般的人之常情。
夫差是真心喜欢西施,没有把她当玩物,尽着力让她高兴,给她起楼盖馆,建造风景,使她忘掉思乡之愁,在吴国安心生活。
西施在内宫,和夫差做着比翼鸟,对外面的世界不闻不问不管。故国和夫国关系变化了,故国强大了,夫国衰弱了,她觉得那是男人们的事,自己管不了,也少管为妙。
故主勾践终于复国,终于灭掉吴国,夫差成了亡国之君后自杀了。
夫国亡了,西施回到故乡,她不是以自由民身份回来的,不是以战胜国居民身份回来的,而是以战利品被勾践带回来的。故国胜利了,可她被胜利摒弃在外,成了夫国的亡国奴。
勾践可能还迷恋于她的美色,然他的夫人不能相容,暗派人把她引出,用大石绑在她的身上,投入江中。看着水中冒出的气泡,勾践夫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此亡国之物,留之何用!”
然唐末的诗人罗隐却说:
“家国兴亡自有时,时人何苦咎西施!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六
齐国多奇人,到了战国时代,又出了个奇人,一个女奇人,叫钟离春。
这个女奇人奇得怪,奇得洒脱,奇得让人敬佩而无法学。
常言道:女人靠的是貌,貌美便是最大的资本。由此言可以相反推之,当一个女人没有这样的资本时,她就失去了极大的天然优势。
用老人的话来说,钟离春这丫头生得命苦。她的苦,倒非生活的艰难,而是她的爹妈没有给她一副和人家闺女差不多的貌。她生得丑,丑到极致,丑到无人愿意多看她一眼。女孩子貌丑,小时候还不太要紧,至多不招人喜欢,大了,到了找婆家的时光,问题就来了,没有人要她。父母用尽了心思,是枉用心思;媒人费尽了口舌,是枉费口舌。这一拖,拖得没个头,把她拖成了老姑娘,拖到四十多岁,依旧是孑然一身。
钟离春人生得丑,心却明慧得很,闲着无事,她研究起了政治,研究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把那个国情天下事弄得清清楚楚。弄清楚后,发觉有不少问题。她是个女人,女人总要出嫁。在找到了不少政治问题后,她不再为自己长得丑犯愁,决定要让人大吃一惊,找个最尊贵的婆家。
她是大胆的,也是泼辣的,径直来到齐王宫,说要嫁给齐宣王。
宫中人见她生得广额深目,高鼻结喉,驼背肥硕,长指大足,发若秋草,皮肤如漆,身穿破衣,口出狂言,都笑了,笑她厚颜无耻。
齐宣王感到这个女人定有奇能,说让她谈谈,谈得不妥当斩首。钟离春说她没什么奇能,只是有隐语之术,言罢,扬目,炫齿,举手四次,拊膝呼叫:
“殆哉!殆哉!”
齐宣王不懂,群臣也不懂。
她解释说:
“妾扬目,代王视烽火之变;炫齿,代王惩拒谏之口;举手,代王挥谗佞之臣;拊膝,代王拆游宴之台。”
齐宣王大怒,下令要斩。她说不忙,再一一列举事实,说得齐宣王哑口无言,说得齐宣王承认了四失。
齐宣王服了,认定她是当今天下的奇女子,把她立为了正后。
有了钟离春,贤人渐进,弊端渐改,齐国刷新了政治。
钟离春的封邑在无盐,人称无盐君。
七
提到战国时的名女人,人们大概不会忘记郑袖。
郑袖之所以会成为名女人,和她的身份有关:楚怀王的夫人;和她的内宫经历有关:夺宠固宠;和她的政治生涯有关:卷入了当时的局势。
这个名女人,在传统的眼光中,是坏女人,害君害国的祸水。
在《东周列国志》中初次介绍她的时候,她已是楚怀王的夫人,至于她怎样占取这个位置的,作者没有交代。
史书说:郑袖就是南后。
郑袖长得很美,有相当高的智商,两者加起来,她成了极具魅力极有味道的出色女人。楚怀王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把全部的宠爱给了她。然而,有条件遍阅天下美色的君主,其情爱难以专注,当一个新美人出现后,他开始移情别恋,逐渐冷淡了郑袖。
面对此情此景,郑袖相当地气:她气丈夫,气他贪新嫌旧;她气新美人,气她横刀夺爱。她忍无可忍,若无限期地忍下去,到最后,她很有可能被抛弃,落到令人不敢想的境地。她不是弱女子,她要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来挽回局面。针对眼前这两个使她气愤的男女,她冷静地加以区别对待:丈夫是她的生存根本,绝对不能得罪;那个新美人是她水火不容的情敌,必须去掉。
郑袖是有手段的,她没吵没闹,装得若无其事,暗中使绊子。她非常关心地对新美人说:
“大王讨厌人的鼻气,你见大王时定要掩住自己的鼻子。”
新美人感激,照着办。
楚怀王迷惑不解,拿着此事问郑袖,得到的回答是:
“她嫌大王体臭,心恶不能闻。”
君王大怒,怒不可遏,割去了新美人的鼻子。新美人嫌自己已可恶,割去了鼻子更不美,楚怀王把宠爱还给了郑袖。
宠爱失而复得,郑袖接受教训,开始强化自己的势力,以巩固地位。她在内宫建立权威,又寻找外廷的支持。一直在寻求强硬靠山的大臣靳尚,立即体会了夫人的用心。两者各求所需,一拍即合。
郑袖的事迹不胫而走,传向了各国,传到了张仪的耳中。
善于利用每种政治关系的张仪,如获至宝,把主意打到了郑袖的身上。他当时效力于秦国,曾以土地诱得楚怀王毁坏了楚齐联盟,而后又食了言。楚怀王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愿以大片领土换他的性命。已打好算盘的张仪毫不惧怕,说服了秦惠文王,只身进入楚国。
一踏进楚境,不由分说,锒铛入狱。楚怀王准备择日开刀问斩。
张仪不慌不忙,让人打通了靳尚的关节。
靳尚转找郑袖,他没有把话说白,利用这个女人一心固宠的特点做了文章。他先吓了她一下,说她的宠已不长了,待对方惊问何故后,他编了这样一套话:
“秦将还楚土地,以亲女嫁大王,用能歌的美女陪嫁,来赎回张仪。而秦女一入楚,大王必尊重优遇,夫人岂能再得宠?”
郑袖一吓再吓吓得不轻,在狡猾的靳尚面前,她成了个小猫,任他玩耍。她惊慌地问计,被告以只要想办法放张仪回国,事情就好办。
回到楚怀王身边,她恢复了往常的机智,不说什么,睡到半夜啼哭了起来,对惊奇的丈夫说:
“大王以土地换张仪,至今地未归,而张仪已到,是秦先有礼。秦国强大,有吞楚之势,若杀张仪,必发军来攻。到那时,我夫妇定将不保!不如厚待张仪,以结两国之好。”
对政治似懂非懂的郑袖,用了一套政治大道理,以忧国忧君忧夫妇的口气,把枕边的丈夫说得一愣一愣,说得丈夫嘴中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卿勿忧,容寡人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的结果是:礼送张仪回国。
郑袖最后的结局不明。
楚怀王再次被秦所骗,入秦遭扣留,死在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