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之必要

宗教之必要

我们就着一般宗教徒在他正需要、接着、信奉宗教的时节,看其情志是怎样的?再对着不信教的人在拒却宗教的时节看其情志是怎样的?结果我们看到前一种情志与后一种情志可以用“弱”、“强”两个字来表别他。所有前种的人他的情志都是弱的,他总自觉无能力,对付不了问题很不得意的,……所有后种的人他的情志都是强的,他总象气力有余样子,没有什么问题,很得意的……。大概教徒的情志方面都是如此“弱”的状态,不过因为问题不同,所以弱的有不同罢了。然则宗教是否即立于人类情志之弱的一点上呢?不是的。如此状态有时而变的,不过当人类稚弱的时节如此,能力增进态度就改换了。虽改换却非宗教便要倒的。在以前人类人文化幼稚的时候,见厄子自然,情志所系,问题所在,只不过图生存而已。而种种自然界的东西,都是他问题中对付不了的东西,于是这些东西几乎就莫不有神祗了。诸如天、地、山、川、风、云、雷、雨……的神是也。而其宗教之所务,自也不外祈年禳灾之类了。一旦文化增高,知识进步,渐渐能征服自然,这种自觉弱小必要仰赖于神的态度,就会改变。因为这是一个错误,或幻觉,人类并不弱小。(同后来征服自然最得意时节之自觉强大尊威一样幻妄,都是一时的不能常久,记得罗素从考算天文而说人类渺小,这虽与前之出于主观情志的“弱小”两样,但也不对,这怕是他们理性派的错误,但却非理性的错误,理性不会错误)宗教之所以在人类文化初期很盛,到了后来近世就衰微下来,所以在别的地方不受什么排斥而翻在宗教势强的欧洲大遭排斥,都是为人类倩志方面转弱为强的原故。有人以为近世宗教的衰败,是受科学的攻击,其实不然。科学是知识,宗教是行为。知识并不能变更我们行为,行为是出于情志的。由科学进步而人类所获得之“得意”、“高兴”是打倒宗教的东西,却非科学能打倒宗教。反之,人若情志作用方盛时,无论什么不合理性的东西他都能承受的。如此我们看这样自觉弱小的情志在近世已经改变日后也不见得有了,(即有这类对自然问题因情志变了,也不走这宗教一途,)那么,宗教如果其必要只在此,也将为不必要了。但是我们看见只应于这种要求产生的宗教不必要罢了,只这种现在不必要的宗教倒了罢了,宗教并不因之而倒,因为人类情志还有别的问题在。

虽然好多宗教都是为生存问题祸福问题才有的,但这只是低等的动机,还有出于高等动机的。这高等动机的宗教,经过初期文化的印度西洋都有之。(唯中国无之,中国文化虽进而其宗教仍是出于低等动机——祸福之令,长生求仙之念——如文昌、吕祖之类,其较高之问题皆另走他途,不成功宗教)不过一宗教成立存在绝非一项动机,一项动机也怕不成宗教,所以很难分辨罢了。比较看去似乎还是基督教富于忏悔罪恶迁善爱人的意思,基督教徒颇非以生存福祸问题而生其信仰心者。我曾看见到一位陈先生(陈靖武先生的儿子),他本是讲宋学的,后来竟奉了基督教。他把他怎样奉教的原故说给我听。话很长、很有味,此时不及叙。简单扼要的说:他不是自觉弱小,他是自觉罪恶,他不是怯惧,他是愧恨,他不求生存富贵,他求美善光明。但是一个人自己没有法子没有力量将作过的罪恶湔除,将愧恨之心放下,顿得光明别开一新生命,登一新途程,成一新人格——这如勇士不能自举其身的一样——只有哀呼上帝拔我,才得自拔。他说上帝就在这里,宗教的必要就在此等处。他很相信他的话出于真情,大概各大宗教都能给人以这样的勖慰,不单是基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