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王之乱 灭陈蔡 平王得国俱附
襄公二十六年,楚子、秦人侵吴及雩娄,闻吴有备而还。遂侵郑。五月,至于城麇。郑皇颉戍之,出与楚师战,败,穿封戌囚皇颉,公子围与之争之,正于伯州犁。伯州犁曰:“请问于囚。”乃立囚,伯州犁曰:“所争,君子也,其何不知?”上其手曰:“夫子为王子围,寡君之贵介弟也。”下其手曰:“此子为穿封戌,方城外之县尹也。谁获子?”囚曰:“颉遇王子弱焉。”戌怒,抽戈逐王子围,弗及。楚人以皇颉归。印堇父与皇颉戍城麇,楚人囚之,以献于秦。郑人取货于印氏以请之。子大叔为令正,以为请。子产曰:“不获;受楚之功,而取货于郑,不可谓国,秦不其然?若曰‘拜君之勤郑国,微君之惠,楚师其犹在敝邑之城下’,其可。”弗从,遂行,秦人不予。更币从子产,而后获之。
二十九年,楚郏敖即位,王子围为令尹。郑行人子羽曰:“是谓不宜,必代之昌。松柏之下,其草不殖。”
三十年春王正月,楚子使薳罢来聘,通嗣君也。穆叔问王子之为政何如。对曰:“吾侪小人食而听事,犹惧不给命,而不免于戾,焉与知政?”固问焉,不告。穆叔告大夫曰:“楚令尹将有大事,子荡将与焉助之,匿其情矣。”
蔡景侯为大子般娶于楚,通焉,大子弑景侯。
六月,郑子产如陈莅盟,归,复命。告大夫曰:“陈,亡国也,不可与也。聚禾粟,缮城郭,恃此二者,而不抚其民。其君弱植,公子侈,大子卑,大夫敖,政多门,以介于大国,能无亡乎?不过十年矣。”
楚公子围杀大司马蒍掩,而取其室。申无宇曰:“王子必不免。善人,国之主也。王子相楚国,将善是封殖,而虐之,是祸国也。且司马,令尹之偏,而王之四体也。绝民之主,去民之偏,艾王之体,以祸其国,无不祥大焉,何以得免?”
三十一年十二月,北宫文子相卫侯以如楚。北宫文子见令尹围之威仪,言于卫侯曰:“令尹似君矣,将有他志。虽获其志,不能终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终之实难,令尹其将不免。”公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诗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令尹无威仪,民无则焉。民所不则,以在民上,不可以终。”公曰:“善哉!何谓威仪?”对曰:“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君有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有其国家,令闻长世。臣有臣之威仪,其下畏而爱之,故能守其官职,保族宜家。顺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卫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仪也。周诗曰,‘朋友攸摄,摄以威仪’,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训以威仪也。周书数文王之德曰,‘大国畏其力,小国怀其德’,言畏而爱之也。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言则而象之也。纣囚文王七年,诸侯皆从之囚,纣于是乎惧而归之,可谓爱之。文王伐崇,再驾而降为臣,蛮夷帅服,可谓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诵而歌舞之,可谓则之。文王之行,至今为法,可谓象之。有威仪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周旋可则,容止可观,作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章,以临其下,谓之有威仪也。”
昭公元年春,楚公子围聘于郑,遂会于虢。三月甲辰,盟。楚公子围设服离卫。叔孙穆子曰:“楚公子美矣,君哉!”郑子皮曰:“二执戈者前矣。”蔡子家曰:“蒲宫有前,不亦可乎?”楚伯州犁曰:“此行也,辞而假之寡君。”郑行人挥曰:“假不反矣。”伯州犁曰:“子姑忧子晳之欲背诞也。”子羽曰:“当璧犹在,假而不反,子其无忧乎?”齐国子曰:“吾代二子愍矣。”陈公子招曰:“不忧何成?二子乐矣。”卫齐子曰:“苟或知之,虽忧何害?”宋合左师曰:“大国令,小国共,吾知共而已。”晋乐王鲋曰:“小旻之卒章善矣,吾从之。”退会,子羽谓子皮曰:“叔孙绞而婉,宋左师简而礼,乐王鲋字而敬,子与子家持之,皆保世之主也。齐、卫、陈大夫其不免乎!国子代人忧,子招乐忧,齐子虽忧,弗害。夫弗及而忧,与可忧而乐,与忧而弗害,皆取忧之道也,忧必及之。大誓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三大夫兆忧,忧能无至乎?‘言以知物’,其是之谓矣。”
令尹享赵孟,赋大明之首章,赵孟赋小宛之二章。事毕,赵孟谓叔向曰:“令尹自以为王矣,何如?”对曰:“王弱,令尹强,其可哉!虽可,不终。”赵孟曰:“何故?”对曰:“强以克弱,而安之,强不义也。不义而强,其毙必速。诗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强不义也。令尹为王,必求诸侯。晋少懦矣,诸侯将往。若获诸侯,其虐滋甚,民弗堪也,将何以终?夫以强取,不义而克,必以为道;道以淫虐,弗可久已矣。”
楚公子围使公子黑肱、伯州犁城犨、栎、郏。郑人惧。子产曰:“不害。令尹将行大事,而先除二子也。祸不及郑,何患焉?”冬,楚公子围将聘于郑,伍举为介。未出竟,闻王有疾而还。伍举遂聘。十一月己酉,公子围至,入问王疾,缢而弑之,遂杀其二子幕及平夏。右尹子干出奔晋,宫厩尹子晳出奔郑。杀大宰伯州犁于郏。葬王于郏,谓之郏敖。使赴于郑。伍举问应为后之辞焉,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之曰:“共王之子围为长。”子干奔晋,从车五乘。叔向使与秦公子同食,皆百人之饩。赵文子曰:“秦公子富。”叔向曰:“底禄以德,德钧以年,年同以尊。公子以国,不闻以富。且夫以千乘去其国,强御已甚。诗曰:‘不侮鳏寡,不畏强御。’秦、楚,匹也。”使后子与子干齿,辞曰:“鍼惧选。楚公子不获,是以皆来,亦唯命。且臣与羁齿,无乃不可乎?史佚有言曰:‘非羁何忌?’”
楚灵王即位,薳罢为令尹,薳启彊为大宰。郑游吉如楚,葬郏敖,且聘立君。归谓子产曰:“具行器矣。楚王汰侈,而自说其事,必合诸侯,吾往无日矣。”子产曰:“不数年,未能也。”
三年秋七月,郑罕虎如晋,贺夫人,且告曰:“楚人日征敝邑以不朝立王之故,敝邑之往,则畏执事其谓寡君而固有外心;其不往,则宋之盟云。进退罪也,寡君使虎布之。”宣子使叔向对曰:“君若辱有寡君,在楚何害?修宋盟也。君苟思盟,寡君乃知免于戾矣。君若不有寡君,虽朝夕辱于敝邑,寡君猜焉。君实有心,何辱命焉。君其往也!苟有寡君,在楚犹在晋也。”
十月,郑伯如楚,子产相。楚子享之,赋吉日。既享,子产乃具田备,王以田江南之梦。
四年春王正月,许男如楚,楚子止之,遂止郑伯,复田江南,许男与焉。使椒举如晋求诸侯,二君待之。椒举致命曰:“寡君使举曰:‘日君有惠,赐盟于宋,曰,晋、楚之从,交相见也。’以岁之不易,寡人愿结欢于二三君,使举请间。君若苟无四方之虞,则愿假宠以请于诸侯。”晋侯欲勿许。司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罚,未可知也。其使能终,亦未可知也。晋、楚惟天所相,不可与争。君其许之,而修德,以待其归。若归于德,吾犹将事之,况诸侯乎?若适淫虐,楚将弃之,吾又谁与争?”公曰:“晋有三不殆,其何敌之有?国险而多马,齐、楚多难,有是三者,何乡而不济?”对曰:“恃险与马,而虞邻国之难,是三殆也。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是不一姓。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无兴国焉。恃险与马,不可以为固也。从古以然。是以先王务修德音,以亨神人;不闻其务险与马也。邻国之难,不可虞也。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若何虞难?齐有仲孙之难,而获桓公,至今赖之;晋有里、丕之难,而获文公,是以为盟主。卫、邢无难,敌亦丧之。故人之难不可虞也。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于不暇,又何能济?君其许之!纣作淫虐,文王惠和,殷是以陨,周是以兴。夫岂争诸侯?”乃许楚使,使叔向对曰:“寡君有社稷之事,是以不获春秋时见。诸侯君实有之,何辱命焉?”椒举遂请昏,晋侯许之。
楚子问于子产曰:“晋其许我诸侯乎?”对曰:“许君。晋君少安,不在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君。在宋之盟,又曰如一。若不许君,将焉用之?”王曰:“诸侯其来乎?”对曰:“必来。从宋之盟,承君之欢,不畏大国,何故不来?不来者,其鲁、卫、曹、邾乎?曹畏宋,邾畏鲁,鲁、卫逼于齐,而亲于晋,惟是不来。其余,君之所及也,谁敢不至?”王曰:“然则吾所求者,无不可乎?”对曰:“求逞于人,不可;与人同欲,尽济。”
夏,诸侯如楚。鲁、卫、曹、邾不会。曹、邾辞以难,公辞以时祭,卫侯辞以疾。郑伯先待于申。六月丙午,楚子合诸侯于申。椒举言于楚子曰:“臣闻诸侯无归,礼以为归。今君始得诸侯,其慎礼矣。霸之济否,在此会也。夏启有钧台之享,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会,成有岐阳之蒐,康有酆宫之朝,穆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宋向戌、郑公孙侨在,诸侯之良也,君其选焉。”王曰:“吾用齐桓。”王使问礼于左师与子产。左师曰:“小国习之,大国用之,敢不荐闻?”献公合诸侯之礼六。子产曰:“小国共职,敢不荐守。”献伯、子、男会公之礼六。君子谓合左师善守先代,子产善相小国。王使椒举侍于后,以规过。卒事,不规。王问其故。对曰:“礼,吾所未见者有六焉,又何以规?”宋大子佐后至,王田于武城,久而弗见。椒举请辞焉,王使往曰:“属有宗祧之事于武城,寡君将堕币焉,敢谢后见。”徐子,吴出也,以为贰焉,故执诸申。
楚子示诸侯侈,椒举曰:“夫六王、二公之事,皆所以示诸侯礼也,诸侯所以用命也。夏桀为仍之会,有缗叛之:商纣为黎之蒐,东夷叛之;周幽为大室之盟,戎狄叛之;皆所以示诸侯汰也,诸侯所由弃命也。今君以汰,无乃不济乎?”王弗听。子产见左师曰:“吾不患楚矣。汰而愎谏,不过十年。”左师曰:“然。不十年侈,其恶不远。远恶而后弃。善亦如之,德远而后兴。”
秋七月,楚子以诸侯伐吴。宋大子、郑伯先归。宋华费遂、郑大夫从,使屈申围朱方。八月甲申,克之,执齐庆封,而尽灭其族。将戮庆封,椒举曰:“臣闻无瑕者可以戮人。庆封惟逆命,是以在此,其肯从于戮乎?播于诸侯,焉用之?”王弗听。负之斧钺,以徇于诸侯,使言曰,“无或如齐庆封弑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庆封曰:“无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诸侯!”王使速杀之。遂以诸侯灭赖。赖子面缚、衔璧,士袒,舆榇从之,造于中军。王问诸椒举。对曰:“成王克许,许僖公如是。王亲释其缚,受其璧,焚其榇。”王从之。迁赖于鄢。楚子欲迁许于赖,使斗韦龟与公子弃疾城之而还。申无宇曰:“楚祸之首,将在此矣。召诸侯而来,伐国而克,城竟莫校。王心不违,民其居乎?民之不处,其谁堪之?不堪王命,乃祸乱也。”
〔补逸〕穀梁传:此入而杀,其不言入何也?庆封封乎吴钟离,其不言伐钟离何也?不与吴封也。庆封其以齐氏何也?为齐讨也。灵王使人以庆封令于军中曰,“有若齐庆封弑其君者乎”?庆封曰:“子亦息,我亦且一言,曰,‘有若楚公子围弑其兄之子而代之为君者乎’?”军中人粲然皆笑。庆封弑其君而不以弑君之罪罪之者,庆封不为灵王服也,不与楚讨也。春秋之义,用贵治贱,用贤治不肖,不以乱治乱也。孔子曰“怀恶而讨,虽死不服”,其斯之谓与!
冬,吴伐楚,入棘、栎、麻,以报朱方之役。楚沈尹射奔命于夏汭,箴尹宜咎城钟离,薳启彊城巢,然丹城州来。东国水,不可以城。彭生罢赖之师。
五年,楚子以屈申为贰于吴,乃杀之,以屈生为莫敖,使与令尹子荡如晋逆女。过郑,郑伯劳子荡于汜,劳屈生于菟氏。晋侯送女于邢丘。子产相郑伯,会晋侯于邢丘。
晋韩宣子如楚送女,叔向为介。郑子皮、子大叔劳诸索氏。大叔谓叔向曰:“楚王汰侈已甚,子其戒之。”叔向曰:“汰侈已甚,身之灾也,焉能及人?若奉吾币帛,慎吾威仪,守之以信,行之以礼,敬始而思终,终无不复。从而不失仪,敬而不失威,道之以训辞,奉之以旧法,考之以先王,度之以二国。虽汰侈,若我何?”及楚,楚子朝其大夫曰:“晋,吾仇敌也,苟得志焉,无恤其他。今其来者,上卿、上大夫也。若吾以韩起为阍,以羊舌肸为司宫,足以辱晋,吾亦得志矣,可乎?”大夫莫对。薳启彊曰:“可。苟有其备,何故不可?耻匹夫,不可以无备,况耻国乎?是以圣王务行礼,不求耻人。朝聘有珪,享俯有璋;小有述职,大有巡功;设机而不倚,爵盈而不饮;宴有好货,飧有陪鼎;入有郊劳,出有赠贿;礼之至也。国家之败,失之道也,则祸乱兴。城濮之役,晋无楚备,以败于邲。邲之役,楚无晋备,以败于鄢。自鄢以来,晋不失备,而加之以敬,重之以睦,是以楚弗能报而求亲焉。既获姻亲,又欲耻之,以召寇仇,备之若何?谁其重此?若有其人,耻之可也。若其未有,君亦图之。晋之事君,臣曰可矣。求诸侯,而麇至;求昏,而荐女,君亲送之,上卿及上大夫致之。犹欲耻之,君其亦有备矣。不然,奈何?韩起之下,赵成、中行吴、魏舒、范鞅、知盈;羊舌肸之下,(祈)〔祁〕午、张趯、籍谈、女齐、梁丙、张骼、辅跞、苗贲皇,皆诸侯之选也。韩襄为公族大夫,韩须受命而使矣。箕襄、邢带、叔禽、叔椒、子羽,皆大家也。韩赋七邑,皆成县也;羊舌四族,皆彊家也。晋人若丧韩起、杨肸,五卿、八大夫辅韩须、杨石,因其十家、九县,长毂九百,其余四十县遗守四千,奋其武怒,以报其大耻,伯华谋之,中行伯、魏舒帅之,其蔑不济矣。君将以亲易怨,实无礼以速寇,而未有其备,使群臣往遗之禽,以逞君心,何不可之有?”王曰:“不穀之过也。大夫无辱。”厚为韩子礼。王欲敖叔向以其所不知,而不能,亦厚其礼。韩起反,郑伯劳诸圉,辞不敢见,礼也。
冬十月,楚子以诸侯及东夷伐吴,以报棘、栎、麻之役。薳射以繁扬之师会于夏汭。越大夫常寿过帅师会楚子于琐。闻吴师出,薳启彊帅师从之,遽不设备,吴人败诸鹊岸。楚子以驲至于罗油。吴子使其弟蹶由犒师,楚人执之,将以衅鼓。王使问焉,曰:“女卜来,吉乎?”对曰:“吉。寡君闻君将治兵于敝邑,卜之以守龟,曰:‘余亟使人犒师,请行,以观王怒之疾徐,而为之备,尚克知之。’龟兆告吉,曰:‘克可知也。’君若欢焉好逆使臣,滋敝邑休怠,而忘其死,亡无日矣。今君奋焉震电冯怒,虐执使臣,将以衅鼓,则吴知所备矣。敝邑虽羸,若早修完,其可以息师?难易有备,可谓吉矣。且吴社稷是卜,岂为一人?使臣获衅军鼓,而敝邑知备,以御不虞,其为吉,孰大焉?国之守龟,其何事不卜?一臧一否,其谁能常之?城濮之兆,其报在邲。今此行也,其庸有报志?”乃弗杀。楚师济于罗汭,沈尹赤会楚子次于莱山,薳射帅繁扬之师先入南怀,楚师从之,及汝清。吴不可入。楚子遂观兵于坻箕之山。是行也,吴早设备,楚无功而还,以蹶由归。楚子惧吴,使沈尹射待命于巢,薳启彊待命于雩娄,礼也。
六年,楚公子弃疾如晋,报韩子也。过郑,郑罕虎、公孙侨、游吉从郑伯以劳诸柤,辞不敢见。固请,见之,见如见王,以其乘马八匹私面。见子皮,如上卿,以马六匹;见子产,以马四匹;见子太叔,以马二匹。禁刍牧、采樵,不入田,不樵树,不采蓺,不抽屋,不强匄。誓曰:“有犯命者,君子废,小人降。”舍不为暴,主不慁宾。往来如是。郑三卿皆知其将为王也。
韩宣子之适楚也,楚人弗逆。公子弃疾及晋竟,晋侯将亦弗逆。叔向曰:“楚辟、我衷,若何效辟?诗曰:‘尔之教矣,民胥效矣。’从我而已,焉用效人之辟?书曰:‘圣作则。’无宁以善人为则,而则人之辟乎?匹夫为善,民犹则之,况国君乎?”晋侯说,乃逆之。
徐仪楚聘于楚,楚子执之,逃归。惧其叛也,使薳泄伐徐,吴人救之。令尹子荡帅师伐吴师于豫章,而次于乾谿,吴人败其师于房钟,获宫厩尹弃疾。子荡归罪于蓬泄而杀之。
冬,叔弓如楚聘,且吊败也。
七年,楚子之为令尹也,为王旌以田,芈尹无宇断之,曰:“一国两君,其谁堪之?”及即位,为章华之宫,纳亡人以实之。无宇之阍入焉,无宇执之,有司弗与,曰:“执人于王宫,其罪大矣。”执而谒诸王。王将饮酒,无宇辞曰:“天子经略,诸侯正封,古之制也。封略之内,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谁非君臣?故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今有司曰,‘女胡执人于王宫?’将焉执之?周文王之法曰:‘有亡荒阅’,所以得天下也。吾先君文王作仆区之法曰,‘盗所隐器,与盗同罪’,所以封汝也。若从有司,是无所执逃臣也。逃而舍之,是无陪台也。王事无乃阙乎?昔武王数纣之罪,以告诸侯曰:‘纣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故夫致死焉。’君王始求诸侯,而则纣,无乃不可乎?若以二文之法取之,盗有所在矣。”王曰:“取而臣以往。盗有宠,未可得也。”遂赦之。
楚子成章华之台,愿与诸侯落之。大宰薳启彊曰:“臣能得鲁侯。”薳启彊来召公,辞曰:“昔先君成公命我先大夫婴齐曰:‘吾不忘先君之好,将使衡父照临楚国,镇抚其社稷,以辑宁尔民。’婴齐受命于蜀,奉承以来,弗敢失陨,而致诸宗祧。日我先君共王引领北望,日月以冀,传序相授,于今四王矣。嘉惠未至,惟襄公之辱临我丧。孤与其二三臣悼心失图,社稷之不皇,况能怀思君德?今君若步玉趾,辱见寡君,宠灵楚国,以信蜀之役,致君之嘉惠,是寡君既受贶矣,何蜀之敢望?其先君鬼神实嘉赖之,岂惟寡君?君若不来,使臣请问行期,寡君将承质币而见于蜀,以请先君之贶。”公将往,梦襄公祖。梓慎曰:“君不果行。襄公之适楚也,梦周公祖而行;今襄公实祖,君其不行。”子服惠伯曰:“行!先君未尝适楚,故周公祖以道之。襄公适楚矣,而祖以道君,不行何之?”
楚子享公于新台,使长鬣者相。好以大屈,既而悔之。薳启彊闻之,见公。公语之,拜贺。公曰:“何贺?”对曰:“齐与晋、越欲此久矣,寡君无适与也,而传诸君。君其备御三邻,慎守宝矣。敢不贺乎?”公惧,乃反之。
〔补逸〕国语:灵王为章华之台,与伍举升焉,曰:“台美夫!”对曰:“臣闻国君服宠以为美,安民以为乐,听德以为聪,致远以为明。不闻其以土木之崇高、彤镂为美,而以金、石、匏、竹之昌大、嚣庶为乐;不闻其以观大、视侈、淫色以为明,而以察清浊为聪也。先君庄王为匏居之台,高不过望国氛,大不过容宴豆。木不妨守备,用不烦官府,民不废时务,官不易朝常。问谁宴焉,则宋公、郑伯;问谁相礼,则华元、驷騑;问谁赞事,则陈侯、蔡侯、许男、顿子,其大夫侍之。先君以是除乱、克敌,而无恶于诸侯。今君为此台也,国民罢焉,财用尽焉,年谷败焉,百官烦焉。举国留之,数年乃成。愿得诸侯与始升焉,诸侯皆距,无有至者,而后使大宰启彊请于鲁侯,惧之以蜀之役,而仅得以来,使富都那竖赞焉,而使长鬣之士相焉,臣不知其美也。夫美也者,上下、外内、小大、远近皆无害焉,故曰美。若于目观则美,缩于财用则匮,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胡美之为?夫君国者,将民之与处。民实瘠矣,君安得肥?且夫私欲弘侈,则德义鲜少。德义不行,则迩者骚离,而远者距违。天子之贵也,惟其以公侯为官正也,而以伯子男为师旅。其有美名也,惟其施令德于远近,而小大安之也。若敛民利以成其私欲,使民蒿焉忘其安乐,而有远心,其为恶也甚矣,安用目观?故先王之为台榭也,榭不过讲军实,台不过望氛祥。故榭度于大卒之居,台度于临观之高。其所不夺穑地,其为不匮财用,其事不烦官业,其日不废时务。瘠硗之地,于是乎为之;城守之木,于是乎用之;官僚之暇,于是乎临之;四时之隙,于是乎成之。故周诗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夫为台榭,将以教民利也,不知其以匮之也。若君谓此台美而为之正,楚其殆矣!”
新书:翟王使使至楚,楚王夸使者以章华之台,台甚高,三休乃至。楚王曰:“翟国亦有此台乎?”使者曰:“否;翟,窭国也,恶见此台也?翟王之自为室也,堂高三尺,壤陛三累,茅茨弗剪,采椽弗刮。且翟王犹以作之者太苦,居之者太佚,翟国恶见此台也?”楚王愧。
鲁连子:楚成章华之台,鲁君先至,楚王悦之,与大曲之弓、不琢之璧。已而悔之。
八年,陈哀公元妃郑姬生悼大子偃师,二妃生公子留,下妃生公子胜。二妃嬖,留有宠,属诸司徒招与公子过。哀公有废疾,三月甲申,公子招、公子过杀悼大子偃师而立公子留。夏四月辛亥,哀公缢。干征师赴于楚,且告有立君。公子胜诉之于楚,楚人执而杀之。公子留奔郑。书曰“陈侯之弟招杀陈世子偃师”,罪在招也。“楚人执陈行人干徵师杀之”,罪不在行人也。陈公子招归罪于公子过而杀之。
九月,楚公子弃疾帅师奉孙吴围陈,宋戴恶会之。冬十一月壬午,灭陈。舆嬖袁克杀马、毁玉以葬。楚人将杀之,请置之,既又请私。私于幄,加经于颡,而逃。使穿封戌为陈公,曰:“城麇之役不谄。”侍饮酒于王,王曰:“城麇之役,女知寡人之及此,女其辟寡人乎?”对曰:“若知君之及此,臣必致死,礼以息楚。”
九年春,叔弓、宋华亥、郑游吉、卫赵黡会楚子于陈。
二月庚申,楚公子弃疾迁许于夷,实城父。取州来淮北之田以益之。伍举授许男田,然丹迁城父人于陈,以夷濮西田益之。迁方城外人于许。
夏四月,陈灾。郑裨灶曰:“五年,陈将复封。封五十二年而遂亡。”子产问其故。对曰:“陈,水属也;火,水妃也,而楚所相也。今火出而火陈,逐楚而建陈也。妃以五成,故曰五年。岁五及鹑火而后陈卒亡,楚克有之,天之道也。故曰五十二年。”
十一年春,景王问于苌弘曰:“今兹诸侯何实吉?何实凶?”对曰:“蔡凶。此蔡侯般弑其君之岁也。岁在豕韦,弗过此矣。楚将有之,然壅也,岁及大梁,蔡复楚凶,天之道也。”
楚子在申,召蔡灵侯。灵侯将往,蔡大夫曰:“王贪而无信,唯蔡于感。今币重而言甘,诱我也,不如无往。”蔡侯不可。三月丙申,楚子伏甲而飨蔡侯于申,醉而执之。夏四月丁巳,杀之,刑其士七十人。公子弃疾帅师围蔡。
韩宣子问于叔向曰:“楚其克乎?”对曰:“克哉!蔡侯获罪于其君,而不能其民,天将假手于楚以毙之,何故不克?然肸闻之,不信以幸,不可再也。楚王奉孙吴以讨于陈曰:‘将定而国。’陈人听命,而遂县之。今又诱蔡,而杀其君,以围其国。虽幸而克,必受其咎,弗能久矣。桀克有缗,以丧其国;纣克东夷,而陨其身。楚小位下,而亟暴于二王,能无咎乎?天之假助不善,非祚之也,厚其凶恶而降之罚也。且譬之如天,其有五材,而将用之,力尽而敝之,是以无拯,不可没振。”
楚师在蔡,晋荀吴谓韩宣子曰:“不能救陈,又不能救蔡,物以无亲,晋之不能,亦可知也已。为盟主而不恤亡国,将焉用之?”秋,会于厥慭,谋救蔡也。郑子皮将行,子产曰:“行不远,不能救蔡也。蔡小而不顺,楚大而不德,天将弃蔡以壅楚盈而罚之,蔡必亡矣。且丧君而能守者鲜矣。三年,王其有咎乎!美恶周必复,王恶周矣。”晋人使狐父请蔡于楚,弗许。
冬十一月,楚子灭蔡,用隐大子于冈山。申无宇曰:“不祥。五牲不相为用,况用诸侯乎?王必悔之。”
十二月,楚子城陈、蔡、不羹,使弃疾为蔡公。王问于申无宇曰:“弃疾在蔡何如?”对曰:“择子莫如父,择臣莫如君。郑庄公城栎而置子元焉,使昭公不立;齐桓公城谷而置管仲焉,至于今赖之。臣闻‘五大不在边,五细不在庭’。亲不在外,羁不在内。今弃疾在外,郑丹在内,君其少戒!”王曰:“国有大城,何如?”对曰:“郑京、栎实杀曼伯,宋萧、亳实杀子游,齐渠丘实杀无知,卫蒲、戚实出献公。若由是观之,则害于国。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
〔补逸〕说苑:蔡侯、宋公、郑伯朝于晋。蔡侯谓叔向曰:“子亦奚以语我?”对曰:“蔡言地计众,不若宋、郑;其车马衣裘,侈于二国。诸侯其有图蔡者乎!”处期年,荆伐蔡而残之。
十二年,楚子狩于州来,次于颍尾。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楚子次于乾谿,以为之援。雨雪,王皮冠,秦复陶,翠被,豹舄,执鞭以出。仆析父从,右尹子革夕。王见之,去冠被,舍鞭,与之语,曰:“昔我先王熊绎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四国皆有分,我独无有。今我使人于周求鼎,以为分,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惟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今周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其爱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我若求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周不爱鼎,郑敢爱田?”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子与有劳焉。诸侯其畏我乎?”对曰:“畏君王哉!是四国者,专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工尹路请曰:“君王命剥圭以为鏚柲,敢请命。”王入视之。析父谓子革:“吾子,楚国之望也。今与王言如响,国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厉以须,王出,吾刃将斩矣。”王出,复语。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对曰:“臣尝问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祗宫。臣问其诗,而不知也。若问远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谿?”
〔补逸〕国语:左史倚相廷见申公子亹,子亹不出。左史谤之,举伯以告。子亹怒而出,曰:“女无亦谓我老耄而舍我,而又谤我?”左史倚相曰:“惟子老耄,故欲见以交儆子。若子方壮,能经营百事,倚相将奔走承序,于是不给,而何暇得见?昔卫武公年数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于师长士,苟在朝者,无谓我老耄而舍我,必共恪于朝,朝夕以交戒我。闻一二之言,必诵志而纳之,以训道我。’在舆有旅贲之规,位宁有官师之典,倚几有诵训之谏,居寝有暬御之箴,临事有瞽史之道,宴居有师工之诵。史不失书,蒙不失诵,以训御之,于是乎作懿戒以自儆也。及其没也,谓之睿圣武公。子实不睿圣,于倚相何害?周书曰:‘文王至于日中昃,不皇暇食。惠于小民,惟政之恭。’文王犹不敢惰,今子老楚国而欲自安也,以御数者,王将何为?若常如此,楚其难哉!”子亹曰:“老之过也。”乃骤见左史。
十三年,楚子之为令尹也,杀大司马薳掩而取其室。及即位,夺薳居田;迁许而质许围。蔡洧有宠于王,王之灭蔡也,其父死焉,王使与于守,而行。申之会,越大夫戮焉。王夺斗韦龟中犨,又夺成然邑,而使为郊尹。蔓成然故事蔡公。故薳氏之族及薳居、许围,蔡洧、蔓成然皆王所不礼也。因群丧职之族,启越大夫常寿过作乱,围固城,克息舟,城而居之。观起之死也,其子从在蔡,事朝吴,曰:“今不封蔡,蔡不封矣。我请试之。”以蔡公之命召子干、子晳,及郊而告之情,强与之盟,入袭蔡。蔡公将食,见之而逃。观从使子干食,坎,用牲,加书,而速行。已徇于蔡曰:“蔡公召二子,将纳之。与之盟而遣之矣。将师而从之。”蔡人聚将执之。辞曰:“失贼成军,而杀余,何益?”乃释之。朝吴曰:“二三子若能死亡,则如违之,以待所济。若求安定,则如与之,以济所欲。且违上,何适而可?”众曰:“与之。”乃奉蔡公召二子,而盟于邓,依陈、蔡人以国。楚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弃疾、蔓成然、蔡朝吴帅陈、蔡、不羹、许、叶之师,因四族之徒,以入楚。及郊,陈、蔡欲为名故,请为武军。蔡公知之,曰:“欲速。且役病矣。请藩而已。”乃藩为军。蔡公使须务牟与史猈先入,因正仆人杀大子禄及公子罢敌。公子比为王,公子黑肱为令尹,次于鱼陂。公子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使观从从师于乾谿,而遂告之。且曰:“先归复所,后者劓。”
师及訾梁而溃。王闻群公子之死也,自投于车下,曰:“人之爱其子也亦如余乎?”侍者曰:“甚焉。小人老而无子,知挤于沟壑矣。”王曰:“余杀人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右尹子革曰:“请待于郊,以听国人。”王曰:“众怒不可犯也。”曰:“若入于大都,而乞师于诸侯?”王曰:“皆叛矣。”曰:“若亡于诸侯,以听大国之图君也。”王曰:“大福不再,祇取辱焉。”然丹乃归于楚。王沿夏,将欲入鄢。芈尹无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奸王命,王弗诛,惠孰大焉?君不可忍,惠不可弃,吾其从王。”乃求王,遇诸棘闱以归。夏五月癸亥,王缢于芈尹申亥氏。申亥以其二女殉,而葬之。
观从谓子干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也。”子干曰:“余不忍也。”子玉曰:“人将忍子,吾不忍俟也。”乃行。国每夜骇曰:“王入矣!”乙卯夜,弃疾使周走而呼曰:“王至矣!”国人大惊,使蔓成然走告子干、子晳曰:“王至矣。国人杀君,司马将来矣。君若早自图也,可以无辱。众怒如水火焉,不可为谋。”又有呼而走至者,曰:“众至矣。”二子皆自杀。丙辰,弃疾即位,名曰熊居。葬子干于訾,实訾敖。杀囚,衣之王服,而流诸汉,乃取而葬之,以靖国人。使子旗为令尹。楚师还自徐,吴人败诸豫章,获其五帅。
平王封陈、蔡,复迁邑,致群赂,施舍、宽民,宥罪、举职。召观从。王曰:“惟尔所欲。”对曰:“臣之先佐开卜。”乃使为卜尹。使枝如子躬聘于郑,且致犨、栎之田。事毕弗致,郑人请曰:“闻诸道路,将命寡君以犨、栎,敢请命。”对曰:“臣未闻命。”既复,王问犨、栎,降服而对曰:“臣过失命,未之致也。”王执其手曰:“子毋勤,姑归。不毂有事,其告子也。”他年,芈尹申亥以王柩告,乃改葬之。
初,灵王卜曰:“余尚得天下?”不吉。投龟,诟天,而呼曰:“是区区者而不余畀,余必自取之。”民患王之无厌也,故从乱如归。初,共王无冢适,有宠子五人,无适立焉。乃大有事于群望,而祈曰:“请神择于五人者,使主社稷。”乃徧以璧见于群望,曰:“当璧而拜者,神所立也,谁敢违之?”既乃与巴姬密埋璧于大室之庭,使五人齐而长入拜。康王跨之,灵王肘加焉,子干,子皙皆远之,平王弱,抱而入,再拜皆厌纽。斗韦龟属成然焉,且曰:“弃礼违命,楚其危哉!”
子干归。韩宣子问于叔向曰:“子干其济乎?”对曰:“难。”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难?”对曰:“无与同好,谁能同恶?取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一也;有人而无主,二也;有主而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干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达者,可谓无人。族尽亲叛,可谓无主。无衅而动,可谓无谋。为羁终世,可谓无民。亡无爱征,可谓无德。王虐而不忌,楚君子干,涉五难以弑旧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城外属焉;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民信之。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获神,一也;有民,二也;令德,三也;宠贵,四也;居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子干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其贵亡矣,其宠弃矣,民无怀焉,国无与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有莒、卫以为外主,有国、高以为内主,从善如流,下善齐肃,不藏贿,不从欲,施舍不倦,求善不厌,是以有国,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好学而不贰,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余、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献无异亲,民无异望。天方相晋,将何以代文?此二君者,异于子干。共有宠子,国有奥主,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而不送,归楚而不逆,何以冀国?”
〔补逸〕说苑:楚恭王多宠子,而世子之位不定。屈建曰:“楚必多乱。夫一兔走于街,万人追之。一人得之,万人不复走。分未定,则一兔走,使万人扰;分已定,则虽贪夫知止。今楚多宠子,而嫡位无主,乱自是生矣。夫世太子者,国之基也,而百姓之望也。国既无基,又使百姓失望,绝其本矣。本绝则挠乱,犹兔走也。”恭王闻之,立康王为太子。其后犹有令尹围、公子弃疾之乱也。
楚之灭蔡也,灵王迁许、胡、沈、道、房、申于荆焉。平王即位,既封陈、蔡,而皆复之,礼也。隐大子之子庐归于蔡,礼也。悼大子之子吴归于陈,礼也。
冬十月,葬蔡灵公,礼也。
吴灭州来。令尹子旗请伐吴,王弗许,曰:“吾未抚民人,未事鬼神,未修守备,未定国家,而用民力,败不可悔。州来在吴,犹在楚也。子姑待之。”
十四年夏,楚子使然丹简上国之兵于宗丘,且抚其民,分贫振穷,长孤幼,养老疾,收介特,救灾患,宥孤寡,赦罪戾,诘奸慝,举淹滞,礼新、叙旧,禄勋、合亲,任良、物官。使屈罢简东国之兵于召陵,亦如之。好于边疆。息民五年,而后用师,礼也。
十六年,楚子闻蛮氏之乱也,与蛮子之无质也,使然丹诱戎蛮子嘉杀之,遂取蛮氏。既而复立其子焉。礼也。
十九年,令尹子瑕言蹶由于楚子曰:“彼何罪?谚所谓‘室于怒市于色’者,楚之谓矣。舍前之忿可也。”乃归蹶由。
〔发明〕平王初年,尚能听子瑕之言,此后惟无极之言是听矣。
臣士奇曰:楚共王有宠子五人,莫适所立,乃埋璧于大室之庭,以神为卜,其不重国本亦甚矣。夫年钧以德,德钧以卜。要必先德而后卜,未闻专听命于冥冥之鬼神者也。走一兔于街,而纷纷逐之者,未知谁主,屈建所以有楚必多乱之忧哉。及康王死,而郏敖立。子围为令尹,假王旌以田,则见抑于申无宇;蒲宫有前,则徧讥于列国之大夫。不臣之心,夫路人皆知之,而其君弗戒。松柏之下,厥草不殖,固其宜矣。子围手弑其君,又杀其君之子,此洿潴之所不赦也。当时诸侯坐视其滔天稔恶,而莫敢兴一旅问罪之师,又复援天以自解免,反助之逆,而共相推戴焉。使一时冠带之国,灭者灭,迁者迁,以致欲盈气侨,抵龟诟天,而谓是区区者之不予畀也。吁!楚灵不死,周室其殆哉!乾谿之溃,申亥之缢,天非特以偿郏敖与蔡、陈诸君侯之冤,实所以存周也。至弃疾以当璧之符,又多市德惠,名闻于诸侯,知其必将为王,而身复董师,破灭两国,太阿握其掌内,蔓草难图,昭然可见。乃使之居于边鄙,与群不逞之徒狎处,忘隐忧,忽大患,犹欲耀兵于邻竟,师老怨作,虽欲为祗宫之没,何可得哉?平王弑二君而杀一兄,残忍悖逆,莫此为甚。不待听无极之谗,杀子妻妇而后知其有亡理矣。当时论取国之五利,犹谓其令德三也,岂以其小仁曲惠,足以要结陈、蔡之人心耶?复诸亡国,其名似美,而楚亦因之以弱。平王用蔡以入楚,卒之吴师破郢,蔡实导之。祸福相倚,盖自古为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