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打了一个胜仗，队伍满载着胜利品回山了。
进了山边子，就整顿部队，看看有伤亡或掉队的没有。一检查，都在，就是没有小江！撤出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没注意，这时候看他没跟来，就觉着有点儿不对了。
这个说：“江副官从来都是跑在前头，这回怎么掉队了？”
那个说：“是呀，都一直以为他在前头哩，谁知他没跟上来！”
又一个说：“别是丢了吧？”
另一个说：“哪儿能丢呢？他跑了不是一趟了！”
大个子班长担心地说：“可别是出了什么差错呀！”他心里这会儿比谁都焦急。
这一说，大家更担心了，一个说：“缴了黑狗队，他又跑去打鬼子了，又黑又乱，真没准儿出了差错呀！”
又一个说：“解决鬼子兵营的时候，我还看见他了哩！枪打得虎实着哩！”
大个子班长说：“这个小鬼呀，勇敢是真勇敢，可就是有时候太天不怕地不怕的了！”
大伙儿就说：“快回去找找去吧！”
大皮靴叔叔心里虽着急，但他很沉着，听了大伙儿的话，想了想，说：“这个小鬼虽说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他的办法也多，大概不会出什么差错吧？到这时候还不回来，说不定又是叫鬼子什么枪给吸住了吧？”
大队长点点头说：“我同意你的说法，不过还是要以防万一。”说着就下命令：“现在大队马上回宿营地，留下六个同志，立刻回去找小江！”
大皮靴叔叔抢着说：“我去吧！”
大队长说：“好！带五个同志赶快走吧！”
大皮靴叔叔说了一声：“好！”领着五个同志就走了。
六个同志急急忙忙往前走着，不错眼珠地看着前边，哪儿有一点儿影子呀？越走越心急，脚步越快……又走了有十来里地，下弦月出来了。忽然，就着月光，看出来，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往这边移动，看不清楚，只见一片黑乎乎的，这还能是小江？大家猜可能是去支援四合镇的敌人跟踪追下来了！大皮靴叔叔立刻下令：“隐蔽好！准备战斗！”
那一片人越走越近了，慢慢能看得出，前边骑在马上的好像是个小孩，后头跟着十几辆大车，赶车的人都像是老百姓。奇怪，这是些什么人呢？等又近了点儿，可以肯定：不是鬼子。
大皮靴叔叔就喊：“口令！——什么人？站住！不站住开枪了！”
前头骑马的那个人一听就喊上了：“别打枪，我是小江啊！”
这六个同志一听真是小江，一方面放下了心，一方面又奇怪了，他后头带的那些是干什么的呀？大皮靴叔叔就朝他喊：“真是小江啊？叫你后头那些车马都站住，你一个人先过来吧！”
小江一听，就飞马跑了过来，见了叔叔们真高兴啊！
大皮靴叔叔一见他就问：“你后头跟着的那大队人马是干什么的？”
小江兴奋地说：“那是老乡，给咱们送给养的！”
同志们还不大明白：“老乡？送给养的？”
小江说：“是呀，那车上拉的都是粮食，叫他们过来吧。”
大皮靴叔叔说：“我们看看去吧。”领上同志们就迎过去了。
老乡们一见同志们就都高兴地叫了起来：“哎呀，同志们！你们打得可是真好哇！这下子可救了四合镇的老百姓了！”
大皮靴叔叔一看，车上麻袋里装的真是粮食，不觉奇怪地问：“哪儿又弄这么多粮食呀？鬼子仓库里的粮食不是都给老乡分了吗？”
一个老乡说：“这是暗仓里的呀。”
第二个老乡连忙给说明：“那个暗门哪，就藏在草垛里，要不是去搬草，八辈子也找不出来。”
大皮靴叔叔不觉指着小江问：“他也跑去搬草去了吗？”
老乡忙说：“没有！人家是告诉我们地方，可真得谢谢这位小同志呢！”
第三个老乡说：“同志们不知道，我们叫鬼子跟黑狗子们祸害得连做饭烧炕的柴火都没有了。有了粮食也做不成饭哪，大伙儿正发着愁说：‘上哪儿弄点儿柴火去呢？’”
第四个老乡又抢着说：“这位小同志听见了，就说：‘黑狗队的马圈里有的是草，就在西跨院，老乡们快搬去吧！——队伍都撤走了，我得快追队伍去了，再见吧！’说完，他就急急忙忙走了，我们立刻吆喝人上黑狗队搬草去了……”
第二个老乡又急忙插嘴说：“那大垛草，三勾还没搬了一勾哩，那墙上就露出来了个暗门，我们给捅开了一看——妈呀！好大一仓的粮食呀！”
几个老乡又齐声重复着说：“这要是不搬开那大垛草，八辈子也找不出来呀！多亏了这位小同志呀！”
大皮靴叔叔说：“那就该再给老乡们分分哪！”
老乡们又立刻齐声说：“分了！又都给分了！——这是慰劳咱们抗日军的呀！”
同志们不觉问：“慰劳抗日军的？”
第一个老乡又连忙给说明：“是呀！咱抗日军头回打开了鬼子的粮仓，看我们困难，就都给我们分了，你们光带走了军用品，粮食一点儿也没要哇！这回又起出了这么大一暗仓粮食，说什么也得慰劳慰劳咱们抗日军了！”
老乡们又都抢着说：“大伙儿都有这个心意呀，可是，咱抗日军已经开走了，可往哪儿给送呢？”
第二个老乡说：“这时候我们就想起这位小同志来了，都说：‘小同志准还没走远，快把他追回来，叫他带咱们去吧！’连忙就追去了。”
第三个又接着说：“出了镇才追上啊！可是人家小同志不回去呀，说：‘抗日军有纪律，得赶紧回队伍去！’我们说：‘抗日军也得吃饭哪！吃得饱饱的，才有劲打鬼子呀！……’”
老乡们又说：“我们大伙儿七说八劝，好容易人家才跟我们回去。”
说着，又指着那些粮食问：“我们这就给送到山里去吧？”
大皮靴叔叔说：“不用了，就请你们给拉到山边子，帮我们埋在林子里就行了。我们回去之后再找同志们来运——真叫老乡们受累了呀！”
老乡们一边赶着粮车往山边子走，一边说：“哪的话呀，你们才是真辛苦了哩！”
老乡们把粮食运到了林子里，帮着坚壁了起来，临走的时候，拉着小江问：“这位小同志贵姓啊？”
小江说：“我叫小江！”
旁边一个战士就给补充说：“这是我们的江副官！”
老乡们一听，大吃一惊，瞪着眼睛，半天，才有一个老乡说：“哎呀！这么小就当上副官了？真了不得呀！”
老乡们告别走了，还听见他们认真地说：“哎呀！简直是个小哪吒呢！”
小江说：“什么哪吒呀！我是抗日军的战士！”
粮食坚壁好了，就往山里宿营地走。
同志们看小江骑着高头大马，身上十字交叉系了两条子弹袋，枪口朝下，背着一杆锃明瓦亮的小马枪，真是神气！不由得称赞起他来了——
第一个说：“嘿！瞧我们的江副官多么威武英俊！这才更像个副官了哩！”
第二个说：“也别说什么哪吒不哪吒，叫我看，倒是真赶上小罗成了哩！”
江副官不知道小罗成是什么人，就翻着大眼睛问：“小罗成也是抗日军的副官吗？”
几个同志一听，都忍不住笑了，第二个同志笑得最厉害，他一边笑一边说：“哈！哈！我的江副官！你可真有点儿意思呀！罗成怎么会抗日呀？这离着十万八千里哩！哈哈哈！”
江副官一听，就严肃地说：“那就应该叫罗成赶上我，为什么说我赶上罗成了呢？”
顶得那个同志连忙说：“对！对！对呀！”
这段山路比较宽，比较平坦，江副官就勒住了马，跟大皮靴叔叔并排往前走着，和他说：“叔叔，我跟你汇报汇报吧！”
大皮靴叔叔说：“好哇！”
江副官说：“老乡们叫我回去搬粮食去，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才好了。老乡们真是热情啊！说什么也不行，非拉着回去不可！我就想，咱们队伍给养那么困难，从我参军到现在，就没吃着过几顿正经粮食，现在搞出这么多，老乡们又要慰劳我们，那弄回来可有多好哇！叫同志们吃得饱饱的，再多打点儿鬼子！可是，我又一想：队伍都撤走了，我一个人还回去弄粮食，谁也不知道，也没请假，这不算违反纪律吗？……赶快追队伍去吧！再一想：这么走了多可惜呀！咱们打鬼子没给养，现在有这么些粮食，能增加多少抗日力量啊！……想过来想过去，我真不知该怎么着了。老乡们又一个劲催我走，回队伍请示也来不及了，这时候我就想起了你跟我说过的话——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万一要是……遇见情况，来不及报告请示的时候，那就又必须要有主动性了。你还说，违反纪律跟主动性是两回事。我就又想：我这大概能算是主动性吧？正想的时候，老乡们拿着家伙都来了，也没工夫再多想了，我就‘主动性’了一下，又回到了镇里，帮助老乡们分完了粮食，就指着剩下的说：‘老乡们真要慰劳抗日军，就套上车跟我走吧。’这么就来了！——可是你说，我这到底算违反纪律呢，还是算主动性呢？”
大皮靴叔叔笑了，反问：“你说呢？”