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闾入郢
昭公十三年,吴灭州来。令尹子旗请伐吴,王弗许,曰:“吾未抚民人,未事鬼神,未修守备,未定国家,而用民力,败不可悔。州来在吴,犹在楚也。子姑待之。”
十四年,楚令尹子旗有德于王,不知度,与养氏比,而求无厌。王患之。九月甲午,楚子杀斗成然而灭养氏之族;使斗辛居郧,以无忘旧勋。
十五年,楚费无极害朝吴之在蔡也,欲去之,乃谓之曰:“王惟信子,故处子于蔡。子亦长矣,而在下位,辱,必求之,吾助子请。”又谓其上之人曰:“王唯信吴,故处诸蔡,二三子莫之如也。而在其上,不亦难乎?弗图,必及于难。”夏,蔡人逐朝吴,朝吴出奔郑。王怒曰:“余唯信吴,故置诸蔡。且微吴,吾不及此,女何故去之?”无极对曰:“臣岂不欲吴?然而前知其为人之异也。吴在蔡,蔡必速飞。去吴,所以翦其翼也。”
十七年冬,吴伐楚。阳匄为令尹,卜战,不吉。司马子鱼曰:“我得上流,何故不吉?且楚故,司马令龟,我请改卜。”令曰:“鲂也以其属死之,楚师继之,尚大克之?”吉。战于长岸,子鱼先死,楚师继之,大败吴师,获其乘舟余皇。使随人与后至者守之,环而堑之。及泉,盈其坠炭,陈以待命。吴公子光请于其众曰:“丧先王之乘舟,岂唯光之罪,众亦有焉。请藉取之,以救死。”众许之。使长鬣者三人潜伏于舟侧,曰:“我呼余皇,则对。”师夜从之,三呼,皆迭对,楚人从而杀之。楚师乱,吴人大败之,取余皇以归。
十九年春,楚工尹赤迁阴于下阴,令尹子瑕城郏。叔孙昭子曰:“楚不在诸侯矣,其仅自完也,以持其世而已。”
楚子之在蔡也,郹阳封人之女奔之,生大子建。及即位,使伍奢为之师,费无极为少师,无宠焉,欲谮诸王,曰:“建可室矣。”王为之聘于秦。无极与逆,劝王取之。正月,楚夫人嬴氏至自秦。
夏,楚子为舟师以伐濮。费无极言于楚子曰:“晋之伯也,迩于诸夏;而楚辟陋,故弗能与争。若大城城父,而置大子焉,以通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说,从之。故大子建居于城父。令尹子瑕聘于秦,拜夫人也。
〔补逸〕说苑:王子建出守于城父,与成公乾遇于畴中。问曰:“是何也?”成公乾曰:“畴也。”“畴也者,何也?”曰:“所以为麻也。”“麻也者,何也?”曰:“所以为衣也。”成公乾曰:“昔者庄王伐陈,舍于有萧氏,谓路室之人曰:‘巷其不善乎?何沟之不浚也?’庄王犹知巷之不善,沟之不浚。今吾子不知畴之为麻,麻之为衣,吾子其不主社稷乎!”王子果不立。
冬,楚人城州来。沈尹戌曰:“楚人必败。昔吴灭州来,子旗请伐之。王曰:‘吾未抚吾民。’今亦如之,而城州来,以挑吴,能无败乎?”侍者曰:“王施舍不倦,息民五年,可谓抚之矣。”戌曰:“吾闻抚民者,节用于内,而树德于外;民乐其性,而无寇仇。今宫室无量,民人日骇,劳罢死转,忘寝与食,非抚之也。”
二十年春,费无极言于楚子曰:“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自以为犹宋、郑也,齐、晋又交辅之,将以害楚,其事集矣。”王信之。问伍奢。伍奢对曰:“君一过多矣,何信于谗?”王执伍奢,使城父司马奋扬杀大子,未至,而使遣之。三月,大子建奔宋。王召奋扬。奋扬使城父人执己以至。王曰:“言出于余口,入于尔耳,谁告建也?”对曰:“臣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余。’臣不佞,不能苟贰。奉初以还,不忍后命,故遣之。既而悔之,亦无及已。”王曰:“而敢来,何也?”对曰:“使而失命,召而不来,是再奸也。逃无所入。”王曰:“归从政,如他日。”无极曰:“奢之子材,若在吴,必忧楚国。盍以免其父召之。彼仁,必来。不然,将为患。”王使召之,曰:“来,吾免而父。”棠君尚谓其弟员曰:“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尔其勉之!相从为愈。”伍尚归,奢闻员不来,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楚人皆杀之。员如吴,言伐楚之利于州于。公子光曰:“是宗为戮,而欲反其仇,不可从也。”员曰:“彼将有他志,余姑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乃见鱄设诸焉,而耕于鄙。
〔补逸〕吕氏春秋:伍员亡,荆急求之。登太行而望郑,曰:“盖是国也,地险而民多知,其主俗也,不足与举。”去郑而之许,见许公,而问所之,许公不应,东南向而唾。伍员载拜受赐,曰:“知所之矣。”因如吴,过于荆。至江上,欲涉,见一丈人刺小船,方将渔,从而请焉,丈人渡之,绝江。问其名族,则不肯告。解其剑以与丈人,曰:“此千金之剑也,愿献之丈人。”丈人不肯受,曰:“荆国之法,得伍员者,爵执圭,禄万担,金千镒。昔者子胥过吾犹不取,今我何以予之千金剑为乎?”伍员过于吴,使人求之江上,则不能得也。每食必祭之,祝曰:“江上之丈人。”伍子胥欲见吴王而不得,客有言之于王子光者,见之而恶其貌,不听其说,而辞之。客请之王子光。王子光曰:“其貌适吾所甚恶也。”客以闻伍子胥。伍子胥曰:“此易故也,愿令王子居于堂上,重帷而见其衣若手,请因说之。”王子许,伍子胥说之半,王子光举帷,抟其手而与之坐。说毕,王子光大说。伍子胥以为有吴国者,必王子光也,退而耕于野。
吴越春秋:无忌复言平王曰:“伍奢有二子,皆贤。不诛,且为楚忧。可以其父为质而召之。”王使使谓伍奢曰:“能致二子则生,不然,则死。”伍奢曰:“臣有二子,长曰尚,少曰胥。尚为人慈温仁信,若闻臣召,辄来。胥为人少好于文,长习于武。文治邦国,武定天下。执刚守戾,蒙垢受耻,虽冤不争,能成大事。此前知之士,安可致耶?”平王谓伍奢之誉二子,即遣使者驾驷马、封函印绶往许,召子尚、子胥,令曰:“贺二子父奢以忠信慈仁去难就免。平王内惭囚系忠臣,外愧诸侯之耻,反进奢为国相,封二子为侯。尚赐鸿都侯,胥赐盖侯,相去不远,三百余里。奢久囚系,忧思二子,故遣臣来奉进印绶。”尚曰:“父系三年,中心忉怛,食不甘味,尝苦饥渴,昼夜感思,忧父不活。惟父获免,何敢贪印绶哉?”使者曰:“父囚三年,王今幸赦。无以赏赐,封二子为侯。一言当至,何所陈哉?”尚乃入报子胥曰:“父幸免死,二子为侯,使者在门,兼封印绶,汝可见使。”子胥曰:“尚且安坐,为兄卦之。今日甲子,时加于巳。支伤日下,气不相受。君欺其臣,父欺其子。今往方死,何侯之有?”尚曰:“岂贪于侯,思见父耳。一面而别,虽死而生。”子胥曰:“尚且无往,父当我活。楚畏我勇,势不敢杀。兄若误往,必死不脱。”尚曰:“父子之爱,恩性中出。徼倖相见,以自济达。”于是子胥叹曰:“与父俱诛,何明于世?冤仇不除,耻辱日大。尚从是往,我从是决。”尚泣曰:“吾之生也,为世所笑。终老地上,而亦何之?不能报仇,毕为废物。汝怀文武,勇于策谋。父兄之仇,汝可复也。吾如得返,是天祐之。其遂沉埋,亦吾所喜。”胥曰:“尚!且行矣!吾去不顾。勿使临难,虽悔何追?”旋泣辞行,与使俱往。楚得子尚,执而囚之,复遣追捕子胥。胥乃贯弓执矢去楚。楚追之,见其妻,曰:“胥亡矣,去三百里。”使者追及无人之野,胥乃张弓布矢,欲害使者。使者俯伏而走。胥曰:“报汝平王,欲国不灭,释吾父兄。若不尔者,楚为墟矣。”使返报平王。王闻之,即发大军追子胥,至江,失其所在,不获而返。子胥行至大江,仰天行,哭林泽之中,言楚王无道,杀吾父兄,愿吾因于诸侯以报仇矣。闻大子建在宋,胥欲从之。伍奢初闻子胥之亡,曰:“楚之君臣且苦兵矣。”尚至楚,就父,俱戮于市。伍员奔宋。道遇申包胥,谓曰:“楚王杀我父兄,为之奈何?”申包胥曰:“于乎!吾欲教子报楚,则为不忠;教子不报,则为无亲友也。子其行矣!吾不容言。”子胥曰:“吾闻‘父母之仇,不与戴天履地;兄弟之仇,不与同域接壤;朋友之仇,不与邻乡共里’。今吾将复楚辜,以雪父兄之耻。”申包胥曰:“子能亡之,吾能存之;子能危之,吾能安之。”胥遂奔宋。宋元公无信于国,国人恶之,大夫华氏谋杀元公,国人与华氏因作大乱。子胥乃与大子建俱奔郑。郑人甚礼之。大子建又适晋。晋顷公曰:“大子既在郑,郑信大子矣,大子能为内应而灭郑,即以郑封大子。”大子还郑,事未成,会欲私其从者。从者知其谋,乃告之于郑。郑定公与子产诛杀大子建。建有子名胜,伍员与胜奔吴。到昭关,关吏欲执之。伍员因诈曰:“上所以索我者,美珠也。今我已亡矣,将去取之。”关吏因舍之,与胜行去。追者在后,几不能脱。至江,江中有渔父,乘船从下方溯水而上。子胥呼之,谓曰:“渔父渡我!”如是者再。渔父欲渡之,适会旁有人窥之,因而歌曰:“日月昭昭乎侵已驰,与子期乎芦之漪。”子胥即止芦之漪。渔父又歌曰:“日已夕兮,予心忧悲;月已驰兮,何不渡为?事浸急兮,当奈何?”子胥入船,渔父知其意也,乃渡之千浔之津。子胥既渡,渔父视之有饥色,乃谓曰:“子俟我此树下,为子取饷。”渔父去后,子胥疑之,乃潜身于深苇之中。有顷父来,持麦饭、鲍鱼羹、盎浆,求之树下,不见,因歌而呼之曰:“芦中人,芦中人!岂非穷士乎?”如是者再,子胥乃出芦中而应。渔父曰:“吾见子有饥色,为子取饷,子何嫌哉?”子胥曰:“性命属天,今属丈人,岂敢有嫌哉?”二人饮食毕,欲去。胥乃解百金之剑以与之,曰:“此吾前君之剑,中有七星,价值百金,以此相答。”渔父曰:“吾闻楚之法令,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圭,岂图取百金之剑乎?”遂辞不受,谓子胥曰:“子急去勿留!且为楚所得。”子胥曰:“请丈人姓字。”渔父曰:“今日凶凶,两贼相逢。吾所谓渡楚贼也。两贼相得,得形于默,何用姓字为?子为芦中人,我为渔丈人,富贵莫相忘也。”子胥曰:“诺。”既去,诫渔父曰:“掩子之盎浆,无令其露。”渔父曰:“诺。”子胥行数步,顾视渔者,已覆船自沉于江水之中矣。子胥默然。遂行至吴,疾于中道,乞食溧阳。适会女子击绵于濑水之上,筥中有饭。子胥遇之,谓曰:“夫人可得一餐乎?”女子曰:“妾独与母居,三十未嫁,饭不可得。”子胥曰:“夫人赈穷途,少饭何嫌哉?”女子知非恒人,遂许之。发其箪筥,饭其盎浆,长跪而与之。子胥再餐而止。女子曰:“君有远逝之行,何不饱而餐之?”子胥已餐而去,又谓女子曰:“掩夫人之壶浆,无令其露。”女子叹曰:“嗟乎!妾独与母居三十年,自守贞明,不愿从适,何宜馈饭而与丈夫?越亏礼义,妾不忍也。子行矣!”子胥行,反顾女子,已自投于濑水矣。于乎!贞明执操,其丈夫女哉!子胥之吴,乃被发徉狂,跣足涂面,行乞于市。市人观,罔有识者。翼日,吴市吏善相者见之,曰:“吾之相人多矣,未尝见斯人也。非异国之亡臣乎?”乃白吴王僚,具陈其状,王宜召之。王僚曰:“与之俱入。”公子光闻之,私喜曰:“吾闻楚杀忠臣伍奢,其子子胥勇而且智,彼必复父之仇,来入于吴。”阴欲养之。市吏于是与子胥俱入见王,王僚怪其状伟,身长一丈,腰十围,眉间一尺。王僚与语,三日,辞无复者。王曰:“贤人也。”子胥知王好之,每入语,语遂有勇壮之气,稍道其仇,而有切切之色。王僚知之,欲为兴师复仇。公子光谋杀王僚,恐子胥前亲于王,而害其谋,因谗伍胥之谋,“伐楚者,非为吴也,但欲自复仇耳。王无用之。”子胥知公子光欲害王僚,乃曰:“彼光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入见王僚,曰:“臣闻诸侯不为匹夫兴师,用兵于比国。”王僚曰:“何以言之?”子胥曰:“诸侯专为政,非以意救急后兴师。今大王践国制威,为匹夫兴兵,其义非也。臣固不敢如王之命。”吴王乃止。子胥退耕于野,求勇士荐之公子光,欲以自媚。乃得勇士专诸。专诸者,堂邑人也。伍胥之亡楚如吴时,遇之于途,专诸方与人斗,将就敌,其怒有万人之气,甚不可当。其妻一呼即还。子胥怪而问其状,“何夫子之怒盛也?闻一女子之声而折道,宁有说乎”?专诸曰:“子视吾之仪,宁类愚者也?何言之鄙也!夫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子胥因相其貌,碓颡而深目,虎膺而熊背,戾于从难。知其勇士,阴而结之,欲以为用。遭公子光之有谋也,而进之公子光。光既得专诸,而礼待之。公子光曰:“天以夫子辅孤之失根也。”专诸曰:“前王余昧卒,僚立,自其分也。公子何因而欲害之乎?”光曰:“前王寿梦有子四人,长曰诸樊,则光之父也;次曰余祭,次曰余昧,次曰季札。札之贤也,将卒传付适长,以及季札。念季札为使,亡在诸侯,未还。余昧卒,国空。有立者,适长也。适长之后,即光之身也。今僚何以当代立乎?吾力弱,无助于掌事之间。非用有力,徒能安吾志。吾虽代立,季子东还,不我废也。”专诸曰:“何不使近臣从容言于王侧,陈前王之命,以讽其意,令知国之所归,何须私备剑士,以捐先王之德?”光曰:“僚素贪而恃力,知进之利,不睹退让。吾故求同忧之士,欲与之并力。惟夫子诠斯义也。”专诸曰:“君言甚露乎,于公子何意也?”光曰:“不也;此社稷之言也。小人不能奉行,惟委命矣。”专诸曰:“愿公子命之。”公子光曰:“时未可也。”专诸曰:“凡欲杀人,君必前求其所好。吴王何好?”光曰:“好味。”专诸曰:“何味所甘?”光曰:“好嗜鱼之炙也。”专诸乃去从太湖学炙鱼,三月得其味,安坐待公子命之。
二十一年三月,葬蔡平公。蔡大子朱失位,位在卑。大夫送葬者归见昭子。昭子问蔡故,以告。昭子叹曰:“蔡其亡乎!若不亡,是君也必不终。诗曰:‘不解于位,民之攸壁。’今蔡侯始即位,而适卑,身将从之。”冬,蔡侯朱出奔楚。费无极取货于东国,而谓蔡人曰:“朱不用命于楚,君王将立东国。若不先从王欲,楚必围蔡。”蔡人惧,出朱而立东国。朱诉于楚,楚子将讨蔡。无极曰:“平侯与楚有盟,故封。其子有二心,故废之,灵王杀隐大子,其子与君同恶,德君必甚。又使立之,不亦可乎?且废置在君,蔡无他矣。”
二十三年秋,吴人伐州来。楚薳越帅师及诸侯之师奔命救州来,吴人御诸钟离。子瑕卒,楚师熸。吴公子光曰:“诸侯从于楚者众,而皆小国也,畏楚而不获已,是以来。吾闻之曰:‘作事威克。’其爱虽小,必济。胡、沈之君幼而狂,陈大夫啮壮而顽,顿与许、蔡疾楚政,楚令尹死,其师熠,帅贱多宠,政令不壹。七国同役而不同心,帅贱而不能整,无大威命,楚可败也。若分师先以犯胡、沈与陈,必先奔。三国败,诸侯之师乃摇心矣。诸侯乖乱,楚必大奔。请先者去备薄威,后者敦陈整旅。”吴子从之。戊辰晦,战于鸡父。吴子以罪人三千先犯胡、沈与陈,三国争之。吴为三军以击于后,中军从王,光帅右,掩余帅左。吴之罪人或奔或止,三国乱,吴师击之。三国败,获胡、沈之君及陈大夫。舍胡、沈之囚使奔许与蔡、顿,曰:“吾君死矣。”师噪而从之,三国奔,楚师大奔。书曰“胡子髡、沈子逞灭,获陈夏啮”,君臣之辞也。不言战,楚未陈也。
楚大子建之母在郹,召吴人而启之。冬十月甲申,吴大子诸樊入郢,取楚夫人与其宝器以归。楚司马薳越追之,不及。将死,众曰:“请遂伐吴以徼之。”薳越曰:“再败君师,死且有罪。亡君夫人,不可以莫之死也。”乃缢于薳澨。
〔补逸〕史记:楚大子建母在居巢,开吴。吴使公子光伐楚,遂败陈、蔡,取大子建母而去。楚恐,城郢。初,吴之边邑卑梁与楚边邑钟离小童争桑,两家交怒相攻,灭卑梁人。卑梁大夫怒,发邑兵攻钟离。楚王闻之,怒,发国兵灭卑梁。吴王闻之,大怒,亦发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灭钟离、居巢。楚乃恐,而城郢。
吕氏春秋:楚之边邑曰卑梁,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桑于境上,戏而伤卑梁之处女。卑梁人操其伤子以让吴人,吴人应之不恭,怒,杀而去之。吴人往报之,尽屠其家。卑梁公怒曰:“吴人焉敢攻吾邑?”举兵反攻之,老弱尽杀之矣。吴王夷昧闻之,怒,使人举兵侵楚之边邑,克夷而后去之。
吴越春秋:八年,僚遣公子光伐楚,大败楚师,因迎故大子建母于郑。郑君送建母珠玉簪珥,欲以解杀建之过。九年,吴又使光伐楚,拔居巢、钟离。
楚囊瓦为令尹,城郢。沈尹戌曰:“子常必亡郢。苟不能卫,城无益也。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诸侯。诸侯守在四邻;诸侯卑,守在四竟。慎其四竟,结其四援,民狎其野,三务成功,民无内忧,而又无外惧,国焉用城?今吴是惧,而城于郢,守已小矣。卑之不获,能无亡乎?昔梁伯沟其公宫,而民溃。民弃其上,不亡何待?夫正其疆埸,修其土田,险其走集,亲其民人,明其伍候,信其邻国,慎其官守,守其交礼,不僭不贪,不懦不耆,完其守备,以待不虞,又何畏矣?诗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无亦监乎若敖、蚡冒至于武、文,土不过同,慎其四竟,犹不城郢。今土数圻而郢是城,不亦难乎!”
二十四年,楚子为舟师以略吴疆。沈尹戌曰:“此行也,楚必亡邑。不抚民而劳之,吴不动而速之,吴踵楚,而疆埸无备,邑能无亡乎?”越大夫胥犴劳王于豫章之汭,越公子仓归王乘舟,仓及寿梦帅师从王,王及圉阳而还。吴人踵楚,而边人不备,遂灭巢及钟离而还。沈尹戌曰:“亡郢之始,于此在矣。王壹动而亡二姓之帅,几如是而不及郢。诗曰,‘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其王之谓乎!”
〔补逸〕新语:楚平王奢侈纵恣,不能制下,检民以德。增驾百马而行,欲令天下人饶,财富利明不可及。于是楚国逾奢,君臣无别。
二十五年十二月,楚子使薳射城州屈,复茄人焉;城丘皇,迁訾人焉;使熊相禖郭巢,季然郭卷。子太叔闻之,曰:“楚王将死矣。使民不安其土,民必忧。忧将及王,弗能久矣。”
二十六年九月,楚平王卒。令尹子常欲立子西,曰:“大子壬弱,其母非适也,王子建实聘之。子西长而好善。立长则顺,建善则治。王顺国治,可不务乎?”子西怒曰:“是乱国而恶君王也。国有外援,不可渎也;王有适嗣,不可乱也。败亲速仇,乱嗣不祥。我受其名,赂吾以天下,吾滋不从也,楚国何为?必杀令尹。”令尹惧,乃立昭王。
〔补逸〕吴越春秋:楚平王卒,伍子胥谓白公胜曰:“平王卒,吾志不悉矣。然楚国在,吾何忧矣?”白公默然不对。伍子胥坐泣于室。
二十七年,吴子欲因楚丧而伐之,使公子掩余、公子烛庸帅师围潜,使延州来季子聘于上国,遂聘于晋,以观诸侯。楚莠尹然、工尹麇帅师救潜,左司马沈尹戌帅都君子与王马之属以济师,与吴师遇于穷。令尹子常以舟师及沙汭而还。左尹郤宛、工尹寿帅师至于潜,吴师不能退。吴公子光曰:“此时也,弗可失也。”告鱄设诸曰:“上国有言曰:‘不索何获?’我,王嗣也。吾欲求之。事若克,季子虽至,不吾废也。”鱄设诸曰:“王可弑也,母老子弱,是无若我何?”光曰:“我,尔身也。”夏四月,光伏甲于堀室,而享王。王使甲坐于道,及其门,门、阶、户、席,皆王亲也,夹之以铍。羞者献体,改服于门外;执羞者坐行而入,执铍者夹承之,及体以相授也。光伪足疾,入于堀室。鱄设诸置剑于鱼中以进,抽剑刺王,铍交于胸,遂弑王。阖庐以其子为卿。吴公子掩余奔徐,公子烛庸奔钟吾。楚师闻吴乱而还。
郤宛直而和,国人说之。鄢将师为右领,与费无极比,而恶之。令尹子常贿而信谗,无极谮郤宛焉。谓子常曰:“子恶欲饮子酒。”又谓子恶:“令尹欲饮酒于子氏。”子恶曰:“我,贱人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将必来辱,为惠已甚,吾无以酬之,若何?”无极曰:“令尹好甲兵,子出之,吾择焉。”取五甲五兵,曰:“置诸门,令尹至,必观之,而从以酬之。”及飨日,帷诸门左。无极谓令尹曰:“吾几祸子。子恶将为子不利,甲在门矣。子必无往。且此役也,吴可以得志。子恶取赂焉而还,又误群帅,使退其师,曰:‘乘乱不祥。’吴乘吾丧,我乘其乱,不亦可乎?”令尹使视郤氏,则有甲焉,不往。召鄢将师而告之,将师退,遂令攻郤氏,且爇之。子恶闻之,遂自杀也。国人弗爇。令曰:“不爇郤氏,与之同罪。”或取一编菅焉,或取一秉秆焉,国人投之,遂弗爇也。令尹炮之,尽灭郤氏之族党,杀阳令终与其弟完及佗,与晋、陈及其子弟。晋、陈之族呼于国曰:“鄢氏、费氏自以为王,专祸楚国,弱寡王室。蒙王与令尹,以自利也。令尹尽信之矣。国将如何?”令尹病之。
〔补逸〕吴越春秋:阖闾元年,始任贤使能,施恩行惠,以仁义闻于诸侯。仁未施,恩未行,恐国人不就,诸侯不信,乃举伍子胥为行人,以客礼事之,而与谋国政。阖闾谓子胥曰:“寡人欲强国霸王,何由而可?”伍子胥膝进,垂泪,顿首曰:“臣,楚国之亡虏也。父兄弃捐,骸骨不葬,魂不血食,蒙罪受辱,来归命于大王。幸不加戮,何敢与政事焉?”阖闾曰:“非夫子,寡人不免于絷御之使。今幸奉一言之教,乃至于斯,何为中道生进退邪?”子胥曰:“臣闻谋议之臣,何足处于危亡之地?然忧除事定,必不为君主所亲。”阖闾曰:“不然;寡人非子无所尽议,何得让乎?吾国僻远,顾在东南之地,险阻润湿,又有江海之害,君无守御,民无所依,仓库不设,田畴不垦,为之奈何?”子胥良久对曰:“臣闻治国之道,安君理民,是其上者。”阖闾曰:“安君治民,其术奈何?”子胥曰:“凡欲安君治民、兴霸成王、从近制远者,必先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廪,治兵库,斯则术也。”阖闾曰:“善夫!筑城郭,立仓库,因地制宜,岂有天气之数以威邻国者乎?”子胥曰:“有。”阖闾曰:“寡人委计于子。”子胥乃使相土尝水,象天法地,造筑大城,周围四十七里。陆门八以象天八风,水门八以法地八聪。筑小城,周十里。陆门三。不开东面者,欲以绝越明也。立阊门者,以象天门,通阊阖风也。立蛇门者,以象地户也。阖闾欲西破楚,楚在西北,故立阊门以通天气,因复名之破楚门。欲东并大越,越在东南,故立蛇门,以制敌国。吴在辰,其位龙也,故小城南门上反羽为两鲵鱙以象龙角;越在巳地,其位蛇也,故南大门上有木蛇北向首内,示越属于吴也。城郭以成,仓库以具。阖闾复使子胥、屈盖余、烛佣习术战骑射御之巧。未有所用,请干将铸作名剑二枚。干将者,吴人也,与欧冶子同师,俱能为剑。越前来献三枚,阖闾得而宝之,以故使剑匠作为二枚,一曰干将,一曰莫邪。莫邪,干将之妻也。干将作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阴阳同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而金铁之精不销沦流。于是干将不知其由,莫邪曰:“子以善为剑闻于王,使子作剑,三月不成,其有意乎?”干将曰:“吾不知其理也。”莫邪曰:“夫神物之化,须人而成。今夫子作剑,得无得其人而后成乎?”干将曰:“昔吾师作冶,金铁之类不销,夫妻俱入冶炉中,然后成物。至今后世即山作冶,麻经葌服,然后敢铸金于山。今吾作剑不变化者,其若斯邪?”莫邪曰:“师知铄身以成物,吾何难哉?”于是干将妻乃断发剪爪,投于炉中,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刀濡,遂以成剑。阳曰干将,阴曰莫邪。阳作龟文,阴作缦理。干将匿其阳,出其阴而献之。阖闾甚重,既得宝剑,适会鲁使季孙聘于吴。阖闾使掌剑大夫以莫邪献之。季孙拔剑之锷,中缺者,大如黍米,叹曰:“美哉剑也!虽上国之师,何能加之?夫剑之成也,吴霸有缺,则亡矣。我虽好之,其可受乎?”不受而去。阖闾既宝莫邪,复命于国中,作金钩,令曰:“能为善钩者,赏之百金。”吴作钩者甚众,而有人贪王之重赏也,杀其二子,以血舋金,遂成二钩,献于阖闾,诣宫门而求赏。王曰:“为钩者众,而子独求赏,何以异于众夫子之钩乎?”作钩者曰:“吾之作钩也,贪而杀二子,舋成二钩。”王乃举众钩以示之,何者是也。王钩甚多,形体相类,不知其所在。于是钩师向钩而呼二子之名,吴鸿、扈稽!我在于此。王不知汝之神也。声绝于口,两钩俱飞著父之胸。吴王大惊曰:“嗟乎!寡人诚负于子。”乃赏百金,遂服而不离身。
六月,欲用兵,会楚之白喜来奔,阖闾见白喜而问曰:“寡人国僻远,东滨海侧,闻子前人为楚荆之暴怒、费无忌之谗口,不远吾国,而来于斯,将何以教寡人?”喜曰:“楚国之失虏,前人无罪,横被暴诛。臣闻大王收伍子胥之穷厄,不远千里,故来归命,惟大王赐其死。”阖闾伤之,以为大夫,与谋国事。吴大夫被离承宴,问子胥曰:“何见而信喜?”子胥曰:“吾之怨与喜同。子不闻河上歌乎?同病相怜,同忧相救。惊翔之鸟,相随而集;濑下之水,因复俱流。胡马望北风而立,越鷰向日而熙。谁不爱其所近,悲其所思者乎?”被离曰:“君之外言也,岂有内意以决疑乎?”子胥曰:“吾不见也。”被离曰:“吾观喜之为人,鹰视虎步,专功擅杀之性,不可亲也。”子胥不然其言,与之俱事吴王。白喜来奔,吴王问子胥曰:“白喜何如人也?”子胥曰:“白喜者,楚白州犁之孙。平王诛州犁,喜因出奔,闻臣在吴而来也。”阖闾曰:“州犁何罪?”子胥曰:“白州犁楚之左尹,号曰郄宛,事平王,平王幸之,常与尽日而语,袭朝而食。费无忌望而妒之,因谓平王曰:‘王爱幸宛,一国所知,何不为酒,一至宛家,以示群臣于宛之厚?’平王曰:‘善。’乃具酒于郄宛之舍。无忌教宛曰:‘平王甚毅猛而好兵,子必故陈兵堂下、门庭。’宛信其言,因而为之。及平王往而大惊,曰:‘宛何等也?’无忌曰:‘殆且有篡杀之忧。王急去之!事未可知。’平王大怒,遂杀郄宛。诸侯闻之,莫不叹息。喜闻臣在吴,故来。请见之。”
〔发明〕按:伯嚭即白喜也,非郤宛子。伯州犁死于郏敖之难,安得误以为郤宛?且误以伯嚭为郤宛之子乎?今取吴越春秋附录于左氏杀郤宛之后,以明伯嚭虽因郤宛之事而出,而非郤宛子也。
吴王前既杀王僚,又忧庆忌之在邻国,恐合诸侯来伐。问子胥曰:“昔专诸之事于寡人厚矣,今闻公子庆忌有计于诸侯,吾食不甘味,卧不安席,以付于子。”子胥曰:“臣不忠,无行,而与大王图王僚于私室之中。今复欲讨其子,恐非皇天之意。”阖闾曰:“昔武王讨纣而后杀武庚,周人无怨色。今若斯议,何惧乎?”子胥曰:“臣事君王,将遂吴统,又何惧焉?臣之所厚其人者,细人也,愿从于谋。”吴王曰:“吾之忧也,其敌有万人之力,岂细人之所能谋乎?”子胥曰:“其细人之谋事,而有万人之力也。”王曰:“其为何谁?子以言之。”子胥曰:“姓要名离。臣昔尝见曾折辱壮士椒丘也。”王曰:“辱之奈何?”子胥曰:“椒丘诉者,东海上人也。为齐王使于吴,过淮津,欲饮马于津。津吏曰:‘水中有神,见马即出,以害其马,君勿饮也!’曰:‘壮士所当,何神敢干?’乃使从者饮马于津,水神果取其马,马没。椒丘大怒,袒裼,持剑入水,求神决战,连日乃出,眇其一目。遂之吴。会于友人之丧,恃其与水神战之勇也,于友人之丧席而轻傲于士大夫,言辞不逊,有陵人之气。要离与之对坐,合坐不忍其溢于力也,时要离乃挫曰:‘吾闻勇士之斗也,与日战,不移表;与鬼神战者,不旋踵;与人战者,不达声。生往死还,不受其辱。今子与神斗于水,亡马失御,又受眇目之病,形残名勇,勇士所耻。不即丧命于敌,而恋其生,犹徽色于我哉!’于是椒丘卒于诘责,恨怒并发,暝即往攻要离。于是要离席阑至舍,诫其妻曰:‘我辱壮士椒丘于大家之丧,余恨蔚恚,暝必来也。慎无闭吾门。’至夜,椒丘诉果往,见其门不闭,登其堂不关,入其室不守,放发僵卧,无所惧。乃手剑而捽要离曰:‘子有当死之过者三,子知之乎?’离曰:‘不知。’诉曰:‘子辱我于大家之众,一死也;归不关闭,二死也;卧不守御,三死也。子有三死之过,欲无得怨?’要离曰:‘吾无三死之过,子有三不肖之愧,子知之乎?’曰:‘不知。’要离曰:‘吾辱子于千人之众,子无敢报,一不肖也;入门不咳,登堂无声,二不肖也;前拔子剑,手挫捽吾头,乃敢大言,三不肖也。子有三不肖,而威于我,岂不鄙哉!’于是椒丘投剑而叹,曰:‘吾之勇也,人莫敢眦占者,离乃加吾之上,此天下壮士也。’臣闻要离若斯,诚以闻矣。”吴王曰:“愿承宴而待焉。”子胥乃见要离曰:“吴王闻子高义,惟一临之。”乃与子胥见吴王。王曰:“子何为者?”要离曰:“臣国东千里之人,臣细小无力,迎风则僵,负风则伏。大王有命,臣敢不尽力。”吴王心非子胥进此人,良久默然不言。要离即进曰:“大王患庆忌乎?臣能杀之。”王曰:“庆忌之勇,世所闻也。筋骨果劲,万人莫当。走追奔兽,手接飞鸟,骨腾肉飞,拊膝数百里。吾尝追之于江,驷马驰不及;射之闇接,矢不可中。今子之力不如也。”要离曰:“王有意焉,臣能杀之。”王曰:“庆忌明智之人,独穷于诸侯,不下诸侯之士。”要离曰:“臣闻安其妻子之乐,不尽事君之义,非忠也。怀家室之爱,而不除君之患者,非义也。臣诈以负罪出奔,愿王戮臣妻子,断臣右手,庆忌必信臣矣。”王曰:“诺。”要离乃诈得罪出奔,吴王乃取其妻子焚弃于市,要离乃奔诸侯,而行怨言,以无罪闻于天下。遂如卫,求见庆忌。见曰:“阖闾无道,王子所知。今戮吾妻子,焚之于市,无罪见诛。吴国之事,吾知其情,愿因王子之勇,阖闾可得也。何不与我东之于吴?”庆忌信其谋,后三月,拣练士卒,遂之吴。将渡江,于中流,要离力微,坐于上风,因风势,以矛钩其冠,顺风而刺庆忌。庆忌顾而挥之,三捽其头于水中,乃加于膝上,曰:“嘻嘻哉!天下之勇士也!乃敢加兵刃于我。”左右欲杀之,庆忌止之,曰:“此是天下勇士,岂可一日而杀天下勇士二人哉?”乃诫左右曰:“可令还吴,以旌其忠。”于是庆忌死,要离渡至江陵,愍然不行。从者曰:“君何不行?”要离曰:“杀吾妻子,以事其君,非仁也;为新君而杀故君之子,非义也;重其死,不贵无义。今吾贪生弃行,非义也。夫人有三恶,以立于世,吾何面目以视天下之士?”言讫,遂投身于江。未绝,从者出之。要离曰:“吾宁能不死乎?”从者曰:“君且勿死,以俟爵禄。”要离乃自断手足,伏剑而死。
楚郤宛之难,国言未已,进胙者莫不谤令尹。沈尹戌言于子常曰:“夫左尹与中厩尹莫知其罪,而子杀之,以兴谤讟,至于今不已。戌也惑之。仁者杀人以掩谤,犹弗为也。今吾子杀人以兴谤,而弗图,不亦异乎!夫无极,楚之谗人也,民莫不知。去朝吴,出蔡侯朱,丧大子建,杀连尹奢,屏王之耳目,使不聪明。不然,平王之温惠共俭,有过成、庄,无不及焉。所以不获诸侯,迩无极也。今又杀三不辜,以兴大谤,几及子矣。子而不图,将焉用之?夫鄢将师矫子之命,以灭三族,国之良也,而不愆位。吴新有君,疆埸日骇。楚国若有大事,子其危哉!知者除谗,以自安也。今子爱谗,以自危也。甚矣,其惑也!”子常曰:“是瓦之罪,敢不良图?”九月己未,子常杀费无极与鄢将师,尽灭其族,以说于国。谤言乃止。
〔补逸〕吴越春秋:楚闻吴使孙子、伍子胥、白喜为将,楚国苦之,群臣皆怨,咸言费无忌谗杀伍奢、白州犁。而吴侵境,不绝于寇,楚国群臣有一朝之患。于是司马成告子常曰:“太傅伍奢、左尹白州犁,邦人莫知其罪。君与王谋诛之,流谤于国,至于今日,其言不绝,诚惑之。盖闻仁者杀人以掩谤者,犹弗为也。今子杀人以兴谤于国,不亦异乎?夫费无忌,楚之谗口,民莫知其过。今无辜杀三贤士,以结怨于吴。内伤忠臣之心,外为邻国所笑。且郤、伍之家出奔于吴,吴新有伍员、白喜,秉威锐志,结仇于楚,故强敌之兵日骇。楚国有事,子即危矣。夫智者除谗以自安,愚者受佞以自亡。今子受谗,国以危矣。”子常曰:“是曩之罪也,敢不图之。”九月,子常与昭王共诛费无忌,遂灭其族,国人乃谤止。
三十年秋,吴子使徐人执掩余,使钟吾人执烛庸,二公子奔楚。楚子大封而定其徙,使监马尹大心逆吴公子使居养,莠尹然、左司马沈尹戌城之,取于城父与胡田以与之,将以害吴也。子西谏曰:“吴光新得国,而亲其民,视民如子,辛苦同之,将用之也。若好吴边疆,使柔服焉,犹惧其至;吾又疆其仇,以重怒之,无乃不可乎?吴,周之胄裔也,而弃在海滨,不与姬通。今而始大,比于诸华。光又甚文,将自同于先王。不知天将以为虐乎,使翦丧吴国而封大异姓乎,其抑亦将卒以祚吴乎?其终不远矣。我盍姑亿吾鬼神,而宁吾族姓,以待其归。将焉用自播扬焉?”王弗听。吴子怒。冬十二月,吴子执钟吾子,遂伐徐,防山以水之。己卯,灭徐。徐子章禹断其发,携其夫人,以逆吴子。吴子唁而送之,使其迩臣从之,遂奔楚。楚沈尹戌帅师救徐,弗及。遂城夷,使徐子处之。
吴子问于伍员曰:“初而言伐楚,余知其可也,而恐其使余往也,又恶人之有余之功也。今余将自有之矣,伐楚何如?”对曰:“楚执政众而乖,莫适任患。若为三师以肄焉,一师至,彼必皆出。彼出则归,彼归则出,楚必道敝。亟肄以罢之,多方以误之。既罢而后,以三军继之,必大克之。”阖庐从之,楚于是乎始病。
三十一年秋,吴人侵楚,伐夷,侵潜、六。楚沈尹戌帅师救潜,吴师还,楚师迁潜于南冈而还。吴师围弦,左司马戌、右司马稽帅师救弦及豫章,吴师还。始用子胥之谋也。
〔补逸〕吴越春秋:吴将欲伐楚,未行,伍子胥、白喜相谓曰:“吾等为王养士,画其策谋,有利于国,而王故伐楚,出其令,讬而无兴师之意,奈何?”有顷,吴王问子胥、白喜曰:“寡人欲出兵,于二子何如?”子胥、白喜对曰:“臣愿用命。”吴王内计二子皆怨楚深,恐以兵往,破灭而已。登台向南风而啸,有顷而叹,群臣莫有晓王意者。子胥深知王之不定,乃荐孙子于王。孙子者,名武,吴人也,善为兵法,辟隐深居,世人莫知其能。胥乃明知鉴辩,知孙子可以折冲销敌,乃一旦与吴王论兵,七荐孙子。吴王曰:子胥讬言进士,欲以自纳,而召孙子问以兵法,每陈一篇,王不知口之称善。其意大说。问曰:“兵法宁可以小试邪?”孙子曰:“可,可以小试于后宫之女。”王曰:“诺。”孙子曰:“得大王宠姬二人,以为军队长,各将一队。令三百人皆被甲兜鍪、操剑盾而立,告以军法,随鼓进退,左右回旋,使知其禁。”乃令曰:“一鼓皆振,二鼓操进,三鼓为战形。”于是宫女皆掩口而笑。孙子乃亲自操枹击鼓,三令五申,其笑如故。孙子顾视诸女连笑不止。孙子大怒,两目忽张,声如骇虎,发上冲冠,项旁绝缨,顾谓执法曰:“取铁锧!”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信,将之罪也。既以约束,三令五申,卒不却行,士之过也。军法如何?”执法曰:“斩。”武乃令斩队长二人,即吴王之宠姬也。吴王登台观望,正见斩二爱姬,驰使下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宜勿斩之。”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法,在军,君虽有令,臣不受之。”孙子复㧑鼓之,当左右进退,回旋规矩,不敢瞬目,二队寂然,无敢顾者。于是乃报吴王曰:“兵已整齐,愿王观之,惟所欲用。使赴水火,犹无难矣,而可以定天下。”吴王忽然不说,曰:“寡人知子善用兵。虽可以霸,然而无所施也。将军罢兵就舍,寡人不愿。”孙子曰:“王徒好其言,而不用其实。”子胥谏曰:“臣闻兵者凶事,不可空试。故为兵者,诛伐不行,兵道不明。今大王虔心思士,欲兴兵戈以诛暴楚,以霸天下,而威诸侯。非孙武之将,而谁能涉淮逾泗,越千里而战者乎?”于是吴王大说,因鸣鼓会军,集而攻楚。孙子为将,拔舒,杀吴亡将二公子盖余、烛佣。谋欲入郢。孙武曰:“民劳,未可恃也。”
吴王有女滕玉,因谋伐楚,与夫人及女会。蒸鱼王前,尝半而与女。女怒曰:“王食鱼辱我,不忘久生。”乃自杀,阖闾痛之,葬于国西阊门外,凿池积土,文石为椁,题凑为中,金鼎、玉环、银樽、珠襦之宝皆以送女,乃舞白鹤于吴市中,令万民随而观之,还使男女与鹤俱入羡门,因发机以掩之,杀生以送死。国人非之。湛卢之剑恶阖闾之无道也,乃去而出,水行如楚。楚昭王卧而寤,得吴王湛卢之剑于床。昭王不知其故,乃召风湖子而问曰:“寡人卧,觉而得宝剑,不知其名。是何剑也?”风湖子曰:“此谓湛卢之剑。”昭王曰:“何以言之?”风湖子曰:“臣闻吴王得越所献宝剑三枚,一曰鱼肠,二曰磐郢,三曰湛卢。鱼肠之剑已用杀吴王僚也,磐郢以送其死女,今湛卢入楚也。”昭王曰:“湛卢所以去者,何也?”风湖子曰:“臣闻越王允常使欧冶子造剑五枚,以示薛烛。烛对曰:‘鱼肠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故阖闾以杀王僚。一名磐郢,亦曰豪曹,不法之物,无益于人,故以送死。一名湛卢,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寄气讬灵,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冲拒敌。然人君有逆理之谋,其剑即出,故去无道以就有道。今吴王无道,杀君谋楚,故湛卢入楚。”昭王曰:“其直几何?”风湖子曰:“臣闻此剑在越之时,客有酬其直者,有市之乡三十,骏马千匹,万户之都二,是其一也。薛烛对曰:‘赤堇之山已令无云,若邪之溪深而莫测,群神上天,欧冶死矣。虽倾城量金,珠玉盈河,犹不能得此宝,而况有市之乡骏马千匹万户之都,何足言也?’”昭王大说,遂以为宝。阖闾闻楚得湛卢之剑,因斯发怒,遂使孙武、伍胥、白喜伐楚。子胥阴令宣言于楚曰:“楚用子期为将,吾即待而杀之。子常用兵,吾即去之。”楚闻之,因用子常,退子期。吴拔六与潜二邑。
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赵简子梦童子裸而转以歌,旦,占诸史墨曰:“吾梦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对曰:“六年及此月也,吴其入郢乎!终亦弗克。入郢必以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谪。火胜金,故弗克。”
定公二年,桐叛楚。吴子使舒鸠氏诱楚人曰:“以师临我,我伐桐,为我使之无忌。”秋,楚囊瓦伐吴师于豫章。吴人见舟于豫章,而潜师于巢。冬十月,吴军楚师于豫章,败之;遂围巢,克之,获楚公子繁。
〔补逸〕说苑:晋人已胜智氏,归而缮甲、砥兵。楚王恐,召梁公弘曰:“晋人已胜智氏矣,归而缮甲兵,其以我为事乎?”梁公曰:“不患。害其在吴乎!夫吴君恤民而同其劳,使其民重上之令,而人轻其死,以从上使,如虏之战。臣登山以望之,见其用百姓之信,必也勿已乎!其备之,如何?”不听。明年,阖庐袭郢。
三年冬,蔡昭侯为两佩与两裘,以如楚。献一佩、一裘于昭王,昭王服之,以享蔡侯。蔡侯亦服其一。子常欲之,弗与,三年止之。唐成公如楚,有两肃爽马,子常欲之,弗与,亦三年止之。唐人或相与谋,请代先从者,许之。饮先从者酒,醉之,窃马而献之子常。子常归唐侯。自拘于司败,曰:“君以弄马之故,隐君身,弃国家。群臣请相夫人以偿马,必如之。”唐侯曰:“寡人之过也,二三子无辱。”皆赏之。蔡人闻之,固请而献佩于子常。子常朝,见蔡侯之徒,命有司曰:“蔡君之久也,官不共也。明日礼不毕,将死。”蔡侯归,及汉,执玉而沉,曰:“余所有济汉而南者,有若大川!”蔡侯如晋,以其子元与其大夫之子为质焉,而请伐楚。
〔补逸〕国语:斗且廷见令尹子常,子常与之语,问蓄货聚马。归以语其弟,曰:“楚其亡乎!不然,令尹其不免乎!吾见令尹,令尹问蓄聚积实,如饿豺狼焉,殆必亡者也。夫古者聚货不妨民衣食之利,聚马不害民之财用。国马足以行军,公马足以称赋,不是过也。公货足以宾献,家货足以供用,不是过也。夫货马邮则阙于民,民多阙,则有离叛之心,将何以封矣?昔斗子文三舍令尹,无一日之积,恤民之故也。成王闻子文之朝不及夕也,于是乎每朝设脯一束,糗一筐,以羞子文。至于今令尹秩之。成王每出子文之禄,必逃,王止而后复。人谓子文曰:‘人生求富,而子逃之,何也?’对曰:‘夫从政者,以庇民也。民多旷者,而我取富焉,是勤民以自封也,死无日矣。我逃死,非逃富也。’故庄王之世灭,若敖氏唯子文之后在,至于今处郧,为楚良臣,是不先恤民而后己之富乎?今子常,先大夫之后也,而相楚君,无令名于四方。民之羸喂,日月已甚。四境盈垒,道殣相望,盗贼司目,民无所放。是之不恤,而蓄积不厌,其速怨于民多矣。积货滋多,蓄怨滋厚。不亡何待?夫民心之愠也,若防大川焉。溃,而所犯必大矣。子常其能贤于成、灵乎?成不礼于穆,愿食熊蹯,不获而死。灵王不顾于民,一国弃之,如遗迹焉。子常为政,而无礼不顾,甚于成、灵,其独何力以待之?”期年乃有柏举之战,子常奔郑,昭王奔随。
四年春三月,刘文公合诸侯于召陵,谋伐楚也。晋荀寅求货于蔡侯,弗得,乃辞蔡侯。沈人不会于召陵,晋人使蔡伐之。夏,蔡灭沈。秋,楚为沈故,围蔡。
伍员为吴行人以谋楚。楚之杀郤宛也,伯氏之族出,伯州犁之孙嚭为吴大宰,以谋楚。楚自昭王即位,无岁不有吴师,蔡侯因之,以其子乾与其大夫之子为质于吴。冬,蔡侯、吴子,唐侯伐楚,舍舟于淮汭,自豫章与楚夹汉。
左司马戌谓子常曰:“子沿汉而与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毁其舟,还塞大隧、直辕、冥阨,子济汉而伐之,我自后击之,必大败之。”既谋而行。武城黑谓子常曰:“吴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可久也。不如速战。”史皇谓子常:“楚人恶子而好司马。若司马毁吴舟于淮,塞城口而入,是独克吴也。子必速战。不然,不免。”乃济汉而陈,自小别至于大别,三战。子常知不可,欲奔。史皇曰:“安求其事,难而逃之,将何所入?子必死之,初罪必尽说。”
十一月庚午,二师陈于柏举。阖庐之弟夫概王晨请于阖庐曰:“楚瓦不仁,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后大师继之,必克。”弗许。夫概王曰:“所谓臣义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谓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以其属五千先击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师乱,吴师大败之。子常奔郑,史皇以其乘广死。吴从楚师,及清发,将击之。夫概王曰:“困兽犹斗,况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必败我。若使先济者知免,后者慕之,蔑有斗心矣,半济而后可击也。”从之。又败之。楚人为食,吴人及之,奔。食而从之,败诸雍澨。五战及郢。己卯,楚子取其妹季芈畀我以出,涉睢,鍼尹固与王同舟,王使执燧象以奔吴师。庚辰,吴入郢,以班处宫。子山处令尹之宫,夫概王欲攻之,惧而去之,夫概王入之。左司马戌及息而还,败吴师于雍澨,伤。初,司马臣阖庐,故耻为禽焉。谓其臣曰:“谁能免吾首?”吴句卑曰:“臣贱,可乎?”司马曰:“吾实失子,可哉!”三战,皆伤,曰:“吾不可用也已。”句卑布裳,刭而裹之,藏其身,而以其首免。
楚子涉睢,济江,入于云中。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王孙由于以背受之,中肩。王奔郧,钟建负季芈以从。由于徐苏,而从。郧公辛之弟怀将弑王,曰:“平王杀吾父,我杀其子,不亦可乎?”辛曰:“君讨臣,谁敢仇之?君命,天也。若死天命,将谁仇?诗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惟仁者能之。违强陵弱,非勇也;乘人之约,非仁也;灭宗废祀,非孝也;动无令名,非知也。必犯是,余将杀女。”斗辛与其弟巢以王奔随。吴人从之,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在汉川者,楚实尽之。天诱其衷,致罚于楚,而君又窜之。周室何罪?君若顾报周室,施及寡人,以奖天衷,君之惠也。汉阳之田,君实有之。”楚子在公宫之北,吴人在其南。子期似王,逃王而己为王,曰:“以我与之,王必免。”随人卜与之,不吉。乃辞吴曰:“以随之辟小而密迩于楚,楚实存之,世有盟誓,至于今未改。若难而弃之,何以事君?执事之患,不唯一人。若鸠楚竟,敢不听命?”吴人乃退。炉金初宦于子期氏,实与随人要言。王使见,辞曰:“不敢以约为利。”王割子期之心以与随人盟。
〔补逸〕公羊传:吴何以称子?夷狄也。而忧中国。其忧中国奈何?伍子胥父诛乎楚,挟弓而去楚,以干阖庐。阖庐曰:“士之甚,勇之甚,将为之兴师,而复仇于楚。”伍子胥复曰:“诸侯不为匹夫兴师。且臣闻之,事君犹事父也。亏君之义,复父之仇,臣不为也。”于是止。蔡昭公朝乎楚,有美裘焉,囊瓦求之,昭公不与,为是拘昭公于南郢数年,然后归之。于其归焉,用事乎河曰:“天下诸侯苟有能伐楚者,寡人请为之前列。”楚人闻之怒,为是兴师,使囊瓦将而伐蔡。蔡请救于吴。伍子胥复曰:“蔡非有罪也,楚人为无道,君如有忧中国之心,则若时可矣。”于是兴师而救蔡,曰:“事君犹事父也,此其为可以复仇,奈何?”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推刃之道也。复仇不除害,朋友相卫,而不相迿,古之道也。”吴何以不称子?反夷狄也。其反夷狄奈何?君舍于君室,大夫舍于大夫室,盖妻楚王之母也。
穀梁传:日入,易无楚也。易无楚者,坏宗庙,徙陈器,挞平王之墓。何以不言灭也?欲存楚也。其欲存楚奈何?昭王之军败而逃,父老送之,曰:“寡人不肖,亡先君之邑。父老反矣,何忧无君?寡人且用此入海矣。”父老曰:“有君如此其贤也,以众不如吴,以必死不如楚。”相与击之,一夜而三败吴人。复立。何以谓之吴也?狄之也。何谓狄之也?君居其君之寝,而妻其君之妻;大夫居其大夫之寝,而妻其大夫之妻。盖有欲妻楚王之母者,不正乘败人之绩而深为利,居人之国,故反其狄道也。
吴越春秋:吴王入郢,止留伍胥,以不得昭王,乃掘平王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左足践腹,右手抉其目,诮之曰:“谁使汝用谗谀之口,杀我父兄?岂不冤哉!”即令阖闾妻昭王夫人。伍胥、孙武、白喜亦妻子常、司马成之妻,以辱楚之君臣也。遂引军击郑。郑定公前杀大子建,而困迫子胥,自此郑定公大惧,乃令国中曰:“有能还吴军者,吾与分国而治。”渔者之子应募曰:“臣能还之,不用尺兵斗粮,得一桡而行歌道中,即还矣。”公乃与渔者之子桡。子胥军将至,当道扣桡而歌曰:“芦中人。”如是再。子胥闻之,愕然大惊曰:“何等谓?”与语,“公为何谁矣?”曰:“渔父者子。吾国君惧,令于国有能还吴军者,与之分国而治。臣念前人与君相逢于途,今从君乞郑之国。”子胥叹曰:“悲哉!吾蒙子前人之恩,自致于此。上天苍苍,岂敢忘也?”于是乃释郑国,还军守楚,求昭王所在日急。申包胥亡在山中,闻之,乃使人谓子胥曰:“子之报仇,其以甚乎!子故平王之臣,北面事之。今于僇尸之辱,岂道之极乎?”子胥曰:“为我谢申包胥曰:‘日暮路远,倒行而逆施之道也。’”
越绝书:昭王臣司马子其、令尹子西归,相与计谋:“子胥不死,又不入荆邦,犹未得安,为之奈何?莫若求之,而与之同邦乎?”昭王乃使使者报子胥于吴曰:“昔者吾先人杀子之父,而非其罪也。寡人尚少,未有所识也。今子大夫报寡人也特甚,然寡人亦不敢怨子。今子大夫何不来归子故坟墓丘冢为?我邦虽小,与子同有之;民虽少,与子同使之。”子胥曰:“以此为名,名即章;以此为利,利即重矣。前为父报仇,后求其利,贤者不为也。父已死,子食其禄,非父之义也。”使者遂还,乃报荆昭王曰:“子胥不入荆邦明矣。”
列女传:伯嬴者,秦穆公之女,楚平王之夫人,昭王之母也。楚与吴为伯莒之战,吴胜楚,入郢,昭王亡,阖闾尽妻其后宫。次至伯嬴。伯嬴持刀曰:“妾闻天子者,天下之表也;公侯者,一国之仪也。是以明王之制,使男女不亲授受,坐不同席,食不共器,殊椸枷,异巾栉,所以远之也。若诸侯外淫者,绝;卿大夫外淫者,放;士庶人外淫者,宫割。夫然者,仁失,可复以义;义失,可复以礼。男女之失,乱亡兴焉。公侯之所绝,天子之所诛也。今君王弃仪表之行,纵乱亡之欲,犯诛绝之事,何以行令训民?妾闻生而辱,不若死而荣。以死守之,不敢承命。”于是吴王惭遂退。舍伯嬴与其保阿,闭永巷之门,皆不释兵。三旬,秦救至,昭王乃复矣。
淮南子:阖闾伐楚,五战入郢,烧高府之粟,破九龙之钟,鞭荆平王之墓,舍昭王之宫。昭王奔随,百姓父兄携幼扶老而随之,乃相率而为致勇之寇,皆方命奋臂而为之斗。当此之时,无将卒以行列之,各致其死,却吴兵,复楚地。
吴越春秋:昭王反国,乐师扈子非荆王信谗佞、杀伍奢、白州犁,而寇不绝于境,至乃掘平王墓,戮尸奸喜,以辱楚君臣,又伤昭王困迫,几为天下大鄙,然已愧矣。乃援琴为楚作穷劫之曲以畅君之迫厄之畅达也。其词曰:“王邪王邪何乖烈?不顾宗庙听谗孽,任用无忌多所杀,诛夷白氏族几灭。二子东奔适吴、越。吴王哀痛助忉怛。垂涕举兵将西伐。伍胥、白喜、孙武决,三战破郢王奔发,留兵纵骑虏荆阙。楚荆骸骨遭发掘,鞭辱腐尸耻难雪,几危宗庙社稷灭。严王何罪国几绝。卿士凄怆民恻悷。吴军虽去怖不歇。愿王更隐抚忠节。勿为谗口能谤亵。”昭王垂涕,深知琴曲之情。扈子遂不复鼓矣。
臣士奇曰:楚自熊通以来,奄王坐大,荐食诸姬。齐桓、晋文仅能攘斥,未尝即其国都而大创之也。阖闾徇蔡侯之请,逾越江、淮,五战遂至于郢,焚高府之粟,破九龙之钟,昭王出走,几定其国。然而仁义不施,宣淫穷毒。楚虽挠败,父兄子弟怨吴入于骨髓,争起而逐之,不待无衣赋而知吴人之不能久于楚矣。伍员抱父兄之痛,贯弓櫜剑,侧身间道,痛哭于荒江,乞食于吴市,不忘寻仇,卒酬所愿。此心即皇天后土,犹将鉴之。至其淫逞之过,乃讬于“日暮途穷、倒行逆施”之说,嘻!其甚矣!夫父死不受诛,子复仇可也。不又曰“君命天也,死天命,谁敢仇之乎”?且员父兄之见杀,为之首恶者,费无极也。平王为谗人所构,失在不聪。员所欲得而甘心者,宜在无极,而不在平王也。及无极被诛,恨亦可以少释矣。未几平王复殂,乃谓白公胜曰,“平王卒,吾志不悉矣”。然则非手刃平王,将遂不得伸其志耶?至鞭尸挞墓,班宫处室,辱逮父母之邦,惨被乐扈之曲,恐奢、尚有知,亦伤心而不忍闻矣。子胥复仇,其事最烈,亦最奇。一时江上丈人掩壶浆而自覆,濑水女子哀王孙而湛身。乃至孙子之用兵,戮及宠姬;专诸之刺僚,祸生鱼腹;要离之刺庆忌,如捽婴儿;莫邪水走而亡楚,鸿稽一呼而著胸,皆事之最奇者。若夫楚失一胥而郢几墟,吴得一嚭而国终破。天以两楚人为报复相寻之终始,不尤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