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伯西戎

秦穆公伯西戎

桓公三年,芮伯万之母芮姜恶芮伯之多宠人也,故逐之,出居于魏。

四年秋,秦师侵芮,败焉,小之也。冬,王师、秦师围魏,执芮伯以归。

十年秋,秦人纳芮伯万于芮。

僖公九年,晋郤芮使夷吾重赂秦以求入,曰:“人实有国,我何爱焉?入而能民,土于何有?”从之。齐隰朋帅师会秦师纳晋惠公。

十年,杀丕郑,丕豹奔秦,言于秦伯曰:“晋侯背大主而忌小怨,民弗与也。伐之,必出。”公曰:“失众,焉能杀?违祸,谁能出君?”

十三年冬,晋荐饥,使乞籴于秦。秦伯谓子桑:“与诸乎?”对曰:“重施而报,君将何求?重施而不报,其民必携,携而讨焉,无众,必败。”谓百里:“与诸乎?”对曰:“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救灾恤邻,道也,行道有福。”丕郑之子豹在秦,请伐晋。秦伯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秦于是乎输粟于晋,自雍及绛相继,命之曰泛舟之役。

十四年冬,秦饥,使乞籴于晋,晋人弗与。

十五年冬,秦伯伐晋。壬戌,战于韩原。晋戎马还泞而止,公号庆郑。庆郑曰:“愎谏、违卜,固败是求,又何逃焉?”遂去之。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秦伯,将止之,郑以救公误之,遂失秦伯。秦获晋侯以归。晋大夫反首拔舍从之,秦伯使辞焉,曰:“二三子何其戚也?寡人之从君而西也,亦晋之妖梦是践,岂敢以至?”晋大夫三拜稽首曰:“君履后土而戴皇天,皇天、后土,实闻君之言,群臣敢在下风。”

穆姬闻晋侯将至,以大子罃弘与女简璧,登台而履薪焉。使以免服、衰经逆,且告曰:“上天降灾,使我两君匪以玉帛相见,而以兴戎。若晋君朝以入,则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则朝以死,唯君裁之。”乃舍诸灵台。大夫请以入,公曰:“获晋侯,以厚归也。既而丧归,焉用之?大夫其何有焉?且晋人戚忧以重我,天地以要我。不图晋忧,重其怒也;我食吾言,背天地也。重怒难任,背天不祥。必归晋君。”公子絷曰:“不如杀之,无聚慝焉。”子桑曰:“归之而质其大子,必得大成。晋未可灭,而杀其君,只以成恶。且史佚有言曰:‘无始祸,无怙乱,无重怒。’重怒难任,陵人不祥。”乃许晋平。

晋侯使郤乞告瑕吕饴甥,且召之。子金教之言曰:“朝国人而以君命赏,且告之曰:‘孤虽归,辱社稷矣,其卜贰圉也。’”众皆哭,晋于是乎作爰田。吕甥曰:“君亡之不恤,而群臣是忧,惠之至也,将若君何?”众曰:“何为而可?”对曰:“征缮以辅孺子。诸侯闻之,丧君有君,群臣辑睦,甲兵益多。好我者劝,恶我者惧,庶有益乎!”众说,晋于是乎作州兵。

初,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遇归妹img之睽img。史苏占之,曰:“不吉。其繇曰:‘士到羊,亦无衁也;女承筐,亦无贶也;西邻责言,不可偿也。归妹之睽,犹无相也。’震之离,亦离之震,为雷、为火,为嬴败姬。车说其輹,火焚其旗,不利行师,败于宗丘。归妹睽孤,寇张之弧,侄其从姑,六年其逋。逃归其国,而弃其家。明年,其死于高梁之虚。”及惠公在秦,曰:“先君若从史苏之占,吾不及此夫!”韩简侍曰:“龟,象也;筮,数也。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先君之败德及,可数乎?史苏是占,勿从何益?诗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僔沓背憎,职竞由人。’”

十月,晋阴饴甥会秦伯盟于王城。秦伯曰:“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耻失其君,而悼丧其亲,不惮征缮,以立圉也,曰,‘必报仇!宁事戎狄’。君子爱其君,而知其罪,不惮征缮,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死无二’。以此不和。”秦伯曰:“国谓君何?”对曰:“小人戚,谓之不免;君子恕,以为必归。小人曰:‘我毒秦,秦岂归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归君。贰而执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服者怀德,贰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纳而不定,废而不立,以德为怨,秦不其然。’”秦伯曰:“是吾心也。”改馆晋侯,馈七牢焉。蛾析谓庆郑曰:“盍行乎?”对曰:“陷君于败,败而不死,又使失刑,非人臣也。臣而不臣,行将焉入?”十一月,晋侯归。丁丑,杀庆郑而后入。

是岁,晋又饥,秦伯又饩之粟,曰:“吾怨其君,而矜其民。且吾闻唐叔之封也,箕子曰:‘其后必大。’晋其庸可冀乎?姑树德焉,以待能者。”于是秦始征晋河东,置官司焉。

十七年夏,晋大子圉为质于秦,秦归河东,而妻之。惠公之在梁也,梁伯妻之。梁嬴孕,过期。卜招父与其子卜之,其子曰:“将生一男一女。”招曰:“然;男为人臣,女为人妾。”故名男曰圉,女曰妾。及子圉西质,妾为宦女焉。

十八年,梁伯益其国而不能实也,命曰新里。秦取之。十九年春,遂城而居之。梁亡,不书其主,自取之也。初,梁伯好土功,亟城而弗处。民罢而弗堪,则曰“某寇将至”。乃沟公宫,曰“秦将袭我”。民惧而溃,秦遂取梁。

二十二年,晋大子圉为质于秦,将逃归,谓嬴氏曰:“与子归乎?”对曰:“子,晋大子,而辱于秦。子之欲归,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执巾栉,以固子也。从子而归,弃君命也。不敢从,亦不敢言。”遂逃归。

二十三年。晋公子重耳之及于难也,晋人伐诸蒲城。蒲城人欲战,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于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从者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伐廧咎如,获其二女,叔隗、季隗,纳诸公子。公子取季隗,生伯鯈、叔刘;以叔隗妻赵衰,生盾。将适齐,谓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而后嫁。”对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则就木焉。请待子。”处狄十二年而行。

过卫,卫文公不礼焉,出于五鹿,乞食于野人。野人与之块,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赐我也。”稽首,受而载之。

及齐,齐桓公妻之,有马二十乘。公子安之,从者以为不可。将行,谋于桑下。蚕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杀之,而谓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闻之者,吾杀之矣。”公子曰:“无之。”姜曰:“行也!怀与安,实败名。”公子不可,姜与子犯谋,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

及曹,曹共公闻其骈胁,欲观其裸。浴,薄而观之。僖负覉之妻曰:“吾观晋公子之从者,皆足以相国。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国。反其国,必得志于诸侯。得志于诸侯,而诛无礼,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贰焉。”乃馈盘飧,置璧焉。公子受飧反璧。

及宋,宋襄公赠之以马二十乘。

及郑,郑文公不礼焉。叔詹谏曰:“臣闻天之所启,人弗及也。晋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将建诸?君其礼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晋公子,姬出也,而至于今,一也;离外之患,而天不靖晋国,殆将启之,二也;有三士,足以上人,而从之,三也。晋、郑同侪,其过子弟固将礼焉,况天之所启乎?”弗听。

及楚,楚子飨之,曰:“公子若反晋国,则何以报不穀?”对曰:“子女、玉帛,则君有之;羽毛、齿革,则君地生焉。其波及晋国者,君之余也,其何以报君?”曰:“虽然,何以报我?”对曰:“若以君之灵,得反晋国。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右属櫜鞬,以与君周旋。”子玉请杀之。楚子曰:“晋公子广而俭,文而有礼。其从者肃而宽,忠而能力。晋侯无亲,外内恶之。吾闻姬姓,唐叔之后,其后衰者也,其将由晋公子乎?天将兴之,谁能废之?违天,必有大咎。”乃送诸秦。

秦伯纳女五人,怀嬴与焉。奉匜沃盥,既而挥之。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惧,降服而囚。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请使衰从。”公子赋河水,公赋六月。赵衰曰:“重耳拜赐!”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级而辞焉。衰曰:“君称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二十四年春王正月,秦伯纳之。不书,不告入也。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负羁绁,从君巡于天下,臣之罪甚多矣。臣犹知之,而况君乎?请由此亡。”公子曰:“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于河。

二十五年,秦伯师于河上,将纳王。狐偃言于晋侯曰:“求诸侯,莫如勤王。诸侯信之,且大义也。继文之业,而信宣于诸侯,今为可矣。”使卜偃卜之,曰:“吉,遇黄帝战于阪泉之兆。”公曰:“吾不堪也。”对曰:“周礼未改,今之王,古之帝也。”公曰:“筮之。”筮之,遇大有瘙棴之睽瘙椗,曰:“吉,遇公用享于天子之卦。战克而王飨,吉孰大焉?且是卦也,天为泽以当日,天子降心以逆公,不亦可乎?大有去睽而复,亦其所也。”晋侯辞秦师而下。

三月甲辰,次于阳樊,右师围温,左师逆王。夏四月丁巳,王入于王城。取大叔于温,杀之于隰城。戊午,晋侯朝王。王飨醴,命之宥。请隧,弗许,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与之阳樊、温、原、攒茅之田,晋于是始启南阳。阳樊不服,围之。仓葛呼曰:“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宜吾不敢服也。此谁非王之亲姻,其俘之也?”乃出其民。

秋,秦、晋伐都,楚以申、息之师戍商密。秦人过析,隈入而系舆人以围商密,昏而傅焉。宵,坎血加书,伪与子仪、子边盟者。商密人惧,曰:“秦取析矣,戍人反矣。”乃降秦师。秦师囚申公子仪、息公子边以归。

三十年九月甲午,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汜南。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夜缒而出,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秦伯说,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扬孙戍之,乃还。子犯请击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与,不知;以乱易整,不武。吾其还也。”亦去之。

三十二年冬,晋文公卒。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殽,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秦师遂东。

〔补逸〕公羊传:其谓之秦何?夷狄之也。曷为夷狄之?秦伯将袭郑,百里子与蹇叔子谏曰:“千里而袭人,未有不亡者也。”秦伯怒曰:“若尔之年者,宰上之木拱矣。尔曷知?”师出,百里子与蹇叔子送其子而戒之曰:“尔即死,必于殽之嵚岩,是文王之所辟风雨者也,我将尸尔焉。”子揖师而行。百里子与蹇叔子从其子而哭之。秦伯怒曰:“尔曷为哭吾师?”对曰:“臣非敢哭君师,哭臣之子也。”弦高者,郑商也,遇之殽,矫以郑伯之命而犒师焉。或曰:“往矣!”或曰:“反矣。”然而晋人与姜戎要之殽而击之,匹马只轮无反者。其言及姜戎何?姜戎,微也。称人,亦微者也。何言乎姜戎之微?先轸也。或曰:“襄公亲之。”襄公亲之,则其称人何?贬。曷为贬?君在乎殡,而用师,危不得葬也。诈战不日,此何以日?尽也。

穀梁传:不言战而言败,何也?狄秦也。其狄之何也?秦越千里之险,入虚国,进不能守,退败其师徒。乱人子女之教,无男女之别。秦之为狄,自殽之战始也。秦伯将袭郑,百里子与蹇叔子谏曰:“千里而袭人,未有不亡者也。”秦伯曰:“子之冢木已拱矣,何知?”师行,百里子与蹇叔子送其子而戒之,曰:“女死,必于殽之岩崟之下,我将尸汝于是。”师行,百里子与蹇叔子随其子而哭之。秦伯怒曰:“何为哭我师也?”二子曰:“非敢哭师也,哭吾子也。我老矣,彼不死,则我死矣。”晋人与姜戎要而击之殽,匹马(只)〔倚〕轮无反者。晋人者,晋子也。其曰“人”何也?微之也。何为微之?不正其释殡而主乎战也。日葬,危不得葬也。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北门,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王孙满尚幼,观之,言于王曰:“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则寡谋,无礼则脱。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曰:“寡君闻吾子将步师出于敝邑,敢犒从者。不腆敝邑,为从者之淹,居则具一日之积,行则备一夕之卫。”且使遽告于郑。郑穆公使视客馆,则束载、厉兵、秣马矣。使皇武子辞焉,曰:“吾子淹久于敝邑,唯是脯资饩牵竭矣。为吾子之将行也,郑之有原圃,犹秦之有具囿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间敝邑,若何?”杞子奔齐,逢孙、扬孙奔宋。孟明曰:“郑有备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围之不继,吾其还也。”灭滑而还。

夏四月辛巳,晋人及姜戎败秦师于殽,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文嬴请三帅,曰:“彼实构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厌,君何辱讨焉?使归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许之。先轸朝,问秦囚。公曰:“夫人请之,吾舍之矣。”先轸怒曰:“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雠,亡无日矣。”不顾而唾。公使阳处父追之,及诸河,则在舟中矣。释左骖以公命赠孟明。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衅鼓,使归就戮于秦,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秦伯素服郊次,乡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考异〕书序:秦穆公伐郑,晋襄公帅师败诸崤,还归,作秦誓。

〔发明〕秦誓之作,序以为在败崤还归之时,史谓在取王官封尸之后。

文公元年。殽之役,晋人既归秦帅,秦大夫及左右皆言于秦伯曰:“是败也,孟明之罪也,必杀之。”秦伯曰:“是孤之罪也。周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是贪故也。孤之谓矣。孤实贪以祸夫子,夫子何罪?”复使为政。

二年春王二月甲子,晋侯及秦师战于彭衙,秦师败绩。秦伯犹用孟明,增修国政,重施于民。赵成子言于诸大夫曰:“秦师又至,将必辟之。惧而增德,不可当也。诗曰:‘毋念尔祖,聿修厥德。’孟明念之矣。念德不怠,其可敌乎?”

冬,晋先且居、宋公子成、陈辕选、郑公子归生伐秦,取汪及彭衙而还,以报彭衙之役。卿不书,为穆公故,尊秦也,谓之崇德。

三年,秦伯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晋人不出,遂自茅津济,封殽尸而还。遂霸西戎,用孟明也。君子是以知秦穆公之为君也,举人之周也,与人之壹也;孟明之臣也,其不解也,能惧思也;子桑之忠也,其知人也,能举善也。诗曰,“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秦穆有焉。“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孟明有焉。“诒厥孙谋,以燕翼子”,子桑有焉。

四年秋,晋侯伐秦,围邧、新城,以报王官之役。

楚人灭江,秦伯为之降服,出次,不举,过数。大夫谏。公曰:“同盟灭,虽不能救,敢不矜乎?吾自惧也。”君子曰:“诗云,‘惟彼二国,其政不获。惟此四国,爰究爰度’,其秦穆之谓矣。”

〔补逸〕史记:晋献公灭虞、虢,虏虞君与其大夫百里傒,以璧、马赂于虞故也。既虏百里傒,以为秦缪公夫人媵于秦。百里傒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缪公闻百里傒贤,欲重赎之,恐楚人不与。乃使人谓楚曰:“吾媵臣百里傒在焉,请以五羖羊皮赎之。”楚人遂许与之。当是时,百里傒年已七十余。缪公释其囚,与语国事,谢曰:“臣,亡国之臣,何足问?”缪公曰:“虞君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固问,语三日,缪公大说,授之国政,号曰五羖大夫。百里傒让曰:“臣不及臣友蹇叔。蹇叔贤而世莫知,臣常游困于齐而乞食䬹人,蹇叔收臣。臣因而欲事齐君无知,蹇叔止臣,臣得脱齐难。遂之周,周王子颓好牛,臣以养牛干之。及颓欲用臣,蹇叔止臣,臣去,得不诛。事虞君,蹇叔止臣;臣知虞君不用臣,臣诚私利禄爵,且留;再用其言,得脱。一不用,及虞君难。是以知其贤。”于是缪公使人厚币迎蹇叔,以为上大夫。

说苑:秦穆公使贾人载盐,徵诸贾人。贾人买百里奚以五羖羊之皮,使将车之秦。秦穆公观盐,见百里奚牛肥,曰:“任重,道远以险,而牛何以肥也?”对曰:“臣饮食以时,使之不以暴,有险,先后之以身,是以肥也。”穆公知其君子也,令有司具沐浴,为衣冠,与语,公大说。异日,与公孙支论政,公孙支大不宁,曰:“君耳目聪明,思虑审察,君其得圣人乎?”公曰:“然;吾说夫奚之言,彼类圣人也。”公孙支遂归,取雁以贺,曰:“君得社稷之圣,臣敢贺社稷之福。”公不辞,再拜而受。明日,公孙支乃致上卿以让百里奚,曰:“秦国处僻,民陋以愚无知,危亡之本也。臣自知不足以处其上,请以让之。”公不许。公孙支曰:“君不用宾相,而得社稷之圣。臣,君之禄也。臣见贤而让之,臣之禄也。今君既得其禄矣,而使臣失禄,可乎?请终致之。”公不许。公孙支曰:“臣不肖而处上位,是君失伦也。不肖失伦,臣之过。进贤而退不肖,君之明也。今臣处位,废君之德,而逆臣之行也,臣将逃。”公乃受之。故百里奚为上卿以制之,公孙支为次卿以佐之也。

韩诗外传:禽息,秦大夫,荐百里奚,不见纳。缪公出,当车,以头击阑,脑乃精出,曰:“臣生无补于国,不如死也。”缪公感悟,而用百里奚,秦以大化。

吕氏春秋:秦穆公相百里奚,晋使叔虎,齐使东郭蹇如秦,公孙枝请见之。公曰:“请见客,子之事与?”对曰:“非也。”“相国使子乎?”对曰:“不也。”公曰:“然则子事,非子之事也。秦国僻陋戎夷,事服其任,人事其事,犹惧为诸侯笑。今子为非子之事,退将论而罪。”公孙枝出,自敷于百里氏。百里奚请之。公曰:“此所闻于相国欤?枝无罪,奚请?有罪,奚请焉?”百里奚归辞公孙枝。公孙枝徙自敷于街,百里奚令吏行其罪,定分官。此古人之所以为法也。今缪公乡之矣。其霸西戎,岂不宜哉!

史记:戎王使由余于秦。由余,其先,晋人也,亡入戎,能晋言。闻缪公贤,故使由余观秦。秦缪公示以宫室积聚,由余曰:“使鬼为之,则劳神矣;使人为之,亦苦民矣。”缪公怪之,问曰:“中国以诗、书、礼、乐、法度为政,然尚时乱。今戎狄无此,何以为治?不亦难乎?”由余笑曰:“此乃中国所以乱也。夫自上圣黄帝作为礼乐法度,身以先之,仅以小治。及其后世,日以骄淫,阻法度之威,以责督于下;下罢极,则以仁义怨望于上。上下交争怨,而相篡弑,至于灭宗,皆以此类也。夫戎夷不然。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怀忠信,以事其上。一国之政,犹一身之治,不知所以治,此真圣人之治也。”于是缪公退而问内史廖曰:“孤闻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今由余贤,寡人之害,将奈之何?”内史廖曰:“戎王处僻匿,未闻中国之声。君试遗其女乐,以夺其志;为由余请,以疏其间;留而莫遣,以失其期。戎王怪之,必疑由余。君臣有间,乃可虏也。且戎王好乐,必怠于政。”缪公曰:“善。”因与由余曲席而坐,传器而食,问其地形与其兵势,尽察。而后令内史廖以女乐二八遗戎王。戎王受而说之,终年不还。于是秦乃归由余。由余数谏不听,缪公又数使人间要由余,由余遂去,降秦。缪公以客礼礼之。问伐戎之形。三十七年,秦用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天子使召公过贺缪公以金鼓。

五年。初,鄀叛楚即秦,又贰于楚。夏,秦人入鄀。

六年,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君子曰:“秦穆之不为盟主也,宜哉!死而弃民。先王违世,犹诒之法,而况夺之善人乎?诗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无善人之谓,若之何夺之?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长,是以并建圣哲,树之风声,分之采物,著之话言,为之律度,陈之艺极,引之表仪,予之法制,告之训典,教之防利,委之常秩;道之以礼则,使毋失其土宜。众隶赖之,而后即命。圣王同之。今纵无法,以遗后嗣,而又收其良以死,难以在上矣。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复东征也。”

臣士奇曰:秦穆公春秋之贤诸侯也。骊姬之乱,晋君数弑,国几亡。穆公立夷吾,及夷吾背德,有韩原之战,执晋侯以归,而卒反之。晋饥,又输之粟,曰,“吾怨其君,而矜其民。”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则又置文公以定其难。襄王之未入也,秦伯师于河上,将纳王,以晋文公纳之而止。此其天资仁厚,举动光伟,加于人一等矣。生平之失,惟贪烛之武东道主之言,而背晋;惑杞子、逢孙、杨孙之说,而袭郑,则皆利令智昏之所致耳。然自败殽之后,素服郊次,深自怨艾,作悔过之誓。圣人序书,特列于百篇之末。日月之更,殆难以一眚掩矣。至其报恨王官,封尸殽坻,成济河焚舟之功焉。其举人之周,与人之壹,天下称之。孟明之始败也,曰,“孤实贪以祸夫子,夫子何罪”?及再败彭衙,三败取汪,犹不替孟明,因而增修国政,使赵成子闻声而知惧。子桑知人,而终信以视。楚杀得臣,晋人窃喜;鲁用曹沫,齐桓反地。其得失不深切著明哉?百里奚,虞之俘囚也,举之牛口之下;蹇叔贤而世莫知,五羖大夫荐达之,迎以为上大夫;由余,戎之贤臣也,及其来归,以客礼之。爰是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天子使召公贺以金鼓。当是时,秦国之强,侪于齐、晋、荆楚,则亦改过不吝,用人惟己之所致矣。独其僻在西陲,礼未同于中国,而用子车氏之三子以殉。黄鸟之诗作焉,秦自此不复能东征矣。君子是以惜其盛德之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