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惠复兴楚国 白公之乱 惠王灭陈附
定公四年。初,伍员与申包胥友。其亡也,谓申包胥曰:“我必复楚国!”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及昭王在随,申包胥如秦乞师,曰:“吴为封豕、长蛇,以荐食上国,虐始于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德无厌,若邻于君,疆埸之患也。逮吴之未定,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灵抚之,世以事君。’”秦伯使辞焉,曰:“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告。”对曰:“寡君越在草莽,未获所伏,下臣何敢即安?”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
〔考证〕史记:始伍员与申包胥为友。员之亡也,谓包胥曰:“我必覆楚!”包胥曰:“我必存之!”及吴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申包胥亡于山中,使人谓子胥曰:“子之报仇其以甚乎!吾闻之,‘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亲北面而事之。今至于僇死人,此岂其无天道之极乎?”伍子胥曰:“为我谢申包胥曰:‘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于是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于秦。秦不许,包胥立于秦庭,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秦哀公怜之,曰:“楚虽无道,有臣若是,可无存乎?”乃遣车五百乘,救楚,击吴。
五年,申包胥以秦师至,秦子蒲、子虎帅车五百乘以救楚。子蒲曰:“吾未知吴道。”使楚人先与吴人战,而自稷会之,大败夫概王于沂。吴人获薳射于柏举,其子帅奔徒以从。子西败吴师于军祥。秋七月,子期、子蒲灭唐。九月,夫概王归自立也,以与王战而败,奔楚,为堂谿氏。吴师败楚师于雍澨,秦师又败吴师。吴师居麇,子期将焚之。子西曰:“父兄亲暴骨焉,不能收,又焚之,不可。”子期曰:“国亡矣,死者若有知也,可以歆旧祀,岂惮焚之?”焚之,而又战,吴师败。又战于公婿之谿,吴师大败。吴子乃归。囚闉舆罢,闉舆罢请先,遂逃归。叶公诸梁之弟后臧从其母于吴,不待而归,叶公终不正视。
楚子入于郢。初,斗辛闻吴人之争宫也,曰:“吾闻之,不让则不和,不和不可以远征。吴争于楚,必有乱,有乱则必归。焉能定楚?”王之奔随也,将涉于成臼,蓝尹亹涉其帑,不与王舟。及宁,王欲杀之。子西曰:“子常唯思旧怨,以败,君何效焉?”王曰:“善。使复其所,吾以志前恶。”王赏斗辛、王孙由于、王孙圉、钟建、斗巢、申包胥、王孙贾、宋木、斗怀。子西曰:“请舍怀也。”王曰:“大德灭小怨,道也。”申包胥曰:“吾为君也,非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且我尤子旗,其又为诸?”遂逃赏。王将嫁季芈,季芈辞曰:“所以为女子,远丈夫也。钟建负我矣。”以妻钟建,以为乐尹。王之在随也,子西为王舆服,以保路国于脾泄。闻王所在,而后从王。王使由于城麇,复命。子西问高厚焉,弗知。子西曰:“不能如辞。城不知高厚、小大,何知?”对曰:“固辞不能,子使余也。人各有能有不能。王遇盗于云中,余受其戈,其所犹在。”袒而视之背,曰:“此余所能也。脾泄之事,余亦弗能也。”
六年四月己丑,吴大子终累败楚舟师,获潘子臣、小惟子及大夫七人,楚国大惕,惧亡。子期又以陵师败于繁阳。令尹子西喜曰:“乃今可为矣。”于是乎迁郢于都,而改纪其政,以定楚国。
十四年,顿子牂欲事晋、背楚,而绝陈好。二月,楚灭顿。
十五年,吴之入楚也,胡子尽俘楚邑之近胡者。楚既定,胡子豹又不事楚,曰:“存亡有命,事楚何为?多取费焉。”二月,楚灭胡。
哀公元年春,楚子围蔡,报柏举也。里而栽,广丈,高倍,夫屯昼夜九日,如子西之素。蔡人男女以辨,使疆于江、汝之间而还。蔡于是乎请迁于吴。
吴之入楚也,使召陈怀公。怀公朝国人而问焉,曰:“欲与楚者右,欲与吴者左。”陈人从田,无田从党。逢滑当公而进,曰:“臣闻‘国之兴也以福,其亡也以祸’。今吴未有福,楚未有祸。楚未可弃,吴未可从。而晋,盟主也,若以晋辞吴,若何?”公曰:“国胜君亡,非祸而何?”对曰:“国之有是多矣,何必不复?小国犹复,况大国乎?臣闻‘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楚虽无德,亦不艾杀其民。吴日敝于兵,暴骨如莽,而未见德焉。天其或者正训楚也。祸之适吴,其何日之有?”陈侯从之。及夫差克越,乃修先君之怨。秋八月,吴侵陈,修旧怨也。
二年秋,吴泄庸如蔡纳聘,而稍纳师。师毕入,众知之。蔡侯告大夫,杀公子驷以说,哭而迁墓。冬,蔡迁于州来。
四年春,蔡昭侯将如吴,诸大夫恐其又迁也,承公孙翩,逐而射之,入于家人,而卒以两矢门之,众莫敢进。文之锴后至,曰:“如墙而进,多而杀二人。”锴执弓而先,翩射之,中肘,锴遂杀之。故逐公孙辰,而杀公孙姓、公孙旴。
夏,楚人既克夷虎,乃谋北方。左司马眅、申公寿余、叶公诸梁致蔡于负函,致方城之外于缯关,曰:“吴将溯江入郢,将奔命焉。”为一昔之期,袭梁及霍。单浮余围蛮氏,蛮氏溃,蛮子赤奔晋阴地。司马起丰、析与狄、戎以临上雒,左师军于菟和,右师军于仓野,使谓阴地之命大夫士蔑曰:“晋、楚有盟,好恶同之。若将不废,寡君之愿也。不然,将通于少习以听命。”士蔑请诸赵孟。赵孟曰:“晋国未宁,安能恶于楚?必速与之!”士蔑乃致九州之戎,将裂田以与蛮子而城之,且将为之卜。蛮子听卜,遂执之,与其五大夫,以畀楚师于三户。司马致邑,立宗焉,以诱其遗民,而尽俘以归。
六年春,吴伐陈,复修旧怨也。楚子曰:“吾先君与陈有盟,不可以不救。”乃救陈师于城父。
秋七月,楚子在城父,将救陈。卜战,不吉。卜退,不吉。王曰:“然则死也。再败楚师,不如死。弃盟逃仇,亦不如死。死一也,其死仇乎!”命公子申为王,不可;则命公子结,亦不可;则命公子启,五辞而后许。将战,王有疾。庚寅,昭王攻大冥,卒于城父。子闾退,曰:“君王舍其子而让,群臣敢忘君乎?从君之命,顺也;立君之子,亦顺也。二顺不可失也。”与子西、子期谋,潜师闭涂,逆越女之子章立之,而后还。
是岁也,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三日。楚子使问诸周大史。周大史曰:“其当王身乎!若禜之,可移于令尹、司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置诸股肱,何益?不毂不有大过,天其夭诸?有罪受罚,又焉移之?”遂弗禁。初,昭王有疾,卜曰:“河为祟。”王弗祭。大夫请祭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睢、漳,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也。不毂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弗祭。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夏书曰:‘惟彼陶唐,帅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乱其纪纲,乃灭而亡。’又曰:‘允出兹在兹。’由己率常可矣。”
〔补逸〕列女传:楚昭越姬者,越王句践之女。昭王燕游,蔡姬在左,越姬参右,王亲乘驷以驰逐,遂登附社之台,以望云梦之囿,观士大夫逐者。既欢,乃顾谓二姬曰:“乐乎?”蔡姬对曰:“乐。”王曰:“吾愿与子生若此,死又若此。”蔡姬曰:“昔敝邑寡君,固以众黎民之役事君王之马足,故以婢子之身为苞苴玩好。今乃比于妃嫔,固愿生俱乐,死同时。”王顾谓史书之,“蔡姬许从孤死矣”。乃复谓越姬。越姬对曰:“昔者我先君庄王,淫乐三年,不听政事,终而能改,卒霸天下。妾以君王为能法我先君,将改斯乐而勤于政也。今则不然,而要婢子以死,其可得乎?且君王以束帛乘马取婢子于敝邑,寡君受之太庙也,不约死。妾闻之诸姑,‘妇人以死彰君之善,益君之宠’。不闻其以苟从其闇死为荣。妾不敢闻命。”居二十五年,王救陈,二姬从。王病在军中,有赤云夹日如飞鸟。王问周史。周史曰:“是害王身,然可移,移于将相。”将相闻之,将请以身祷于神。王曰:“将相之于孤,犹股肱也。今移祸焉,庸为去是身乎?”不听。越姬曰:“大哉,君王之德!以是妾愿从王矣。请愿先驱狐狸于地下。”王曰:“昔日之游乐,吾特戏之耳。若将必死,是益彰孤之不德也。”越姬曰:“昔日妾虽口不言,心既许之矣。妾闻之,‘信者不负其言,义者不虚设其事’。妾死王之义,不死王之好也。”遂自杀。王薨于军中,蔡姬竟不能死。王弟子闾与子西、子期谋曰:“母信者,其子必仁。”乃伏师闭壁,迎越姬之子熊章立,是为惠王。然后罢兵归,葬昭王。
楚昭王出游,留夫人渐台之上而去。王闻江水大至,使使者迎夫人,忘持其符。夫人曰:“王与宫人约,令召宫人必以符。今使者不持符,妾不敢行。”使者曰:“今水方大至,还而取符,则恐后矣。”夫人曰:“贞女之义不犯约,勇者不畏死。妾知从使者必生,留必死。然弃约越义而求生,不若留而死耳。”于是使者取符,则水大至,台崩,夫人流而死。王曰:“嗟夫!守义死节不为苟生,处约持信以成其贞。”乃号之曰贞姜。
九年夏,楚人伐陈,陈即吴故也。
十年冬,楚子期伐陈。吴延州来季子救陈,谓子期曰:“二君不务德,而力争诸侯,民何罪焉?我请退,以为子名。务德而安民。”乃还。
〔补逸〕韩非子:荆伐陈,吴救之,军间三十里,雨十日,夜星。左史倚相谓子期曰:“雨十日,甲辑而兵聚,吴人必至,不如备之。”乃围陈。陈未成而吴人至。见荆陈而反。左史曰:“吴反复六十里,其君子必休,其小人必食。我行三十里击之,必可败也。”从之。十一年夏,陈辕颇出奔郑。初,辕颇为司徒,赋封田以嫁公女,有余以为己大器,国人逐之,故出。道渴,其族辕咺进稻醴、粱糗、腵脯焉,喜曰:“何其给也?”对曰:“器成而具。”曰:“何不吾谏?”对曰:“惧先行。”
十五年夏,楚子西、子期伐吴,及桐汭。陈侯使公孙贞子吊焉,及良而卒,将以尸入。吴子使大宰嚭劳,且辞曰:“以水潦之不时,无乃廪然陨大夫之尸,以重寡君之忧。寡君敢辞。”上介芈尹盖对曰:“寡君闻楚为不道,荐伐吴国,灭厥民人。寡君使盖备使,吊君之下吏。无禄,使人逢天之戚,大命陨队,绝世于良。废日共积,一日迁次。今君命逆使人,曰‘无以尸造于门’,是我寡君之命委于草莽也。且臣闻之曰,事死如事生,礼也。于是乎有朝聘而终,以尸将事之礼;又有朝聘而遭丧之礼。若不以尸将命,是遭丧而还也,无乃不可乎?以礼防民,犹或逾之。今大夫曰‘死而弃之’,是弃礼也,其何以为诸侯主?先民有言曰,‘无秽虐士’。备使奉尸将命。苟我寡君之命达于君所,虽陨于深渊,则天命也,非君与涉人之过也。”吴人内之。
十六年,楚大子建之遇谗也,自城父奔宋,又辟华氏之乱于郑,郑人甚善之。又适晋,与晋人谋袭郑,乃求复焉。郑人复之如初。晋人使谍于子木,请行而期焉。子木暴虐于其私邑,邑人诉之,郑人省之,得晋谍焉,遂杀子木。
其子曰胜,在吴。子西欲召之。叶公曰:“吾闻胜也诈而乱,无乃害乎?”子西曰:“吾闻胜也信而勇,不为不利。舍诸边竟,使卫藩焉。”叶公曰:“周仁之谓信,率义之谓勇。吾闻胜也好复言,而求死士,殆有私乎!复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子必悔之!”弗从。召之,使处吴境,为白公。请伐郑,子西曰:“楚未节也。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请,许之。未起师,晋人伐郑,楚救之,与之盟。胜怒曰:“郑人在此,仇不远矣。”胜自厉剑,子期之子平见之,曰:“王孙何自厉也?”曰:“胜以直闻,不告女,庸为直乎?将以杀尔父。”平以告子西。子西曰:“胜如卵,余翼而长之。楚国第,我死,令尹、司马非胜而谁?”胜闻之,曰:“令尹之狂也,得死乃非我。”子西不悛。胜谓石乞曰:“王与二卿士皆五百人当之,则可矣。”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当五百人矣。”乃从白公而见之,与之言,说。告之故,辞。承之以剑,不动。胜曰:“不为利谄、不为威惕、不泄人言以求媚者,去之!”吴人伐慎,白公败之,请以战备献,许之。遂作乱。秋七月,杀子西、子期于朝,而劫惠王。子西以袂掩面而死。子期曰:“昔者,吾以力事君,不可以弗终。”抉豫章以杀人而后死。石乞曰:“焚库、弑王;不然,不济。”白公曰:“不可;弑王,不祥;焚库,无聚,将何以守矣?”乞曰:“有楚国而治其民,以敬事神,可以得祥,且有聚矣。何患?”弗从。叶公在蔡,方城之外皆曰:“可以入矣。”子高曰:“吾闻之以险徼倖者,其求无餍,偏重必离。”闻其杀齐管修也而后入。
白公欲以子闾为王,子闾不可,遂劫以兵。子闾曰:“王孙若安靖楚国,匡正王室,而后庇焉,启之愿也,敢不听从?若将专利,以倾王室,不顾楚国,有死不能。”遂杀之,而以王如高府。石乞尹门,圉公阳穴宫,负王以如昭夫人之宫。叶公亦至,及北门。或遇之,曰:“君胡不胄?国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盗贼之矢若伤君,是绝民望也。若之何不胄?”乃胄而进。又遇一人,曰:“君胡胄?国人望君如望岁焉,日月以几。若见君面,是得艾也。民知不死,其亦夫有奋心,犹将旌君以徇于国,而又掩面以绝民望,不亦甚乎?”乃免胄而进。遇箴尹固帅其属将与白公,子高曰:“微二子者,楚不国矣。弃德从贼,其可保乎?”乃从叶公。使与国人以攻白公。白公奔山而缢,其徒微之。生拘石乞而问白公之死焉,对曰:“余知其死所,而长者使余勿言。”曰:“不言将烹。”乞曰:“此事克则为卿,不克则烹,固其所也。何害?”乃烹石乞。王孙燕奔頯黄氏。沈诸梁兼二事。国宁,乃使宁为令尹,使宽为司马,而老于叶。
〔补逸〕国语:子西使人召王孙胜,沈诸梁闻之,见子西曰:“闻子召王孙胜,信乎?”曰:“然。”子高曰:“将焉用之?”曰:“吾闻之,胜直而刚,欲置之境。”子高曰:“不可;其为人也,展而不信,爱而不仁,诈而不知,毅而不勇,直而不衷,周而不淑。复言而不谋身,展也;爱而不谋长,不仁也;以谋盖人,诈也;强忍犯义,毅也;直而不顾,不衷也;周言弃德,不淑也。是六德者,皆有其华而不实者,将焉用之?彼其父为戮于楚,其心又狷而不洁。若其狷也,不忘旧怨,而不以洁悛德,思报怨而已。则其爱也,足以得人;其展也,足以复之;其诈也,足以谋之;其直也,足以帅之;其周也,足以盖之;其不洁也,足以行之。而加之以不仁,奉之以不义,蔑不克矣。夫造胜之怨者,皆不在矣。若来而无宠,速其怒也。若其宠之,毅贪而无厌,既而得入,而曜之以大利,不仁以长之,思旧怨以修其心。苟国有衅,必不居矣。非子职之,其谁乎?彼将思旧怨而欲大宠,动而得人,怨而有术。若果用之,害可待也。余爱子与司马,故不敢不言。”子西曰:“德其忘怨乎!余善之,夫乃其宁。”子高曰:“不然。吾闻之曰,‘唯仁者可好也,可恶也,可高也,可下也。”好之不逼,恶之不怨,高之不骄,下之不惧。不仁者则不然。人好之则逼,恶之则怨,高之则骄,下之则惧,骄有欲焉,惧有恶焉,欲恶怨逼,所以生诈谋也,子将若何?若召而下之,将戚而惧。为之上者,将怒而怨。诈谋之心,无所靖矣。有一不义,犹败国家;今壹五六,而必欲用之,不亦难乎?吾闻国家将败,必用奸人,而嗜其疾味,其子之谓乎!夫谁无疾眚?能者蚤除之。旧怨灭宗,国之疾眚也。为之关籥、蕃篱而远备闲之,犹恐其至也,是之为日惕。若召而近之,死无日矣。人有言曰:‘狼子野心。’怨贼之人,其又可善乎?若子不我信,盍求若敖氏与子干、子晳之族而近之,安用胜也?其能几何?昔齐驺马繻以胡公入于贝水,邴歜、阎职戕懿公于囿竹,晋长鱼蟜杀三郤于榭,鲁圉人荦杀子般于次,夫是谁之故也?非唯旧怨乎!是皆子所闻也。人之求多闻善败,以鉴戒也。今子闻而弃之,犹蒙耳也。吾语子何益?吾知逃而已。”子西笑曰:“子之尚胜也!”不从。遂使为白公,子高以疾闲居于蔡。及白公之乱,子西、子期死。叶公闻之,曰:“吾怨其弃吾言,而德其治楚国。楚国之能平均以复先王之业者,夫子也。以小怨置大德,吾不义也。”将入杀之。帅方城之外以入,杀白公而定王室,葬二子之族。
说苑:石乞侍坐于屈建。屈建曰:“白公其为乱乎?”石乞曰:“是何言也?白公至于室无营,所下士者三人,与己相若臣者五人,所与同衣食者千人。白公之行若此,何故为乱?”屈建曰:“此建之所谓乱也。以君子行,则可于国家;行过礼,则国家疑之。且苟不难下其臣,必不难高其君矣。建是以知夫子将为乱也。”处十月,白公果为乱。
列子:白公问孔子曰:“人可与微言乎?”孔子不应。白公问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吴之善没者能取之。”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白公曰:“人固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乎!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白公不得已,遂死于浴堂。
说苑:齐人有子兰子者,事白公胜。胜将为难,乃告子兰子曰:“吾将举大事于国,愿与子共之。”子兰子曰:“我事子,而与子杀君,是助子之不义也。畏患而去子,是遁子于难也。故不与子杀君,以成吾义;挈领于庭,以遂吾行。”
韩诗外传:楚有士曰申鸣,治园以养父母,孝闻于楚。王召之,申鸣辞不往。其父曰:“王欲用汝,何谓辞之?”申鸣曰:“何舍为子,乃为臣乎?”其父曰:“使汝有禄于国,有位于廷,汝乐而我不忧矣。我欲汝之仕也。”申鸣曰:“诺。”遂之朝,受命楚王,以为左司马。其年遇白公之乱,杀令尹子西、司马子期。申鸣因以兵之卫。白公谓石乞曰:“申鸣,天下勇士也,今将兵,为之奈何?”石乞曰:“吾闻申鸣孝子。”劫其父以兵,使人谓申鸣曰:“子与我,则与子楚国;不与我,则杀乃父。”申鸣流涕而应之,曰:“始则父之子,今则君之臣,已不得为孝子矣,安得不为忠臣乎?”援桴鼓之,遂杀白公,其父亦死焉。王归赏之。申鸣曰:“受君之禄,避君之难,非忠臣也;正君之法,以杀其父,又非孝子也。行不两全,名不两立,悲夫!若此而生,亦何以示天下之士哉?”遂自刎而死。诗曰:“进退维谷。”
列女传:白公死,其妻纺绩不嫁。吴王闻其美,且有行,使大夫持金百镒、白璧一双,以聘焉,以辎轿三十乘迎之,将以为夫人。白妻辞之,曰:“白公生之时,妾幸得执箕帚、掌衣履、拂枕席,讬为妃匹。白公不幸而死,妾愿守其坟墓,以终天年。今王赐金璧之聘、夫人之位,非愚妾之所闻也。且夫弃义从欲者,污也;见利忘死者,贪也。夫贪污之人,王何以为哉?妾闻之,‘忠臣不借人以力,贞女不假人以色’,岂独事生若此哉?于死者亦然。妾既不仁,不能从死;今又去而嫁,不亦太甚乎!”遂辞聘而不行。吴王贤其守节有义,号曰贞姬。
十七年,楚白公之乱,陈人恃其聚而侵楚。楚既宁,将取陈麦。楚子问帅于大师子谷与叶公诸梁。子谷曰:“右领差车与左史老皆相令尹、司马以伐陈,其可使也。”子高曰:“率贱,民慢之,惧不用命焉。”子谷曰:“观丁父,都俘也,武王以为军率,是以克州、蓼,服随、唐,大启群蛮。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为令尹,实县申、息,朝陈、蔡,封畛于汝。唯其任也,何贱之有?”子高曰:“天命不谄,令尹有憾于陈。天若亡之,其必令尹之子是与,君盍舍焉。臣惧右领与左史有二俘之贱,而无其令德也。”王卜之,武城尹吉,使帅师取陈麦。陈人御之,败,遂围陈。秋七月己卯,楚公孙朝帅师灭陈。王与叶公枚卜子良以为令尹,沈尹朱曰:“吉,过于其志。”叶公曰:“王子而相国,过将何为?”他日改卜子国,而使为令尹。
〔补逸〕淮南子:大宰子朱侍饭于令尹子国,令尹子国啜羹而热,投卮浆而沃之。明日,太宰子朱辞官而归。其仆曰:“楚太宰未易得也,辞官去之,何也?”子朱曰:“令尹轻行而简礼,其辱人不难。”明年,伏郎尹而笞之三百。
十八年,巴人伐楚,围鄾。初,右司马子国之卜也,观瞻曰:“如志。”故命之。及巴师至,将卜帅。王曰:“宁如志,何卜焉?”使帅师而行。请承,王曰:“寝尹、工尹勤先君者也。”三月,楚公孙宁、吴由于、薳固败巴师于鄾,故封子国于析。君子曰:“惠王知志。夏书曰,‘官占惟能蔽志,昆命于元龟’,其是之谓乎!志曰,‘圣人不烦卜筮’,惠王其有焉。”
〔补逸〕新序:楚惠王食寒菹而得蛭,因遂吞之。腹有疾,而不能食。令尹入,问曰:“王安得此疾也?”王曰:“我食寒菹而得蛭,念谴之而不行其罪乎,是法废而威不立也,非所以使国闻也。谴而行其诛乎,则庖宰食监法皆当死,心又不忍也。故吾恐蛭之见也,因遂吞之。”令尹避席再拜而贺曰:“臣闻‘天道无亲,惟德是辅’。君有仁德,天之所奉也。病不为伤。”是夕也,惠王之后蛭出,故其久病心腹之疾皆愈。天之视听不可不察也。
史记:惠王四十二年,楚灭蔡。四十四年,楚灭杞,与秦平。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楚东侵,广地至泗上。简王元年,北伐灭莒。
臣士奇曰:平王恶积,楚国几亡。昭王初立,不能改纪其政,有申包胥、沈尹戌、子西、子期诸臣不知用,而惟囊瓦之是听。辱唐、蔡二君,导吴破楚,辱逮先人之墓。及奔走流离,始增德慧。蓝尹涉帑之怨,戒子常而贷之。救陈,卜战不吉,曰,“再败楚师,不如死”。乃舍其子,而让群臣以国,义声感激,卒立越章。至若违周史赤鸟之占,拒群臣祭河之请,孔子谓其知道,可为能以晚盖者矣。其粪除宗庙,逐吴师,报唐、蔡,灭顿、胡,克夷虎,而谋北方,几继共、庄之迹,盖亦有由哉!然当时,崎岖患难,如子西之伪为舆服以保路,子期之割心以盟随,忠亦至焉。及其反国,二人协志以靖楚。繁扬之败,楚人大惕,惧亡,而子西乃喜曰:“今而可为矣。”于是迁国于都,政令一新。后此白公之乱,沈诸梁闻子西、子期死,曰:“吾怨其弃吾言,而德其治楚国。楚国之能平均以复先王之业者,夫子也。”吁!不有君子,其能国乎!申包胥间关重茧,依墙七日,卒出秦师,逐长蛇,而践复楚之约。此其志良苦,其义视子员为尤正,而又能不贪其赏。孤忠峻节,岂直鲁仲连之流亚耶?惜乎!文公表绵上之田,勾践铸少伯之貌,而昭王自包胥辞赏后,未闻别有异数也,何以劝天下之忠节乎?白公父子,阴狡祸贼,俱就诛锄。然则子建之不立,亦无足惜。子西忠贞有余,智断不足,引颈揖盗,可谓大愚。叶公子高始而远害,终能讨贼,至使国人望之如岁,虽高子之感鲁人,何以加焉?申鸣杀父,虽死,其尚有余恨哉!自柏举以来,昭、惠相继,俱有令图。巴师至而不烦卜筮,直将子国,可谓有知人之明。食菹吞蛭,既恐废法,又恐罪及庖宰,其克己顺命,绰有父风。况有子高、子国为之秉政,戮力协谋,故能卒县陈、蔡,斥境至于泗上。楚之危而复安、弱而能强者,实赖之于贤君也。季芈以钟建负我,不惮下嫁;越姬殉昭王以义,不以好;渐台失符,宁甘鱼鳖;贞姬纺绩,不慕吴王。一时女子奇行,照耀简册,不独男子市南熊僚也。国乱,而偏驳之气实产奇人,亦可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